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今年的冬天異常的寒冷,風刮到臉上跟刀子似的,生疼。徐濛濛帶着一身寒氣跑回屋裏,蹲在暖爐旁就移不開了。

李緋煙遞了一盞熱茶給她,“暖暖。”

徐濛濛笑嘻嘻地接過,喝了一小口等身體暖和了才說正事,“姐姐,有人約你今日傍晚鏡湖旁清風亭相見。”

“誰啊?”李緋煙心中猜測是顧長淮。但顧長淮向來是要來便來,哪裏又會約她到其他地方見面。

“來的是個姐姐。”徐濛濛答。

聽徐濛濛這麽說,李緋煙又猜是溪落,可溪落也不會約她出去啊。李緋煙在窗邊坐了一下午,看着越來越暗的天色,還沒拿定主意。外面很冷,風刮得呼啦呼啦的,李緋煙看看天,像是要下雪了。時間越來越近,她心裏越發不安起來,最終,她還是披上紅色兔毛繡牡丹的鬥篷出了門。還沒走兩步,雪花紛紛揚揚的就落了下來,李緋煙戴上帽子加快了步伐。

雪越下越大,似鵝毛。江南城這麽些年來,還是頭一回下這麽大的雪,街上的人們早早回了家,各家各戶家門緊閉,怕冷不出來。

李緋煙孤零零走在去鏡湖的路上,凍得恨不能縮成一團。待到李緋煙到了清風亭,地上的雪已經鋪了厚厚一層。

亭中并沒有人等她,只在石桌上留了一張信紙和一個錦囊。李緋煙拿起錦囊,發現裏面是她從未見過的藥材,她再看了看那密密麻麻寫滿字的信紙,是處方。李緋煙盯着那處方看了半天,是不曾見過的奇怪方子,用藥很奇怪,裏面的一味奇怪草藥應該是錦囊裏面裝的那個。同時,她也猜到了是誰約她來的了。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天已經黑透,風雪越發大,李緋煙搓了搓自己凍僵的臉,還是決定拿上藥方和草藥離開。

她輕輕搖了搖頭笑自己,等什麽呢?他們也沒什麽好見面的。

李緋煙帶着滿身風雪與疲憊回到屋中,徐濛濛早已入睡。她将藥材和處方收好,毫無睡意,選擇坐在窗邊發呆。

任窗外寒風呼嘯,大雪紛飛。一盞孤燈,伴她到晨光熹微。原來,這漫漫歲月,她只一人,風吹雨打,踽踽而行。

從前一人從不覺得孤獨,而今卻害怕了。

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了,地面、屋頂都鋪着厚厚一層雪,小孩子們早就忍不住愛玩鬧的心,早早起了床,顧不得母親在身後招呼,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招呼着小夥伴就在街上打起了雪仗,堆起了雪人,咯咯咯的笑起來,開心得不行。

伴随着孩童銀鈴般的笑聲,李緋煙才覺得疲憊不堪沉沉睡了過去。

外面歡聲笑語一片,誰也不知道大雪紛飛的夜晚,鏡湖邊發生了什麽。由于天黑透了,李緋煙沒有帶燈籠,不太能看清路,走得很慢。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的聲響。穿過黑漆漆的竹林時,李緋煙的身後亮起了暖暖的黃色的光,是燈籠。她詫異且害怕地轉過頭,看清身後人的那一瞬間,她只剩下不知所措。

桓汜一襲黑衣提着燈籠靜靜站在李緋煙的身後,他先開口問:“近來可好?”

李緋煙眨了眨被風吹到幹澀的雙眼,平複自己的情緒,沒有答話。她沉默了半晌,選擇提起裙擺轉身離開。

只是,李緋煙還沒來得及邁出去一步,桓汜已經先發制人從背後将她抱住,她掙紮,用盡了全身力氣,也沒能掙紮開那樣緊的一個懷抱。

李緋煙放棄了,她垂着頭,眼淚一滴滴砸到雪面上凝結成冰,帶着哭腔朝桓汜吼,“放開我!”

