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633路
【663路（上）】
那是陳深剛到B大上班。A大很多學生和他關系不錯，那天有原來的學生請他吃飯，于是他準備去A大一趟。兩所大學坐663路公交車可以直達，也就10分鐘的路程。他邊走邊回着微信，用眼角餘光探路，沒法，學生們話太多，表情包一波一波的。上車，刷卡，他收好了手機。663上人總是那麽多，司機讓大家盡量向車廂後移。他的旁邊是一個玩手機的年輕人，置若罔聞。陳深越過他往裏面擠擠，然後他看見了她，徐碧城。
他對她印象深刻。她剛入學的時候，好幾次她看見他都是眼神閃躲，他想着可能是個矜持的少女情窦初開吧。後來他發現，純粹是因為她不知道怎麽叫他。大家都叫他深哥，可她不好意思，總想叫他陳老師；叫他陳老師吧，又和周圍人不太一樣顯得特立獨行，所以她每次被他看到，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想起來都好笑。後來他直接告訴她，叫他陳老師，以後她見到他就自然多了。
陳深又往前擠擠，拍了下她的肩膀。她一個機靈縮起肩膀回過頭，跟只受驚的小白兔似的。膽小如鼠，陳深在心中笑着。看見是他，徐碧城的表情明顯放松下來：“陳老師。”
“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們學校的輔導員了。你可以不用叫我陳老師了。”
徐碧城開始面色為難，還是陳深熟悉的那副快便秘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她還真的挺好逗。
她說：“我聽說，你在B大當老師了。”
“嗯？對。”陳深明白她的意思了，小姑娘還是堅持要叫他老師。“随你怎麽稱呼，別緊張。”
“沒有，我不是······”到後面她自己都沒了聲。沉默了一會兒，居然就快到站了。她抓緊時間問：“老師，你也要去A大嗎？”“嗯，有事。”這種簡短的回答，基本讓徐碧城這種難找話題的人沒法把聊天繼續下去。所以她只好咬唇埋着頭，掩飾自己的尴尬。
陳深的手機一直在響，全是微信的消息提示音。車一到站，人們向外湧，陳深護着徐碧城下車，送她走過人行道，才說：“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校可以吧？”當然可以，她都已經站在校門口了。“嗯，老師再見。”她乖巧地揮揮手。陳深痞痞地笑笑，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了。她看着陳深地背影，甜甜地笑開，老師真體貼。
以後兩人還在663上遇到好幾次。
這次是下午4點過，人不太多，車上有座位。陳深坐在徐碧城旁邊。“每次都在這兒遇見，你經常來B大？”
徐碧城點點頭。
“誰的課那麽有趣，吸引你來旁聽？”他随口一問。
徐碧城一陣緊張，她曾經偷偷有去找過他上課的教室，并且躲在門口聽了一會兒，不會被他發現了吧。“不是！我，我沒······”後面的話在看見陳深溫暖的笑容時被她吞入腹中，一時忘了言語。
“那你是來幹嘛的，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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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問完，徐碧城着急解釋道：“我不是來看你的。”此情此景，這種話，只會讓對方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徐碧城覺得晴天霹靂不說，自己還如當空被潑了一身黃河水，洗不清了。因為陳深看着她，緩緩地綻開笑意，就像是一組慢鏡頭一樣，弧度微妙。她的臉漸漸紅起來，連耳朵也開始發燙。整個人像是坐在燒烤攤上的茄子，全身被烤着，就差一撮孜然了。
陳深什麽也沒說，轉頭坐正。心想，不知道下一次在663上遇見她是什麽時候。
有了這次的經驗，徐碧城好長時間不敢去B大，怕遇見陳深。她去B大主要是因為舅舅在B大任職，他就住在B大附近，是故總打電話讓她去吃飯、陪陪舅媽。徐碧城這段時間找借口推脫，舅舅這次在電話裏終于不耐了。“碧城，最近怎麽老是課這麽滿。你們A大排課這麽不規律嗎，還是你們老師上課時間自己定啊？你舅媽好久沒看見你，今天炖了你愛的藕湯，等你來喝。”表姐很早就出國定居，難得回來，舅舅舅媽對徐碧城很是上心，如同待自己女兒一樣。她有些愧疚，讪讪地答應下午去舅舅家。
