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
“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壞事還是少做一點的好。”錦繡嘆道。
話題扯遠了,這天宮裏太監出宮傳皇帝口喻,允許郁泱進獄裏見檠豐“最後一面”,三日後,皇帝将會派人将郁泱接進宮裏。
顧伯庭是個明白人,聽到皇帝口喻立刻想到顧家就要敗了,兒子再不會放出來,登時心頭狂驚,手足無措。
可不是嗎,誠親王妃替皇帝解決了大麻煩,皇帝正想不出用什麽法子補償她,這會兒顧家落敗,自然要把侄女給帶出火坑。所以……顧伯庭忽然恍惚了,恍惚間看到年輕的霍秋水對着自己盈盈淺笑。
她要收回去了嗎?把給了他的所有好處,全數收回?
一個踉跄,他頹然坐倒在地板上,冬天到了,青石板上的寒氣竄進他的骨子裏,令他心底一陣寒涼,分明寒冷,他卻逼出滿身汗水。
二十幾年的經營,到頭來換得這樣的下場?
郁泱自然知道顧伯庭心裏想什麽,對政局那樣敏感的他,恐怕早已在皇上收拾賢貴妃之初就想到帳會算到自己頭上。
鄒氏見丈夫如此,吓得手足慌亂,她沒那等智慧能聯想到朝堂局勢。她想到的是兒子的生死,所以王爺也沒法子了嗎?兒子必死無疑嗎?
轉身,她猛地拉住郁泱的手放聲大哭。
“你不可以離開王府,好女不事二夫,你是譽兒的妻子,當初他為了你把涴茹趕走,他對你那麽好,你不可以在這時候撂下他。”
郁泱推開她的手,心底寒涼,生死之事落在自己兒子身上她就這樣恐懼,可當年她對霍秋水的兒子下手時,怎麽沒想過霍秋水的心情?
郁泱寒聲道:“您放心,我不會撂下世子爺。他流放西域,我便前往西域,他走向黃泉路上,我也絕對不獨活。只是……不知道世子爺被捕入獄那日,他說的話,您可曾聽聞?”
“譽兒說什麽話?”
“世子爺說,這是報應,貪婪的下場是滅亡!媳婦不明白什麽意思,您可否為媳婦解惑?”她這是在替檠豐出一口氣,也是為那個被命運擺布的霍秋水讨一句公道。
此話一出,鄒氏止不住全身顫栗,踉踉跄跄奔到大門邊,雙手朝天合掌,嘴裏頻頻念起佛號,而顧伯庭臉色轉為蒼白,他一樣控制不住驚懼,死死咬緊牙關,握緊椅把的手背,青筋畢露,轉瞬兩眼一吊,昏死過去。
顧家三房的叔嬸吓呆了,急急喚人請大夫,郁泱卻看也不看一眼,抛下一個冷笑,轉身離開。
陰暗的牢獄裏充斥着腐黴味道,馊掉的食物、排洩物的惡臭、隐隐約約的血腥味兒、嘔吐物的酸腐……混雜出令人作惡的味道。
踏進這裏的第一步,郁泱的眉心再也舒展不開。
皇帝瘋了嗎?檠豐這是幫他做事,是為國為民為朝堂,難道不能把他關到好一點的地方?享受一下特殊待遇?
詛咒皇帝的念頭,在她看見檠豐那刻爆發!
他全身是血,一件接近灰色的囚衣上頭沾染了各種深淺不同的血漬,他們對他用刑了!
狂怒,她氣到說不出話,淚水奔流,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如果當好人要受苦,人人都想為惡,如果做事等同于受罪,誰不選擇安逸。
怒火中燒,她恨透皇帝、恨透朝堂、恨透權勢、恨透跟這裏有關的一切!
獄卒将牢門打開,郁泱飛快鑽了進去,原本縮在角落的檠豐聽到動靜,擡起頭、看見她,笑了,幹涸的嘴唇裂出一道口子,往外冒出血珠。
她跪到他身前,在心裏痛罵幾百聲爛皇帝,有這種上司,誰願意當員工。
郁泱把他糾結的頭發順到耳後,輕捧起他的臉,用帕子一下一下擦去上面的污血,話不經過腦子,焦躁的一句接過一句噴出。
“你受傷了?他們逼供了?他們想知道什麽就告訴他們什麽啊,為什麽讓自己吃苦?”
