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時的阿殷與高元骁并不認識,阿殷瞧着年輕的男人,霎時又想他身着重甲的模樣。

前世被困的記憶無法抹去,阿殷見到高元骁時自然不怎麽愉快。尤其高元骁那目光灼灼,直白的打量着她,叫人渾身難受。

阿殷皺了皺眉,挪開目光想要越過他前行。

高元骁卻突然開口了,“姑娘好身手,能與隋将軍争鋒,着實叫人佩服。”

這一開口便不能視若無睹,阿殷敬着他身上的右衛軍服侍,屈膝為禮,“将軍過獎。”

高元骁往前走了兩步,還待再說什麽,阿殷卻記着前世的教訓,不願再招來這般虎狼,忙與他錯身而過,匆匆離去。走得遠了,還是覺得如芒在背,到得拐角往後掃了一眼,就見高元骁還站在原處,負手瞧着她的方向。

阿殷心裏咯噔一聲——

原想着在定王跟前露個臉,卻忘了這個高元骁。前世他便是瞧上了她的容貌,幾次三番的找臨陽郡主求娶她,若非陶靖執意不肯,臨陽郡主恐怕早就順水人情把她送過去了。及至後來陶靖戰死,臨陽郡主舉兵謀逆的關頭将她綁起來送進高家,高元骁當即出手相助,可見他的貪婪心思。

阿殷這輩子可不想再招這個麻煩,也不敢在北苑閑逛,徑直回府去了。

到得府中換了衣裳,果然身上有了些淤青。

阿殷自幼習武,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磕磕碰碰,抹了膏藥,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準備迎接晚上的狂風暴雨。

今兒臨陽郡主回來得很早,太陽還沒落山,便沉着張臉回了明玉堂。上下丫鬟們都看得出郡主心情不好,于是提心吊膽,侍奉得愈發用心。

然而百密之中總有一疏,奉茶的丫鬟雖細心把握着茶水的熱度,卻忘了郡主滿肚子的火氣,按照往常的習慣将一杯茶端上去,臨陽郡主才抿了半口,便将茶杯摔在地上,怒聲斥責到:“也不知晾一晾,想燙死我嗎!”

滿杯茶水皆濺在身上,小丫鬟立馬跪在地上,求饒不疊。

臨陽郡主極力壓制着的火氣終于沒法忍耐,拍着桌案,滿面怒容,“去把陶殷叫來!”

阿殷到了明玉堂的時候,一幹婆子丫鬟都是凝神靜氣,連大氣兒都不敢出。臨陽郡主就坐在裏頭的短榻上,怒色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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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着丫鬟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恭敬行禮。

臨陽郡主瞧着她,那火氣就開始往頭頂上冒,“我平常怎麽教你的?行事克制,要把握好分寸,不可輕易出風頭,你都記到哪兒去了!你想打馬球,我不阻攔,可是陶殷,誰教你去跟隋鐵衣搶風頭的?那是什麽人,是守衛北庭的女将軍,就連皇上都要高看幾分,你算是什麽身份,竟然跟她去搶風頭!你當那是露了臉?班門弄斧,也不怕人笑話!”

雞蛋裏硬要挑骨頭,劈頭蓋臉一頓罵,阿殷到底不能服氣,道:“馬球場上又不比官階大小,各憑本事的游戲,有什麽可笑話的。”

“還頂嘴!”臨陽郡主一旦想到白日裏所受的言語奚落,便愈發惱怒,“你知道旁人是怎麽說的?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別處也就罷了,今日是什麽場合,皇上皇後,各府王爺公主們都在,偏偏我這臨陽府上出了你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不知天高地厚?”門外響起低沉的男聲,陶靖帶着陶秉蘭走進來,目光落在臨陽郡主身上,道:“整個京城都高高興興的日子,誰又惹郡主生氣了?”

臨陽郡主即便與他感情不睦,到底是她當年執意求來的郡馬,盛氣淩人是要不得的,于是稍稍壓制怒氣,冷聲道:“你說讓她去馬球賽,我不阻攔。可今日是什麽場合,她當着全京城貴人們的面,去搶隋鐵衣的風頭,叫所有人都笑話,她這難道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有人都笑話?”陶靖不悅的看着臨陽郡主,“怎麽我聽到的卻都是對阿殷的誇贊。”

臨陽郡主冷笑,目光挪到陶靖身上,被他那神情氣得呼吸不穩,胸膛起伏。

陶靖亦盯着她,緩緩道:“不知郡主所說的笑話是出自哪位的口中。難道是金城公主?”

他直言點破,臨陽郡主縱然已是三十歲的年紀,卻還是陡然漲紅了臉。

除了金城公主,放眼整個京城,還有誰敢在她面前奚落笑話?

她瞧着陶靖,聲音微微顫抖,“你既然知道金城與我不睦,就該早些告誡她,不該出這個風頭!當時周圍坐着代王和壽安,還有太子他們,金城公然奚落,你可知我當時的感受!這些年我待她也不薄,她為人子女,難道不知道今日出風頭是誠心要叫我丢臉面!”

為人子女?她鸠占鵲巢,累得馮卿喪命,居然好意思說阿殷是她的子女?

她當年做出來的醜惡事情,如今倒怕別人說,覺得丢臉了?

