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N20
“這個世界上有藍色的湖泊、粉色的溫泉,有日落時披上一層金的緞帶一樣的塞裏雅蘭瀑布,有一望無際廣袤的黑色沙灘。有那麽多風景不适合一個人涉足,我在哪裏遇到你,又何時與你分別。”
※
“既替餘以惠纕兮,下一句。”
項祖曼眨着大眼睛滿臉無辜,“不知道。”
“這不是高中必背嗎,”周自恒驚奇,“《離騷》也不會?”
“高中沒背會啊。”
“為啥不背啊你,”周自恒理解不了她,“這種随便背一背就能拿分的題不是性價比最高的項目嗎?”
“就是因為這些随便背一背就能拿分的項目,所以我最後語文沒上130呢。”項祖曼攤開手,“放過《離騷》吧,我覺得我們還是背《九歌》比較好。”
“你語文129,默寫一分沒得?”周自恒問,“那你數學是考了多少最後總成績沒上650?”
“135。”
周自恒愣了愣,顯然比他預料得要低得多。
“你是有什麽誤解,”項祖曼笑了,“我要是還能像當年一樣數學和你考一個分,那也不至于就考個文院。”
“不是,我以為你分扣在文綜上了,”周自恒說,“你數學怎麽回事?”
“我以為我哥告訴你了,”項祖曼歪在沙發上,“晚上找人,通宵補作業,白天灌咖啡,記憶力退得厲害,每天迷迷瞪瞪地被班主任考英語單詞和語文默寫,什麽都寫不上就去教室後面站着了呗。”
“這個我知道。”
“班主任是數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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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誇我,”項祖曼說着下了沙發,去卧室裏翻騰了一陣,抱着一沓紙出來了,“這是我剛分去文科班的卷子,看看吧。”
高二第一學期第一次月考,87。
高二第一學期第二次月考,96。
高二第一學期第三次月考,73。
……
當然,高中的數學卷子,滿分是150的。
“這一點都不好笑,”周自恒把卷子鋪開在地上,“這一張,選擇題全對,大題一道都沒寫;這一張,單數題全對,雙數題全空着;這一張,大題全寫了,選擇填空都空着。你玩數學老師呢?”
“這确實一點都不好笑,”項祖曼指着卷子上巨大的“我不滿意”說,“這是我高二班主任,哦我們一般叫他卷哥,比對完我的卷子、家庭作業,跟數學老師确認過我上課的反應并且,在全班範圍內了解了我給多少人講過題之後寫的,他得出了和你一樣的結論,我在拿成績取樂。”
周自恒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當然,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項祖曼抽出一張只考了51分的卷子給他看,“看看,這是我高二高三兩年為數不多的,把答題卡寫滿的卷子。我當時剛刷完一本題,自以為補齊了所有短板,也确實在答題過程中如魚得水,沒有任何短板。”
“算錯了?”
“準确來說,是每一道題第一步就算錯了。”項祖曼語氣平淡,眉心卻微皺着,“是不是很像故意的?交完卷卷哥問我答得怎麽樣,我說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成績下來幾乎崩潰,拿着卷子號啕大哭。”
“我沒辦法,不管平時會不會,考場上真的什麽都不會,哭得我們班數學老師都不敢進來布置作業,從那以後卷哥再沒管過我成績。”
“放棄你了?”
“不是,是身心健康第一位,”項祖曼苦笑了聲,“他後來專門去了解了一下我高一的黑歷史,又從太後那兒搞到了我家的真實情況,覺得逼死我沒意義。”
能倒背如流上下五千年皇帝順次表附帶糾正歷史老師時間錯誤,卻背不會幾句詩幾個單詞;給別人講題頭頭是道卻可能考試時交白卷;背了一節課《滕王閣序》放下書卻一個字都不記得。學習到底有什麽要緊的,重要的是活着。二十七歲的卷哥把卷子折起來,像是小心翼翼地折疊起一條生命。
“那後來……”
副高文科沒什麽尖子生,所以項祖曼排名一直很靠前。雖然被諷刺是靠初中的底子才站穩腳跟,但初中有底子那也是項祖曼的本事。
可是考試障礙要怎麽克服?還能怎麽克服,除了天天去參加數學考試。副高哪個年級考試就跟着去考,哪個班考試就跟着去考,D市哪個學校考試就跟着去考……不然怎麽會到課率那麽低呢。
周自恒高中三年只見過她一次,就是高一約她去圖書館的那次。可項祖曼見過他很多次,遠遠地看他意氣風發地走進考場,也有時候困倦得不成樣子,杯子裏放了一多半的濃茶。十七歲的項祖曼在本子上寫,“我可以在漆黑的夜雨裏流着淚奔跑,你是我的光,是遠方燒不盡的野火。”多愁善感的雨季,這個鎖在心裏的人,帶着她從淩晨三點的黑夜走到了黎明。
“當然,最後高考的時候,臨交卷前一分鐘發現塗錯卡了,”項祖曼嘆口氣,“哎,怎麽辦呢,要不然就不會考這麽低啦!”
