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淩娘2
了悟又道:“小施主, 觀你面相,生機勃勃,因此你比尋常人更易招惹些不幹淨的東西,要格外小心。”
高良姜糊塗了, 前些日子在白雲觀, 星微道長說自己是命短福薄,怎麽現在又生機勃勃了?她問了悟, 了悟也奇怪, 照說星微道長那是業內有名的人物、全真教的扛把子,他的判斷, 不該出錯。
“這……老衲也鬧不明白了。”了悟又仔細看了看高良姜的面相, 只能說此子命格奇特,不能按常理考量。
送走了了悟, 阿藏安慰高良姜,道:“那些都是迷信,都是子虛烏有的, 你要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有句老古話說得好,人定勝天。掌櫃的,別太把那些和尚老道的話放心裏。”
大家夥兒都奇怪地看着阿藏,黑米快嘴問了出來:“阿藏大哥,那你的話呢?你是和尚嗎?”
“啊?啊……我是,我是出家人。”阿藏掩飾地咳了兩聲,又說:“所以, 我的話你們也不用太信。”
自相矛盾。
阿藏這話經不起推敲,好在大家也沒揪着他不放。不多時,小公主來了,走的是正門,陪同來的只有老灰一個。吃了幾口菜,小公主就放下了筷子。
這倒是怪事,自從阿藏當了廚子,來這兒吃飯的人,還從沒有沒把盤子舔幹淨就放筷子的。
小公主有心事。
果然,她讓老灰拿出了一張紙,問,這是什麽?
是一張報紙。
報紙前清那會兒就有了,到現在三四十年過去,這報紙事業發展的如火如荼,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老百姓,花一倆個小錢,買一份報紙,時事新聞、政壇變更、名人轶事乃至明星花邊都有。有了報紙,人在家中坐,便知天下事,實在是好東西。
莫非小公主要在鼠國實行改革變政,也要搞報紙嗎?
小公主搖搖頭,不,本宮還沒傻到推翻父王。本宮就是看到這些文章,覺得挺有意思。說着,她把一塊豆腐塊的文章從報紙上指出來,上有标題《飄搖世家——第十回嬌小姐淪落貧民窟妙媒人重圓破鏡緣》,是個連載文章,講的大概是一個晚清大家族在風雨中分崩離析,一家人四散各地的故事,文筆一般,但情節真實,讀起來頗有味道。
“你們覺得……本宮也可以寫嗎?”小公主很猶豫,畢竟她只是略通文墨,認得些字,和滿腹經綸的文人差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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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一試,這幾年報紙上不是一直鼓吹要寫白話文嗎?”高良姜很支持,又道,“你要真寫那什麽之乎者也的拗口文章,就我們這小老百姓,那都看不懂。你就寫大白話,寫得越明白越好,你想,什麽人看這些文章?大多都是坐在家裏的太太小姐們,這些人喜歡白話,這樣她們看了也能講給不識字兒的人聽,傳播更廣。要我說,你就算能寫文言的都別寫,就寫白話的。”
小公主歡欣鼓舞,掏出一疊稿紙,簪花小楷寫得整整齊齊,“本宮已經寫了些,你們能幫我投一下嗎?本宮……本宮不方便。”鼠族人嬌小,女性更是只有常人身形的一半大小,要和人類打交道,确實不方便,高良姜一口答應下來。小公主很高興,留下一袋大洋,走了。
高良姜打開文稿一看,《二龍戲鳳——清王朝第一女子奇遇記》,署名“曙客”。高良姜抱着文稿上樓去,喲,寫的還是前清宮廷的事兒,好像有點兒意思。
這房間的燈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高掌櫃頂着倆黑眼圈去給小公主投稿。光是北京城裏的報社,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十家,這麽好的故事,投給哪一家呢?挑挑選選半天,最後選了影響力比較大的《新文藝》,這報紙上常連載類似的小說,應該能錄用上。
回到了店裏,高良姜坐在櫃臺後面神游,想着那故事後面到底怎麽樣了,歷史上,孝莊太後嫁給了太宗,可故事裏,她和多爾衮正郎情妾意,一個想娶一個願嫁呢,怎麽就變成後面那樣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有,她的女仆蘇麻喇姑到底和多爾衮說了什麽?
這扣子撓得高良姜心肝兒肺都癢,邊想邊探頭往外看,小公主怎麽還不來?
