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0.20

阿殷同定王回到鳳翔城的時候,已是六月初十。

前往南籠溝的常荀早已回到了都督府,待得定王抵達,便先将此行繪出的南籠溝輿圖奉上。定王也不耽擱,叫來了擅畫輿圖的屬官,憑記憶勾畫銅瓦山的地形山勢。他本就是行軍作戰過的人,這方面極具天賦,依見聞将大致山勢畫出來,若有記不清的,便問阿殷。

阿殷在這上頭并不擅長,進了那深山便容易犯糊塗,分不清東南西北。好在她記性很好,即便不辨方向,卻記得沿途地标,将些要緊的地方記清,标在上面,還可互為印證。

至于銅瓦山後頭的山崖,阿殷跟着走了一趟,下山時又留神核對,倒是記得分毫不差。

待那輿圖畫完,一直在旁邊閑站的常荀便啧啧道:“原以為陶侍衛只是身手好,原來這記性也不錯,有前途,有前途——”他睇着定王笑了笑,“難怪殿下要帶着你去銅瓦山,殿下眼光也很好啊!”

這般調侃,阿殷自然不敢應聲,倒是定王橫了他一眼。

“魏清帶回來的那幾個人都審了?”

“審過了,吐了不少東西。”常荀将茶喝盡,“我那邊也捉了兩個,回來問了問,嘿,倒是給我吐出了條大魚。”

眼見他兩人是要商議正事,阿殷不能杵在跟前,便默默的行禮而退。才走了兩步,就聽見後面定王開口了——

“回家歇兩日再來。”

這屋裏此時并沒有旁人,這話自然也不是對常荀說的,阿殷訝然回頭,定王還在低頭瞧案頭的文書,連頭也沒擡。比起前兩日在外的可親态度,此時的他又恢複了往常态度,穿着玄色織金長衫立在那寬大的紫檀長案後面,身後是刀架輿圖,令人敬畏。

阿殷哪會拂了美意,當即抱拳,“多謝殿下!”

定王只嗯了聲,常荀卻笑着打量了阿殷兩眼,目光滿含打趣,平白叫阿殷一陣心虛。

匆匆出了政知堂,阿殷懊惱的拍了拍腦袋——平白無故的,她心虛什麽!

定王體恤她銅瓦山辛苦,又受了風寒,特準歇兩日也不算什麽的,對吧?

回到城南住處,阿殷将馬遞給門房的劉伯,才一進門,如意便飛撲了過來,“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她閑居在家,阿殷不在時無所事事,此時只穿着輕薄的紗衫,彩蝶般撲過來,叫阿殷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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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不見,學會餓虎撲食啦?”阿殷任由如意拉着手臂,笑盈盈的先往清涼的廂房裏鑽。

盛夏時節天氣炎熱,哪怕道路兩旁多有林蔭,也還是叫人悶得慌。阿殷跟着定王一路疾馳回城,那位殿下怎樣阿殷不知道,她反正是已經熱出了一身的汗。出了都督府時又正是晌午酷熱的時候,那身侍衛的衣裳比不得紗衫透氣,走街串巷回到城南,已叫她身上出了層細汗。

如意迅速的叫人打了水來,伺候阿殷沐浴,又吩咐那小丫鬟把冰鎮的酥酪拿來。

饒是阿殷立志要在定王跟前博得青睐,這會兒躲了酷暑,藏在屋內拿銀勺吃酥酪時,也忍不住感慨萬端,生出偷懶的心思。還是當姑娘好啊,天氣熱了想躲就躲着,不必冒着酷暑在衙署間來往,也不必深夜不眠吹了涼風去爬山崖,趁着早晚天涼習武逛逛街市,剩下的便是修身養性,讀書弄花了。

——當然也只是感慨罷了,若只是貪戀這般安逸而無所作為,到時候被臨陽郡主連累,她又哪來的籌碼保住父兄性命?

