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孫頻頻
郝添頌碗洗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 久到孫頻頻躺在床上快要睡過去, 他才擦着手進房間。
被子拉得高,完全蓋住下巴, 只露出眼睛靜靜地看着那個從門口走過來的人。
郝添頌應該是洗漱過了,額前的頭發輕微打濕,他還是穿着做飯時候那套衣服, 淺灰色與深灰色的搭配, 顯得人清瘦頃長,眉眼似乎越發硬朗起來。
以前的他,看起來像個大男孩一樣, 現在這副樣子,反而更像個男人。
男人,就會做成年人該做的事情。
被被子蓋住嘴唇的孫頻頻,擠出一抹笑, 視線低垂。
郝添頌走過來,恰好看到她臉上不知何意味的笑容,怎麽形容呢, 像是輕易看透世間萬物後涼薄的笑。郝添頌的心猛地一疼,他知道這幾年她過得并不容易。
“笑什麽?”郝添頌站在床邊, 俯視着問。
孫頻頻輕輕搖頭,問他, “你不洗澡嗎?”
“等會兒洗。”見孫頻頻不再說話,郝添頌嗅了嗅手臂上衣服的味道,“有油煙味?”
“沒關系。”孫頻頻又輕笑了下, “前和後洗也沒什麽區別。”
“什麽?”郝添頌沒聽明白,或者他根本就不敢去想,孫頻頻的話是在暗示什麽。
孫頻頻躺着始終未動,郝添頌站在床邊稍微猶豫了下,他先坐在床邊緣,又是坐了三四分鐘,背對着躺着的孫頻頻,他的手無意識地敲着腿,似是無措,似是在想怎麽躺進去不會讓她反感,顯得是自然的過渡。
屋裏面安靜極了,這刻郝添頌有些後悔沒有買時鐘,那樣多少會有些聲音吧,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安靜,靜得他手心冒汗。
無聲地笑話自己,怎麽越活越回去了,在許細溫面前,他竟然覺得緊張,這種感覺,好像只有曾經死乞白賴地追她時候,才有過的忐忑不安。
又是幾分鐘後,郝添頌生硬地說着話做過渡,“外面挺冷的,是吧。”後面兩個字聲音有些低,明顯的底氣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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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孫頻頻會說一句不冷,郝添頌微微掀開被子一角,沒有離得太近,而是貼着床邊,躺着。
這張床實在是大,他躺得又過于僵硬,絲毫感覺不到孫頻頻距離他有多遠,可他還是忍不住輕揚嘴角,他們還能躺在一起,真好。
被子有輕微的掀起,又很快落下,帶着甜香氣味的溫暖身體靠過來,在被子下的手,橫亘着搭在她肩膀上。
“你冷嗎?”郝添頌問她,她有些抖。
孫頻頻無聲地看着他,幾秒鐘後,她幾乎是飛撲過去,雖然距離短可她一鼓作氣的力氣太大,重重地砸在郝添頌身上,她閉着眼睛,不由分說地在他臉上尋着,尋到薄薄的唇,就湊上去吻,急切的用力的。
郝添頌頭往後仰着躲避,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細細。”他叫她。
許細溫親不到他,她的額頭抵在他鎖骨那裏,聲音低低的,“別叫我這兩個字,我現在叫孫頻頻。”
“……”郝添頌不說話,許細溫就再接再厲繼續撲上來,咬他。
郝添頌躲閃得狼狽,臉上被許細溫啃得都是口水,他雙手禁锢住她,盯着她的眼睛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他不問還好,問了許細溫就能直白地說了,“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直接說多好,你畢竟幫過我,沒有你就不會有我的現在,我感謝你啊。所以別廢話了,開始吧。”
