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陶靖沒有立時應準阿殷去西洲的事情,卻答應了馬球賽的時候允她參加,至于臨陽郡主那邊,由他去說。
馬球是京城內外最受喜愛的活動,陶靖雖算不上精通此技,卻也擅長。他去年在西洲整整待了一年,這回永初帝準許他在京城修養兩個月,在最初的朋友宴飲過去後,便分出了數天的時間,還特地找了個擅長此技的朋友指點,專門教阿殷打馬球。
到得二月中旬,馬球賽如期舉辦。
京城裏每年都有上百場的馬球賽,最隆重的當屬二月中旬由皇帝在北苑舉辦的這次。
北苑是皇家園林,裏頭草木豐美,密林陰翳,除了獸苑及各處景亭外,專門有片極寬敞的馬球場,每日都有人除草清理,周圍又修了高臺涼棚供人休憩,是皇帝舉辦馬球賽時最鐘愛的場地。
這時節裏草長莺飛,捂了整個寒冬的皇親貴戚們紛紛換了輕薄的春衫前來,在馬球賽開始前先賞玩北苑風光,就着惠風麗日,言笑晏晏。
阿殷換上窄袖衫,握住球杆時,心緒漸穩。
今日要打好幾場,絕大部分都是男子,皇室有興致的公主、郡主、縣主們比試一場,各宮有頭臉的宮女們賽一場,剩下的便是似阿殷這般十六七歲的貴家千金比賽一場。
這些貴女們平常往來交游,或者熟稔交厚,或者罅隙芥蒂,此時打趣笑語,鬧個不住。
阿殷是郡主府上的庶女,臨陽郡主極力想要抹滅的人,平常也沒機會跟她們來往太多,此時便也不去湊熱鬧,目光只在高臺上逡巡。
那裏正中坐着的就是當今的永初皇帝,旁邊是雍容的孟皇後及得寵的幾位妃嫔,下首坐着的是幾位親王和長公主、公主等人。
阿殷見過定王幾次,留神往那裏分辨,見他正盤膝端坐時,勾了勾唇角。
有了定心丸,待得公主們賽罷了,她便精神奕奕的上場。
二十位姑娘分作兩隊,阿殷穿着是零星點綴細碎白花的妃色窄袖袍,對面則是繡了纏枝牡丹花樣的白色窄袖袍。對面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殷視為榜樣的北庭都護之女,已經能夠獨自率兵打仗的隋鐵衣。
阿殷因為馬術精熟,雖說以前沒在馬球場上露過頭角,這幾日試訓時技藝精湛,被安排做了個先鋒。待得場上揮旗令下,衆人在鼓樂聲裏縱馬馳入場中。
二十餘位姑娘穿着同樣款式的衣裳,都是十六七歲風華正茂的時候,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縱馬而來,自是引得一片喝彩,就連高臺上的永初帝都起了興致,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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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王自然也注意着場上的情形。
他雖久在京城,這些貴女們卻大多不認得,除了那廂領頭的隋鐵衣是他表妹外,其他的面孔皆是陌生。不過同樣的衣衫裝束,便更能顯出各自氣質的不同,比如那妃色隊伍中的小先鋒。
那姑娘身材修長,脊背挺得筆直,雖然隔得遠不太能看清臉,卻叫人覺得滿身皆是蓬勃朝氣,比之其他女子更多幾分幹練。
她馬術娴熟,球技上乘,出手精準,應該是會武功,打起來比其他的貴女們都出彩。
定王舉樽飲盡,覺得挺有意思。
旁邊坐着是堂兄代王,三十歲的男子,通身皆是文雅,瞧定王多看了場上幾眼,便打趣,“怎麽,隋小将軍一出來,總算是有興致了?”
定王未置是否,只是再次舉樽,“代王兄喝一杯?”
這動靜驚動了上首坐着的太子爺,兄弟幾個飲酒評點,等定王再度看向球場時,便見雙方各自插了數面小旗,竟是旗鼓相當。
這倒是罕見的事情。
隋鐵衣英武之名在外,也極擅馬球,同她的夫君并稱京城的馬球雙絕。但凡有她帶頭,哪怕往隊伍裏塞兩個不頂事的弱女子拖後腿,也是穩操勝券,從無敗績。而今日,竟被人打成了平手?
