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謝。”

侯予晟笑着從小許手中接過滿滿一玻璃碗的新鮮草莓。

“給琰珠也送一碗,餘下的你們姐妹分了吧。”

“謝謝侯先生!”

小許歡快地應了以後,侯予晟端着草莓走向岑念的房間。

他站在門前,蜷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過了一會,門從裏打開了。

少女的左手還放在門把上,她無言地看着他,烏黑的眼睛裏明晃晃地寫着“怎麽又來了”幾個大字。

侯予晟苦笑,他有那麽不招人待見嗎?

“我來給你送草莓。”侯予晟遞出手中的玻璃碗。

岑念接過後,侯予晟露出禮貌地微笑,說:“不打擾了,你慢慢收拾吧。”他的目光從她身後的一片狼藉上掃過。

她想拆了這間房嗎?

“我要怎麽叫女傭?”她叫住他。

“內線電話,撥0會打給大許。”侯予晟說。

他離開後,岑念用內線電話叫來了大許。

圓臉的強壯女傭不卑不亢地站在岑念面前,對周遭的亂象視而不見。

岑念很滿意她的識時務,讓她想起了以前照顧病中的她的那位女護士。

“我拿下來的東西,找個袋子裝走。”岑念說:“我不需要。”

大許快速掃了眼地上的東西,估量重量和大小後,略一彎腰,說:“好的,二小姐。”

大許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就把房間重新收拾幹淨了。

岑念把剩下來的東西重新擺放了一遍,行李箱裏的衣服按顏色、長短、厚度有序排列進衣櫃,書包裏的書本則按照同樣的分類法整齊碼在靠牆的桌上。

看着簡簡單單的卧室,岑念終于滿意。

她在大許走後,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書包裏有紙有筆,她把這些拿出來放到桌上,拿起筆打開了筆帽。

黑色的筆尖和白色的紙張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她卻始終沒有讓筆尖觸到白紙。

桌上仍是白紙一張,她腦海中的白紙卻在飛快浸出文字。

她的大腦絕不會忘記任何東西,只要被她看過、感受過的東西,她随時能從記憶海中重新回憶起來。

雖然剛剛穿越的後遺症讓她缺失了許多記憶,但現在這些記憶正在她的回想下複蘇,從海底重見天日。

齊佑——

她在穿書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岑家的司機,為原主的父親岑筠連服務多年,說是專屬司機,大多數時候都是岑筠連的出氣筒、撒氣包。他性格木讷,沉默寡言,岑筠連不喜歡他,但也不知為何一直沒有換掉他。

侯予晟——

她見到的第二個男人,故事中的重量級角色。

他身為侯家兩老的老來得子,和原主年齡相差12歲,即是她名義上的舅舅,也是她首次交付身心的男人。

他是三大男主之一,也是其中年紀最大,心機最深沉的人。

在原著中,侯予晟是女主來到岑家後的唯一依靠,通過優雅的風度和體貼的心思步步蠶食女主心防後,進而成功得到她的身心。

既然是鬼畜虐文,故事當然不可能在這裏邁向幸福結尾,侯予晟在得到女主之後,又因為利益置換,向別的男人出賣了她。

零碎的記憶從深海陸續浮出,一行行文字填滿腦海中的白紙,她記起大部分的劇情,卻還是有一部分沒有尋回。

岑念不由皺起眉。

難道是穿書時發生的時空變化讓她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想了一會也沒得出答案,她果斷放棄了在這上面的時間花費。對曾經重病,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她來說,什麽都很便宜,只有時間最貴。

即使不能回憶起完整劇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能夠在另一個身體上繼續生命已經十分幸運了。

沒有什麽能比一個健康的身體更寶貴。

雖說她沒有談過戀愛,戀愛小說至今也只看過這本鬼畜文,但她是個天才——

難道避開鬼畜路線會比學習高級微積分更難嗎?

重看這回憶起來的半本書的劇情,岑念難以相信自己竟然會把時間花在這樣一本邏輯缺失、語言生硬的小說書上。

她究竟是怎麽越過護士小姐的警戒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看完這本鬼畜小說的?

