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淮山腳下,夕陽的餘晖籠罩着整個營地,将潔白的營帳染上了斑斓的色彩,營地之內充斥着肅殺之感,将附近叫的歡喜的鳥兒懾得拍打着翅膀向山林深處飛去,只留下進進出出神色肅穆的士兵們身上的铠甲發出“锵锵”的冷酷聲響。
中心的營帳之內,唐霁□□着上身跪倒在絨毛地毯上,背上的皮肉一道道的向外翻卷,露出內裏接近赤白色的嫩肉,一旁拿着倒鈎長鞭的精壯男人還在不斷往唐霁的背上揮去,鮮紅的血液順着長鞭滴滴答答不住的往下流,染紅了一大片地。
唐霁因為失血過多而面色慘白,嘴唇幹枯欲裂,冷汗順着刀削般的下颚流到下巴尖滴落在地,從始至終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坐在下首左邊第一個位置的笛瞑看着唐霁搖搖欲墜的身板,輕嘆一聲一言不發地起身跪到了他的一旁。
千城栎慌忙從首位站了起來,面色依舊鐵青,語氣中帶着一絲慌張,“老笛你這是做什麽?!”
“今日之事先怪唐霁知法犯法以權謀私,再責落落行事莽撞照顧不周,這才導致景王爺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子不教父之過,請皇上一同責罰老臣吧。”說罷,笛瞑便準備自己動手脫去上衣。
千城栎深深閉了閉眼,他知道,笛瞑一直把唐霁當做親兒子在養,如今自己這般懲戒唐霁,笛瞑心裏總是疼的。“罷了,景王妃也一同失蹤,朕知道你也不好受,都起來吧。”
今日申時剛過,皇上從圍獵場滿載而歸,千晗景與笛榕落卻遲遲未回,唐霁本以為是兩人貪玩誤了時辰,可是又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到人,笛榕落向來懂得分寸,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唐霁便知是出了意外,急忙上奏了皇上調遣禦林軍前去搜索。
只是後來派出去的侍衛回來禀報說在十裏外的小瀑布附近看見了唐霁留給兩人的白馬,那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屍身已經冰涼,卻未見到任何人影。
皇上與太子聞言大怒,當場下了命令對擅自放兩人外出的唐霁實行鞭笞之刑。
笛瞑知曉之後也是臉色煞白,與千城栎兩人坐在主帳裏焦急的等候着消息,不過實在不忍眼看着唐霁這般受苦,這才向千城栎開口求情。
唐霁心裏是最清楚笛榕落的武功如何的,眼下卻出了這檔子事,就算皇上不懲戒他,他的心也仿佛一直放在火上在烤,聽到千城栎的話,他低頭鄭重的沖千城栎磕了個頭,然後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眼前猛地一黑,咬緊牙關沖着笛瞑深鞠了一躬,然後便一步步的向外走去,他定要親自找到那兩人!
……
秋日裏的湖水已經有了涼意,等到笛榕落清醒過來,入目所見的是一大片怪石嶙峋,下半身被凍的有些麻木了。
笛榕落感覺腦袋有些發暈,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她與千晗景本已上馬準備返回營地,豈料那馬兒似乎突然魔障了似的,他們兩人剛在馬上坐定,便瘋狂的揚起馬頭嘶鳴,不住的在原地蹦跶跳動想要将兩人摔下來,若在平日裏,再烈的野馬她笛榕落何曾懼過,奈何突來月事腹痛難忍,千晗景拼命勒住馬繩試圖馴服它,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們兩人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千晗景将她護在懷裏一起順着草坡滾進了湖裏,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笛榕落試圖擡起手臂支撐着自己站起來,可是剛一動渾身上下就忍不住的顫抖,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在笛榕落□□在外的皮膚上,一身紅衣濕噠噠的黏在身上,殘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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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因為疼痛而一瞬間回歸到體內,笛榕落這才感覺到小腿還浸泡在水裏,腹中已經疼痛到麻木了。
緊咬住下唇,笛榕落一點點匍匐着從水裏往陸地上爬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方才脫離河水,氣喘籲籲的趴在充滿了小石塊的地上,手臂上又多了幾道鮮紅的劃痕。
看這天色,她似乎已經順着河水漂了至少三、四個時辰了,怕是早已經離開了淮山附近,到了不知名的深山野林裏。
笛榕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試圖調整自己的內息,幸運的是,不知為何,她的腹痛感明顯減輕,四肢也逐漸有了力氣。休息了一會,笛榕落便命令自己站了起來,當時從馬背上被摔下來的時候,千晗景第一時間緊緊的抱住了她,用雙臂護着她的腦袋,現在自己醒來卻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一定是被河水給沖散了。