定王留神看了片刻,才發現妃色隊伍裏那小先鋒竟不比隋鐵衣差多少,雖不及隋鐵衣開阖的氣勢,勝在動作靈活機變,人馬融為一體,甚至連手裏的馬球杆都像是她手臂似的,随心而動。
能與隋鐵衣勢均力敵也是少有的事,場外助威之聲不絕于耳。
到得最後,妃色隊只以一面旗幟的劣勢輸給了隋鐵衣帶頭的白隊,這還是隋鐵衣在最後關頭趁着對方松懈時出其不意打進了一球獲勝的,當即引起滿場喝彩。
阿殷額頭見了細汗,在鼓樂聲裏退場,稍稍喘息。
更衣的內室裏人漸漸少了,阿殷取過桌上涼了的茶猛灌幾口,平複激動的心。
這場馬球賽對于她來說極為重要,因此她幾乎是拼盡了全力,雖然沒能獲勝,能夠将隋鐵衣的隊伍咬到最後,已經是個奇跡了。阿殷臉上笑意不散,心滿意足的脫下窄袖袍子,擦淨細汗,換了家常的衣服走出來。
迎面隋鐵衣也已換完了衣裳,正在一株柏樹下站着,見她出來,那目光便穿透人群落在她身上。年輕的女将軍大步走至她的跟前,笑容爽朗,“馬球打得很好,功夫也該不錯,你是哪個府上的,以前竟沒見過。”
“隋将軍過獎。”阿殷也報以一笑,“家父是金匮府都尉,我叫陶殷。”
“原來是陶将軍的千金,果真虎父無犬女!”隋鐵衣語含贊賞,“以前沒見你打過馬球,這回卻是一鳴驚人。”
阿殷笑了笑,“叫将軍見笑了,若非承讓,哪能撐到最後。倒是将軍本事過人,每回進球都叫人驚嘆,阿殷是打心底裏佩服。”
隋鐵衣哈哈一笑,以軍中養出的習慣往她肩上拍了拍,像是勉勵的意思。
不遠處定王走來,便瞧見笑容爽朗的隋鐵衣和她面前身材修長的少女。她的年紀應該不大,站在十九歲的隋鐵衣跟前,幾乎矮了大半個頭,側面的輪廓很好看,陽光下肌膚細膩姣白,勾起的紅唇十分悅目。
這身形定王自然是熟悉的,正是方才妃色隊伍裏出彩的小先鋒。
脫下那精幹的窄袖袍,她穿了件象牙色繡昙花的高腰襦裙,用的是銀線,若非陽光映照,幾乎看不出那花樣。上身則是對襟的半臂,露出兩截皓腕,沒有姑娘們愛用的纏臂金和手镯裝飾,素淨的手很好看。發髻倒是京城少女們常見的,裝點也頗簡潔,珠釵斜挑,簪了一朵宮花,很配她修長輕盈的身段。
她說話間往這邊看了看,那張臉生得極美,如畫眉目間隐然帶着英氣,十分美貌。
定王極少這樣打量姑娘家,如今迅速掃上幾眼,便留了印象。
那頭隋鐵衣也看到了他,待定王到來時略作介紹,便同阿殷作別,朝定王道:“那邊場地都安排好了?我可是等了大半年才能回京,這回賽馬必定不會輸給你!”
“試試看。”定王掃一眼告辭離去的阿殷,便帶着隋鐵衣往西北角走。
兩人途經之處,三三兩兩聚着笑鬧的少女們都自發避讓,而後偷偷摸摸的瞄上一眼。
——這位爺可是京城上下出了名的殺神,加之整日端着個冷淡肅然的臉,就算生得俊美,也叫人不敢親近。除了隋鐵衣這個自幼相熟的表妹外,旁的貴家姑娘即便有大膽的,也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而另一邊,阿殷則忍着腿上隐隐的痛,正往苑外走。
今兒雖然出了風頭,然而她一個極少打馬球的人拼盡全力與隋鐵衣抗衡,就算有自幼練就的騎馬和武功做底子,也還是磕磕碰碰的受了不少暗傷。手臂的擦傷就不說了,腿上隐隐的痛處應該是淤青了,回頭還得抹些膏藥才行。
比這更讓她頭疼的是臨陽郡主——
今兒她如此出風頭,認識她的人必定會有所議論,臨陽郡主原本就恨不得把她藏在窖裏不給見人,聽見旁人議論這郡主府上的庶女,又怎會樂意?今晚回到府裏,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
她倒是能忍耐,就只怕父親心存維護,跟臨陽郡主鬧起來,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這也是值得的。
瞧今兒隋鐵衣的表現,應該是對她印象深刻,定王即便未必會記住她的模樣,卻也能對今日異軍突起的姑娘有點印象。回頭阿殷想辦法到他跟前去做事,有隋鐵衣的賞識和這點印象做底子,總能順暢許多。
阿殷默默盤算着,忽然覺得不遠處似乎有人在看她,詫異的擡起頭來,就見宰相高晟的次子高元骁不知是何時來的,正站在七八步之外,沉默着看她。
阿殷的眉心突突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