岑念放下筆,桌上的紙張依然空無一字,沒有人知道她剛剛複寫了一本揭示這裏人未來的“預言”。

窗外的夕陽隐約透進窗紗,親吻在少女纖長濃密的睫毛上。她垂着眼,神色無喜無悲,手中的黑色水性筆有節奏地在指尖轉動。

飛躍。

停止。

再度飛躍。

就像她停止後再次啓程的人生。

上輩子的她是個真正的千金小姐,即使放到亞洲,家族也是一流豪族。

這個岑家也算名門嗎?

這裏也能叫做豪宅嗎?

恕她直言,這裏還沒有她馬場裏的馬舍大。

上輩子的她雖然身體孱弱,但智商超絕,容貌出衆,從小身負繼承人的光環長大,她從沒覺得自己不那麽強健的身體會給她帶來什麽問題——孱弱的人多了,金錢依舊能讓他們活得和常人一樣長,甚至更長。

然而随着年齡增長,她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具體表現在肌肉運動上,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開始只是無法舉起重物,後來變成無法彈琴、無法拿起畫筆、最後直到無法握筷,無法行走,無法動彈。

她有很多錢,多到用不完的錢,可是依然買不回一天健康的身體。

父母為她請回來的每個權威醫生對此都束手無策,這些醫學界的泰山北鬥聚在一起徹夜争論,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她過于龐大的意識堵塞了神經系統,隔斷了身體和大腦之間的聯系。

就像把一臺超級計算機的系統植入了一臺已經淘汰的黑白電腦一樣,她孱弱的身體無法接收大腦傳遞的大量信息,陷入“宕機”的狀态。也就是說,她的每個器官都是好的,但因為太過孱弱的原因,無法承載起她的“超級大腦”。

“你知道雨人嗎?”

在專家們乘坐專機離開前,那個一直對她的大腦充滿研究興趣的老人坐到她的床前,神情和藹地看着雪白大床上一動不動的她。

即使她知道,她也無法開口回答。

她能做的,只有睜着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說出後面的話。

“他孤僻寡言,生活一板一眼,被一些人稱為’自閉症患者’。其實他并非自願選擇封鎖了內心,而是迫不得已。”

老人微笑着說道。

“部分自閉症患者都在智力測試中獲得極高評價,這證明他們的大腦并非外界看來的‘呆笨’,甚至相反,他們擁有遠超我們普通人的邏輯思維能力。”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在生活上表現得重複刻板。”老人笑道:“他們恪守固定的行為模式,今天就像是複制黏貼的昨天,也像是複制黏貼的去年的今天,他們總是在固定的時間做固定的事,避免一切新改變來介入他們的生活——”

“人是趨利避害的生物,他們養成這種封閉的生活模式,是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通過處理重複的進程,來避免新變化給大腦帶來過量的信息。”

老人慈愛地看着她——準确來說,是看着她受困在這顆頭顱中的靈魂。

“如果你能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定能給世間帶來無法想象的改變。”他沉默半晌,眼中露出一絲悲哀:“我很遺憾,也很抱歉……無法幫你做到這一點。”

門外傳來同伴催促的敲門聲,老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少女輕聲說:

“你父母的做法沒有錯,借鑒雨人的生活模式,也許能讓你的生命更長一些。”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了小木屋。

在那之後,病逝之前——她沒有見過第二個外人。

岑念從回憶中抽身,一伸手,按亮一旁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着今天的時間。

2月24日,星期天,下午5點50分。

原著的劇情起點發生在原主大學畢業的那一年,而她穿到了原主高一的寒假。

這時候劇情還未開始,她有足夠的時間創造出她想要的未來。

岑念從桌前起身時,窗外正好響起兩聲刺耳的喇叭聲。

她走到窗前,透過一層細密的窗紗看見兩輛豪車正慢慢駛進自動打開的鐵門。

她走到窗前,透過一層細密的窗紗看見一輛黑色的邁巴赫正慢慢駛進自動打開的鐵門。

她正望着那車慢慢駛進別墅側面的車庫時,卧室房門被敲響了。

岑念已經猜到來人是誰,她走到門前打開,門外站的果然是露着微笑的侯予晟。

“我們下樓吧,你爸爸他們回來了。”

