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那夜以後,李緋煙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避着桓南。一是內疚,二是她沒有想好該怎麽委婉回絕他的心意。阿仁和小陸心裏覺得奇怪,李緋煙近來不僅避着桓南,還總是精神不振。有事無事地就趴在櫃臺後面小憩。
桓南知道李緋煙是在躲他,他也不去打擾。只是最近幾日李緋煙都萎靡不振,着實讓他擔心,直到今日,他實在忍不住,去看了看李緋煙的情況。
“姑娘?”
李緋煙應聲擡頭,迷迷糊糊的,“嗯?”
“你沒事吧?”桓南的語氣中滿是擔憂。
李緋煙擺擺手道:“無礙。”
可桓南站在她身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顯然,他不信她。李緋煙妥協地嘆了口氣,“若你有空的話,抓麻黃,石膏,各三錢,杏仁,甘草,桂枝,各一錢,大棗五枚,生姜一錢半。然後給小陸熬吧。”
聽完李緋煙的吩咐,桓南的臉色不是很好,“生病了為什麽不早點吃藥?”
李緋煙看着桓南一臉嚴肅甚至些生氣的模樣,不由想起了那天晚上,臉不由自主地發燙。誰知道,一宿心神不寧,輾轉反側,最後會患了風寒。她之前一直以為是自己沒有睡好,直到昨天病情加重才醒悟。可是,昨天醫館人多,忙得忘記了,才出現了現在的局面。
桓南看着李緋煙抿着唇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已經了然,他柔聲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把他喜歡她這件事,放在心上。
李緋煙病好了不過十幾日,這會又病了。前日冬至,江南城氣溫驟降,小孩,老人身子受不了病了一片,醫館裏忙成一團。李緋煙忙得忘了添加衣服,加上她身子底子不太好,跟着小孩老人一衆生了病。
“姑娘,我覺着你這醫館是為自己開的。”阿仁忍不住打趣她。
李緋煙淡淡掃了阿仁一眼,不予理睬,阿仁自讨了個沒趣。
小陸瞧了瞧李緋煙,道:“我瞧着姑娘雖是弱柳扶風,倒是也不像是天生的。”
“七歲之前還好好的。”李緋煙放下藥碗,眉頭皺了皺,“後來看的大夫說,是我天生體寒,自己又不注重保護,才成了如今的樣子。”
桓南進來端湯藥出去給外面的病人,恰巧聽到他們的對話,端藥的動作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瞧了李緋煙一眼。
旦日,五更天。
李緋煙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在敲她的房門。這個時辰,不必想也知道是誰。她翻了個身,拉起被子蒙住頭。奈何敲門的人執着,“叩叩叩”的聲音十分有規律地響起。李緋煙睡不着,萬分不情願地坐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梳洗,然後開門。
“何事?”
桓南神秘兮兮地沖她眨眨眼,“請姑娘與我走一趟。”
“這個時辰?”李緋煙想說是不是早了點。
桓南點頭,“過兩個時辰,藥鋪便要開始做生意了。”言下之意是,晚了就來不及了。
“不去可以嗎?”李緋煙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床。
“不行。”
李緋煙跟着桓南在巷弄裏左轉右拐,待到她反應過來,他們已經出了江南城的城門。
“到底,去哪兒啊?”李緋煙搖搖晃晃地走在石子鋪就的小路上,她昨晚閑來無事翻出一本話本子來看,誰知入了迷,直到三更天才睡下,算來她不過睡了兩個時辰。現在又走了這麽久的路,她真的困得不行,腦袋昏昏沉沉的,腳步不受控制。
“茶山。”桓南從懷裏取出一張方帕,一角自己牽着,斜對着的一角給李緋煙牽着,“起霧了,姑娘莫要走丢了。”
女兒家對手帕一類的物什頗感興趣,李緋煙也不例外。拿到方帕的瞬間,頭腦清醒了一大半。她将手帕拿來仔細瞧瞧,看清楚了才将一頭還給桓南。
手帕以白色绉紗為底,上面繡了一片荷葉,一朵荷花。雖說針法一般,卻能讓人感受到滿滿地誠意。
李緋煙不自覺莞爾道:“以荷襯君子。”
“桓南,可是有姑娘中意你?”那方帕顯然不是買的。
“什麽?”桓南轉過頭,眼裏帶着疑惑。
見桓南這反應,看樣子是不知情。李緋煙為那位送手帕的姑娘感到惋惜,“是位姑娘送的吧?”