郝添頌臉上的笑和溫度一點點的流失,他握住許細溫肩膀的手越來越用力,眼睛內是跳動的火焰,在火焰中心的是許細溫的臉。
兩個人對峙了一分鐘,郝添頌放開她,掀開被子,下床。
孫頻頻見他往沙發那裏走,就善意地提醒,“我包裏有,兩盒,夠用了吧。”
郝添頌像是沒聽到,他彎腰把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衣服拿過來,走到床邊遞給孫頻頻。
孫頻頻臉色也不太好,她看了幾秒鐘衣服,又仰頭看了幾秒鐘郝添頌的臉,視線再回到衣服上,她使出蠻狠,奪過衣服,扔的遠遠的。
扔完了,就挑釁地看着郝添頌。
郝添頌一句話不說,轉身去把衣服撿回來,還是遞給她。
孫頻頻眼睛裏一抹狠色,她把衣服團在一起,扔向門口。
郝添頌又去撿。
孫頻頻尖聲叫,“你敢撿,我現在就走。”
郝添頌沒聽,還是把衣服撿起來,還是讓她穿上。
孫頻頻那個惱,她掀開被子就下地,看也不看衣服,就往門口走。
這個不按套路來的神經病,她不玩了。
郝添頌快走幾步攔住她,不顧孫頻頻的掙紮,把她攬腰抱起來,放在床上,又把被子給她蓋上。
把衣服放在床尾,他嘆口氣,繞過床尾,還是回到自己最初躺着的位置。
剛才鬧騰得有些很,不只是孫頻頻,連郝添頌也是呼吸很亂。
同樣亂的還有孫頻頻的心。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郝添頌為什麽一定要見她,可她寧願他不是因為那個原因。
“郝添頌,除了這個,我什麽都給不了你。”
郝添頌仰躺着,他的聲音很平穩,“那就什麽都不要給了。”
“為什麽?”孫頻頻側身看着他,她竟然同樣心平氣和的。
“我很久沒有自然入睡過了,你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郝添頌同樣側着身,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許細溫。
“我晚上還有事情,小雨姐不會讓我在外面過夜,我明天要早起……”許細溫一項項地羅列着理由。
郝添頌認真地聽着,就算她說的是拒絕他的理由,他還是耐心地聽着,或許根本沒聽進去她到底都說了什麽,只是看着她微微皺着眉毛,絞盡腦汁地尋找借口時候的可愛模樣,竟然是久違的暖心。
“等我睡着,你再走。”郝添頌又說了一遍,說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們離得太近,她能吸到他呼出來的熟悉的氣味,夜竟然可以是不忙碌的,只是這樣躺着。
“我很快就走。”孫頻頻說着,卻安穩地躺着。
郝添頌笑了笑,“好。”
“要關燈嗎?”孫頻頻問。
“好。”
孫頻頻掀開被子要折起來。
郝添頌說,“我去,你躺着吧。”
他把燈關掉的瞬間,聽到孫頻頻輕輕的聲音,“我的衣服,你放哪了?”
“我拿給你。”
郝添頌回來,把衣服放在被子裏。
孫頻頻去拿。
郝添頌握住她的手,“衣服涼。”
她掙紮,他用力握住,不肯放手,她就不再争執。
一望無盡的黑夜裏,房間裏拉着厚重的窗簾,不留半點星光,兩個人的呼吸都很輕。他蓋在她手背上的手,骨節分明手心裏有些粗糙。不會啊,他手心裏一向是比她的還要光滑的啊,孫頻頻弓起手背,蹭了蹭他的手心。
“怎麽了?”郝添頌問。
孫頻頻說,“你手心怎麽了?”
郝添頌說,“繭子。”他的手挪移開些,手指還是牢牢地罩着她的手。
“怎麽會有繭子?你又不做重活。”孫頻頻閑聊。
郝添頌配合着聊,“做飯磨出來的。”
停了會,孫頻頻問他,“怎麽想起來學做飯了?”
“早晚要學的。”郝添頌卻說。
孫頻頻不知道何意,“為什麽早晚要學?”
郝添頌卻不再說,反而問,“飯菜味道怎麽樣?”
