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車在山路上疾馳,可趕馬車的人卻覺得這還不夠快。

到達紫荊山山頂,桓南将馬車托付給住在山頂的人家,他輕輕從車廂裏抱出李緋煙,站在懸崖邊上定了定神。

李緋煙自回丞相府後便不斷透支自己的身體,而今又因為李寧遠的病放了一碗的血,現在昏迷不醒,呼吸越發微弱。若走平常路,她大概是還沒有到賀老太那兒,就在路上香消玉損了。

夜半三更,烏山。

賀老太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她慢慢起身,點亮一盞燈,對着門喊了聲,“誰啊?”

也不等桓南開口,門就被賀老太打開,待看清桓南的臉後,賀老太不由分說猛地又把門關上,低呵一聲:“滾。”

桓南無奈地盯着門看了一眼,又低頭看着他懷中的李緋煙。姑娘面無血色,氣若游絲,仿佛下一秒就消失了一般。

“不是我。”桓南低聲開口,“她快不行了。”

賀老太吹熄燈,冷哼:“與我何幹!”

桓南無力地嘆了口氣,道:“她是李緋煙。”

言罷,屋內的燈又亮了起來,賀老太急匆匆地打開門讓桓南抱着人進去。李緋煙被桓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後轉頭對賀老太道:“我在路上喂她吃了續命丸,不然她撐不到現在。”

賀老太給李緋煙把完脈,臉色難看半天沒有說話,只惡狠狠地盯着桓南。

桓南知道她什麽意思,無力地搖頭,“沒,是李家的小公子出了問題。”

聽到桓南這麽說,賀老太臉色才好看些,她對着昏迷不醒的李緋煙又氣又心疼,“這個傻姑娘喲。”

然後,她對桓南道:“楞在這兒作甚!還不去幹活!對了,順便把事情與我講仔細。”

桓南跟着賀老太抓完草藥,他一邊熬着藥,一邊講李緋煙的事情。

“這麽想死,還來找我做什麽!”賀老太覺得自己這小徒弟真的是沒救了,“這副性子真是從頭到尾都沒變過。活該!”她自言自語埋怨了李緋煙好久才停下來。

“您這兒怎麽這麽多藥?”桓南有些納悶,賀老太這裏的藥正好是李緋煙需要的。

說來也巧,今日傍晚,賀老太在院子裏收拾,她發現門口堆放了好些藥材。這山上平時采藥的人也多,她就想大概是采藥人的在這兒休息過後忘了拿走,想着等會人家發現了就回來拿,可到了明月高挂也沒有人來。正好,現在用上了。

賀老太懶得跟桓南說這件事情,她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在桓南身邊坐下來,開口語氣嚴

肅:“小子,你記住……”煎藥這會兒功夫,賀老太交代了許多全是關于李緋煙的事情,交代完了她又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去了另一間房間休息,把剩下的事情全部堆給了桓南。

四周都靜了下來,只剩下瓦罐裏湯藥翻滾的聲音。

日子轉眼間就過了好幾天,李緋煙的情況如同第一天到烏山時一樣,沒有好轉也沒有更差。原本淡定的賀老太有些坐不住,時不時就出趟門有時去出門采藥買藥有時就是單純的想要離開,反正桓南能夠照顧李緋煙,她也不擔心。

李緋煙一直昏迷不醒,桓南到是清閑。他負手而立站在院子裏,目光的方向是京師。溪落兩天前的信到了,信上說李寧遠的病在喝下藥的當晚就好了,她們三個在很擔心李緋煙。

桓南出神之際,外面閑逛的賀老太回來了。她的聲音從桓南的身後響起,将出神的拉回現實,“那姑娘怎麽樣了?”

“并無大礙。”桓南知道賀老太在問誰,如實回答。轉而他又想起什麽,對和賀老太道:“阿汜去微草山找過你,他說杳杳有身孕了。”

聽到“阿汜”,賀老太一怔,随即哈哈笑了兩聲:“我果然是老了,反應慢啊。”

“我若去了,緋煙怎麽辦。”

桓南道:“你比我更清楚她的情況。”

賀老太如今也拿李緋煙束手無策,畢竟沒有人可以喚醒不願醒來的人。

“她一直拿她的命很随便,沒有想過活,自己過一日算一日。”賀老太神色有些暗淡,“有興趣聽聽她的故事嗎?”

