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才入了秋,雨便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水汽氤氲開來形成薄薄的霧氣,輕紗般籠罩着煙柳畫橋。朦朦胧胧恍若仙境,比平素裏多了許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李緋煙離開微草山後漫無目的地去到江南,如今在江南城開了家小小的醫館藥鋪,以此懶懶閑閑地過日子。無兄弟姐妹,無知心好友,一人聽風雨賞星月看世間百态,觀千千萬萬世俗之人。一些年月下來,似寂寞又充實,無趣卻又不乏味。她的心如同她的生活一般安寧,波瀾不驚。

小雨一連下了幾日也未見停歇,氣溫愈降愈低,來醫館看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過,人多也不影響李緋煙坐在窗邊對着窗外那棵桃樹發呆。處方有她帶的學徒開,草藥有她顧的夥計抓,根本無需她作為。

醫館裏忙得熱火朝天,而她靜得宛若不存在。

這天夜幕降臨之際,醫館裏來了個相貌還算得上俊俏的年輕男子。

“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阿仁瞧見來人,習慣性地問。

年輕男子搖頭道:“聽聞貴醫館缺個抓藥的夥計?”

“嗯。”李緋煙收回停留在窗外的目光,轉過頭來打量着年輕的男子。她雖然少與人接觸,但看人的眼光卻是不錯的。廳堂中的年輕男子着一身雨水打濕的粗麻衣,褲腳沾着些泥,樣子有些狼狽,但他的氣質是這些東西掩飾不了的。李緋煙知道他絕不是如阿仁一般老實勤懇的勞動者,可小青回去嫁人了最近店裏缺人。

李緋煙有些頭疼,揉了揉眉心道:“可會些簡單的藥理?”

“會。”男子立刻答。

阿仁接到李緋煙的眼神示意,從櫃臺後拿出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和着一支毛筆一齊給了那男子。是測試。

她家醫館名聲極好,總不能因為這半個月都沒招着夥計而病急亂投醫,做砸了自家招牌的事。

好在這年輕的男子并沒有讓李緋煙失望。

“姓甚名誰?”李緋煙問。

“姓桓單字一個南。”桓南淡淡道,“老板娘,工錢我可以不要,只求能包吃住。”

“嗯?”李緋煙皺了皺眉。

桓南道:“家中無人,被迫謀生。”

如此,這短短八字倒是能勉強解釋他這一身非尋常百姓家的氣質。

醫館後面有個不太大的院子,李緋煙找人修了間有一個小廳堂一間卧房一間雜貨房的木屋,她就住在裏面。整個醫館,就只有木屋裏還能住人了。

李緋煙思來想去,半晌才下定決心道:“阿仁,你和小陸去把我擱置雜物的那間房收拾出來。”

“姑娘,這不好吧。”阿仁有些不贊同。雖說李緋煙生得不美,但好歹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那堆放雜物的屋子與李緋煙的卧房可只隔了個小廳堂啊。

“難不成與你一道回去,住你家?”李緋煙反問。

“不妥!”阿仁立馬出聲拒絕,他家娘子被桓南這小白臉拐跑了怎麽辦。

“那不快去。做完活兒好趕快回家。”李緋煙話音還沒落下,阿仁拉着小陸就往後院鑽。

瞧着阿仁那樣,李緋煙不自覺淺淺一笑。這阿仁啊,倒是寶貝他娘子寶貝得緊。在他眼中,帥氣的男子會用美色勾引他娘子,醜一點的就猥瑣會拐走他娘子。

桓南看着對着空氣微笑的李緋煙,不由地喚了一聲:“老板娘?”

聞聲,李緋煙回過神道:“你随他們一樣叫‘姑娘’吧。‘老板娘’不好聽。”末了,她又想起什麽,笑道:“你與桓汜是本家啊。”

桓南只平靜地看着李緋煙,淡淡道:“是我的榮幸。”

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更像是我不稀罕。李緋煙眯了眯眼。

桓南來了之後,阿仁、小陸的活輕松了許多。這到不僅僅是因為多了個桓南,而是每日裏除卻吃放睡覺就是發呆的李緋煙,居然開始有所作為了。阿仁、小陸一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表情瞧着幹活的李緋煙。哪裏知道李緋煙心中的萬分不情願。

初見桓南,她只覺得他氣質不凡,非尋常人家。見他幹了兩日活以後,她又覺着他勤快且能幹,非花瓶也。

直至幾日前——“姑娘,常坐不動,不利于腸胃蠕動。”