“味重了點,其他還不錯。”她真誠地評價。
郝添頌笑着說,“以後想吃什麽,和我說,我做給你吃。”
“……”這是個危險的問題,孫頻頻不回答。
孫頻頻又掙紮手。
在黑暗裏,郝添頌轉頭看她。
明明房間裏沒有光亮,什麽都看不到,可孫頻頻還是能感覺到郝添頌灼灼的目光,她吞了吞口水,“衣服熱了。”
郝添頌才松開手。
掀開被子太冷,孫頻頻背過身去,把衣服穿上,後背的暗扣卻怎麽都搭不上。
郝添頌幫忙,他的手指擦過她的後背,卻是準确地扣上。
“謝……”孫頻頻還沒說完,就被擁進一個發燙的懷抱裏,緊緊地抱着。
似乎是擔心她的拒絕,郝添頌的聲音很低,“我睡不着,讓我抱抱你。”
我睡不着,讓我抱抱你。
孫頻頻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被他抱着,她的後背貼着他的心口,那裏有節奏地跳着,她自己卻心跳如雷。
今天,她不該來的。
其實她知道,郝添頌不會真的毀了她的,因為他知道她這一路走得有多麽不容易。
可她以為郝添頌叫她來,可能會奚落她幾句,盡管并沒有惡意,因為那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可他沒有。
他看她的眼神還是那樣熱烈和執着,卻少了份執拗的幼稚,而是多了份縱容和理解。
縱容和理解,多麽陌生的兩個詞語,放在郝添頌身上。
他有被人稱羨的家世有值得稱贊的外貌優勢,他有值得稱贊的智商,他擁有得遠比別人奮鬥一生得到的還要多,一向只有別人對他自願和不得不的縱容,自願和不自願的理解,他何嘗理解過別人。
可是這樣的郝添頌,讓許細溫覺得心疼。
尤其是在他說睡不着的時候。
他睡不着,她何嘗敢放心入睡過。
身後的呼吸越來越有節奏,許細溫掰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臂。
她要走,她必須走。
她最初擔心會吵醒他,沒敢用力,可怎麽都弄不開時就顧忌不了那麽多,稍微使了些力。
郝添頌的頭在她後頸那裏蹭着,他嘟嘟囔囔地低聲呢喃。
許細溫沒再動。
夜實在太靜了,才會把他的夢話聽得那麽清晰。
“細細細細……”反反複複的都是這兩個字。
許細溫突然覺得很累,頭昏沉起來,像是吃過感冒藥後一樣,四肢使不出來任何的力氣,她眼皮輕輕地合起來,手放在郝添頌的手臂上。
郝添頌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等他醒來,已經很久,估摸着應該是三四點的時間。
懷抱裏的人還在沉沉地睡着,滿滿的一個懷抱,是那樣的踏實。
郝添頌緊緊地攬着她,有些自責,為什麽就沒有早些發現,抱着她時候的感覺是這樣好呢,如果早些知道,他就不會犯那些錯誤,把她越推越遠。
許細溫面對面躺在他懷裏,手心貼在他心口的位置,她身體微微的蜷縮。明明頭挨得很近,身體卻離得遠遠的,像個矛盾體,靠近又疏遠。
許細溫不舒服地蠕動,撓了撓肩膀。
郝添頌輕輕地拍她的後背,待她安穩下來,才手伸到她後背那裏,打開暗扣,把衣服脫下來,許細溫沒醒,睡着的模樣安生了不少。
郝添頌輕手輕腳地下床,他還沒有洗澡和換衣服,是覺得這兩樣太浪費時間。
現在許細溫就睡在他的床上,他就不會擔心她會等不及而離開。
這裏是酒店的頂層,卻是郝添頌這三年的家,他不敢回家,不敢看到和許細溫生活過的那個家,那會像是一把生鏽的鈍刀,一點點淩遲着他的神經。
郝添頌洗過澡後,喝了點紅酒,量不多。
回到卧室裏,只開了盞落地燈,不夠明亮卻足夠溫暖。
郝添頌走到床邊,看着睡着的許細溫,他幾乎是受了蠱惑般伸出手,輕輕地摩挲着她白嫩的皮膚。這三年他沒有見過她,卻看過她每樣雜志,她變得不一樣了,能熟練地駕馭各種各樣風格的品牌,以為她變成不一樣的許細溫。
可是,你還是我的細細啊。
郝添頌拿了手機,關閉閃光燈,關閉快門聲音,對着許細溫的臉,輕輕摁下。
看看那個生動的人,再看看手機裏安靜的模樣,他把手機放在一邊,重新回到被窩裏。
這三年他的瞌睡少得可憐,以為會睡不着,沒想到躺下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撈過來抱着,哈欠竟然會随即而來。
孫頻頻微微睜開眼睛,她不太清醒地看着近在咫尺放大的俊臉,有點愣神,不知道這人是誰。
睡得很好的郝添頌精神奕奕,他湊過來,和她鼻尖挨着鼻尖,用一天中第一次開口的沙啞聲音打招呼,“早。”
“早。”孫頻頻還是有點迷瞪,她揉着眼睛,“幾點了?”
“不知道。”郝添頌問她,“現在起來還是再躺會兒?”
