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1)

季拓言一聽到聲響馬上推着輪椅出去,一轉過轉角,立刻被眼前觸目驚心的畫面吓到。

光可監人的白色大理石上有着點點紅色血跡,丁萌萌趴在地上,嬌小的身軀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害怕而微微顫抖着。

季拓言趕緊來到她身邊,但坐在輪椅上的不便讓他不能馬上察看她的狀況,他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行動不便和無能為力。

「萌萌……你還好嗎?爬得起來嗎?!」他的語氣慌亂,拼命伸長了手想将她拉起身。

丁萌萌全身都痛得不得了,聽到他的聲音,努力撐起身子,哽着嗓說:「好痛……」

她直起身,終于讓他可以碰觸到她,他立刻抓起她受傷的手查看。

幸好破碗的碎片沒有刺得很深,只是劃破她掌心的嫩肉,血流得比較吓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挑掉,緊張地問:「你走得了嗎?要不要去醫院?」他擔憂焦急的神情讓丁萌萌有些不好意思,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故作堅強地說:「沒事……我沒事。」

她看起來似乎很痛,疼得臉色煞白,但卻顧及他行動不便,所以強忍着痛,不願造成他的負擔。

雖然她沒說出口,但季拓言就是知道,善良如她,心裏一定是這麽想的。

這一瞬間,她的堅強跟勇敢,更顯得行動不便的他有如廢物般無用。

這是他頭一次興起自己應該做複健,不該辜負哥哥代替他死去、把身體讓給他的美意。

他是不是該好好珍惜這一副健全的身軀,盡情享受人生?

季拓言推着輪椅跟在丁萌萌身後,紊亂的思緒在腦中糾扭拉扯,讓他頭痛不已。

寬敞明亮的複健治療室裏,季拓言正配合着物理治療師做着複健的運動,才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

做完複健運動後,緊接着是冰敷的時間,丁萌萌趕緊拿着毛巾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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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師看着她體貼的動作,很識趣地走出了治療室。

病人的未婚妻本身就是護理專業,因此他除了輔助病人做複健運動,其他後續的冰敷、電療、按摩,她都主動一手包辦,所以他也不當電燈泡,直接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治療師離開後,季拓言神色淡淡地任由丁萌萌幫他冰敷完接着做電療,目光卻落在稍有萎縮的小腿上。

丁萌萌察覺到他的目光,以為他在擔心,便安慰他說:「言哥哥你放心,這是正常現象,只要常做複健和運動,恢複大腿的運動量,肌肉就會長回來了。」

其實當時季拓言的傷勢不是很嚴重,腿骨雖折斷,卻沒有産生小碎骨,因此不用開刀,只需要上石膏。

但是因為石膏上到大腿,因此在拆掉石膏後,斷骨雖然接上了,但膝蓋不大能彎曲,大腿肌肉也有萎縮現象,再加上他沒有遵照醫囑做複健,才會拉長了複原的時間。

對于這種狀況,他并不後悔,畢竟他直到看見丁萌萌在別墅受傷的那一瞬間,發覺自己無法即時保護她,才開始後悔自己不做複健的決定。

如果不是因為丁萌萌,對兄長仍懷有愧疚的他來說,能不能站起來,根本沒有差別。

此刻看着丁萌萌玉白的額心冒出細小的汗珠,他握住她的手說:「別按了,這些事讓治療師來做就好。」

對她,季拓言一直抱持着一種很矛盾的心情。

明明很喜歡她,卻又礙于她是「哥哥的未婚妻」,而不敢放縱內心情感,光明正大地對她坦露愛意。

即便他因為一場意外與哥哥交換了靈魂,成了她名副其實的未婚夫,他還是跨不過心裏的那道關卡。

「沒關系,我不累。」她揚起一抹甜笑,能為他做這些事,讓他早日康複,再苦再累,她都覺得很值得。

季拓言早料到她會這麽說,想無視她,卻反而越發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軟嫩的手持續在他的腿上揉捏着,舒緩了原本緊繃的肌肉;她身上淡雅的香氣随着她的動作沁入他的呼吸,一再考驗着他的意志力。

她每碰他一次,他便緊繃一次,非得用盡所有的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對她産生任何反感。

