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沒收拾客房?”洗完澡後他渾身濕漉漉的,頭頂着毛巾擅自推開客房的門,看到裏面滿是雜物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今晚我睡哪裏啊?”

“我很累,明天還要上班。如果不睡我的床,就自己去睡沙發。”

當然我家的沙發又窄又硬,在上面睡一覺第二天可能要直接被送去超度。

他看着我半掩的卧室門,沒眨幾下眼睛就羞紅了臉,之前的裝腔作勢都被擊破了。

我有心看他局促,便調笑道:“路晚,我們一張床上睡過多少次了,你不會不好意思吧?”

他咬咬牙,有些艱難地回答:“睡就睡。”

“請便。”我越過他徑直走向浴室,沒再分給他眼神。

洗完澡回來時看到他躺在床上裝睡,被子裹得嚴實,眼睛緊緊閉上。

我嗤笑一聲,關掉了燈。

然後不出意料地失眠了。

小孩說第二天要早起上學,晚上十一點就得睡覺,而我已經好多年沒這麽早上床,床上也太久沒有過其他人。我一閉上眼,就感覺仿佛有目光在黑暗中看向我,躺得并不舒服。

旁邊的人和我一床被子,卻離我遠遠的,像是怕我對他圖謀不軌似的。我們中間撐起來的被子空到漏風。

結果到後半夜他就翻滾着鑽到我懷裏,夢裏胡亂喊着什麽,把胳膊纏在我身上緊緊抱住我。我摸了下他的臉,手沾上了一點濕潤的液體。

于是我便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背以表安慰,然後把他的手臂從我身上扯下來,再把他推到一邊。

他有些不滿地嘟囔着翻滾回床的另一側。

我繼續平躺着睜大眼睛對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直到天蒙蒙亮也沒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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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快升起來的時候,我偏頭看着雲層中的微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路晚真的回來了,他會這樣毫無芥蒂地趴在我的懷裏嗎?還是先我一步,藏起廚房那把鋒利的水果刀?

……

早上六點半,我還沒睡多久就被他的鬧鐘吵醒。一陣細碎的聲響後,他背着書包進屋,和我打招呼說要去上學了。

“校服呢?”我睜開眼睛掃了他一眼。

“沒幹啊,你洗衣機烘幹效果不太好。”他別過頭不敢正視我的眼睛。

我打着哈欠勉強從床上撐起身子,“能不能告訴我你大概要住多久?事先說明,我對路晚那點感情早就淡了,也并沒有給前男友繼續花錢的癖好。”

“別這樣小寒,我最聽你話了,你不是知道的嗎?”他沖我眨眨眼,“我保證,等我原諒我父親,就回自己家去啦。”

說着他得寸進尺地晃了晃自己手機,“給我點零花錢吧,你家住得這麽偏,離學校好遠,我上早自習得打車去才不會遲到……別這麽看着我,晚上回來給你買學校門口的酸話梅吃。”

聽到他提酸話梅,我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昨天洗校服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和我以前念的是同一所高中。離我家有點距離,走路過去要五十分鐘。

路晚死前最後那年在本地讀大學。他特意把周五的晚課時間空出來,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從城東趕到城西,接我放學。有時候老師拖堂,他等我的時候就會順便在學校門外的小賣鋪或者小攤上給我買各種各樣的小零食。

因為第二天是周末,我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慢慢地走回家。

冬天的時候我怕冷,就把冰涼的手塞進他寬大的羽絨服衣服口袋,從裏面摸出來一個冒着熱氣的烤紅薯或者雞蛋。夏天的時候,走到漆黑無人的小路,我們會手牽手,這時一小顆我最喜歡吃的酸話梅糖就會被關在我們兩個人的手心。十指相扣,那是最牢固的糖果盒。

回憶作祟,明知道他是故意的,我竟然還是給他從自己銀行卡裏轉了筆數額不小的錢。

他收下錢後興高采烈地沖出門。

而我在他彎下腰系鞋帶的時候,把早就編輯好的請假短信發了出去。

在他關門的那一刻,我快速換好衣服,叫來下一波電梯,悄悄跟上他。

下樓後我遠遠看到他走進了我們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出來的時候手裏沒提袋子,應該是買的東西被藏進了書包裏。

