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N21
“山青時看山,水綠時看水。青山埋骨,綠水送魂,這世間千萬種醜惡,我如何見得,又如何見不得?有福人見不得生死,我若無福,願天下人有福。”
※
周自恒上傳了一張群聊截圖,“打卡,曼神是個背完《離騷》全文的女人。”
路人甲:“別鬧,曼神當年因為不背課文挨罰還少嗎?”
路人乙:“離騷全文……震驚我全家系列。”
路人丙:“劃重點,就你和曼神兩個人還建群聊?!”
周自恒秒回了路人丙,“啊,這叫情趣。”
路人甲乙丙:……呵呵。
“喂,哥,”項祖曼一邊接電話一邊瞪周自恒,他這一顯擺老哥的奪命連環call就來了,“啊?也不是突然想背的……總要慢慢把那些糟糕的過去從生活中剔除出去吧。”
“嗯我知道了,我會等一切結束之後再回D市的,你一定要小心——什麽?”項祖曼話音戛然而止,“你說……那是什麽意思?”
“嗯好,好,行,好的我知道,”項祖曼說着忙不疊摁了電話,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怎麽了,”周自恒皺眉,“旻哥說了什麽?”
“沒什麽,”項祖曼疲憊地睜開眼,“随便安排了幾句。”
周自恒還要說什麽,項祖曼卻沖他搖了搖頭。
那好吧,周自恒不問了,“禦因說下午要直播。”
這個小小的插曲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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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漸漸不怎麽聯系的老朋友突然戳了項祖曼一下,“Dr.項。”
“我想問一個問題。”
“是下克上比較舒服還是?”
項祖曼緩緩打出個問號,“啥玩意?”
“下克上是個啥?”
老萬踟蹰半晌,“就是……仆人攻之類的。”
“哦~,”項祖曼了然,“現在好像是大衆口味比較吃這種,丞相攻皇帝受、秘書攻總裁受、師兄弟年下,什麽的。”
“嗯嗯,”老萬回複,“我發現我都是上位攻的。”
“就感覺自己脫離了潮流。”
“委屈吧啦。”
項祖曼朝廚房裏忙活的哥倆好瞄了一眼,回複道,“其實我一般看文默認先出場那個是攻的,但往往先出場的都是受——”
“看什麽呢?”周自恒注意到她的目光,“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得鬼鬼祟祟的,打什麽主意呢?”
“啊沒事,”項祖曼心虛低頭,繼續回複老萬,“你也可以讓他倆互攻啊。”
“有時候看不出來的,身高體型差得不多,但現在就是流行那種錯位感,比如懂事的一方是承受者,傻不拉幾的二哈才是進攻者,這樣。”
老萬:“你好騷啊。”
項祖曼:“噓,品如沒有衣服穿了。”
老萬糾結道,“有點迷茫,互攻感覺玩不來。”
“那你這樣,這樣設定,”項祖曼給老萬支招,“讓武力值高的一方當受。”
“平時高高在上一幅不可侵犯的樣子,真正為愛當受的時候可憐的連眼淚都止不住還不想拒絕。”
“就跟清冷受一個吃法。”
“然後就接受良好了。”
老萬:“……”
“哎呀媽呀喵呀咪呀。”
“秒啊,”老萬發了個表情包,“曼神你竟然是這樣的曼神啊。”
“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項祖曼得意,“下次就可以類比了,什麽高高在上雷霆萬鈞的帝王受溫潤如玉的丞相啊,”
“或者從青樓裏順來某種效用極佳的藥物用給皇上然後就去練兵的風流倜傥大将軍……”老萬發了個滑稽的表情,“我可真會舉一反三。”
項祖曼:“嗯哼~”
“驚坐起,”老萬發現了嘩點,“你不是不寫耽美嗎!”
“廢話,我寫小說是為了交作業,你覺得寫個耽美交給三四十歲的大叔們去分析人設故事走向合适嗎!”
“哦,你們老師不看耽美啊。”
“看的,”項祖曼說,“他們研究大衆文學,當然也包括耽美向。”
“啧啧,”老萬勘破了真相,“小項啊,替人尴尬這是病,得治。”
“病入膏肓無藥可醫,”項祖曼發了個手動拜拜,“要是女老師批作文我肯定寫耽美。”
“或者你可以寫耽美不當作業交,”老萬賊心不死,“脆皮鴨是個好東西。”
“寫文很累的,”項祖曼心如磐石,“沒關系,反正季笙寫耽美。”
“……”
老萬:“話說你和季笙什麽時候搞上的,高中嗎?”
“雖然是高中搞上的沒錯,”項祖曼毛骨悚然,“但你為什麽要說的像我和她在偷情?!”
“差不多吧,”老萬呵呵一笑,“我是雙神黨。”
“……”項祖曼木然,“你這個為了嗑cp背叛革命的女人。”
“你不也為了談對象背叛革命了嘛,”老萬說,“所以周自恒給你解釋了嗎,前幾年恒尾黨大行其道,他和蘇落尾什麽關系?”