“為什麽不複讀?”
“你覺得我會在副高再待一年嗎?”項祖曼似覺好笑地問他。轉文前那段時間最主要的壓力都來自王女士,項祖曼飽受折磨的神經在無休止的抱怨與訓示中瀕臨崩潰,無數次在萬籁俱寂的深夜裏歇斯底裏頭疼欲裂。
當年高一入學分班的時候,副高年級前二十的學生,王女士的班裏有五個。
後來高考放榜的時候,這五個有名有姓進班的學生,除了項祖曼在隔壁文科榜第二名,其他人連影子都沒有了。
雖然很多人都說她學文虧了,她記憶力那麽差,她理科思維曾經那麽強……但如果沒趁着語文成績還很強去學文,最後的結果,也許就是榜上根本沒有“項祖曼”這三個字。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項祖曼自己心裏清楚,雖然沒賺,但也真的是不虧。
至少她高中的後兩年,沒有對她造成更深的傷害;而全世界高考生都在高壓下時時刻刻想跳樓解脫的時候,她還能随時缺課養傷。
項祖曼的聲音很輕很輕,“我承認我矯情。自己考砸了成績退步都怪不了別人,可是如果他們沒錯,最後班裏的成績怎麽會……”
季笙高二升高三的時候終于受不了王女士的苦苦折磨,自己申請從重點班轉去了普通班。她說自己的高中生涯“兩年晦暗,一年蒼白”,可到了項祖曼這兒,項祖曼也不知道該給一個什麽樣的總結。
她的表情明明那麽“平整”,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有眼淚滑過的痕跡,周自恒的手指在她眼角沾了一下,亮晶晶的,項祖曼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現在都想不起來她到底對我做過什麽,以至于我排斥到那種程度,好像也不是什麽窮兇極惡的大事,可能——”
大師就是項祖曼高一時的同桌。與她同時從年級前列退出衆人視線,王女士一口咬定了大師喜歡項祖曼,前前後後明示暗示了不知道多少次。
項祖曼知道大師對她沒意思,當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事出有因,你到底怎麽回事?”
大師一直也沒正面回答過,直到不久前才在幾位老同學面前說了一嘴,“大概是因為看她那麽多糟心的事都能笑着說出口,幻滅了吧。”
這話順着盛夏的微風一路傳到了初禦因耳朵裏。項祖曼有一次跟大師熬着通宵鬥嘴,一個在那邊打着游戲一個在這邊刷着微博,她突然不知是喜是悲地感慨,“為這麽點破事兒,平白耽擱你前程了。”
周自恒簡直不知道能說點什麽。
從高一到大二,那些事情影響得她整整四年都沒辦法正常生活,可她居然還能不鹹不淡地用一句“破事兒”來概括。
她看起來過得那麽憋屈,不期待被愛、不強迫自己努力、不在“活着”之外的事花費自己太多精力,她努力避開所有會讓自己受傷或者萬念俱灰的陷阱,那既頹又喪的表象下,是一顆想活下去的心。
可是在愛情到來的時候,在高考前需要努力的時候,在涉及那些對“項祖曼活下去”完全起反作用的事情上,她又每次都做出了選擇,嘗試擁抱危險。
甚至她那些死死生生的危險話語,也根本不意味着她有自殺傾向,正相反,她不忌憚提到死,也不屑于去死。
她惜命得很。
學習有什麽要緊的呢?出人頭地、榮華富貴,這些都沒什麽值得貪戀的,只要能活下去,沒有背井離鄉妻離子散的苦楚,哪怕去深山老林辟塊荒田學着種地呢。
周自恒想着,整顆心既動容又悲怆。項祖曼是怎麽下了決心報文學系的呢?這種自虐一樣的面對,每天因為背誦而頭痛欲裂的生活,她已經過了多久、又做好決定要過多久呢?他的曼神,是在懸崖上扒着石頭不讓自己掉入深淵的人,他卻不知道該怎樣把人從峭壁上拉回來。
“可能那一年情況特殊,”周自恒順着她說,心裏疼得要抽起來。上次通話時初禦因告訴他,有一次項祖曼、季笙和初禦因一起拼車,王女士的身影從車窗外閃過去的一瞬間,項祖曼和季笙條件反射就往車座底下鑽,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感,早已徹徹底底烙在她身上。
這世界的印記,如此鮮活。
項祖曼偏過頭,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吃一塹長一智,”項祖曼笑了一下,“從此我就知道了,人是脆弱的小動物。要盡快找到鏟屎官才行。”
周自恒略略笑了一下,其實沒有被她這句話安慰到。
“姐!”初禦因的喊聲終于破壞了這種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的場面,“你是不是又忘更新了!催文的都催到我這兒來啦!”