這樣的煎熬,讓他痛苦不已。

丁萌萌不曉得自己對他造成這麽大的影響,總是笑容甜美、溫柔有耐性地幫他按摩,在他的下半身「吃盡豆腐」後才肯收手。

終于完成今天的複健療程,丁萌萌甩了甩發酸的手,才拿出手帕擦汗。

季拓言看着她起身背對自己,暗暗松了口氣,略定了定思緒後,他拉過輪椅,就要将自己的身體移動到輪椅上。

沒想到今天的輪椅放得比較遠,他的手一勾沒有拉到,反而因為重心不穩而從診療椅上跌了下來。

丁萌萌聽到身後的動靜,轉身就趕忙伸出雙手想要扶住他,但她的身形嬌小,力氣又不夠,根本撐不住一個大男人的重量,反而被他壓倒在地板上。

季拓言在千鈞一發之際,用手護住她的頭,讓她的頭免于跟地板碰撞,他緊張地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言哥哥你呢?也沒事吧?」丁萌萌反問。

「沒事。」他搖了搖頭。

确認彼此都沒有受傷,他們這才放下心來,卻忽然發覺此時的動作親密又暧昧——

他們的下半身緊密貼合,兩個人四條腿互相糾纏着,他的一只手墊在她的腦後,一只手撐着地板,撐起自己的上半身。

丁萌萌看着幾绺發絲散在他的寬額上,忍不住伸手為他撥開,那動作讓他的眉心一皺。

見到他眉心的皺摺,她下意識移動小手落在他濃俊的眉上。「我不喜歡看到言哥哥露出這樣的表情……」

她的言哥哥不該這麽陰沉憂郁、心事重重。

「為什麽不喜歡?」

「我希望言哥哥像以前一樣快樂。」她喃聲說,指腹輕柔地撫觸他的眉心,一下又一下地輕撫着,像要将那些紋路撫平才甘願。

快樂?季拓言暗暗諷笑,在他的人生裏根本沒有快樂兩個字,就算變成他那有如天之驕子、幸福得像是擁有全世界的哥哥季柏言也一樣。

可這些話他沒辦法說出口,不過緊皺的眉宇卻因為她的碰觸,漸漸地舒緩了。

丁萌萌看着他漸漸變得柔軟的英俊臉龐,心頭評動不已,全心全意的愛戀讓她再也無法多作思考,擡起頭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季拓言凜然一震,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吻他。

她的雙唇觸感柔軟,輕輕印在他的臉頰上,就像蝶栖般帶着微微的麻癢,直透入心房。

他聲嗓略啞地開口。「萌萌……你——」

丁萌萌雙頰染上紅暈,不等他将話說完便直接表白。「言哥哥,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雖然他們已經訂了婚,名義上是未婚夫妻,但他待她總是親切溫柔,無論是肢體上還是言語上,都讓她覺得他只是把她當妹妹看待。

她從小就喜歡他,一直夢想着能夠嫁給他、當他的新娘,因此其他男人的追求根本無法打動她的心。

知道他答應父親的提議,願意娶她,她開心地好幾天都睡不着,直到訂婚儀式都完成了,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在夢裏一樣。

可惜他待她的态度始終如一,起先她還能安慰自己,可能因為自己年紀小,所以他把她當妹妹一樣疼愛照顧,但現在她都已經二十二歲了,她希望他能将自己當女人般看待。

不等他回應,丁萌萌一鼓作氣将話說完。「言哥哥,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二十二歲的生日願望就是希望能對你獻出我的初吻。」

話一說完,她的心跳如擂鼓,嫩白粉臉也因為羞意而變得豔紅如花。

季拓言雖然喜歡她,但因為自己的缺陷,從來不敢對她産生任何妄想。但他萬萬沒想到,她從十六歲與哥哥訂婚至今,他們竟然連親吻都沒有過?

此刻她那像玫瑰般嬌豔欲滴的唇瓣在他眼前張合着,光是想到她純淨甜美的氣息從沒被其他男人染指過,他的內心猶如被狂浪襲擊,幾乎就要把持不住。

丁萌萌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內心那股不甘心的感覺,讓她勇氣倍增,她噘高紅唇,直接親吻他的嘴角。

一下、兩下……她不停琢吻着男人溫暖又柔軟的唇瓣,随着自己主動的動作,丁萌萌突然有種缺氧的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只能憑着本能動作。

季拓言從未跟女性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雖然明白接吻是怎麽一回事,但實際經歷時,他的腦中陷入一片空白,讓他只能呈現像當機般的木然。

一直得不到他的回應,讓丁萌萌心裏充滿了挫敗感和氣惱。

她就那麽讓他沒有感覺嗎?