“嗨,”項祖曼說,“蘇落尾是我鄰家姐姐,把我哥當童養夫哄呢,你覺得她和周自恒能有什麽關系。”
“……”
老萬哆哆嗦嗦地打字:“那、那個,我什麽都沒看見,你可千萬別讓旻哥滅我的口啊。”
“別瞎說,我哥可是社會主義接班人,怎麽會做那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傲嬌。”
“呵呵。”
周自恒從廚房出來,“幹嘛呢?”
“有個朋友,”項祖曼把手機扔一邊,“禦因呢?”
“開直播,”周自恒順勢坐下,“從打完電話你就心神不寧的,”他看着項祖曼,輕輕開口,“進入最後階段了?”
項祖曼遲疑了一下,點頭。
“別想了,”周自恒伸手在她頭頂拍了拍,“我要是旻哥,我一定不把這種生死攸關的事情告訴你——你覺得旻哥為什麽告訴你?”
“不告訴我我會生氣。”
當然不是,周自恒搖搖頭,“他寧可你惱他,也不想讓你擔驚受怕的啊。”
“他告訴你,是因為不想你為難自己,”周自恒說,“他已經做好去死的準備了,提前送你和禦因離開D市是為了盡可能保證你們的安全,可他如果執行任務沒告訴你們,萬一他回不來,你和禦因會內疚一輩子的。”
項祖曼不動了。
“所以,”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一秒鐘,她緩慢地眨了眨眼,“我高中的時候,哥哥是不是也為他沒看住我而內疚?太後……”
難怪太後對她再也沒有自稱過一句媽媽。
可是明明,都是她自己一個人的錯啊。
她未滿月就被抱去姑姑家,戶口本上随着姑姑成功姓了初,連早離了婚的前姑父都對自己父母說她是“項家的孫女”,她在姑姑姑父身邊學會開口叫爸爸媽媽,太後有什麽當不起這一聲“媽”呢。
“所以你現在還要瞞着剛才電話裏,旻哥說了什麽嗎?”周自恒抱臂看着她,“一會兒想個由頭出門,把暗中盯梢的那幾個引到旻哥指定的地點,等一切結束以後再告訴我,讓我後怕得恨不得一槍崩了我自己?”
“嗯?”
他湊得極近,呼吸撲在臉上癢的項祖曼不敢擡頭——又或者是心虛。
“我想想,這是你來G市後旻哥第四次打電話,對應旻哥跟你約定好的第四套暗語,你倆的暗語記錄本在哪?”
項祖曼無奈地朝他晃了晃手機。
老萬不久前發的消息還熱乎着。
“Dr.項”用九鍵可以打出來一個“二項”,這是接頭暗號。
“我想問一個問題”第四個字是“一”,“是下克上比較舒服還是”第四個字是“上”,第三句是老萬給項祖曼的回複不算,“我發現我都是上位攻”第四個字是“我”,“就感覺自己脫離了潮流”第四個字“自”。
一上我自,用九鍵打的順序是94742649694,這串數字指的是G市交通線從東往西數第九條路和從北往南數第四條路的交叉點,七樓第四間房,兩隊,一隊六個人,四點,96和94是兩位帶隊警官的編號。
第四套暗號就是九鍵鍵盤。
周自恒樂了,“你哥對你的職業真是物盡其用。”
觀海聽濤KTV704包有26名警官,項祖曼的任務是四點之前把長期盯梢的幾位引到觀海聽濤就可以了。“那正好,”周自恒說,“你來G市這麽久就只去了戒毒所,是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KTV的光線非常昏暗。
兩人進了悠長的走廊,轉過三四個拐角,期間還一不小心進了死胡同。面前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一把握住了項祖曼的手腕。
周自恒一愣,随即向前一步,把項祖曼護在身後,笑問,“不好意思,這位是?”
對方并不看他,轉而與項祖曼對視,勾唇道,“好久不見了,師姐。”
周自恒心說師你祖宗的姐,叫個師姐叫這麽缱绻動人你是要跟我打擂臺嗎,瞧你那雙眼睛往哪看呢,但終歸時日特殊,保不齊對方就是哪路來接頭的大神,造次不得。
項祖曼沉默了片刻,或者也有可能是在用周自恒不知道的什麽小手段交換信息,——嗨,誰知道呢,周自恒兀自悶悶的,好半天才聽項祖曼對不遠處的服務生說,“給這位哥上一紮啤酒。”
“一紮啊,”對方邪邪一笑,“我可喝不了那麽多,醉了師姐送我回家嗎?”