桓南輕輕點了頭,找了位置坐下來,準備聽賀老太講故事。

“這小丫頭找到我的那時,才十歲啊”賀老太的目光停留在遠方的山巒之上,好像看到了最初與李緋煙相遇的情景。

李緋煙偷偷從丞相府裏跑出來日子并不好過,膽子小人又悶又是個小姑娘,也不會找人幫忙,去微草山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好在她身上銀子多,到不至于餓肚子。

“這小丫頭害怕路上的盜匪,把自己打扮成了個小乞丐。我見到她的時候,還以為她從泥漿裏面滾了一圈出來的。”賀老太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那個狼狽的李緋煙,不禁笑了笑,“你猜她怎麽說‘這樣沒人會打她主意’ 。”

天真又故作老成。

桓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賀老太是不收徒的,但是瞧見李緋煙那模樣有些猶豫,但真正讓她下定決心的是她不小心看到了李緋煙眼眸裏的絕望。這不是一個貴族大家衣食無憂的小姑娘該有的眼神,只那一眼,賀老太心疼了。

李緋煙很乖很聽話也很努力,她知道賀老太是勉強收留了她,她也知道賀老太之前唯一的弟子是天賦異禀的桓汜,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拼命地努力學習。

“初來的一個月裏,她每天‘行屍走肉’的,我都懷疑丞相府養的幺女是不是……有問題。”賀老太的手指點了一下她自己的頭。

賀老太每天與李緋煙在一處待着,花了三年的時間才讓李緋煙卸下心房。她依舊話不多,但不再麻木,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裏不再是暗淡和絕望的神色。師徒倆閑下來就會聊會兒天,李緋煙有時會主動講講自己的事,平平淡淡的敘述她卻總是一開口就紅了眼眶。

賀老太後來又斷斷續續跟桓南講了好幾天故事。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李寧遠病好了近半個月後,丞相府的人終于意識到李緋煙不見了。

當溫氏春風滿面地走到白梨院時,卻見到溪落躲在院子裏抹眼淚。桓南回了她的信,她知道李緋煙還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态。

溫氏見着情況不對,讓喬青去問溪落。喬青問完後,臉色不太好地回來說李緋煙半月前就離開了。

“真是沒規矩!”溫氏斂了嘴角的微笑,頭也不回的離開。

喬青踏出白梨院後轉頭望了一眼身後的院子,沒忍住心中想說的話,“夫人,恕奴婢多嘴一句。”

溫氏腳步不停,她打算去安霖閣看看她的孫子,“有什麽話就說吧。”

“夫人當真在乎緋煙小姐嗎?”喬青此話一出,溫氏不可思議地回過頭來看着她。

“你在說什麽!”溫氏語氣嚴肅起來。

喬青大着膽子道:“奴婢從小伺候您,陪着您出嫁到丞相府,也是看着大公子二公子和六小姐出生的,您對兩位位公子的态度和小姐截然不同。您看二位公子時眼帶笑意,看小姐時卻總是不滿。”

溫氏冷笑一聲,“她兩個個哥哥各有所長,而她呢?那些個庶女誰不比她強?若不是我費盡心力,她能有現在?喬青,你在教訓我什麽”

“您知道緋煙小姐現在在哪嗎?”喬青聲音哽咽,“您只道她一聲不吭就離開沒規矩,那您關心過她什麽!”

溪落方才把李緋煙昏迷不醒的消息告訴了喬青,至于是救小少爺才成了這般模樣她并沒有說,喬青想着自己看着長大的這孩子實在可憐,便忍不住開了口。

溫氏被問得啞口無言,反應了好一會才低呵一聲,“放肆!”

喬青也知道自己方才激動了僭越了,她向着溫氏一福身,“奴婢去領罰。”

……

賀老太準備動身的前一天晚上,桓南一邊幫她收拾東西一邊問:“她手腕上的痕跡是怎麽回事?”

聞言,賀老太收拾東西的手一頓,随即惡狠狠地瞪了桓南一眼,冷冷道:“救一名病人留下的。”

李緋煙體質至寒,她的血能解這世上無藥可解的熾熱之毒,譬如三年前賀老太遇到的患者譬如半月前的李寧遠。

桓南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七月流火。

空山新雨後,小屋裏飄散着雨水和草木的味道讓人浮躁的心安靜下來。賀老太已經離開了烏山去照顧自己的孫媳婦,走之前她對桓南道:“帶她回江南吧。”

與過去告別需要時間,在烏山拖着時間也不是辦法,桓南答應地很快。

李緋煙如今還是初來時的狀态,藥物吊着頭她奄奄一息的命。能不能醒來誰也不知道。

桓南如同往常一樣喂了李緋煙藥,開始收拾行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