第11章

傍晚七點鐘。

黃昏,北京。

姬爍把悟空送回家後又跟姥爺請了假,說晚上到朋友家住,她很少撒謊,所以姥爺從不對她的話生疑,只叮囑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就放她走了。

“林摯,我給你買了北京烤鴨,你沒吃過吧,來嘗嘗。”

姬爍進屋的時候拎了好幾個塑料袋,裏面裝着餐盒,剛進屋,她就笑着嚷道。

“還真沒吃過。”

林摯從陽臺走到桌前,看着滿桌冒着熱氣的菜,一道比一道豐盛。

他在北京呆了兩年,那時候起早貪黑收發快遞,累得像個狗,吃飯也是快餐,根本舍不得花錢去飯店。

“那快吃吧。”

姬爍坐下來和林摯一起吃飯。

熱烈的□□過後是異常的平靜。

姬爍發現林摯從拿起筷子就沒講過一句話。

他吃了很多,還把湯都喝了。

姬爍暗自高興,看來自己買的菜還挺和他的口味。

吃完飯外面剛擦黑,姬爍問林摯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搖頭,說不去了。

姬爍看林摯一臉陰郁的樣子,似乎有什麽心事,她聯想幾天前在重慶發生的那些意外,擔憂地問:“是不是那貨又出什麽岔子了?需要用錢嗎?我這有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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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林摯笑着摸了兩下姬爍的頭發,說:“小姐姐,你太好了。”

姬爍一愣,大眼睛眨巴眨巴,有點懵。

林摯回身在床上摸了根煙,點上,說:“我這麽壞,你還對我這麽好。”

“你不壞。”

林摯挑眉,笑了聲,“這就是你最單純的地方。”

“我沒騙你,林摯。”

姬爍堅持自己的立場,“就憑那晚你救了我,你就和他們那群禽獸不一樣,就憑你能放我回來,你就是好人。”

也許吧,他的軟肋,劉哥看得到,姬爍也看得到,因為太過赤.裸,是怎麽藏都藏不住的天性。

“小姐姐,給你講講我吧。”

林摯裹了口煙,煙絲被燒得嘶嘶作響。

“我生在重慶,也長在那,我爸濫賭,不顧家,所以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們了,我上學的時候學習也不好,經常跟同學打架,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就直接不念了,主要那時候家裏也沒有錢供我複讀,然後我就出去打工,什麽都幹,服務生,酒吧賣酒,對了,我還在北京送過兩年快遞,說來你也許不信,長安街這一片我以前經常來,不知道有沒有碰到過你。”

講到這林摯看了姬爍一眼,又接着說:“前幾年我爸死了,自殺,可能是被追債的人逼得沒辦法了吧,他死後還錢的事就甩給了我,講真的,要不是他,我也不會跟強子幹那個。”

以前林摯跟大齊提起這些時都是無所謂的樣子,可當他把這些講給姬爍時竟然覺得很難受,他不記得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容易,只記得每天早上醒來就有一串數字蹦出腦海,那是他沒還完的債。

“姬爍,我挺害怕和你在一起的其實,我覺得自己配不上,真的,我越覺得配不上你就對你越兇,我以為你走了我就解脫了,可事實不是。”

姬爍心疼地撫着林摯的臉,不見的幾天,他好像又瘦了。

姬爍在北京生活多年,見的大多數同齡人都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像林摯這樣的二十三歲,原本可以大學畢業,找個好工作,或者選擇繼續讀書,可他什麽都沒有,甚至連家人,都失去了,更可怕的是他已經走上了一條歪路,這是姬爍最擔心的。

“林摯,你還有機會重新選。”

人生漫長,他還有大把的時間糾正錯誤。

林摯苦笑一聲,沒答話。

“不過有個地方你比我好。”,姬爍回憶過往,說:“我對我爸媽完全沒印象,從我懂事就沒見過他們,是我姥爺把我帶大的。”

“那姥爺沒給你講過嗎?”,林摯問。

“講了,說是出車禍死的,那年我兩歲。”

因為從小到大沒感受過父母的愛,所以姬爍講起這些的時候并不難過。

“當年的經過大概就是單位派他倆去國外學習,在去機場的路上被撞了,就再也沒回來。”

“。。。。。。姥爺把你養得很好。”

林摯實在不會安慰人,因為他自己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但打心裏他覺得姬爍比他過得好,起碼在物質上不會像他這麽缺。

話題貌似太沉重了點兒。。。。。。

姬爍抻抻腰,随即倒在林摯腿上,仰頭望他。

“林摯,之前誰說我長得不咋地來着?”

“我錯了。”

林摯說着把手伸進姬爍領口,幾根手指一下下戳着她的胸,說:“很好看,在一棵樹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好看。”

姬爍被他抓得癢,卻沒讓他停下。

“手給我。”

姬爍:“?”