阿殷惬意的嘆息,沐浴後換上紗裙薄衫,尋個團扇打着,只覺渾身松快。

次日在家歇了整日,待恢複了精神頭,阿殷便帶着如意逛街去。

主仆二人将西螺街逛了大半,進了家首飾鋪,意料之外的竟碰見了姜玉嬛。

姜玉嬛也是來挑首飾的,将整套的釵簪耳環選了個齊全。兩下裏碰見,各自微怔。

自那日在姜府上碰面,兩人雖曾在百裏春又見過一次,卻都沒單獨說過話。姜玉嬛素來心高氣傲,上回在百裏春被阿殷瞧見滿面淚痕,乍見之下便有些尴尬,随即将下巴微微擡起,傲然道:“還以為你攀了高枝就飛上天了,跟班當得不亦樂乎,竟然還有心思來挑首飾?”

阿殷不喜她這見面就嘲諷的态度,便回敬道:“我又不通樂理香道,閑了只能來瞧瞧衣衫首飾。”

姜玉嬛面上笑容微僵,旋即語含輕蔑,“似你這般心性,自然學不會樂理香道。”

這話倒叫阿殷詫異。

按姜玉嬛往常心高氣傲的性子,容不得人半點嘲笑,這回被阿殷指着百裏春的事情說,她只言語反擊,卻未惱羞成怒,卻是為何?

那頭姜玉嬛并未離開,只是觑着阿殷笑,看得阿殷漸漸疑惑。

“笑什麽?”

“笑你實在心寬——”姜玉嬛抿着唇角,湊近了小聲道:“你那位郡馬父親都成階下囚了,居然還有心思來挑首飾,啧啧,果真與衆不同。”

“什麽!”阿殷聞言大驚,一把鉗住她手臂。

姜玉嬛皺眉想将阿殷的手掰開,卻敵不過阿殷的巧勁。半天都脫不開桎梏,姜玉嬛臉上現出惱怒,冷笑道:“你父親下獄了,你不知道?”

“什麽時候!”阿殷被這消息震得有些發懵。昨天她回住處的時候一切如常,從劉伯到如意都沒說什麽,在都督府的時候也沒人提醒異常,可姜玉嬛卻是這般篤定的态度……阿殷意有不信,盯緊了姜玉嬛的眼睛。

姜玉嬛并未躲閃,只是冷笑,全然幸災樂禍的态度。

阿殷即便與姜玉嬛不睦,卻也知道她的性子,看起來不像是說謊。

心頭突突直跳,阿殷再也沒心思跟姜玉嬛浪費時間,叫如意自回住處,她卻出門拐個彎兒,往都督府去了。父親一向都在金匮的,怎會突然下獄?姜玉嬛無從知道這些事,八成是因為此事恐怕是姜玳的手筆,他會定什麽罪名?姜玳即便跟父親交情不深,卻總會礙着臨陽郡主的面子維持面上和氣,這回怎的突然捉了父親?

諸般揣測直往腦子裏竄,阿殷深吸口氣按捺亂緒。

——只要不是關乎性命的大事,都有轉圜的機會,天塌不下來。

到得都督府中,定王正召了手下得力的助手和随行來的那位文官議事。阿殷即便着急,也不敢為這等私事去打擾定王,在政知堂外站了片刻,瞧見右副典軍魏清出來時,忙迎了過去,“魏典軍!”

“陶侍衛?”魏清覺得奇怪,“殿下不是準你休息了?”

“我有急事想請教殿下,正好典軍出來——”阿殷壓低了聲音,“你近來見過我父親嗎?”

“陶将軍在金匮,我哪能見到。”魏清笑了笑,又覺得不對,“怎麽,出事了?”