“二皇子待我極好,我不能出賣他。”他虛弱回答,手指卻在她掌心微微一摳,眼珠子往旁邊轉去。
郁泱順着他的視線轉去,這才發現牢裏還另外有人。
二皇子待他極好?郁泱多瞄一眼縮在角落的中年男子,瞬間明白皇帝哪裏是讓她來探監的,根本就是要她來幫着演戲。
真正好哪,不給福利不給銀,只想把他們夫妻活活操到死,這是哪門子規矩?用力吸一口氣,腐黴味兒襲心,腦子一陣昏,但很了不起,她還記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撇撇嘴,她滿臉的不甘情願。
往慘裏說?她用口形問他,他微點頭,在她掌心間寫下林雄易三個字。
這人她知道,也是二皇子黨裏頭的重點人物,為人極正氣,卻不知道為什麽能讓杜氏攏絡,幾天前刑名大人企圖從他嘴裏逼供,但這人骨頭硬竟然想咬舌自盡,幸好及時阻止,但也因此,皇帝想知道的事一件也沒套出來。
過去一年,檠豐雖然深受二皇子看重,但他畢竟紮根不深,許多過往的陳年往事知道的不多,因此皇上把重心擺在林雄易身上。
沒想到,他還真把自己當成忠肝義膽的大忠臣了,搞上這一套,鬧得皇上措手不及。
皇帝氣急敗壞,更糟的是他的媳婦竟敢和皇上對着幹,拿把刀子跪在皇宮前喊冤,宮廷侍衛上前阻攔,她把刀子往自己胸口一刺,人是救下來了,但誰曉得會不會留下殘疾。
自古以來,苦肉計的效果一向不壞,因此這事鬧得沸沸揚揚,有人還反口把“大奸臣林雄易”改成“百世冤林雄易”,甚至有人主張還他一個清白。
猛吸一口氣,霍地,她甩開檠豐的手,狂怒起身,指着他的鼻子說道:“再好又如何?鎮國将軍氣極攻心早就死掉了,皇上讓杜家子弟全數卸職,回京為大将軍守孝,賢貴妃自殺身亡,二皇子受到刺激太重變成傻子,二皇子黨已經沒有希望了,你還想和誰講義氣?
“我不知道二皇子待你多好,我只曉得外面有無數百姓在撻伐他,二皇子做的壞事一件件被挖出來,皇上讓禦史大夫逼得無法,決心将二皇子黨鏟除殆盡。
“為了你的義氣,順王府已經受到連累,所以人都戰戰兢兢等着皇上下旨,誰曉得抄家滅族日是何時。臨出門,王爺交代我轉告世子爺大勢已去,讓你別再倔強,唯有保住一條命,日後方有機會東山再起。
“世子爺,求求你,都交代了吧,二皇子對你有義,難道王爺、王妃對你無情?他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去受死的,父母恩大如天,你尚未來得及報恩,怎能連累父母為你喪命?
“何況你對二皇子盡忠便是對天底下百姓不義,你在意二皇子的前程,難道就不在乎大周的命運,醒醒吧!二皇子真的是值得你輔佐的人嗎?他真的适合當皇帝,依我看來那個在民間處處替百姓解決難題的寬厚皇子,更适合那把龍椅。你怎能把私誼放在大義之前,怎能把大周的興衰擺在對二皇子的周全前面?
“實話告訴你了吧,皇上早已下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過去跟在二皇子身邊的人已經将所有的事都招出來,連張為功也不例外,難道他不比你對二皇子盡心?二皇子待他不比待你好?
“世子爺,你當真以為皇帝真要你嘴裏的秘密?錯了!皇帝要的是你的态度、你的認錯,要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邊。何況不管你說什麽,皇帝都不會再對付二皇子,因為他已經傻了,并且那是他的親生兒子!
“世子爺,郁泱不求名、不求利,只求你好好活着、長命百歲,咱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啊!”