岑念和他一同走到停在三樓的室內電梯前,一路上她都在品味行動自如的感覺,這件在常人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對她來說卻是多年的願望。

現在,她終于有了健康的身體,能用自己的雙腿去想去的地方,她比任何時候都感覺自由輕松。

“緊張嗎?”侯予晟問。

“不。”她語氣平靜。

侯予晟笑了笑,根本沒把她的實話當真。

兩人搭上電梯後,電梯下降了沒一會再次停止。

三樓的岑琰珠和盧娅英走了進來。

“你們也聽到喇叭聲了?”侯予晟笑道。

“嗯。”岑琰珠輕描淡寫地說。

其實她們已經在電梯前等了快十分鐘了,一直等到電梯被叫上四樓,再從四樓下來。

岑琰珠一直追問盧娅英到底想做什麽,但是盧娅英卻始終賣着關子,不肯痛快告訴她。

岑琰珠肚子裏包着氣,看見電梯裏的同父異母妹妹更是生氣,她目不斜視地直視着前方,祈禱電梯早一秒種落地。

她不想搭理岑念,然而應該和她站在同一陣線的盧娅英卻離開她的身邊,向站在後方的岑念湊了過去。

岑琰珠從透明電梯壁的鏡像裏見到這一幕,先是憤怒,接着很快反應過來——難道是盧娅英開始行動了?

侯予晟原本站在岑念身旁,在盧娅英湊過去後,他笑着主動和盧娅英交換了位置。

“你叫岑念?”盧娅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神情冷淡的少女點了點頭。

“你長得真漂亮。”盧娅英在說這話時,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嫉妒。

為什麽老天爺這麽不公平,好東西都給了別人?

岑琰珠都算了,一個私生女也這麽好運!

最讓人不爽的是,這個私生女對她的恭維無動于衷,冷淡的神情上根本看不出絲毫畢業證上那個腼腆的少女模樣!

難道是覺得麻雀變鳳凰了,就可以和她眼高于頂的姐姐一樣看不起人了嗎?

盧娅英嫉妒得牙癢,在心裏暗道: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聽說一會還有外人到來,岑念這條名牌裙好看是好看,但是太素色了點,不适宜見客。

盧娅英決定給她添點喜慶的顏色。

長這樣一張臉,平時一定很喜歡被人關注吧?她就幫她一把,讓大家都看着她。

盧娅英從褲兜裏悄悄摸出一個眼藥水滴管,因為沙眼的緣故,她常年攜帶眼藥水,把瓶子扔掉,用滴管吸入儲存在鋼筆中的紅墨水後就成了簡單便攜的陷害道具。

這方法對其他人可能沒用,但對這個私生女肯定有用,照片上的岑念一副怯弱腼腆的樣子,要是叫她當衆出了這個醜,指不定會躲在被窩裏偷偷哭幾個晚上。

她趁着沒人注意,拿着滴管的右手靠近岑念身後。

滴管斜對着白色的裙子,一旦捏下,上面就會開出星星點點的梅花,盧娅英懷着陰暗的惡意,兩只手指輕輕捏下頭部的橡皮——

“你的手在做什麽?”

一個冷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動作。

盧娅英心裏一跳,擡起眼來正好對上岑念冷冷的視線。

“我……我沒做什麽啊……”盧娅英說。

電梯裏的視線都落到了她身上,盧娅英不知道哪裏露了餡,尴尬地笑着,舉起兩只手:“你看,我沒做什麽啊。”

她的兩只手上都沒東西,為了讓人們看得更清楚,她還特意把兩只手掌都轉了轉。

岑琰珠和侯予晟都沒說話,一人目光懷疑,另一人依然微笑着。

岑念一把握住她的右手右手手腕。

盧娅英的笑容僵硬了。

岑念的眼神太冷,冷到她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

這怎麽可能是照片上那個腼腆怯弱的人?!

“你是笨蛋嗎?”她說。

盧娅英啞口無言,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岑念不僅握住了她的手腕,也握住了藏在袖口裏的那枚滴管。

她能感覺到紅墨水正從滴管中流出,逐漸浸染她的衣袖,她卻一個字的非議都不敢說。

岑琰珠不知發生了什麽,驚疑不定地看着兩人。

電梯穩穩停到了一樓。

透明的門扉向着兩邊緩緩打開,侯予晟露着紳士的微笑,說:“……需要幫助嗎?”