看來這位是不知情的,阿殷還不能确信此事真假,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随口道:“有些事想尋他罷了,典軍既然沒見過,我還是等着殿下。多謝典軍。”

陶靖是一府都尉,掌府中兩千餘人的軍務,官階又比魏清高,魏清自然不好探問,便先走了。這頭阿殷依舊站在政知堂外,等了兩炷香的功夫,裏頭才議罷事情。

常荀帶着一群人出門,瞧見本該休息的阿殷站在外頭時,頗覺意外。他扯出個笑容往前走了兩步,見阿殷焦灼的望着屋內時,心裏猜到緣由,遂斂了笑容。經過阿殷身邊,他低聲提醒,“殿下剛生了氣,小心點。”

阿殷感他好意,上前跟值守的侍衛打個招呼,蔡高便進去通禀,不過片刻叫阿殷進去。

屋門虛掩,裏頭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阿殷調勻了呼吸,入內行禮,“卑職參見殿下。”

她今日匆匆趕來,身上穿的還是一套姑娘的衣衫,修長的身材掩藏在垂落的象牙色襦裙下,頭發也挽成發髻,綴以珠釵宮花。旁邊的窗戶洞開,有風徐徐吹入,偷偷撩動她的衣衫。她行禮時動作周正,聲音也是不疾不徐,只眉間焦灼之色難掩——到底還年輕。

定王坐在長案後面,将她的神情看得分明,手中狼毫擱在筆架上,問道:“是為陶都尉的事?”

“殿下知道了?”阿殷微訝,忍不住道:“我父親現在好嗎,殿下可知是什麽罪名?卑職聽說消息後一時着急,又無處探聽消息,只好來打攪殿下,請殿下恕罪。”

“無妨。”定王示意她在圈椅中坐下,“姜玳給的罪名是通匪。”

“通匪?”阿殷差點沒坐穩,一雙杏眼睜大,忙道:“我父親不可能通匪!”見定王點了點頭,才小心問道:“殿下知道我父親是冤枉的吧?”

“劉撻供認兵曹與他有來往,我欲上奏處置時,他又供出陶都尉也有此行徑。姜玳趁我們還在虎關,騙陶将軍回鳳翔,捉了起來。”定王靠在椅背,将杯中茶水徐徐喝盡,等阿殷自己想明白。

原來是因為劉撻的攀咬,罪名尚未坐實……阿殷心中漸漸鎮定下來。

慌亂的思緒平複,她也猜出原委,“姜刺史想保那位兵曹,也是在警告我父親?”

若定王認為劉撻的供詞可信,要據此懲罰那位兵曹,那麽劉撻對陶靖的供認也同樣可信。然而上回出兵狼胥山之前,陶靖曾灌醉了姜府席上衆人,他協助定王的态度一露出來,姜玳借機敲打,算是一石二鳥了。

那麽這件事,她便不是孤立無援了。

——姜玳擺明了是為難定王殿下,定王又豈會讓他如意?且既然只是攀咬,父親也未必沒有自救的法子,倒不必她在這裏擔心上火。

見得定王點頭,阿殷暗暗籲了口氣,猶豫過後,沒有再追問下去。對面定王眉目朗然,卻藏着疲色,想來這一趟回來後又要審問兩處土匪的事,還要應對姜玳猝不及防的出招,也頗耗費心神。她身為侍衛不能為之分憂,至少不該多添煩擾,遂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多謝殿下指點。”

“我既叫你歇息,你只從命就是。”定王揮手示意她退下。

這話讓阿殷心安,于是再度拜謝,告辭回家。

後面幾日,阿殷聽了定王的話,在家休養,順便翹首期盼消息。隔日在街上碰見夏柯,才知道定王嚴審那夥從銅瓦山下捉來的人家之後,又牽扯到了那位兵曹。定王将奏折呈上,卻未立即處置那位兵曹,連同陶靖也一處關着未動——他此行奉的是剿匪之名,雖有都督之銜,沒有皇帝開口,還不想擅自處置官員,自留把柄。

随他而來的文官中還有一位剛直禦史,正好巡查官員功過,将那兵曹的政績與過失核查清楚後,連同定王的奏折一同送入京城。

過些日子京中旨意下來,卻是叫定王便宜行事,會同刑司裁決處置,将結果呈報刑部即可。

待得六月下旬,那位兵曹按刑律處置,陶靖被釋放,安然歸來。

阿殷就算吃了定心丸,沒見着陶靖的面,這些天也有些夜不安寐。清晨從都督府下值回家,還有些無精打采,乍然看到正要出門的陶靖,當即欣喜萬分,“父親,你回來了!”