之後他又在小區門口等了一會,伸手叫來一輛出租車。

這時領導回複我消息,問我出了什麽事要不要幫助,畢竟我上次請假還是因為兩年前出車禍撞斷了腿。

我很讨厭既定的正常生活被打破,可我實在好奇我的小前男友到底藏着什麽秘密。

眼看他上了車,我才走進便利店。老板和我相熟,于是我很容易地知道了他在這裏買的是打火機和油。

出便利店時他坐的出租車已經開遠了,我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車開出來——昨晚他洗澡的時候,我把一塊老舊的智能手表塞進了他書包深處的夾層,現在我手機上正顯示着他不斷變動的位置。

果然這個小騙子沒有去上學。

車子避開早高峰時的擁堵路線,七拐八繞地開向郊區,我在上高架時追上他坐的車,保持一定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跟着。開進居民區後,前車穿過略顯狹窄的街道,通過圍欄和一片草坪,最後停在了一棟裝修精美的矮層小樓前。

這個小區的環境還算可以,如果這是他家的話,看樣子家庭條件還不錯。

我把車子停在了院內比較隐蔽的位置,眼見他戴着不知道哪裏來的口罩和棒球帽,鑽下車後鬼鬼祟祟地從後門走進那座小樓。

送他過來的出租車沒有走。等了大概二十分鐘,他抱出來一個黑色的大密封袋子又上了車。

回來的路幾乎是原路返回,正當我以為他是要回我家的時候,車子繞過我們小區停在了後山。

他抱着那個袋子開始爬上山的臺階時,我便猜到了他要去哪裏,有些煩躁地皺起眉。

我們家住在市區的邊緣,背靠一座山,山的另一側以前就是農村。那座山很多年以前被承包下來建公園,拖了幾年後因為政府的開發重心轉移到了另一個地區,公園建到一半就被棄置了。因為承包期沒到,這座山也一直荒廢了下去。

公園被建在半山腰,因為要爬幾百個臺階才能到,又地處偏僻,除了清早和傍晚有鍛煉的人,白天和午夜根本不會有人來。小的時候總能聽到各種後山相關的鬼故事,不過我和路晚從來不怕。幾乎整座山都有我們的足跡,當時甚至還發現了一個秘密基地。

不過現在知道那裏的又多了一個人。我冷眼看着他瘦小的身體扛起那個大袋子,一階一階艱難地爬上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我才開始向上爬。

我出過車禍,腿腳到底不太便利,爬到公園入口也費了好大的力氣,有些氣喘籲籲。

走到公園被廢棄時修建到的邊緣處,我翻過已經生鏽的圍欄,欄杆外的灌木中有一條只有兩腳寬的小路。我繼續向前,褲子摩擦着雜枝,我低下頭躲避垂到臉旁的樹葉。

沒走多久,眼前豁然開朗。樹叢之中隐匿着一塊開辟後就被遺忘的沙地,我和路晚當年發現這裏的時候還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後來有一年,一場暴雨沖下來很多泥沙,如今這裏幾乎完全被雜草覆蓋了。

不出所料地,我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已經清理出一塊幹淨的地面,正背對着我從袋子裏取出布料似的東西,有些嫌棄地扔到地上,打開書包倒上油,最後用打火機點燃。

東西很快燒起來。白日裏明亮的太陽和四周高大的樹木是煙和火光最完美的遮擋物。

靠近他時我踩斷了腳下的一根樹枝,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

我沒停下,他也沒有回頭,而是摸了摸書包,甩出來那塊智能手表,朝身後一丢,表盤着地後滾到了我腳邊。

“你這麽放火,不小心把山燒了,事情可就鬧大了。”我撿起來手表,走上前把它也丢進火堆。

被他發現,我并沒什麽愧疚感,甚至知道不需要和他解釋什麽。

“你可真無情啊,小寒。明明我那麽信任你,你竟然跟蹤我,真的好過分。”

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輕笑一聲,“你更過分一點吧?擅自利用別人的記憶,處理自己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他撇撇嘴,漫不經心道:“毀屍滅跡當然要在秘密的地方,難不成要我去馬路中央?”

我沒接他的話,掃了一眼那個已經被打開的黑色袋子,裏面是一些衣物和常見的生活用品。

“在燒什麽?”

“死人衣服而已。”他站起身,踢了踢燒剩的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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