盧娅英求救地看向侯予晟,他卻看都不看她。

他目不轉睛注視的,是那個黑發雪膚的殊麗少女。

“不需要。”她冷冷說。

岑念松開手,一并松開了盧娅英袖口裏的東西,她松手後,每個人都看到了盧娅英袖口上的紅色水痕。

多餘的話不必再說,岑念懶得和笨蛋多費唇舌。

她面無表情,一步走出電梯。

岑琰珠皺起眉,狠狠瞪着毛遂自薦卻出了大醜的盧娅英,後者臉色漲紅,心虛地不敢看她。

岑琰珠怒氣沖沖地走出電梯,侯予晟看着快哭出來的盧娅英,一如往常地微笑着,說:“下次別這樣了。”

盧娅英又難堪又感激,對侯予晟用力點了點頭。

侯予晟轉身走出電梯,幾步就追上了前方的岑念。

岑念早就從轉角的金屬裝飾上看到了電梯中發生的那一幕,無微不至的侯予晟讓她想起了她原來的中央空調。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作用範圍很廣。

忽然離開了那個陪伴她好幾年的中央空調,岑念還怪想念的。

“在想什麽呢?”侯予晟忽然回過頭看着她。

“在想你。”岑念脫口而出。

腦子轉得太快也有壞處,比如這個時候,她的身體沒跟上大腦的運算速度,直接把她最開始的念頭說了出來。

侯予晟一愣,接着嘴角上升弧度變得更大。

“想我什麽?”

不愧是鬼畜文男主之一,聽到這麽唐突的話也能閉着眼睛順杆上爬。

要是有誰第一天認識就對岑念說“在想你”,岑念可能會忍不住把他空投到太平洋裏讓活潑調皮的大白鯊給他做個頭部按摩。

“功率大。”她說。

侯予晟:“……?”

他還想問,兩人已經走進了客廳。

和岑念預想的不同,客廳裏只有一男一女,據說會在今天回國的原身哥哥不見蹤影。

“你舅舅帶你參觀好房子了?”中年男人開口,審視的目光游移在她的面孔上,在她進入客廳之前,他還在笑着說話,見到她後,他就板起臉,擺出了一副嚴肅家長的表情。

就中年男人的平均顏值來說,他算是頂尖的那一小撮,不論是光潔的皮膚狀态還是結實勻稱的體态,都能看出他精心保養的痕跡。

結合場合,聯系語境,這應該就是她這具身體的基因提供者之一,岑氏目前的掌權人岑筠連。

岑念點頭。

岑筠連不太滿意這個鮮少來往的小女兒臉上的冷漠,但他仍耐着性子繼續說:

“你對房間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就和侯阿姨說。”

“是啊,有什麽需要就和阿姨說,來了這裏呢,你就當在自己家一樣,別見外。”岑筠連身旁的女人幫腔道。

她神色看似悠然,雙臂卻緊緊地抱在胸前,綜合各種條件,岑念可以斷定她就是岑家目前的女主人侯婉。

站在侯婉身邊的高挑少女岑念已經見過一面了——她的同父異母姐姐岑琰珠。

岑琰珠站在侯婉身邊,她的朋友則像随從一樣站在她身後,望着玄關的方向滿臉失望。

岑琰珠充滿戒備的眼裏還帶着一抹對私生女不屑隐藏的輕蔑和厭惡。

她在戒備什麽?

擔心她分走岑家的家産嗎?

岑念平靜地迎着岑琰珠敵視的目光,對方的擔憂大可不必,這種層次的破落戶她還看不上。

“姐夫,怎麽只有你們回來了?岑溪呢?”侯予晟問。

“臨着上飛機之前被學校叫走了——誰知道什麽事,大概得明天才能回來了。”

“那我晚上不在家裏吃了。”岑琰珠馬上說。

“晚上早點回來。”侯婉說。

岑琰珠走出一步,看向站着沒動的盧娅英:“你還不過來?”

盧娅英這才不情不願地跟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