她聲淚俱下,埋進檠豐懷裏。
父親?檠豐額頭幾道黑線交織,該做的事都還沒做他就成了父親,這也未免太太太……
但他連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郁泱的激情表演讓林雄易動容,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凝睇着靠在牆邊的小夫妻,長長的嘆口氣。
原來杜家真的已經倒臺,不是刑官糊弄他,二皇子再沒機會,連鐵铮铮的張為功也已經把所有事全數招出,時局已頹、無法挽回……那麽,他還守什麽秘密?恐怕那些早已經不是秘密。
郁泱不知道應該表演多久,但是看見檠豐身上的累累傷痕,她又氣又傷心,一下一下撫着他手臂上的鞭痕,她不是作戲,是真的哭得柔腸寸斷。
她的淚水軟了林雄易的心,他想,自己的妻兒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哭得無法遏抑。
郁泱不知道林雄易的心境轉變,也不曉得檠豐因為她的傷心而感動、而鼻酸。她忙着在他懷裏下定決心,她發誓要讓皇帝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她發誓要他痛徹心腑,知道自己的苛刻對待檠豐是種多麽愚蠢的行為!一定!
她像只被惹火的母獅子,悄悄伸出利爪,非要皇帝也疼上一回。
不多久,來了個獄卒把林雄易給帶出去。
牢房裏沒有其它人,郁泱這才可以暢所欲言,她壓低聲音問:“他們為什麽要打你,難道你做得不夠好?”
“既然是演戲,當然要演得逼真一點。”
“逼真?別人的肉不會疼嗎?”
“不怕,只要林雄易把皇帝要的秘密吐出來,所有的事情都會結束。”
“鎮國将軍已死,杜家子弟返京盡孝,杜家已經徹底傾倒,這樣還不夠嗎?”
“據聞杜大将軍把這些年的戰利品換成黃金,藏在一處極為隐密的地方,并将此處繪成一幅藏寶圖,皇帝把所有能抓的人全抓了,該拷問的全上了刑架,但沒有人知道藏寶圖藏在何處。”
“林雄易就知道?”
“當然,藏寶圖是林雄易親手所繪。”
“那筆錢很多嗎?”
“應該是,如果傳言不假,至少有朝廷十五年歲貢之數。”
“大将軍是這麽好賺的行業?你要不要改行?算了,別落了個鎮國将軍的下場。”
檠豐失笑,握住她的手道:“這是我幫皇上的最後一件事,估計沒錯的話,皇上應該會在近日內對顧伯庭動手。”
“我想也是,皇上已經下旨讓我三日後進宮。”
“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嗯,孫嬸那裏已經準備齊全,我會讓孫叔他們先到渭水通谷鎮等我,進宮那天,我帶着錦繡和牡丹過去。至于玥兒和祺兒……”她把話留給他接。
“今天或明天,黑大、黑貳就會去把兩個孩子帶走,一樣,他們會把孩子帶到悅來客棧,回去記得叮咛兩個孩子,乖一點、合作一點,黑貳的脾氣有點暴,我怕他吓到孩子。”
“知道了,我會叮囑他們。既然是這兩天的事,回去後就讓牡丹雇車先回一趟莊子吧,讓他們明天就出發,有熟人在,顧玥、顧祺會比較安心。”
“記得,把事情鬧大一點。”
“鬧到多大?”
“大讓顧伯庭害怕。”
“害怕?”
“當然,被皇上帶走的孩子會不會亂說話?說在世子妃出現之前,他們是如何吃不飽、穿不暖?光是想象,顧伯庭就會把自己給折騰個夠。”
“皇上打算怎麽對付他們?會取他們的性命嗎?”
“皇上确實有這個打算,但我這個‘兒子’将功贖罪了,将他們眨為庶民,權充皇恩。”
這是報恩,報譽豐的恩,留下他們兩條命就當是譽豐為父母盡孝。
“好大的皇恩!”她冷嘲道。因為他的傷,她對皇帝不滿到極點。
握緊她的手,檠豐苦笑道:“不要氣他,他是我父親、你的伯父。”
他這個提醒,郁泱才想起,認真算一算他們是堂兄妹,基于近親不通婚原理,他們不能成為夫妻。
低低地,她垂下頭嘟囔,誰讓他打你。
他笑了,因為她的關心。輕輕吻上她的頰,檠豐在她耳邊說道:“你肚子裏有我的孩子了?放心,我很快就會讓這句話實現。”
這天晚上,顧祺、顧玥被擄,錦繡傷心至極跳井自盡,救上來時已經沒有氣息。
順王府已經鬧成一鍋粥,誰有心情理會一個下人之死,所以郁泱作主将她從秋水閣後門送到“亂葬崗”。
不能怪她,是檠豐要她把事情鬧大的。
顧伯庭不敢派人出去尋找,他果真認定此事的背後主使是皇帝,也果真想象兩個沒見過面的小孩會怎麽對皇帝形容自己在順王府裏遭受的待遇,他活生生地把自己給吓病了,檠豐把他的性情算無遺漏。
風聲傳出去,皇帝知道自己的小孫子丢掉,順王府居然連問都不問,派人暗查,查出前幾年的苛待,暗氣在心,對顧伯庭下手更加不留情。
再隔天,兩輛馬車悄悄地離開京郊莊子,沒有人知道他們要去哪裏。
第三日,皇帝将郁泱接進宮裏,之後便對順王府一連串打壓,顧伯庭被眨為庶民,一家人淨身離府。
尾聲 一家人團圓
才多久以前的事啊,順王世子風風光光地娶了誠親王之女,後來此女被皇帝封為德華公主。
原以為顧家會一路興盛下去,誰知轉眼順王府便落難。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但讓所有人眼珠子掉滿地,公主非但對世子爺不離不棄,還在皇上跟前極力争取。
她除釵卸環、放棄公主封號,一句“明月不谙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道清了夫妻離別之苦,她堅持與丈夫同生共死。
試問哪個人聽到這種話,能不感動落淚?