“躺會兒吧。”孫頻頻說,她懶洋洋地打着哈欠,閉着眼睛轉着脖頸,不太舒服。
可她的樣子落在郝添頌眼中,像只在陽光下曬太陽的漂亮貓咪,有着美麗的外表,陽光柔柔地灑在它毛茸茸的毛上,它伸着粉嫩的舌頭慵懶地打着哈欠。
足以柔化任何的鐵石心腸。
更何況是郝添頌。
郝添頌雙手撐在她頭的兩側,直直地看着她。
孫頻頻眯着眼睛看他,覺得他眼神太火熱,就扁着頭繼續和他對視。
郝添頌受不了,他手臂打彎,臉越來越靠近,準确地嗪住她的唇,輕輕地吻柔柔地蹭。
他也是投在她身上的一道溫暖的陽光,很舒服,讓她這只小奶貓更加萌化。
孫頻頻閉着眼睛承受着他的籠罩,鼻端聞着他身上的陽剛的味道,心滿意足地沉溺在這個寵溺的親吻裏,沒有阻擋甚至手臂從被子裏伸出來,抱着他的脖頸,把他拉得更低。
她像是早晨化在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那麽晶瑩又珍貴,他不敢用力只能低頭一點點的舔,盡是珍惜。她卻覺得不夠,頭離開枕頭,烏黑的發是散在腦後的壯麗瀑布,美得驚心動魄。
有人說頭發是三千煩惱絲,這刻她卻把那些抛在了腦後。
沒有任何的其他情感,只是帶着柔情的蹭着、親着、鬧着,都是那樣的滿足。
“細細,我們重新開始吧。”郝添頌的呼吸亂了,他的手撫在她的肩膀上,她已經完完全全地被他罩在身下,他後背上頂着的是被子。
孫頻頻的呼吸也很亂,她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光滑的後背,她迷失在郝添頌制造的急促的呼吸中,聞言迷茫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臉。
郝添頌輕輕地笑,耐心地等,他俯下頭,輕輕地落吻在她側臉上,“細細。”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郝添頌忍耐不住,扳着孫頻頻腿擡起來,完全地接觸,他的吻漸漸變得有了重量,從額頭到秀氣的眉毛到水汪汪的眼睛到漂亮的鼻子……
孫頻頻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在這場夢裏,有個叫郝添頌的熟人,和她玩了一場叫愛情的游戲,他的溫情款款他的低語情話他的縱容寵溺,讓她像是陷入了沼澤地,眼看着一點點的陷下去。
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那片沼澤地已經末到她的脖頸,她快要窒息了。
她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可是太難了,有人用唇堵住了她的嘴,争着她稀缺的氧氣。
孫頻頻有些眼冒金星,她伸出手,用力掙紮,不知道推到了什麽,她像是找到了自救的方法又像是害怕會被沼澤吞噬,她使出全部的力氣,用力推。
真的推開了。
孫頻頻重獲自由,她用力地呼吸。
眼淚汪汪中看到一個人鐵青着臉看她,她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沼澤,而是郝添頌,是郝添頌的話,讓她如同深陷沼澤般恐慌。
“你怎麽了?”郝添頌來不及處理自己,他急聲問。
孫頻頻擡手撫開遮在額頭上的汗濕頭發,她勉強笑着說,“我要走了。”
孫頻頻下地,背對着床,穿上衣服。
不知道郝添頌在做什麽,他很安靜得沒有發出來一點聲音。
她穿好了,從他身邊經過。
郝添頌跟着她走,“我送你。”
她知道他生氣了,可他不發怒讓她覺得很累。
孫頻頻轉身,她的手要阻止他,恰好放在他心口那裏,她深呼吸一下,“郝先生,該給你的能給你的,我都已經給你了。相信你大人大量,不會在為難我。”
不去管郝添頌是什麽反應,孫頻頻大步往門口走,取過風衣和包,一陣風一樣出了門。
她真的是一陣風嗎?
如果是,應該是無色無味看不到形狀的。
可這房間裏淩亂的床、複雜的氣味和她留下來的尚有一盒未拆封的用品,證明,她不是風。
就算是風,也應該是龍卷風吧。
她吹完就走了,給他留了滿室的痕跡和無盡的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他想重新開始,她不想……
郝添頌這句話,對許細溫來說,就是硬要她再經歷一次那些死劫……
好事多磨,誰讓他以前讓許細溫傷了心……
男人不該讓心愛的姑娘心寒,不然就難再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