正要出門的陶靖收回了腳步,瞧着女兒歡欣的模樣,便是一笑,“覺得意外?”

“我以為姜刺史會借機狠狠為難一番,怕父親在獄中吃苦,擔心了好多天!”阿殷湊到陶靖跟前,低聲笑了笑,“沒想到還是定王殿下神通,逼得他這麽快就收手了。”

“也是姜玳自作孽,把柄太多。”陶靖并未深言,瞧着阿殷稍見憔悴的神色時,卻皺了皺眉,“怎麽臉色不好?”

阿殷嘿嘿笑着避而不答,又問:“父親是昨天回來的嗎?”

“昨晚。”

“還要回金匮麽?”

“那邊的事務暫時交由副都尉打理,我在鳳翔還有事做,殿下已經得了文書,征調我協助剿匪。”陶靖在女兒肩上拍了拍,又想起什麽,“今晚都督府設慶功宴,養養精神,傍晚記得過來。”

慶功宴的事情阿殷是知情的,遂道:“馮大哥也跟我說了。”

陶靖放了心,便出門往都督府去。

晚上的慶功宴設在都督府東側的花園中。

盛夏時節天氣熱,到了晚上才有涼意,在臨水的敞廳裏擺上桌案杯盤,水邊柳枝間挂了輝彩燈籠,愈見朦胧。廳上燈燭通明,都督府上的仆役并不多,定王也不請什麽出名的歌舞美姬婉轉唱曲,只尋了鳳翔城一處不知名的教坊,隔水奏樂助興,不至寡淡,也不會打攪廳中談興。

今晚宴請的賓客都是常荀定的,在狼胥山剿匪的将士自然都在,陶靖坐在常荀下首,阿殷同将士們在一處,随定王而來的官員亦在座中享宴,除此之外便是西洲刺史姜玳、長史高儉言和鳳翔城的長官,及州府中剩下的五曹官員。

比起姜府上兩回宴會的溫和雅致,這回的氣氛就截然不同了——

定王一襲青金披風,威儀端貴,旁邊那位禦史性情剛直,眉目淩厲,下剩的常荀、高元骁、馮遠道及一幹将士都是習武強健之人,西洲幾位文官被零星安排在武将之間,氣勢便有不及,如被虎狼環飼。

阿殷進廳後一見這架勢,思及近日定王和姜玳的較量,便猜到了這慶功宴的意圖。

果然,酒過三巡,樂曲遙遙,常荀便徐徐開口了,“殿下此次前來剿匪,多承諸位傾力相助,上回狼胥山擒獲土匪劉撻,查處兵曹過失,皇上都有旨意嘉獎。定下早就命我設宴慶功,慰勞諸位,只是事多了耽擱,延至此時,我先自罰一杯。”

常荀将酒飲盡,底下衆将士便也舉樽,難免說起那日狼胥山的事。

說這些土匪猖獗日久,欺壓百姓,這回定王率軍将匪窩連鍋端了,實在大快人心,百姓交口稱贊。這些誇贊盡數向着定王,雖絕口未提之前姜玳辦事不力,放任土匪橫行的事,相形之下,卻還是如一記記重掌掴在姜玳臉上。

姜玳自然曉得底下百姓的議論,好在他臉皮厚,雖知定王來者不善,卻還是笑道:“此次平了狼胥山匪患,殿下安排得當,也蒙諸位将士出力,為我西洲百姓換得安寧。我便以此薄酒,代百姓們謝過諸位辛苦!”