那病秧子體弱多病還有腳傷在身,現在在水裏泡了這麽長時間,指不定會怎麽樣,想到這裏,笛榕落心焦的加快了自己尋找的腳步。
笛榕落朝着河水的上流一路走過去,一路上荒無人煙雜草叢生,因為似乎從未有過人類的足跡,不少地方的草木都瘋狂的生長到将近一人多高,笛榕落便在河邊仔仔細細的四處搜索,拔開一叢又一叢的草木,走過一片又一片的石地,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她獨自一人尋找再尋找的身影。
太陽已經下山了,山林中的溫度驟然降低,縱使笛榕落內力深厚,可穿着一身從頭濕到腳的衣服,被秋季夜裏的涼風一陣陣的吹過,笛榕落只覺得身上的傷口更加刺痛了幾分。
終于,就在笛榕落幾乎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她在河邊的一塊被沖刷的格外光滑的漂石上發現了趴在上面一動不動的千晗景。
看見那身白衣的剎那,笛榕落覺得自己的心都停了一瞬,一時間,她站着原地有些怯懦,幾乎不敢上前确認千晗景的狀态,或者說,死活。
深吸一口氣,笛榕落努力忽視掉內心各種各樣的猜測,一步一步慎重的走到千晗景的身邊。
用力将千晗景的身子從水裏拖到草地上,放平。笛榕落輕舒了一口氣,好在,胸口還有起伏。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笛榕落眉頭緊鎖,太陽剛下山不久天氣便這般冷了,若是等到半夜裏,先不說山林裏有沒有豺狼野豹,先是這溫度便能将人凍出病來。
笛榕落蹲下身用手輕拍着千晗景的臉頰,“醒醒,千晗景,快先醒醒。”
千晗景感覺自己身處在一片白茫茫的霧裏,天上下着瓢潑大雨将他渾身淋的透濕,他不斷的跑啊跑想找到地方避雨,卻一直被雨包圍着渾身冰冷,突然,他好像被人伸手拉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不再下雨起霧,只有一望無際的田野,他再次漫無目的的走啊走,漸漸聽到了由遠及近傳來的一聲聲呼喚,他努力分辨着那道熟悉的聲音,突然意識到那是在叫着他的名字……
千晗景緩慢的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一道火光,自己似乎躺在一個山洞裏,洞外一片漆黑,身下還有一些幹燥的雜草,身邊空無一人。
千晗景張了張嘴想開口呼喚,嗓子卻幹澀疼痛發不出一點聲響,他試圖撐着身子坐起來,剛一用力腳踝處便傳來刺骨的疼,身子一下子再次躺倒無發動彈。
好在就在這時,洞外由遠及近傳來了腳步聲,千晗景定神看去,正是笛榕落。她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雙手捧着一片巨大的葉子走了進來。看見千晗景已經清醒,她的眼裏立刻閃過欣喜的光芒,加快了步子走上來放下葉子扶起了千晗景。
用樹葉盛了些水一口一口喂到了千晗景的嘴裏,千晗景終于能夠勉強沙着嗓子說些簡單的話語。
“條件有限,只能将就着先吃些果子勉強充饑。”笛榕落将剛才在外面找到的五顏六色的果子遞了一個給千晗景,然後自己拿起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便準備往嘴裏送。
靠着石壁坐在一旁的千晗景迅速伸手将笛榕落手裏的果子給打落在地,一番動作又牽扯到了傷口,疼的冷汗直冒。
笛榕落一臉指責的看着千晗景,“這都什麽時候能不能收收你的皇子脾氣,有吃的就不錯了,還嫌髒!”這些果子都是笛榕落廢了不少氣力才找來的,現在居然被千晗景一巴掌打掉,她自然心中有氣。
“有毒。”千晗景滾動着喉結小聲說。
笛榕落一愣,“你是說,這些果子有毒?”
千晗景閉着眼睛輕輕點了點頭,腳腕的疼痛感似乎愈演愈烈。
笛榕落看着千晗景的樣子便知道他是腳腕開始疼了。“我估摸着營地那邊也一定在派人尋我們了,今晚在這裏休息一晚,明日我便順着上游去尋救兵可好?”
千晗景聞言頓時睜開了眼睛,緊緊盯着笛榕落疲憊的臉,“一起去。”
笛榕落皺眉,“不行,你的腳傷這麽嚴重,已經不能再走動了,小爺我武功高強,一人足以。”
“手腕給我。”千晗景啞着嗓子不放心的看着笛榕落,他自然還記得落馬之前笛榕落渾身顫抖痛不欲生的樣子。
笛榕落大手一揮,“小爺向來功力深厚,身體健康,之前的事只是個意外,你看我現在不是依舊精力充沛活蹦亂跳的嗎?”說完似乎怕千晗景不信,還特意在原地打了兩招。
千晗景還想說什麽,笛榕落不耐煩的打斷他,“好了折騰了一天了,你不累我都累了,先好好歇息,凡事明日再說吧。”說完便扶着千晗景再次躺下,往火堆裏添了柴後也睡了下來。
千晗景其實到現在為止都有些不真實感,從小到大他從未在一天之內經歷過這麽多事情,就算是以往因為重病幾度在鬼門關前徘徊他也未曾真的害怕不甘過。可是今日從馬背上摔下來的那一剎那,他滿心的驚懼恐慌,心中湧起的是極度的不甘,可是到底在不甘些什麽,他卻不清楚……
聽着身邊人綿長平緩的呼吸聲,千晗景在心中深嘆了口氣,他與笛榕落雖極少同床共枕,可是他自是知道,作為一個常年習武之人,向來是異常警覺的,如今在這種陌生環境中卻睡的這般沉,定是累到了極致。
方才看着笛榕落的眼神,千晗景知道她是自責了,這個女人定是又在心裏将錯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以為是自己拖累了他,可是千晗景回想起那時在發狂的馬上聞到的奇異香味,心中微微發澀,真不知道是誰拖累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