她都主動「投懷送抱」了,他竟一點都不為所動?

她努力回想電影和愛情羅曼史裏,男、女主角激情熱吻的動作和文字敘述,仿傚着那些情節,認真親吻着他。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粉紅的小舌,輕輕舔着他的唇瓣,生澀的雪白貝齒咬着他十分柔軟的唇,把心愛的男人當一道美味的食物般,細心品嚐着。

「嗯……」麻癢的感覺從被她舔咬的地方蔓延開來,他忍不住逸出低啞呻吟。

她甜美的氣息不斷沁入他的鼻腔,勾起他體內瘋狂火熱的渴求。

丁萌萌吓了一跳,以為自己咬痛了他,她反射性地想退開,沒想到彼此的姿勢根本讓她完全沒有退路。

「言……」在她正想說話時,她感覺到他的舌伸入她的嘴裏,屬于他獨特的清爽氣息猛然灌進。

心跳在瞬間劇烈評動,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完全無法清晰地思考,只憑着一股沖動,想要撷取那份屬于她的甜美。

他的雙手捧住她的頭,舌頭笨拙地勾攪着她的芳腔,盲目地尋找那令他無法自拔的感受。

她感覺到他的舌頭在她口中舔舐,并不覺得惡心,卻也不知該如何回應,自己的舌頭無處可放,只能羞澀地縮起,被動地感受他的撩撥。

兩個毫無經驗的人,共同體驗這相濡以沫的親密,那感受令人迷醉,讓他們仿佛上瘾般,不斷繼續探索彼此。

當他們的唇終于分開時,她的四肢虛軟、心跳如擂鼓,排山倒海的愉悅讓她感到頭暈目眩。

他當然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呼吸沉重,胸膛急促起伏地抵在她柔軟的胸脯上。

等到激情慢慢平複,脫離欲望的迷霧,他立即感到濃濃的懊悔襲來!

該死的!他竟然吻了她?

他不敢看她的表情,奮力從她身上俐落翻起,平躺在另一側的地板上。

丁萌萌跟着支起身體俯視着他,望進男人那雙幽深難測的黑色眼瞳,似乎看到一閃即逝的懊悔。

「言哥哥……你……」

季拓言看着被他蹂躏得紅腫的唇瓣,充滿愧疚地開口。「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麽做……」

剛剛那是她的初吻,又是獻給自己最愛的男人,丁萌萌的心裏就像浸了蜜般,讓她一輩子也無法忘懷。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打碎她美好的感受!

她難受得紅了眼眶。「為什麽要說對不起?言哥哥……就那麽讨厭我嗎?」

若不是這個原因,為何他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還說出那樣的話?

她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的心一陣發軟,他無奈嘆息。「我沒有讨厭你。」

「那是為什麽?我很愛你,我們也訂婚了,剛剛……剛剛的事,我……很歡喜。」

知道他沒有讨厭她,丁萌萌的心又燃起一絲喜悅,一顆心随着他的喜怒哀樂而起伏。

季拓言不敢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芥蒂,只能避重就輕地說:「但……我把你當妹妹……」他不敢對她有非分之想,他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把她當作妹妹,若不是發生了這個意外,他一輩子都會以哥哥的身分來疼愛她。

聽到這個答案,丁萌萌難以接受地打斷他的話。

「我不要當你的妹妹,也不是你的妹妹……」

話一說完,她難得任性地張開雙手抱住他的腰,将頭靠在他的胸膛上,死命抱着他不肯放手。

她愛他,從小就愛着他,她希望他也能愛她,如果他不愛她,她也會想盡辦法讓他愛上她。

季拓言無奈地被小女人耍賴似地緊抱着,不知該怎麽說服她,讓他們只當兄妹就好。

見他沉默,那好不容易被她撫平的濃眉又蹙了起來,她心慌意亂。

她的言哥哥真的不喜歡她嗎?