于是顧譽豐保住一條性命卻必須流放北疆,上路那天,周郁泱拿着一只包袱,裏面裝着幾顆饅頭、一個水囊,身上穿着粗布青衫,亦步亦趨地跟在戴着手缭腳铐的顧譽豐身旁。
她不但沒有哭反而滿臉笑,像是在對全天下召告能夠陪在丈夫身旁,與他共同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生生死死是件多麽幸福的事。
這樣的愛情太感動人心,離城那日,許多百姓夾道相送,贈他們祝福言語。
顧伯庭和鄒氏也來了,對着滿街百姓,郁泱雖然不樂意卻也得擺出态度,她說:“您們要不要與我們一起到北疆?雖然身無分文,但我保證我有一口吃的就不會餓着公婆。”
這話說得真好啊!
多少老婦動容落淚,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呢,不但願意放下身分、一輩子對丈夫忠誠,還願意在這麽艱困的情況下服侍公婆,天底下到哪裏找這麽好的媳婦?
但郁泱的邀請讓夫妻倆猶豫了,北疆是個化外之處,聽說那裏的人茹毛飲血吃生肉,住的不是屋子是布篷,這種日子要怎麽過?
留在京裏,王爺當年的故交多少還能接濟幾分,再加上王爺預知禍事之前,讓她在外頭備下的小宅子和埋在地裏的銀兩也能安穩過活了,不富卻也不至于餓死,倘若離開……長路漫漫,誰曉得能不能走得到盡頭,他們老了,身子禁不得折騰。
因此,他們拒絕了。
只是做出這個決定時,顧伯庭萬萬沒想到竟會斷送兩人的性命。
而郁泱更沒想到,自己為檠豐出氣之舉會害到這對夫妻。
她留了信給皇奶奶,讓皇太後在自己離京三個月之後轉交給皇上,那裏面寫着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顧檠豐的重生。
但皇上無法不相信,郁泱寫得太詳細,許多除了檠豐和皇上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的父子私語,郁泱全寫出來了,這只有一個可能——檠豐親口對她說的。
于是在皇帝在位的十數年間,每年他都派人到北疆尋找兒子的下落,他欠檠豐太多,傾其所有都無法補償。
這是後話。
檠豐、郁泱與黑大、孫叔他們集合之後,便朝北疆前進。
本來是兩輛車大大小小輩十二個人,到悅來客棧停留數日後再出發,現在變成八輛車、六匹馬,再加上黑大到黑陸共十八人。
早在檠豐聯系上黑大的同時,他便決定結束京城裏的所有布置和産業,攜家帶眷離開這塊土地。
這是趟很辛苦的旅程,但檠豐和郁泱的準備充分,一路上行來倒也不太辛苦,累了就挑個城鎮住下來,好好休息個幾天再繼續往前。
這讓顧玥、顧祺可樂歪了,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風景,讓他們貧瘠的生命變得豐富。
第一次看見大河,他們興奮得又叫又跳,第一次爬高山、過懸崖,臉上又驚又喜、充滿冒險的興奮感。不同的風俗、迥然相異的民情,開擴了他們的視野、寬了他們的心。
不只他們,除了檠豐與他手下的黑家兵馬,所有人都不曾經歷過這樣的生活,因此連向來沉默謹慎的錦繡也變得活潑。
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在三個半月後,他們抵達北疆。
從冬天走到春天,北疆的春天,冬雪已融,土地裏鑽出綠芽,随着天氣逐漸暖和,青蘋果似的嫩綠色漸漸轉深,遠遠望去像是鋪了一張綠色地毯,空氣裏滿是清新的青草芬芳。
天空藍得發亮,遠處牛羊成群結隊覓食,牧人拿着鞭子甩動,鞭子劃過空中發出咻咻聲。
顧玥噘着嘴,咻咻咻地喊個不停,自從踏入北疆的第一天,兩個小孩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求着檠豐讓他們騎馬。
黑貳最痛恨小孩,但主子下令,他也只能乖乖照辦。
拉着黑三,把顧玥和顧祺從馬車裏抱出來安置在身前,黑貳不甘願的模樣被錦繡看見了,忍不住捂嘴一笑,黑貳見狀,傻傻地搔了搔頭,臉上浮起一抹可疑紅暈。
顧玥是個小表靈精,看一眼黑貳,扯扯他的衣袖低聲道:“貳叔叔,繡姨成天坐在馬車裏很悶的,你讓伍叔叔帶我,你載繡姨騎馬吹吹風好嗎?”