林摯握着姬爍的手腕舉到眼前,看了幾眼,說:“我那時候不該綁你,都留疤了。”

呦!長進挺快,知道心疼了。

“不怪你,我是疤痕體質,有點兒傷口就留疤,我都習慣了。”

“哦。”

姬爍擡手去刮他鼻子,“哦什麽哦啊?”

林摯挑眉,說:“你屁股上也有。”

“。。。。。。”

見姬爍臉紅,林摯頂風上,說:“你撅起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在右邊,不太明顯。”

“。。。。。。”

要不要觀察這麽仔細?!

“欸!”,林摯低下頭來,說:“怎麽弄得?我前邊那位比我還猛嗎?”

猛你妹啊!

姬爍瞪他一眼,解釋道:“小時候瘋玩,坐石頭上硌得。”

“不愧是北方姑娘。”

這又是什麽邏輯?

“你前邊那位是個渣男,不能和你比。”

姬爍本以為林摯會是一副好奇加湊熱鬧的模樣,可他沒有,臉色甚至有點冷。

既然話題開了,姬爍就給他簡單講了講。

“他是我姥爺以前單位同事的兒子,因為他爸人品作風都不錯,和我姥爺關系也好,所以兩個老頭一商量就把我和他撮合了,剛開始那一年還處得挺好的,後來他劈腿,和單位大領導的女兒搞一起去了,倆人還造出個孩子,然後就分手啦,為這事兒我姥爺氣得把那大領導好一頓數落。”

“要是我在就直接拿刀伺候了,這個傻/逼!”

林摯聽得滿肚子火。

姬爍卻笑得很開心,終于有男人能替她罵出這兩個字了。

的确是傻逼,哈哈哈。

“你姥爺做什麽的?”,林摯問。

“他啊,退休前在國家二級保密單位上班,我都不知道他具體幹嘛,連放家裏的文件都從不讓我碰,反正我就只知道和航天的東西有關。”

卧槽!

林摯聽得一愣一愣。

躺得差不多了,姬爍掙着要起來,可林摯按着她的胸就是不松手,姬爍知道他在鬧玩,索性由着他。

打火機響的時候姬爍看到林摯又吸了根煙。

“你少抽點兒。”

“嗯,聽你的。”

“我看看這個。”

姬爍從林摯手裏拿過打火機,仔細看着。

“朋友送的。”

就在林摯說這話時姬爍看到打火機背面右下角刻着兩個英文字母:“QD。”

這一刻,姬爍腦子裏第一時間蹦出來的是從大齊口中聽過的一個名字。

七朵。

拿着打火機的手緩緩放下,神色黯然。

雖短暫,但還是被林摯捕捉到了,他本能地拿起打火機,看了眼後就什麽都明白了。

“姬爍,打火機是大齊給我的,他沒告訴我上面刻着字,我。。。真不知道。”

“沒事。”

姬爍坐起來,說:“你是我男人,又不是她的!”

淡淡一句,卻很堅定。

林摯忽然起身,走到陽臺把窗戶打開,手中的打火機順勢扔了出去,也不知道扔多遠,連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回身的時候他順道關了燈。

黑暗忽降,唯觸感最為清晰。

姬爍耳旁有林摯的大手,她呼出的氣噴在他的手背上,吸進來的,是他指間濃郁的煙草香。

夜深,床大。

姬爍閉着眼,她的身體被林摯一寸寸仔細的開采,一次次猛烈的撞擊,她想叫,卻不敢叫,緊咬的嘴唇裏裹了許多情話。

在雙雙洩下之前,他們親吻,撫摸,彼此纏鬥,就像真正相愛的戀人一般,做着順其自然的事。

這一夜,長破了天際。

做夢之前,姬爍是躺在林摯懷裏的,她只記得這個。

。。。。。。

林摯走了,趕最早一班飛機飛回了重慶。

姬爍醒來時本能地去看外面,窗戶開了一小溜縫隙,有微風吹起窗紗,屋裏還有早餐的香味,這些把清晨襯得格外地舒服,只是。。。枕邊人去哪了呢?

“林摯。”

姬爍輕喚一聲,帶着沒睡醒的慵懶,像極了貓咪。

在沒得到回應後姬爍起身坐到床邊,打哈欠的功夫瞄到臺燈旁放着個文件袋,而且封面上還用工整的字體寫着“姬爍”兩個字。

姬爍好久都沒見過這東西了,她笑笑,拿起來,把棉線繞開,然後,怔住了。

面前散落着房産證,□□,還有一張紙。

姬爍忽然冒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她顫顫地打開那張紙,裏邊竟然是遺囑!

A4紙,印刷字體,看似還公證過,右下角簽有林摯的名字。

而繼承人,是姬爍。

這。。。什麽意思?