陶靖冷笑。

今日阿殷在外頭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裏,為女兒技藝激賞之外,他也将阿殷近來的努力看在眼中,知道她在球場上有多盡力。有認識阿殷的同僚出口誇贊,誠心佩服,陶靖自然也得意自豪,誰知道一回府就聽見臨陽郡主為此指責阿殷,甚至言語中全然輕賤,他哪裏還能耐得住?

火氣壓抑不住,陶靖的聲音愈發冷淡,“阿殷這般出色,你卻覺得丢臉。這是為何?”

還能為何,無非是金城公主借着阿殷的由頭,對臨陽郡主當年強行嫁給陶靖,卻多年無所出,不得不将妾生子當做嫡子,容忍庶女在跟前晃的事情明嘲暗諷,戳到痛腳罷了。

金城公主是當今皇上的愛女,臨陽郡主縱然跋扈,卻無可奈何。

阿殷身份的背後便是關于馮卿的往事,那是橫在夫妻之間最深的刺。

心知肚明卻極少直言戳破的事情,今日卻被陶靖提及,臨陽郡主臉上挂不住,冷笑了一聲,也顧不上收拾阿殷了,只是死死盯着陶靖。

十數年的相敬如冰,他一直視她為外人,從不肯接納,甚至連叫一聲封號都不肯,只是疏離的稱呼“郡主”。他時刻記着彼此的身份,哪怕她費盡了心思,也捂不熱那顆冰冷的心。

期待與失望全都湧上心頭,臨陽郡主緩緩走近陶靖,伸指戳向陶靖的胸口。

“陶靖,你這裏,究竟有沒有心?”

陶靖冷笑,清晰的道:“沒有。”

——心早就在馮卿逝世時死了,若非為了一雙兒女,此時的他恨不能立時殺了臨陽郡主。她竟然還在指望他對她有心?

夫妻倆劍拔弩張,像是要算舊賬的模樣。陶秉蘭最知臨陽郡主的性情,若争不過陶靖,必然又要把賬記在阿殷頭上,當即轉向阿殷,低聲斥道:“惹得父母親争吵,很得意嗎?還不回去思過!”

阿殷這會兒若是張口摻和,必然只會添亂,于是被陶秉蘭冷臉驅趕着出了明玉堂。

臨陽郡主身邊最受器重的魏姑姑就站在門口,陶秉蘭請她往院裏挪了兩步,才道:“今日惹母親生氣是阿殷不懂事,回頭我會自會教訓,叫她思過抄書。還請姑姑留意,勸着母親,別叫她生氣傷了身子。”

魏姑姑頗煩厭的看了阿殷一眼,卻朝陶秉蘭和顏悅色,“少爺放心,老奴知道分寸。”

既然是陶秉蘭說了會教訓阿殷,她也不惦記着這礙眼的庶女了,送走了陶秉蘭,便回屋裏盯着些,免得臨陽郡主火氣太盛跟陶靖扭打起來,鬧得更不好看。

阿殷再一次被陶秉蘭冷着臉罰抄書,她毫無怨言的受了。

晚間陶靖來看阿殷,瞧見她就着燭火抄書時就有些不悅,皺眉道:“秉蘭又自作主張的罰你?”他今日跟臨陽郡主吵得有點狠,瞧見女兒沒做錯什麽卻要受罰,更是心疼,将那書卷拿開,道:“早點歇息,不用抄了。”

阿殷卻将書卷奪回,依舊拿鎮紙壓好了,請陶靖到桌邊坐下,“我知道爹爹是抱不平,不過哥哥也是好意。他罰我,也不過抄書而已,若換了郡主,還不知是什麽呢。”

“這孩子,也是被她教歪了。”陶靖畢竟是個心系沙場的漢子,猜不透陶秉蘭那九曲回腸裏的隐秘心思,只知道臨陽郡主自幼以“阿殷克母,害死馮卿”的由頭來挑撥兄妹感情,對于陶秉蘭親近臨陽郡主的行為,頗為不滿。

阿殷也不戳破陶秉蘭的苦心,免得弄巧成拙,便只任他感嘆。

反正父子親情天生,這麽點小誤會實在無關緊要。

倒是陶靖提起了舊話,“先前你說要去西洲,我還覺得不妥,如今看來,這京城未必能比西洲好到哪裏去,在這兒縮手縮腳,到那邊反倒能長些見識。”

“那父親是答應了?”阿殷喜出望外。

陶靖看她兩眼冒光,心情好了不少,失笑道:“就這麽想去?聽說皇上降旨,讓定王殿下去西洲平息匪患,有意讓我早日返回,也好護送定王。”

“匪患?”阿殷怔了下,“那邊鬧得厲害麽?”

“連着三年鬧旱災,京城裏歌舞升平,外頭流民匪類卻不少。所以我才不想叫你去,那邊的世道比不得京城太平。”

阿殷微微蹙眉,“西洲不是有十個折沖府麽,且臨近邊防重地,難道官兵沒能剿匪?”

“剿過幾次,卻都沒什麽用,貓膩不少。”陶靖似是嘲弄,見女兒有些出神,便拍拍她的肩膀,“定王殿下可能下月就啓程,這一路騎馬過去,你備好騎馬的衣裳。”

阿殷興沖沖的應了,送走了陶靖,也顧不上抄什麽書,便坐在案邊細細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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