“恐怕不能,”項祖曼說,“六點要回家吃晚飯,我弟等着呢。”
“哦~”來人點點頭,這才把目光在周自恒臉上落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師姐原來不願意送我回家,也是,有新歡了嘛。”
“那不打擾了,”他說着繞過項祖曼,半個身子撞在周自恒身上,挑釁似的吹個口哨,“玩得開心。”
那個“玩”字在舌尖上滾了一圈,又像調侃,又像調戲,偏偏還沒什麽惡意,周自恒摸了摸下巴,感覺有被冒犯到。
有被冒犯到也沒辦法。他不能問,問了顯得不大度,尤其是好像他不信任項祖曼似的。當然,要說信任,周自恒不敢臉大,他委屈項祖曼不信任他,而這種委屈本來就是一種不信任。
兩個人明明白白就是有信任危機的。不是別的情侶那種我懷疑你你懷疑我的信任危機,是總覺得一覺醒來雙人床就只剩下一個人了——暗流湧動的不安全感。
“看路,”項祖曼擰開包間門,“到了。”
他們自然在705包,隔壁就是那個小小的臨時指揮間,真正暗流湧動不安全感的漩渦中心。窗戶反鎖好,等吃的喝的都端上來後周自恒踹了一個單人沙發堵住門,“哎,曼神,”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他也學着不久前偶遇的那人流裏流氣的樣子吹了聲口哨,好像這樣就能在哪裏扳回一城,“萬一隔壁碰上的是亡命徒,喪心病狂地點了易燃易爆的什麽,我們可就——連須帶尾交代在這兒了。”
他有什麽需要扳回一城的,可笑,周自恒心裏又碎碎念,他可是要跟曼神死在一起做亡命鴛鴦的人。
“瞎說什麽,”項祖曼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給你唱首歌聽。”
“渡口愛上深山,薄雪中意碗蓮/
夕陽熬紅雙眼,想等來晨鐘聊聊天/
心上人在梅邊柳邊,卻不在身邊”
……
人間不值得。
項祖曼身上一匹花色很繁卻不顯招搖的緞面旗袍,過往只在正式場合才穿的,論壇上發過一張她這副穿着在高桌晚宴上的圖,淺笑嫣然像眼裏包着蜜,露出大半截粉白色的玉臂來。周自恒回憶着那個場面,翩翩佳人明眸善睐,哪像眼前這個樣子,說着給他唱首歌聽,卻輕輕垂着眼睑不往他這裏看。
這樣想着,周自恒眯起眼,安安穩穩地靠着斜背後沙發,等着看她後面戲腔怎麽唱——當着他的面唱心上人不在身邊,那可不能饒了她去。
是了,今日尚且有歌聽,明日怕是沒命活呢,曼神是要好好給他唱一段兒。
戲腔第一個“着”出來的時候,周自恒心跳慢了一拍,面上倒掩飾得不錯,沒什麽反應;唱到“得來失聚了散”他眉心一跳,心道這是什麽神仙人寫得詞,一句直直戳進了他心底;等聽到“小寒大寒與心寒都來暖一暖”,周自恒渾身上下噼裏啪啦一通電流,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随着一個“暖”字軟了,腦袋嗡嗡得像炸開了煙花一樣暈乎乎的,仿佛要被融化在那個人的聲音裏。
他眼前看不清楚人,只憑着感覺鎖定了項祖曼的臉,項祖曼卻好巧不巧地、有意無意地擡起眼,半是含羞帶怯半是撩撥地對他笑了一笑。
時間凝固成了萬古不化的冰川。周自恒心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電光火石之間直覺接下來會被曼神吃幹抹淨不留渣,種上似海情深的蠱。
“人生在世不稱意呀~失眠或失戀……”
周自恒的心理防線轟然倒塌。項祖曼好像站在千萬裏之外,站在幾百年前那畫鹢青龍臺上,披着一身染盡繁華的戲服。她明明一動也未動,卻好似舉手投足間鬥轉星移,訴盡了恩怨情仇、世間百味。
項祖曼唱完半天,見他仍然目光呆滞,不由得笑,“回神了,”她身段極好,身形纖瘦,看在周自恒眼裏步步生蓮,生生驅盡了他最後一點理智。
“怎麽呢,”項祖曼被他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你要跟來的麽。”
“把持不住呢,”周自恒偏過臉不看她,心虛地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來的時候你也沒告訴我你要撩我。”
“我撩你還要打報告麽,”項祖曼驚奇,不屑地啧了聲,“真是,還想被誰撩啊,震驚成這樣子。”
“誰知道呢,”周自恒也啧啧道,“我要是不跟來,不知道要給哪個師弟唱歌呢。”
“喲,吃醋啦?”項祖曼笑得開懷,拍拍他的肩,“放心,不給別人聽。”
周自恒哼了聲。
項祖曼湊在他耳畔,“下次辦事兒的時候,項莺莺給周生唱《牡丹亭》。”她刻意把“辦事兒”這幾個字念的又軟又輕,說話的人含含糊糊地不說清楚,聽話的人耳畔卻炸了驚雷。
轟。
“你別說話了,”足有四五分鐘,冷靜下來的周自恒才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想,在,這,麽,個,地,方,”他頓了頓,“辦事兒。”
項祖曼笑着退開,靠着另一邊的沙發,長嘆了一口氣。
他們困在這間屋子裏等隔壁行動的結果。輸了,那便毋庸置疑死路一條,哪怕從這裏逃出去也不會被放過;贏了,一切歸于平靜,她再也不用擔心周神這樣的天之驕子為她所誤,膽戰心驚地過一生。無論輸贏,這一切都即将結束了。
人間确實不值得,但他們的選擇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進入一個奇奇怪怪的劇情線,皮一下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