如果不喜歡,為什麽會答應與她訂婚?

她愈想愈着急,傻氣地認定只要改了稱呼,就能改變她在他心目中的既定形象。

「言哥哥……不,我以後不再叫你言哥哥了,我決定要叫你阿言,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以後就是你的妻子,我會好好愛你的!」

雖然她只是單純認為是稱呼的問題,才改變了叫法,殊不知這麽做,已掀起了男人內心的滔天大浪。

在身邊的人眼中,季拓言是個孤僻、生活圈子封閉的人,但他雖然足不出戶,可是他在家自學時仰賴發達的科技,也有一群值得信賴且優秀的朋友,而那群朋友都稱呼他「阿言」。

他不知道丁萌萌為何會想這樣叫他,但這個稱謂确實讓他從那禁锢着他的陰影中,開始感覺到屬于自己的存在。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堅定表情,美麗的大眼漾着水光,他內心掙紮萬分。

他愛的女人正求着他愛她,他根本不願拒絕,也不忍心拒絕,只能伸出雙臂緊緊地抱着她,無奈地輕嘆。「我知道了。」

聽到他的回答,丁萌萌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一下子就浸濕男人身上的衣服,嘴角卻是克制不住地直往上揚,強調道:「我不是妹妹!」

「好,你不是妹妹。」對她,季拓言永遠硬不下心腸。

也唯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違背內心不願坦然接受與哥哥交換靈魂的事實,順從她,也放過自己……暫時從愧對兄長的情緒中抽離,放任自己去愛她。

自從跟季柏言表明心意後,丁萌萌覺得他變了。

雖然他不再陰晴不定、不會無故亂發脾氣,但個性裏原本的溫文卻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得十分固執、堅毅且霸氣。

他這樣的轉變,雖讓人感到陌生,但看在丁萌萌眼中卻是好事,她樂觀地以為,這樣的季柏言更有助于複健的進展。

他比一般人更努力,無論再辛苦、再難完成的複健動作,他都咬牙完成了。今天剛做完複健療程,季拓言便發現丁萌萌偷偷将他的輪椅推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萌萌,你要把我的輪椅推去哪裏?!」

他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丁萌萌吓了一跳,只好俏皮地對他吐了吐舌頭。「阿言,今天我們來練習走路吧。」

「我才複健多久的時間,還不行吧?」他皺着眉拒絕。

雖然在她的督促下,他勤做複健,但對于用腳走路這件事,他是打從心裏恐懼着。

畢竟他從一出生就沒有雙腿,就算現在變成了季柏言,有着一雙修長強健的雙腿,他卻有種無所适從的慌張感。

丁萌萌無視他的冷臉,甜甜地說:「怎麽不行?複健師也說你肌力訓練得很好,可以慢慢拿着拐杖練習走路了。」

最近這陣子,丁萌萌已經習慣了他的新性格,也很能适應他的冷臉或拒絕。

「我不會走,你別胡鬧了!」他的臉更沉了些,企圖用「臭臉」制止她的行動。

「你怕啦?別怕,我會扶着你的。」

偏偏丁萌萌對他的「臭臉」已經免疫了,他這一招對任何人都管用,就是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激将法對我來說沒用。」他撇開臉不理她。

丁萌萌見狀,快步走到他身邊,美麗的水眸閃亮亮地看着他。

「那撒嬌有用吧?」不等他有任何反應,她立即握住他溫柔厚實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歪着頭笑咪咪地嬌聲求着。

「阿言,我們試試嘛!就一次嘛,好不好?」

男人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卻也沒有甩開她的手,她就是他的軟肋,他根本無法拒絕她。

而丁萌萌也知道男人很吃她這一套,她很樂于跟他撒嬌扮可愛,再加上她天生長相的優勢,這些行為做起來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矯情,只會覺得她萌到爆,一不小心就被她迷了心神,答應她任何要求。

最終他還是不敵她的攻勢,只能咬牙切齒地強調。

「就一次!」

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從來沒有用腳站立過,真的可以順利操控這雙腿嗎?