果不其然又遇見了陳深，這次不是在663上，是在B大的圖書館門口，陳深剛從圖書館借了書出來。徐碧城頓住腳的樣子，他想他是忘不了了，驚慌失措、小眼圓睜、身體僵硬，仿佛下一秒就要逃跑，又滑稽又可愛。他走上前，堵住她：“你來借書？”
她點點頭，馬上又搖搖頭。“不是，我來見人。”
“你朋友？”
“嗯。”她支支吾吾地應聲：“那個，約了晚飯。”
他讓開身：“去吧。”
如同得了特赦的犯人，她撒腿就跑，深怕他下一秒反悔。陳深看着她的背影，跑步姿勢一點都不英姿煞爽，蠢蠢的，他忍不住笑了。
【663路（中）】
舅媽旁敲側擊，想知道徐碧城是不是戀愛了，所以最近突然忙起來不願意來家裏吃飯。“沒有的事，就是社團有點忙。”“大二了社團還忙啊？”徐碧城捧起碗喝湯，将臉藏在碗後，撒謊道：“前一陣新生辯論賽嘛，事兒挺多的。”然後她放下碗，甜甜地笑：“以後就不會了，忙完了。”這是在給舅媽保證，以後會定期來吃飯了。
由于第二天有早課，徐碧城要回去補作業，于是就早早地要回去，舅舅說開車送她，她連連拒絕。正好有人給舅舅打電話說公事，她就背上書包溜出來。
走到站臺的時候，陳深正抱手靠着站臺柱子等車。
又又又遇見了，她心中彈幕全開，為什麽總是在遇見，why! 然而她對上他的目光卻戰戰兢兢什麽也不敢說。
“你那麽怕我嗎？”陳深走向她。
“不是。”只是完全的不好意思。生活中這麽好看的男孩子怎麽都會讓人多看兩眼的，他在A大很受學院女生歡迎。她也不例外，和他說話總會害羞。這種心情很複雜，他高大帥氣、學識淵博，很容易引人傾慕，但她知道自己和他是不可能的，所以帶着仰慕的心情遠遠觀望就好了。誰知道總是遇上。663路就變成了她的小秘密。想遇見他，又害怕遇見，在心裏常常像新聞頭條一樣跳出來的小秘密。他在人多的時候護着她下車的體貼，他看向她時微妙的笑意，都讓她回味了又回味。好像因為663路這個奇妙的聯系，她對他多了一份期待。
“車來了，上去。”他伸手攔着，讓她先上車，非常紳士的一個舉動。
飯點時間，車上人不算特別多，不那麽擠，但是沒有座位。兩個人站在車廂中節，分別拉住拉環。她的那個拉環晃悠悠的，像是松了。陳深松開手上的拉環：“你拉我這個。”他說。公交車顫顫巍巍，徐碧城站不穩，勉強換了個拉環拉住，腳下步子張開了點，重心下移，這才穩當些。陳深看在眼裏沒有說話。他左手拉鋼杠，右手懸在她身後，與她的背隔了幾寸距離，随時準備着扶她，她并不知情。
“老師，你又去我們學校辦事啊？”她找着話題。
“嗯，不算。去圖書館借本書。”A大的圖書館書比B大全多了，今天下午他借的書不理想，所以準備去A大看看。
“校友卡只能進，不能借吧？”陳深以前是A大的學生，畢業了有校友卡，可以進出圖書館。
“所以就要勞煩你幫忙了。”
她詫異擡頭，看見陳深笑着對她挑挑眉。她趕緊別過眼。“可、可以呀。”
于是她陪着陳深去圖書館找書，用自己的卡幫他借書，還被他送回宿舍樓下。“真的不用送到宿舍的，這棟樓認識你的人挺多的。”一路上她都不敢擡頭，總害怕被人認出來。“天都黑了，我怎麽能放任一個女孩子單獨走在路上。”他帶着慣有的笑容。
“好吧。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喂，碧城。”這是他第一次只叫她的名，徐碧城舔下幹幹的唇，無措地回過身。“怎麽了老師。”
“你手機呢？”
她乖乖交出來。
“借你手指用一下。”他拉着她的食指摁下按鍵，解鎖手機。然後在她的電話簿添加了他的號碼。“行了。”他把手機遞給她，“留下聯系方式，我才能在還書的時候告訴你。”“哦。”她尚不明就裏，陳深一面說着讓她回去給他發個短信，一面離開。她捧着手機，呆站了很久，突然小心翼翼地笑開，陳老師主動給她留下電話號碼！耶！她握拳打氣，興奮不已。
然後，在陳深晚上洗漱完畢躺上床，看着床頭鬧鐘顯示11點正感覺莫名焦躁的時候，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他伸手将手機撈過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今晚他已經好幾次這樣，只有這一次，不是讓他失望的短信。“老師，我是徐碧城。”短短七個字而已，陳深輕輕一笑，回了一句：“收到。晚安。”
【663路（下）】
徐碧城平時是個喜形于色的人，可偏偏某些時候她又善于藏住心事。如果不是她親口告訴周麗，周麗真的不會想到她對原來的輔導員陳深有意思。這也難怪，陳深還在A大的時候，女生們花癡他，徐碧城從來不參合，剛開始甚至還見到他就躲。
“什麽時候的事兒？以前你從來沒提過他啊。”
那是因為以前對他沒意思啊。“就·······最近吧。最近老是坐公交車遇見他。”