姬爍慌忙穿上拖鞋滿屋子找人,可是屋裏屋外除了風聲再無其他。

那天姬爍頂着烈日走遍了整個長安街,她甚至有想過去報警,可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失蹤不超過二十四小時警察局是不會受理的,無奈之下她只好回家等。

只是這一等,就再無消息。

後來姬爍去過兩次重慶,也去過林摯在十八梯的家,那裏人去屋空,樓下的鄰居跟姬爍說好久沒看到有人回來住了。

兩次,姬爍都沒有找到林摯,就連那邊警方也沒提供丁點線索,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音訊全無。

。。。。。。

五年後,姬爍再見到的人,是大齊。

他們在姬爍家小區門口相遇,大齊留着寸頭,身形消瘦,但人看着還挺精神,他笑着跟姬爍打招呼,像多年前一樣,他說:“還記得我嗎?小鬼。”

有那麽一瞬間姬爍恍惚地以為林摯會和他一起來,可回過神對面還是站着一個人。

姬爍沒有急着打聽林摯的下落,因為她知道大齊一定是來告訴她這個的。

姬爍把他請到附近的咖啡館,點了兩杯咖啡。

大齊上來第一句就問姬爍,“你結婚了嗎?”

姬爍愣了一秒,答:“沒有。”

“男朋友呢?”

“。。。。。。”

這一問讓姬爍沉默了好久。

大齊追問:“沒事兒,你就說嘛。”

“我男朋友是林摯。”

姬爍說完擡眼去看大齊,他沒什麽異樣。

當然姬爍自己不會覺得這樣說有什麽不妥,畢竟過去五年她都是這樣回答別人的。

大齊忽然笑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你果然總是能讓我高看。”

“有嗎?”

姬爍笑得苦澀,手中的咖啡也苦。

“如果你跟我說結婚了或者有別的男朋友,那我現在就得走了,可既然你心裏還有林摯,我就把你想知道的給你講講。”

大齊伸手去摸桌上的煙盒,許是想到咖啡店禁止吸煙,他的手又撤了回去。

“林摯當年從北京回來後就去自首了,那時候警察已經盯上了劉哥,林摯就理所當然成為他們打入內部的卧底,後來還真讓他做到了,不過下場是他把自己也搭了進去,連同我們這幫人全都跟着吃了牢飯。”

“那你怎麽先放出來了?”,姬爍問。

“我?”,大齊摸了一把自己精短的頭發,說:“你別看我給劉哥當小弟,但我沒碰過那東西,所以判得輕,可林摯就沒那麽幸運了,不過他戴罪立功減了不少刑,再等兩年也能出來。”

“你不恨林摯啊?”

姬爍問得直接,雖然她心裏隐約有答案。

大齊搖搖頭,說:“恨過,在牢裏打了一架就好了,我和林摯十幾年的朋友,他是想我們一起改造,以後到社會上再幹什麽手上也幹淨,起碼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大齊看了眼姬爍,端起桌上的咖啡晃了兩圈,“你都不知道在牢裏這些年他時不時就跟我講起你,有的事兒真是翻來覆去的說,早給我整煩了。”

姬爍聽完沒說話。

她的沉默讓大齊心裏一時有點拿不準,“欸!你不會嫌棄他了吧?怎麽說他也幫警察破了案呢!”

嗯?何來的嫌棄?

姬爍真是不懂大齊的腦回路,她一早就知道林摯幹的事,要是嫌棄,當初也不會把自己輕易交付給他。

“我來就是告訴你這些,你要是覺得跟一個坐過牢的男人在一起不舒服的話就再找一個,我也不是逼你,實話跟你說,我這次來不是受林摯所托,他就想知道你過得怎麽樣,沒想讓我打擾你。”

“大齊。”

姬爍忽然叫他的名字。

大齊擡頭,準備聽姬爍最後的決定,如果是好的,他會告訴林摯,如果是壞的,那就當他沒來過吧。

只見姬爍眼角泛淚,哽咽着,說:“等他出獄,讓他一定來找我,如果他不來,我死給他看。”

姬爍說完這句話起身就走了,她沒再多問大齊什麽,因為已經沒有意義。

大齊一直笑着目送眼前人離開,那影子如多年前和他一起蹲在胡同裏的姑娘一樣,倔強,堅強,初心不改。

。。。。。。

兩年後的冬天。

北京下了一場多年不遇的大雪,到處白茫茫一片。

姬爍下班途中接到姥爺打的電話,她像尋常一樣接起,甜甜地叫了一聲“姥爺”,可電話那頭的人卻換了。

一個年輕的聲音,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他說:“小姐姐,姥爺剛才給我沏了壺茶,很好喝,你快回來啊,我倆等你吃晚飯。”

他手裏還拿着一張相框,那是十八梯的老房子裏他最年少的時光。

電話挂斷的“嘟嘟”聲傳來,那一刻,大雪淹沒的北京城忽然靜得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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