突然間,黑貳覺得小孩沒想象中那麽讨厭。
他低下頭,在顧玥耳邊說:“你繡姨能點頭嗎?”
“不怕,有我呢!”
顧玥不知道怎麽周旋的,總之,最後錦繡坐到黑貳身前,兩張紅撲撲的臉就算沒有春風吹拂,也能在上面看見春天。
錦繡上黑貳的馬背,芍藥坐在車上和阿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有時他把缰繩交到芍藥手裏,跳下車為芍藥采來一把野花,逗她開心,車廂裏只剩牡丹待着,孫平索性進了車廂陪她說話。
是孫嬸說的,“你沒瞧見黑伍那雙賊眼時不時往牡丹身上瞄,你要是不想把娘的媳婦給弄丢,殷勤些,學學人家阿良。”
就這樣,随着春天來臨,愛情的種子悄悄在這個車隊裏萌芽。
馬車裏,郁泱歪在檠豐懷間,從敞開的車簾子看見坐在馬背上的錦繡,忍不住笑道:“玥兒有當紅娘的實力。”
“他那張臉一笑,就是最好的說服力。”
“祺兒沉穩聰明,玥兒可愛卻霸氣,他們各自傳承了你一部分脾氣。”
“霸氣?我還以為自己溫潤順和,是個謙謙君子。”他明知故道。
“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你的骨子裏是個再霸道不過的人。”
“也許吧,我一輩子都在模仿我母親,想成為她那樣平和溫順的人,但骨子裏流着父王的血液,張揚霸道、掌控欲望極強。”
“所以,脫下你的羊皮吧,知根知底的,再裝也不像了。”說着,她動手掐他的臉,試圖揭下羊皮。
“你對我‘已經’知根知底?确定?”他語帶暧昧。
夜夜看着美人的睡顏卻不能動作,這對男人是很大的考驗,但他同意了,因為她是他三輩子加起來唯一想娶的女人。
“你說呢?”他光着屁|股的模樣她都見過了。
郁泱本想再講兩句話揶揄他,車隊卻在這個時候停下,不久,孫安的聲音從車廂外傳進來,再不久,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揚起。
“小姐、小姐,清叔來了!”孫安的口氣裏帶着藏不住的快意。
聞言,郁泱笑眯一雙眼睛,拉開車簾伸出半個身子,拚命朝來人揮手。“清叔、清叔!”
狄清跳下馬背,走到車廂旁說道:“小姐,歡迎回家。”
他以為要更久一點的,沒想到……是啊,得王妃親自教導,他們家小姐怎麽能是庸碌之人,要從顧家全身而退,于她而言并非難事。
“嗯,我回家了。”
這句話沒什麽意義,但她就是要說,對清叔也對自己說。
她來了!算算計計、謀謀劃劃,幾次計劃更變讓她躊躇猶豫,但她還是來了,回到這個有着藍天綠原、有親人的地方,她終于能夠對娘,也對自己做出交代。
“我在前面帶路,一個時辰就會到。”狄清道。
“好,謝謝清叔。”
放下車簾子,她臉上的笑意再褪除不去,轉頭,她望向檠豐,道:“你有什麽話想問我嗎?”