眼巴巴盼情郎似的盼了半天,小公主沒盼來,後院裏的王淩娘倒來了,手上端着個盤子,上面扣着碗,進店就喊“黑米,我的兒,娘給你送吃的來了。”
黑米不明所以跑出來,王淩娘掀開了扣碗,香氣撲鼻而來,一盤子的虎皮肉。這道菜做起來有些麻煩,先要将豬肉切成男人巴掌寬的帶皮肉塊,再下鍋炸。炸就很看廚子的功夫了,因為肉塊大,油鍋裏炸的時間要是短了,裏面就不容易熟,時間太長,虎皮肉焦了老了,口感不好,要剛好炸到肉皮酥脆金黃,那才好。
炸過之後,将肉切成片,保持原樣還整齊地放在碗了,虎皮肉上面再放梅幹菜,放到鍋裏蒸。等蒸到肉酥皮爛,湯汁裏的精華将梅幹菜浸透了,端出鍋反扣在盤子裏,虎皮酥軟彈牙,白肉晶瑩剔透,梅幹菜醬汁豐盈,看着就流口水,更別說要是嘗上一口,那是何等的滿足快樂了。
不說別的,光就着它的醬汁,就能讓人開開心心多吃一碗白米飯。
黑米不争氣地咽口水,卻沒敢動筷子。
“你這孩子,怎麽連自己生日都忘了?今天正月十二了,是你生日,娘知道你在高老板店裏吃好喝好,連家的都不肯回,娘就給做好了端過來了。”桌上有筷子,王淩娘拿了一雙,塞進黑米手裏,滿臉溫和的笑意,“吃呀,嘗嘗娘的手藝好不好。”
黃鼠狼給雞拜年可能拎的也是虎皮肉,黑米把筷子握在手裏,不敢夾菜,也不敢擡頭看他後娘。
大家該幹嘛還在幹嘛,可眼睛都往這裏看。王淩娘隐隐有些惱了,把筷子拿過來,夾了一塊塞嘴裏,邊嚼便道:“兒,為娘若對你下毒,就讓娘死在你前頭!”
黑米吓了一跳,忙也拿筷子加了一塊塞嘴裏,都沒怎麽嚼,拼命咽了下去,含糊不清道:“娘,我沒疑心你,我吃了!”說着連忙又夾了一塊。
王淩娘轉怒為喜,摸摸黑米的頭,道:“這才是好孩子。兒,你怎麽光自己吃,別忘了別人。”說着,請大家都來嘗嘗。
店裏的幾位都走過來拿起了筷子,看看這位到底是玩什麽花樣。夾起一片虎皮肉一嘗,說心裏話,味道真不錯,而且阿藏也沒吃出什麽奇怪來,很正常。
大家笑着誇了兩句,王淩娘回道:“這是我家傳的手藝,你們喜歡就好。诶,掌櫃的,你們有這道菜嗎?要沒有我可以教給你家廚子啊。我家這臭小子得你喜歡,讓他在你店裏添亂,我們做長輩的也過意不去,只能盡量彌補一些。”
高良姜忙說黑米懂事聽話,一點兒也不添亂。
“嗨,這都是高掌櫃你心善。”王淩娘拉着高良姜說話,“掌櫃的,黑米就是來店裏幹活的,你別太慣着他,他要淘氣不聽話,你就當自家孩子教訓,我跟他爹絕不說一句多話。我是個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也不會教孩子。黑米在這兒,我不圖他能賺錢幫襯家裏,就想着他能跟着你們這些有見識的人,學點兒本事,以後也能做個好人,安家立業。”
只有當娘的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王淩娘她真改了?阿藏站在一邊,不動聲色觀察王淩娘。女人二十五六,眼尾上挑,唇薄顴骨高,是張刻薄的面相。印象中王淩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可今天瞧着她笑容滿面,倒真符合了她的歲數,二十五六歲。
她還年輕,還有很多日子要過,犯不着跟一個孩子過不去。沒準兒是真想開了,要好好過日子。
一盤子虎皮肉很快吃光了,王淩娘叮囑了黑米要注意冷暖,端着盤子回去了。黑米嘴巴裏還有虎皮肉的的香味,一個人坐在大堂裏發呆:有娘的感覺就是這樣嗎?
真好。
晚上的時候,小薊發現店外的燈籠不見了,他問掌櫃的,“咱店的燈籠呢?”
按照風俗,要等過了正月十五才落燈,到時候還要祭祖拜神,正月十五之前,這燈籠不能拿下來。
高良姜跑出來看,門口哪裏還有燈籠。真是見了鬼了,店裏今天客人也不多,進來出去就那幾個,誰把燈籠拿走了?不對,一般人拿不下來,除非用梯子爬上去。高良姜仰頭看了一會兒,一錯眼看到了斜對面的天香莊。天香莊門口挂着倆特眼熟的大燈籠,紅得耀眼。高良姜咬牙切齒,好你個柳大壯,偷我家燈籠!
“我去要回來。”小薊捏了捏拳頭。
阿藏攔住了他,道:“不忙,他不是要嗎?讓他玩兒一個晚上。”
作者有話要說:
淩娘的娘家也姓王,民國沒說同姓不婚,只有少數一些家族的家譜說同姓不婚。
特別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