其實他有些多慮了,因為人類的身體構造十分不可思議,各種功能不同的肌肉組織複雜地結合,讓人可以穩定站立、步行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只要經過練習,他健康的雙腿一定可以行走自如。

就在他的思緒複雜起伏之際,丁萌萌歡呼一聲,踮起腳尖親了他一口,随即像一陣風似地跑去将她準備好的拐杖拿過來。

季拓言瞪視着拐杖,遲遲沒有行動,仿佛那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似的。

丁萌萌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興高采烈地催促着他行動,并直接把拐杖塞在他手中。

「阿言加油!」

在她的鼓勵下,他勉為其難接過拐杖,然後拄着拐杖緩緩站了起來,當身體的重量全部移往雙腳時,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眸。

他……站起來了!

對一般人來說理所當然的事,對他而言卻是多年來夢寐以求的奢想。

他從不知道站起來的感覺會這麽的不可思議,原本平視的世界,在瞬間變得遼闊了起來。

而令他感動的不只這些,當他感覺到光裸的腳板與亮潔的大理石地磚相貼,冰涼的感覺從腳底竄上,那前所未有的體驗,都讓他震撼不已。

丁萌萌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肯站起來的喜悅裏,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再一次挺立在面前,她開心到覺得全世界都在發亮似的。

丁萌萌開心嚷着。「太棒了!阿言,就是這樣,快,走兩步來我這邊。」季拓言聽見她歡欣的聲音,不由得從震撼的情緒中抽離,深深看了她一眼。

這丫頭真的很可愛,有必要因為他站起來,比他這個當事人還開心嗎?

她興奮得雙頰泛紅的模樣,簡直像是在世足賽現場加油的球迷,瘋了、癡了,只為心愛的球員加油打氣,希望球員可以神準地射門進球得分。

仿佛她只要多喊幾聲,他就可以健步如飛似的,這讓他壓力倍增。

才站起來沒多久,那許久沒有承受重量的雙腿開始打顫,他的額頭也冒出汗來,撐着拐杖的雙手肌肉贲起,顯示出他的吃力。

「加油!你可以的,慢慢跨步,加油!」

丁萌萌不停地為他加油打氣,幸好她手上沒有拿彩球,否則她手舞足蹈的賣力模樣,都可以媲美啦啦隊隊員了。

頭一次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他心裏充斥着無法言喻的感動,丁萌萌的加油吶喊,更是讓他感到腎上腺素急速增加。

為了看見她的笑容,再多的苦他都願意承受。

秉持着這樣的信念,他将意志力全集中在雙腳上,即便全身已因為吃力而顫顫巍巍,他還是使盡全身的力氣,艱難又緩慢地往前移動了一步。

邁出第一步後,之後的步伐顯得順利許多,一步、兩步、三步……終于在距離丁萌萌只剩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再也撐不住地失去平衡。

丁萌萌見狀,快速沖上前抱住他,結果當然是——她再次因為撐不住他的重量被他壓倒。

不同的是,這次他有了防備,雙腿也不像之前那樣完全無法使力,他在最後一刻轉了個身,将嬌小的女人抱在懷裏,讓自己成了她的墊背。

雖然才走了幾步,但這樣的進展讓兩人都非常振奮,丁萌萌想從他懷裏起身,卻被他牢牢地扣住。

「阿言……」丁萌萌疑惑的聲音從他懷中透出。

「別動,讓我抱一下。」将頭埋在她充滿馨香的頸側,他的聲嗓悶悶啞啞的。

他想站起來狂奔吶喊他能走了!也想仰天痛哭他們兄弟之間讓人難以置信的經歷。

他不知道老天為何如此安排,但卻明白了一個道理,若是将來有一天,老天要收回這一切,那他也必須還給哥哥一個健康的身體。

仿佛感受到他激動的情緒,丁萌萌也緊緊回抱着他,感性地哽咽道:「阿言,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