“啊哈,我寫完了啊。”項祖曼莫名其妙,“我不是那天就告訴你寫完了嗎?”
“你寫完了,你發了嗎?”
“……”
好像貌似大概應該是由于脫單一下子就忙起來才導致沒功夫發文的呢。
項祖曼悄咪咪地發了文,灰溜溜登錄xxx妄圖視奸自己的讀者小粉群——啊沒錯,她的小讀者貌似都來自D市——在讨伐她些什麽,她開始讀刷新出的第一個帖子,“我首頁有一位太太,緣更,每更兩千字……嗬,這比我還更得少,”項祖曼心下暗喜找到了同謀,繼續讀,“我屯了五個月,今天該太太朋友圈發了一段特別觸動人心的對話,我一看,哇塞這是要出櫃了啊她寫了這麽多了嗎!然後再一瞧,這……嗯?”項祖曼哽了一下,心虛地朝身後看了眼,結果正對上周自恒調侃的眼神。
“讀啊,怎麽不讀了?”周自恒一點不給她留面子,“然後再一瞧哦這位是在五個月沒有任何更新的情況下看大綱把自己看哭了我靠手動艾特曼神您的良心不會痛嗎——”周自恒飛快地讀完最後一句話,沖她笑得一臉陽光,“這不是去年控訴你的貼?”
“下面還有跟帖,”周自恒繼續讀,“我本來聽說文院每學期小說作業至少二十萬字才跳的坑,我以為曼神一周至少要更一萬字交作業的,結果這開個坑就沒有然後了,敢問美女您作業呢您學分夠了嗎?”
“實名辱罵項祖曼女士對本讀者不聞不問不負責任的态度,”周自恒原本笑出淚花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瞬間變身可憐巴巴沒人要的小狗,“就算全文存稿期末交作業一塊兒放你也不能開個坑就不管我們了吧!你個負心的女人!”
“啊西,還不都是你要來,”項祖曼扶額,“早上睡了會兒忘設定存稿箱了嘛!”
“哦我知道果然你是最愛我的,”周自恒毫不客氣,打開閱讀軟件刷新新章,“愛的宣言,聽見了。”
周神果然不要臉。
“……等等,”周自恒突然跟搜救犬見到了肉似的,“我怎麽,聞到了車尾氣的味道?”
項祖曼心虛地偏過頭,“沒有,哪有,你別污蔑我。”
“拉窗簾?”
“那是因為天黑了。”
“頭埋在枕頭裏?”
“女主喜歡那個睡姿不行啊!”
“聲音啞了?”
“天氣不好感冒了呗。”
“男主還突然道歉?”
“女主林黛玉轉世男主天天給她道歉。”
“你是不是還想說jissbon是用來灌水汽球給純潔無暇的男女主玩的啊,”周自恒啧啧兩聲,“小姐姐,不乖哦。”
“哎呀煩死了你們男生就對這種事反應快,”項祖曼惱羞成怒,“一天天的滿腦子都想着搞黃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自恒好一通樂,“哎我錯了,我錯了寶貝兒,不至于诶呦喂,男女主do個i有什麽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怎麽了成年人男女主還不能doi嗎?!”
周自恒仔細想了想,“哦對,晉江不能。”
說完笑得更開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做都不讓做這樣對二胎政策很不友好——哎寶貝兒你別拿墊子砸我!哎!禦因!禦因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