桓汜不聽李緋煙的,依舊緊緊抱她在懷裏,他輕輕吻了她的頭頂,聲音沙啞卻溫柔,“渺渺乖,聽我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我聽你說,你放開我。”李緋煙冷聲道。

聞言,桓汜低笑出聲,那樣帶着寵溺的笑聲讓李緋煙一瞬間恍惚,心裏更難過了。桓汜道:“我不。我一放,你就走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李緋煙自己,最了解她的就是桓汜。到底是什麽都騙不過他。

李緋煙氣得氣都不順暢了,聲音卻軟了下來,有點頹有點喪,她說:“桓汜,我并不覺得我們之前有什麽好說的。如果你是為了周栩栩的病來跟我要血的話,我給。這麽多年了,自然也不差這一回,我沒那麽小氣,畢竟是一條生命。以後……請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好嗎?”

看到你,會讓我覺得自己活了十多年像個傻子。

桓汜想告訴她不是她想的那樣,可是李緋煙沒給他機會。

“其實,要血你可以直說,何必犧牲色相。你要知道,長得像你這般好看的男子,沒人忍心拒絕你,其中也包括我。”李緋煙聲音淡淡的,但每一個字都紮在桓汜心上。

一個人如果執意要推開你,你是擋不住的。傷害,誰不會呢?只是想不想,願不願的問題。

她在意你的時候,可以含着眼淚承擔所有你給的傷害,她不在意你了,你給的傷害她用自己的方式殘忍的還給你。

對親人,對愛人,李緋煙皆是如此。

桓汜那一瞬間的怔忪給了李緋煙機會,她用力推了桓汜一把,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大抵太用力,李緋煙不自覺退後踉跄了幾步。

桓汜垂着眼眸,收回了擁抱的姿勢,提着燈籠站得筆直。雪花落在兩人身上,化成水打濕了衣服,他們都挺狼狽的。

雪水浸濕衣服貼在皮膚上是冷的,而李緋煙的話和眼神更讓人心寒。桓汜看着幾步之遙的李緋煙,難得的嘗到了心痛的味道,可他又有什麽資格呢。

他裝作無事地提着燈籠走過去,将燈籠交到李緋煙手裏,聲音溫柔低沉,“夜裏路黑,回去小心。”

言罷,桓汜轉身離開,陷入了黑暗裏。

那些想說的話,還是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李緋煙若留心些便可知,黎軍還在回黎國的路上,而桓汜已經出現在了她面前。

李緋煙提着燈籠在原地站了許久,雪依舊很大,很快就遮蓋住了桓汜離開時留下的腳印,遮蓋住了帶着腥紅顏色的腳印,就好像從來沒有人來過一樣。

李緋煙有幾次忍不住想邁開腳去找一找桓汜,問一問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才能步步見血?最終李緋煙擡了步子,是回今朝醉的方向。

一步複一步慢慢往回走,李緋煙心沉沉的,像是溺了水,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心疼了一下:你可知我,向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徐濛濛一覺醒來,發現李緋煙是靠着窗睡着的。彼時,她正大着哈欠,眼睛瞟到了窗邊被吓了一跳。她害怕李緋煙着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緋煙挪到了床上,蓋好被子。經過昨夜一宿的折騰,李緋煙不出意料的病了

後面幾日裏,她哪也沒去,就窩在後院煎藥。濃濃的草藥味讓黃莺兒等人甚是不喜,總說這幾日她們衣裳上有股草藥味,前面的客人都不高興了。

“分明是股脂粉味!”徐濛濛沒好氣道,“姐姐,她們就是故意,因為上回那人渣找的是你,沒有分給她們眼神。”

李緋煙抿嘴笑了笑,沒說話。

頭天才提到一嘴顧長淮,第二日一早,徐濛濛便跑到李緋煙身邊,告訴她顧長淮來找她了。李緋煙那時正在喝藥,聞言,果斷放慢了喝藥的速度。

煩心事兒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李緋煙根本不想見到顧長淮,上次的事到如今還讓她心有餘悸。只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顧長淮那樣性子的人,不見到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李緋煙維持着面上的平靜帶着惴惴不安同顧長淮見了面。顧長淮看起來心情頗佳,看向李緋煙的眼神十分直接地透着志在必得。李緋煙心中一沉,感到不妙。

顧長淮語氣透着愉悅,“我綁了桓汜。”

李緋煙嗤笑,“顧大人,真是好樣的,連同僚都不放過啊。”

“哪裏哪裏,自然不如李姑娘。”顧長淮笑得更燦爛。

李緋煙皺了皺,不懂他什麽意思。

顧長淮道:“那晚如果不是李姑娘這麽絕情,怎會給顧某這樣一個機會呢。”

李緋煙當真是讨厭極了顧長淮這幅嘴臉,她聲音冷冷的,“你以為我會信?桓汜是你想抓就抓的?你能抓住他?”