“這麽好運？哪路公交車，我也試試！”周麗摩拳擦掌。
徐碧城含着下唇努力克制笑意，卻還是難掩甜蜜：“663路。”這樣的表情，周麗确定她是陷入情網無疑。“原來是真喜歡上了啊。”
“不是！”徐碧城着急想否認，害羞地嗔她一眼，“哎呀，我也說不清。總是遇見，他又很紳士，我就覺得他挺好的。”
“你現在才覺得他挺好的？我們早就覺得了好吧。”周麗捏一把她瘦瘦的臉，“不過深哥對院裏女孩子都挺照顧的。會不會是個中央空調啊？我聽說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三言兩語消磨了徐碧城一半熱情。果然陳老師這種人，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焉。
那天躊躇半天拖到11點才給陳老師發了短信，他只高冷回複“收到了，晚安”幾個字以後，徐碧城沒敢再主動給他發短信。隔了三天，陳深主動聯系她，說要還書。讓她定個見面地點。她自覺應該避人耳目，“我去B大找你拿書好了。”這樣至少不會遇到熟人。陳深很爽快：“行。下午五點半站臺見，正好帶你吃個飯，聊表謝意。”
“哪個站臺？”畢竟B大北門和東門都有公交站臺。
“老地方。”徐碧城幾乎可以肯定他說着三個字時笑了，就算是隔着電話她也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笑意。他把663路在B大北門經停的站臺叫做老地方，徐碧城覺着和他好似擁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
663路不是一條勤快的線路，一般十五分鐘一班車。她算着時間，怕出差錯，提前了半個小時出發。快到站的時候，卻透過車窗，看見陳深正雙手插兜、左邊腋下夾着一本書已經等在站臺。她急忙下車：“陳老師，你怎麽這麽早？”她以為他定五點半見面是因為他今天有課，五點下課，走到北門，五點半是比較合适的時間。
他擡手看看表，五點十分。“怕你等我。”他說。
一句話就讓徐碧城壓抑了兩天的苗頭重新萌芽。“你等很久了嗎？”
“剛到。”陳深擡手按在她背上，力道不重，不動聲色地将她推到他右手邊，護在她外面。
再一次，徐碧城嘆道，陳老師真體貼。
“喜歡哪種？中餐、西餐？川菜、粵菜還是上海菜？”
“喜歡吃辣的。”
“行。東門有家湘菜館不錯。”
本次會晤親切友好，陳深同志與徐碧城同志在飯桌上交換了許多有用信息。比如徐碧城家住哪裏，生日信息，課餘愛好，甚至連課表都被陳深三言兩語大致摸全了記在心中。順便他還巧妙地透露了自己在B大的上課時間。徐碧城捧着茶杯不斷給自己灌水，竊喜着在心裏默默記下：他周一、周三周四才有課，平時喜歡去A大的美食街吃飯。難怪她常常在663路遇見他。飯後，兩人在社交應用互加好友，happy ending！
兩人再一次相遇663路已經是一周後了。徐碧城特意選的周四去舅媽家吃飯，果然下午回學校的路上遇見了他。這一次，兩個人站臺相遇，神色不同以往，相視一笑，像是老朋友一般自然。
“陳老師，剛剛那輛663路你怎麽不上？”徐碧城快走到站臺的時候，正巧一輛663來了，她小跑了一截，沒追上。等車開走，她才看見站臺上的陳深。
“因為我在等你。”
徐碧城怔住，一時間讀不出他話裏的意味。
“你怎麽老是往B大跑。這裏有你的好朋友嗎？”
“不是，我，那個親戚住在附近，常過來吃飯。”她吞吞吐吐地說着。
陳深點點頭，也沒深問，轉向車來的方向。一時沉默，好半會兒，陳深才說：“那現在我算是你的好朋友嗎？”
“啊？”
陳深轉過頭，笑得很溫柔：“至少是車友吧。”
徐碧城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車來了，陳深仍然是伸手護着她上車，護着她擠到車廂中節；仍是一手拉吊環，一手在她背後幾寸的位置懸着随時待命。
這一次，是那麽地恰好——正趕上紅燈，一個剎車，徐碧城随即被人往後撞，陳深眼疾手快攬住的腰，緊緊地護住她，将她穩在原地。她原來，這麽瘦小。視覺上的效果和觸覺上的感知還是有所不同。他想起常會看到的那一類秀恩愛的圖，女方抱着男方，躲在男方的大衣裏。他覺得自己的外套再藏進一個瘦小的徐碧城也不無可能。這樣想着，忘乎所以地凝視着懷裏的她。
身邊的人不斷挪着位置，徐碧城擡手拉着他的外套穩住自己。她先是驚慌，然後漸染羞色。“謝謝老師。”她放下手，避開他的眼。
陳深回過神來，松開在她腰際的手，什麽也沒說。他想：如果，還有下一次，他就牽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