“有,不過我猜得到,所以不必問。”她的笑意染到他臉上,他真喜歡她開心的模樣。
“确定,要不要講出來看看,也許想錯了呢?”跪跪爬爬,她又窩回他的胸膛,真糟,她是一刻也離不開這個安全窩巢了。
雙手圈緊她,他的唇在她耳邊輕輕言道:“你的清叔說‘歡迎回家’。什麽叫做家,有親人的地方才叫做家。過去,幾次你提到大哥,眼底沒有悲傷只有向往,所以我認為周珽襄并沒有死,而是你母妃借着喪禮悄悄把他送走了,對不?”
很高明的推理能力,郁泱佩服得五體投地,用力點頭,回答道,“對。”
“離開母親的雛鳥會想飛往何方?我想,他最想見的一定是多年不見的父親,他肯定很想問問他為什麽要放棄你們。所以,他就算沒有一出家門就前往北疆,最後一定也會在這裏落腳。
“他必定想在這裏為你、為萱姨建立起一個家,必定希望有機會可以讓你們一家團聚。否則,你的爹娘死在這裏,這裏于你而言是個傷心地,你沒道理會在離開京城後想要前往北疆。怎樣,我猜得對嗎?”
這些并非純屬想象,過去一年他讓黑戚、黑巴到黑拾貳六人在北疆經營産業,他們傳回來不少消息,其中經常出現在他們嘴裏的是狄珽襄這號人物,他做生意的手法非常厲害,才二十歲就已經是當地排得上名號的商人。
周珽襄、狄珽襄,他改了母姓卻沒更改名字,檠豐認為他曾經試圖用這個名字吸引誠親王的注意力。
郁泱鼓起腮幫子,她是嫁給亞森羅蘋嗎?他的推理能力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呀?
“我真想賭氣說你是錯的,但你的确猜得神準。害怕見到我哥哥嗎?”
“顧譽豐或許會害怕,但藍天恒不會。”
天恒,與天一樣永恒,Eternal.
他改名字了,一出京城就拿到新的身分,是留在北疆的黑戚辦的——藍天恒,北疆人,自小案母雙亡,短短一年之內在北疆竄起,經營糧鋪、飯館和布莊等等十幾家鋪子。
“你做事總是這樣,再三籌劃、算無遺漏嗎?”
“不想失敗,只能這麽做。”
“你害怕失敗?”
“對,我失敗過兩次,一次失去生命、一次失去你,我不允許自己一錯再錯。”
他的話讓她嘆息,是的,他說過,那天他有很不好的預感,本想讓她別出門,可他覺得那是無稽之談,于是她出門、出事,他失去她和Love.
言談間,車隊進城,城裏比想象中熱鬧,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只是穿着打扮與他們不太相同。
在清叔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一處屋宅前。
宅子相當大,光從外牆看去就比誠親王府或順王府大上兩、三倍,衆人下車後魚貫進入。
紅磚綠瓦,處處雕梁畫棟,楠木為梁,白玉石為牆,園裏奇花異草遍植,來來回回的下人看見他們全站在小徑邊行禮問好。檠豐想,這位大舅子可不是簡單的商人哪。
離周珽襄過世,不過短短六年,他竟能在陌生的北疆經營出這樣一個人間天堂,豈能簡單?
顧玥、顧祺兩個小家夥也被這氣派給吓到了,兩人四下張望,緊張地拉起郁泱的手,問:“泱姨,這是你家嗎?”
郁泱不及回答,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激動地喊她:“郁兒!”
她像被雷轟了,一個猛然轉身,她看見……爹和娘?!
三年後。
芍藥抱着一個女娃兒在喂肉泥,那是她們的小小姐,現在小姐肚子裏還有一個呢,大家都希望是小少爺,可姑爺心裏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心心念念着還想要多個女兒。
是說反話安小姐的心嗎?那可不是,姑爺每天回府,第一件事就是抱小小姐,那個寵啊,寵到小姐忍不住想吃醋。比較起姑爺對顧玥、顧祺少爺的嚴格要求,看起來姑爺還真的是比較疼女兒。
姑爺的鋪子越開越好了,前一陣子聽說還要和大少爺連手搞什麽運輸業。
想到這裏,芍藥驕傲地擡了擡頭,那點子可是她們家小姐想出來的呢!
那麽能不能賺很多銀子?
她問過小姐這事兒,小姐說:“賺不賺銀子是一回事,重點是只要交通順暢,就會有更多的人願意到北疆來投資,人才來了、文化交流,北疆才會更加繁榮,懂不?”