“姑娘,久而不動,會致下肢麻木。”

“姑娘,你這般下去,骨頭會變形的。”

“姑娘……”

向來喜靜的李緋煙哪裏受得住桓南每日無數次地貼心問候,一兩日還能忍受,可時間長了就真的是忍無可忍。偏偏人家還說得在理,她真真是有火無處發。

桓南在百草堂幹活一月有餘,桓汜失蹤的消息傳到了江南城。離藥鋪開門約有半個時辰,小陸和阿仁躲在櫃臺後面閑聊。

“诶!你聽說沒,桓汜失蹤了。”

阿仁聞言,原本還昏昏欲睡無精打采是立馬來了精神,“知道知道。說是清平公主去到桓府發現人不見了,什麽物件也不曾帶走。公主連着去了幾日,也沒見着回來。”

“對。”小陸點頭,又獨自嘀咕一句,“怎麽回事呢?莫不是被……”

“去去去,想什麽呢!我看八成是躲公主呢。”阿仁頗有信心。

清平公主歡喜桓汜,人盡皆知。桓汜不喜歡清平公主,亦是人盡皆知。

“阿仁說得在理。”李緋煙近來有些失眠,揉着眉心走過去,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随意接了一句。

“你怎知道。”小陸不以為然。

“清平公主倒是個美人兒,不過只有美罷了。所以啊……”李緋煙在窗邊坐下感嘆一句,看樣子小陸是跟她杠上了。

“姑娘,你是妒忌人家公主美若天仙吧。”阿仁也不樂意了。

李緋煙不反駁,只微微一笑。也罷,這世間哪有不愛美人的男子,尤其是清平公主這般傾國傾城的。

沉默了半響,李緋煙又聽小陸道:“姑娘今日怎關心起這等事了?”

“桓汜是我此生學醫追求的目标。”李緋煙道,“多少學醫的人想達到他的高度,我也不例外。”

阿仁笑,“難得瞧見姑娘對誰上心。”

那邊一直悶不做聲的桓南突然來了一句,“像姑娘你這般整日無所事事,恐難成器矣。”

三人本就是閑聊,誰知桓南這般正經,一時都噤了聲。小陸和阿仁尴尬地笑了兩聲,開始忙着準備開店,李緋煙盯着桓南好一會才收回目光轉而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夜裏,約莫是亥時。李緋煙一人坐在木屋前望着黑漆漆的天空,美其名曰看星星。

“夜寒露重,姑娘仔細着涼。”桓南剛忙完一堆雜活兒出來,就瞧見李緋煙一人蹲坐在木屋前,望着今夜連月亮都瞧不見的天空自得其樂,仿佛群星璀璨。

李緋煙看見桓南,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過來。桓南會意,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下,不待她問,他便開口道:“姑娘以為我是桓汜?”

“是。”李緋煙也不藏着與他打太極。這麽晚了她還坐在這兒,本就是為了弄清楚。

桓南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姑娘以為我是,那便是吧。”而後,他望了望黑漆漆的天空,“夜深了,姑娘早點休息。”

李緋煙盯着桓南,一副狀況外的樣子,顯然她沒有反應過來——什麽叫“姑娘認為是,那便是了。”?連反駁都沒有。李緋煙有些懵,而後開始反思,是不是她誤會了。這麽随意地承認,要麽是他根本不在意別人認為他是誰,要麽他真的就是桓汜,懶得跟她打太極。可是,她李緋煙孑然一身,他人又能圖她什麽呢。別說是桓汜了,就算是個普通人,在她身上也求不得什麽。如此,也不必隐姓埋名接近她。

“抱歉。”李緋煙想,她應該是對桓南疑心太重,誤會了。

桓南感覺到李緋煙情緒突然低落,有些不知所措,一時心急想要開口安慰幾句,倒是說出了真心話,“其實我對姑娘……一見鐘情。”

說完,李緋煙一臉的不可思議讓桓南知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全盤托出,“六年前在京城,我與姑娘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就被姑娘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吸引,寤寐思服。可惜父母突然身患重病,需要人照顧……待到他們病故我守完三年的孝,再想尋找姑娘,卻是找不到了。直到前一段時間,道聽途說,知道姑娘在微草山,我便趕了過去。誰知姑娘來了江南城。”

這麽多年過去了,李緋煙的相貌已經改變,但他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那種冷淡疏離的氣質。那日,他跑進醫館的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确定,是她。

李緋煙聽完桓南的一席言語,垂着頭長久地沉默,最後真的待不下去了,逃跑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夜最後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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