顧長淮笑:“如何不能?”

“他與沮渠蒙仁一戰,身受重傷,吊着一口氣不顧死活快馬加鞭回來找你,已經是勉力支撐,哪裏有什麽還手能力。”

“怎麽樣,感動麽?”

“挺感動的吧,眼淚要流下來了呢。”

李緋煙偏過頭,擦了擦眼淚,心裏五味雜陳,嗓子有點疼,“那又如何。”

顧長淮裝模作樣長嘆一口氣,“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啊,要我是你,我肯定痛哭流涕,求着放人。”

雪地裏的腥紅腳印浮現在李緋煙腦海裏,她下意識出口問顧長淮,“你當何如?”

“嫁給我,我就放了他。”顧長淮道。

李緋煙心裏沒有由來的疼了一下,“顧大人請回吧。”她垂下眸子淡淡道,“他的生死,與我無關。”

顧長淮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考慮的時間不多了,畢竟他等不起。”

兩天過去了,李緋煙同以往看來沒有任何區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麽的坐立難安。救,她不甘心;不救,她不忍心。

第三日,徐濛濛告訴李緋煙有人找她,李緋煙下意識認為是顧長淮,也沒多問就直接出去了。

說不吃驚是假的,因為李緋煙看到了桓南,貨真價實的桓南。李緋煙可以很确定的告訴自己,眼前的人絕不是桓汜,因為他們兄弟倆的氣質真的差太多了。

桓南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他眼眶發紅,眼裏布滿血絲,頭發也是亂糟糟的,打仗時的甲衣還沒有來得及換下,上面滿是塵土。

見到李緋煙慢悠悠從今朝醉出來,桓南也顧不得在大街上,他三步并兩步上前去,“救救我哥,求你。”

李緋煙看到桓南滿是希望的看着她,那一瞬間說不出拒絕的話,但只是那一瞬間而已,她道:“進來說吧。”

街上路過的人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畢竟是在青樓門口。

“不必。”桓南拒絕地直白,“說完我就走。”

“我找不到我哥被顧長淮關在哪裏,聽說顧長淮為了困住我哥給他下了毒,這毒我們能不能解也不知道,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哥了……”

“我知道,我哥以前對你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情,被設計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可我哥也是為了救人,他總不能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死在他面前吧。”

“而且,傳聞中李家小姐是個無情無義的主兒,我哥他也不知道你會對栩栩對他動真感情……”

桓南的話被李緋煙打斷,她冷笑,“不知道?不知道可以成為理由嗎?不知道就可以踐踏別人的感情麽?以救人去害人,哪怕是情有可原亦無法原諒。”

桓南理虧,聲音小了下去,“你的情況是可以調理回來的,你哥能讓你的身體恢複如初。只是那至關重要的藥極難得,只生長在西涼境地。我哥當時為了救我,受了沮渠蒙仁一掌受了很嚴重的內傷,敗了西涼軍隊後,他就去找藥去了……”

桓南的話講得亂|七|八|糟的,“那藥生在極險之地,我哥重傷未愈就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險去了……本來應該休息好再動身回京的,可我哥不停勸,自己一個人連夜趕路到了江南城,我們大部隊都還在後面呢……”

李緋煙聽完桓南絮絮叨叨的話,自己捋了一遍,算是懂他什麽意思了。

“他欠我的,該還。你知道麽?”李緋煙勾起嘴角,眼裏沒有一絲溫度,“苦肉戲,我沒心思看。這輩子,見過了的也夠多了,膩味了。桓大人,勞煩你跑這一趟了,辛苦了,請回吧。”

“當真沒有一點夫妻情誼?”桓南幹澀開口詢問。

“我憑什麽犧牲我的一生去救一個害我的人?因為愛嗎?可惜,我李緋煙這輩子愛的就只有一個人,我自己。”李緋煙轉過身,不去看桓南帶着乞求的神色,一步一步進了今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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