人才、文化、繁榮關她什麽屁事啊,只有白花花的銀子才能收在自己的口袋裏啊!
唉,她們家小姐就是這副樣兒,對銀錢的事不上心,幸好姑爺和大少爺很會賺,不然娶到這種女子,日子要怎麽過下去?
真不知當年王妃是怎麽教小姐的。
說起這個,那年他們剛到北疆,看見王爺和王妃時,大夥兒全吓得腿軟,大白天的怎麽會見到鬼呢?當時孫嬸一個沒站好,還真摔在地上了。
後來才曉得不是鬼,王爺和王妃根本就沒死啊!
故事是這樣的,那年王妃到北疆與王爺一敘,幾次交談,別人看不出來,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聊過幾回,王妃就發覺不對勁,她拿過去的事兒來套王爺,兩下就被她套出真相。
王妃面上不顯,心底卻明白眼前這個有着王爺的臉、穿王爺的衣服、坐王爺位置的,根本不是王爺。
當時大少爺因為生意做得好、名聲不差,再加上總是對“王爺”慷慨解囊,成功混在王爺的陣營裏,為王爺謀事籌劃。
于是母子倆連手,查出真正的王爺已經被關在水牢裏長達十年之久。
至于那個想造反、想穿龍袍的男子根本不是王爺,他只是梅家推出來的傀儡,要不是梅家做事謹慎,擔心日後有變而留下王爺一條性命,大少爺和小姐就真的要失去親爹了。
為了救回王爺,王妃展現才智替僞王謀劃大事,僞王和梅家的主事者驚訝于王妃的聰慧,開始重視她的意見。
待王妃卸下僞王防備,竊得鑰匙之後,清、風、明、月四位叔叔勇闖地牢把王爺救出去,而王妃則用一壺鸩酒毒死僞王。
為了取信僞王,那毒酒,王妃也喝了。
事後王妃差點救不回來,加上當時王妃早已病情沉痫,情況是九死一生哪。
少爺與清叔不願意小姐存了希望卻又失望,也為取信皇帝,于是沒把王爺、王妃沒死之事告訴小姐。
後來啊,好人有老天爺照看着呢,大少爺找到神醫,不但幫王妃解毒,醫好她的病情,也把王爺癱瘓的雙腳給治好了,這才完成了大少爺從小的願望——一家團聚!
芍藥不懂的是,既然如此,為什麽王妃不直接告訴皇帝,王爺根本沒有造反的心,是別人假藉他的名,那麽一來,他們又可以當王爺、王妃了啊!
為什麽要抛棄身分,像老鼠似的躲起來呢?
小姐笑着跟她解釋說:“當王爺有什麽好?與其讓皇帝時刻猜忌,不曉得什麽時候大難臨頭,不如退一步改名換姓,安安穩穩過日子。”
這就是她不理解的地方了,有王爺可以當卻不想當的,大概只有他們家了。不過當怪胎也有當怪胎的好處,瞧,他們多自由自在啊!
對了,大少爺去年成親娶了一個北疆姑娘,名字叫做白珍珠,她的眼睛很大、皮膚很白,真的很像一顆漂亮的珍珠,家裏是當牧民的,不懂得規矩,但是既聰明又可愛,王爺、王妃都喜歡極了,說她那是真性情。
可錦繡看不下去,這麽高貴的人家怎麽能娶那種賤民為妻?幾次在背後碎碎念,說大少奶奶沒有奶奶的款兒。
直到那回錦繡不小心落水,她們一窩子女人沒人會游泳,小姐又懷着小小姐,大家拖着不讓她下水救人,這時,大少奶奶二話不說跳下去救人。
事後小姐對錦繡說:“如果嫂嫂是個守規矩的的大少奶奶,怕是寧願眼睜睜看着你在水裏溺死,也不會跳下去救人吧,畢竟,天底下哪有主子救下人的理兒,你說,對不?”
從此錦繡舍了規矩,對大少奶奶死心塌地。
可不是嘛,這天地間最不守規矩的就是他們誠親王府了,裏面丫頭主子全是一家人,雖然規矩亂了點兒,可她情願沒規矩也不要像順王府那樣處處規矩,人與人之間卻藏了幾把尺,彼此算計、彼此使心機。
親人之間當到這樣……套句小姐的話,還真是“杯具”。
懷裏的小小姐突然扭動起來,芍藥不必猜,肯定是小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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