“嗯。”桓南有些不自在地點頭,“算是妹妹吧。”
李緋煙笑,“桓南可知,‘以荷襯君子,聊表寸心’?”
這可不是那位姑娘隐藏的愛意嘛。
前朝有公主薇愛上了當朝內閣學士,兩人在蓮池邊偶遇,公主薇慌亂中摘下池邊的荷葉送給了心上人,結結巴巴一句,“聊表寸心。”內閣學士竟懂了公主的意思,兩人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而後“以荷襯君子,聊表寸心”便流傳下來,成了姑娘們表達愛意的方式。
聽李緋煙這麽一說,桓南想起了前朝公主薇的故事,瞬間感到有些頭疼。一年前的一日午後,他途徑她的住所,于是進去看望一番,她說:“桓哥哥,小栩不知何以為報答謝桓哥哥的救命之恩,僅以此答謝。請你一定要收下。”
他見她如此誠懇堅決,不忍心拂了她的意,才勉強收下,後來因為有時需要,便一直帶着身上。
“我心系姑娘。”桓南如是道。
所以手帕上的內容是什麽,含義是什麽,對他來說都不重要,因為他心裏位置很小,只能裝下一個人。
李緋煙本欲打趣幾句桓南,卻被他這一句給噤聲了,只默默低頭走路,掩飾眼底的慌亂。
他們到達茶山的怡亭時,太陽還沒升起。
李緋煙坐在亭子裏,單手托着下巴,強忍着睡意,“所以,你這麽早叫我來,是為了看日出?”
李緋煙還沒來得及等桓南回答,便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屏住了呼吸。太陽緩緩地從東邊不知名的山峰處漏出道金燦燦的邊,接着那道金邊一點點變寬,旁的雲霧也被染成了金色。直到太陽最後一點被遠處山峰遮住的地方完完全全顯露出來,李緋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細碎的陽光灑落在世間各處,也落了幾縷在她身上,明晃晃的,桓南瞧着她,片刻出神。
“美嗎?”他問李緋煙。
“美。”李緋煙答。
“明日還來嗎?”桓南繼續問。
“好啊……”啊字的音還沒發完,沉迷于日出美景的李緋煙反應過來,這是桓南在給她下套,她還想說什麽挽救,但桓南并不給她機會。
“那麽,一言為定。”
回去的路上,李緋煙在做最後的掙紮,滿口胡謅,“我昨夜夜觀天象,明日似乎下雨。”
……
“下雨沒有日出的。”
……
“姑娘,我想你也不願意三天兩頭地吃藥吧?”桓南瞧着李緋煙拼命掙紮地模樣,實在可愛。
李緋煙一愣,原來是如此用意。
看日出會爬山,爬山可以強身健體。
回到江南城中,進藥鋪之前,桓南喊住準備推門而入的李緋煙,李緋煙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疑惑地看着他。
過了半晌,卻不見桓南說話。兩人就這樣安靜地站着熙熙攘攘的街上,引得路過的人側目。
“你與旁的人說的,不一樣。”桓南語氣淡淡的,卻撥動了李緋煙心裏的一根弦。
李緋煙微笑着垂下眼睑,像是問自己一般,“是嗎?”
也不待桓南再說些什麽,她轉身推開門進了藥鋪。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小寒。這天,藥鋪來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姑娘,阿仁瞧着穿着不是尋常人家的打扮,問她來做什麽,結果既不是來看病的也不是來抓藥的。阿仁又問她來找誰,那姑娘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個所以然來。阿仁沒了主意,只得去後院找李緋煙。
此時,李緋煙正在教桓南藥理和一些簡單的針灸。聽阿仁說明情況,她讓阿仁直接把人帶過來。
那姑娘見了李緋煙便要行禮,好在李緋煙攔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