「萌萌……萌萌……」季拓言的心裏充滿了各種情緒,悲喜交加、五味雜陳,他無法放縱宣洩,只能緊緊抱着她,不斷喊着她的名字來平撫自己的情緒。

自那日後,季柏言的雙腿愈來愈使得上力,物理治療師估計,不用一個月,他就可以不用拄拐杖了。

對于這樣的進展,最開心的莫過于丁萌萌了,她每天飯後,都會拉着季柏言出門散步兼練習走路。

相較于興致勃勃的丁萌萌,習慣「宅」在家的男人對于每天要出門抛頭露面這件事是非常抗拒的。

在幾番拉鋸下,他們各自做出妥協,每天散步兼練習走路不變,不過時間得避開人潮較多的時候。

幸好季家大宅位于高級住宅區,每家每戶都隔着一小段距離,依山傍水,鬧中取靜,平時也不會有什麽閑雜人出入。

而季家大宅前面的一條河堤,便成了他們散步的最佳地點。

今晚是農歷十五,月亮又大又圓,柔和的月光照在圳川上,閃熠着溫柔的光點。

「今天的月亮好亮又好圓喔!」丁萌萌擡頭看着高挂在天際的明月,興奮地說。

季拓言聞言,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圓潤玉盤,點了點頭,認同地輕應。「是啊!」

不知道為什麽,只要和丁萌萌在一起,原本平常的事物透過她的眼來看都變得不平常了。

就如今天這抹圓月,經她這麽一說,仿佛成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就連原本散步兼練習走路的每日功課,也因為她而變得有趣,不再是枯燥乏味的事。

片刻,丁萌萌又看向被月光照得閃閃熠熠的河面,伸手指着道:「阿言你看!」

季拓言順着她細白的纖指看過去,一片漆黑的河面上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景,不知她到底想叫他看什麽。

「月光照在河面上好美喔!」她将自己發現的美好事物分享給他。

「噢。」他了然地點了點頭。

難道他真的被過往黑暗的性格給蒙蔽了雙眼嗎?

曾經許多的美好,在他看來全是扭曲的灰黑色,可如今,換了一副完健的軀體,他心裏的傷仿佛也跟着慢慢癒合,沁入了該有的活力。

而這一切除了該歸功于代替他死去的偉大兄長,還有身邊的小女人。

沒有她,就算換了個完健的軀體,他的心還是黑白的吧?

他內心正充滿感慨,但丁萌萌卻在此時轉頭仰視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表情悶悶的。

自從出了意外後,他幾乎是不笑的,英俊的臉上總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兩道俊挺的濃眉總是微微蹙着,難得會有舒展的時候。

相較之下,以前的他比較開朗健談,不像現在這麽惜字如金,開口說話很少會超過五個字以上。

她猜想,季柏言看似恢複了,但其實還陷在意外的沖擊當中。

畢竟那次意外死去的是他的至親、是他最憐憫的弟弟,因為理解到這點,她慢慢習慣自受傷後變得沉默少言的他,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肩負起開啓話題的重責大任。

但……這種事做久了,她有時也會感到深深的無力。

「唉……」她有點誇張地嘆了口氣。

季拓言一聽向來開朗的她突然嘆氣,便側眸問:「怎麽了?」

雖然他的回應都淡淡的,但卻是随時關注着她的情緒,這個發現讓丁萌萌說出口的話雖是抱怨,卻帶着微微上揚的嬌俏語調。

「阿言,你真的好難聊喔!」

「……」聽到她的抱怨,他更加不知要怎麽回應。

他從小到大的社交圈都是狹隘的,獨自一人的時間占了他大部分的人生,因此他根本不知該如何與人對話。

而丁萌萌的個性開朗活潑,對任何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任何事都想與他分享,相對于他,她則顯得有些聒噪。

但他并不覺得吵,反而覺得與她在一起時,她吱吱喳喳有如小麻雀般,驅走了他的沉寂,為他的世界注入了活力和生氣。

只是她突然來這一句,讓他一時間想不出更好的話可以回答。

丁萌萌見他沉默不語,有些難過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吵?」

「不會。」

「真的嗎?」她一雙圓眸直直地瞅着他,生怕真的會在他臉上看到一絲不耐煩或不悅的情緒。

他點了點頭,不忍小女人圓黑眸底蕩漾的迷人光澤因為難過而隕落,他絞盡腦汁,好不容易補充了一句。

「我喜歡有你陪在身邊的感覺。」

随着他一字一句逸出口的話,丁萌萌瞬間心花怒放,嘴角的小梨渦随着她的笑容蕩漾而出。

季拓言微笑凝視着她的美好模樣,精致的五官像融在笑容裏,心頭悸動地湧出對她的滿滿喜愛。

她挽住他的手,還來不及多說什麽,就被前方草叢裏的唰唰聲響給吸引了。兩人疑惑地互看一眼,季拓言還來不及開口阻止,她已經松開他的手沖上前去查看。

她的腳步才剛站定,季拓言便聽到她喊。「阿言快來!」

由于她喊得急,季拓言便加快速度來到她身邊,也幸好這些日子的複健以及日複一日的練習,讓他的行走速度已和常人無異。

他向草叢看去,草叢裏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狗。

那是一只出了意外的拉不拉多犬,它身上很髒,後肢像是被什麽輾過,傷口沒有經過處理,血淋淋的,讓人瞧得觸目驚心。

丁萌萌摸了摸大狗的頭,難過地問:「它快死了嗎?是誰這麽可惡把它丢在這裏?」

當她走近時,狗狗聽聞動靜,用一雙骨碌碌的的大眼無辜地看着她,還發出虛弱的嗚嗚低鳴,她的心瞬間揪成了一團,憐憫之心也油然而生。

季拓言垂眸看着大狗的狀況,心臓像挨了一拳。

大狗讓他想起「從前」的季拓言。

季拓言因為天生殘缺,所以被遺棄了;而眼前的大狗,也因車禍失去雙腿而被遺棄。

同理心讓他脫下身上的外套,直接包住大狗的下半身,溫柔而輕緩地将它給抱了起來。大狗因為疼痛,發出虛弱的痛鳴,瞧來好不可憐。

丁萌萌看着他的動作,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問:「阿言……你要做什麽?」

她記得季柏言有輕微的潔癖,不喜歡任何「有毛」的動物,自然也不會允許貓、狗、兔……等動物出現在他的生活裏。

但她超級喜歡動物,一直夢想要養一只大狗或灰毛貓,只是将來與季柏言結婚後,她勢必得舍棄這個夢想。

可此時……他卻無視大狗身上的傷而将它抱起,這讓她感到錯愕不已。

季拓言瞥向丁萌萌,問道:「我要去動物醫院,你要一起來嗎?!」

她點頭如搗蒜,随即又提議。「還是我回去開車過來,路途不遠,只是不知道它撐不撐得住。」

住宅區外有一間動物醫院,離他們現在的位置大約五百公尺左右。

若是依正常人的腳程大約五到十分鐘就可以走到,不算遠,但季柏言才剛練習走路,她怕他太吃力,所以才想到要開車。

況且大狗的狀況緊急,當然是愈快愈好!

季拓言沒想那麽多,聽她這一說,便颔首道:「好。」

話落,他不忘提醒。「急歸急,也要注意安全。」

「放心!」丁萌萌朝他扯出一抹甜笑後,便小跑步離開了。

季拓言等丁萌萌離開後才憐憫地摸摸大狗的頭,低聲安撫。「大家夥,撐下去!」

大狗擡起黑溜溜的慧黠圓眸看他,伸舌舔了舔他的手心後,對他發出一聲仿佛回應他的低鳴。

那瞬間,季拓言的心被聰慧的大狗隐隐撼動,心裏暗暗做了個決定。

晚上十點,月亮躲入厚重雲層之後,天空下起綿綿細雨,城市閃爍的霓虹在薄薄雨幕下,似暈染的水彩,透着一股朦胧的美感。

丁萌萌剛走出動物醫院,看着眼前霧蒙蒙的夜景,思緒恍惚地回想剛剛在診療室外所聽見的話。

獸醫師說大狗的後肢遭車輾過,除了确定得切除受傷嚴重的後肢外,它很幸運地沒有其他更嚴重的內外傷;而大狗的求生意志很強,相信手術後不用多久,便可以恢複健康。

只是大狗注定要成為殘障狗,如果經濟狀況允許,也可以為大狗訂制輪椅,免得将來前腳拖着後腳移動,屁股長期在地上摩擦,造成臀部皮膚的傷害。

聽完獸醫師的話,讓兩人松了口氣,而季柏言也立即向獸醫師表明願意收養大狗,但這決定卻讓丁萌萌無法不疑惑。

他一向讨厭「有毛」的動物,這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呀……

她一方面為季柏言的改變感到開心,一方面又想不明白他的用意,所以思緒陷入了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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