衆人又應景的喝了。

定王将眉目一轉看向姜玳,動作雖緩,目光卻是淩厲懾人——

“其實這匪患原本不難平定。”他一開口,底下便自覺的安靜下來,“不怕姜刺史見怪,如今西洲治下混亂,官員領着俸祿,非但不謀其政,竟敢與匪類勾結騙取軍資,更收受賄賂,甘與匪類為伍。先前剿匪不力,自也是因這些人從中作祟,本王有意先取周綱、周沖二人,望刺史嚴整治下,莫再縱容。”

姜玳即便與定王暗裏争鋒,卻都心照不宣的不曾戳破,而今定王當衆提及,便臉現尴尬。然而這是證據确鑿的事,他無可辯駁,只能道:“微臣汗顏,往後必定嚴查。”

“自當嚴查。本王已請旨,擇日征繳周綱、周沖二人,姜刺史想必也願意襄助本王。”定王又看向陶靖,“陶都尉骁勇,皇上特地調你協助剿匪,也望盡心襄助。”

“末将既奉皇命,必當盡心竭力!”陶靖沒有任何猶豫,态度語氣皆是堅決,擲地有聲。

“還有在座諸位——”定王目光掃過,冷肅态度輕易壓住了方才的歡慶氛圍,“此次嚴審劉撻,牽涉人員衆多,本王雖只懲處了兵曹一人,然衆人作為,本王和黃禦史已具本呈奏,皇上也心中有數。今日之宴,一則慶功,再則誡勉,各位既然食君之祿,還是該忠君之事。”

廳中鴉雀無聲,他的聲音緩慢有力,重重壓在西洲幾位官員心頭。

殺雞儆猴,以儆效尤。慣用的威脅手段,由定王使出來,卻仿佛更叫人畏懼。

姜玳和高儉言有恃無恐,尚且能從容應對,底下心裏有鬼的幾名官員卻連頭都不敢擡。上首那位的眼神實在太過淩厲,如同鋒利的刀刃般刺入心頭,更何況有那位兵曹的前車之鑒,這些個文官是扛不住的。

好半天的沉默,常荀和高元骁也掃視幾位官員,隐隐壓迫。

姜玳想要開口緩和氣氛,卻被定王以目光震懾,生生将言辭咽了回去。

廳中無人敢說話,幾位小文官知道這是定王的警戒,在沉默又壓迫的氣氛中,額頭見了汗,連呼吸都有些收斂了。三十餘歲的功曹想要喝水緩解,放回水杯時卻因手腕顫抖,在案上磕出極小的動靜。

此時樂曲暫停,四下安靜,這微弱的動靜清晰撞入衆人耳中,昭示這某些人的慌亂。

目的已然達到,定王緩了氣勢,舉了茶杯慢喝,道:“方才本王的勸言,諸位回去盡可琢磨。今日的慶功宴是常司馬費心籌備——”他轉而看向常荀,聲音中的冷肅淡去,“後面是什麽曲子?”

“回殿下,是胡笳鳴。”常荀向外比個手勢,那頭訊息傳出去,隔水便有樂曲響起。

廳上氣氛為之一松,衆位将士互相敬酒笑談起來,幾位文官也舉杯緩解情緒,唯有姜玳不高興。他自到任西洲,有懷恩侯府和代王作為倚仗,恩威并施,以利相誘,很快便籠絡轄制了治下官員,拔掉有二心的硬茬子,将西洲管得嚴密又和氣,唯他馬首是瞻。

而定王今日這麽一出,不止令他顏面掃地,更動搖了他的人心。有陶靖做榜樣,定王威逼之下,這些官員膽小如鼠,未必不會心生動搖,向定王投誠,跟着他撲向西洲的匪寨——

一個二十歲出頭,不受寵的王爺而已,還真拿着雞毛當令箭了?皇上都不敢輕易動搖京城裏盤根錯節的世家們,他卻如此不知避諱,當懷恩侯府是軟柿子可以任意拿捏?不自量力!

惱恨與盤算盡數藏入胸腹,姜玳勉強舉杯,繼續與衆人歡慶。

而在不起眼的角落裏,阿殷也是偷偷捏了把汗。

倒不是為了方才陶靖的當衆表态——她既已投入定王麾下,陶靖也有意襄助,跟姜玳鬧翻是遲早的事,這宴席上借皇命道明立場,自是應有之意。

叫她心驚的是方才的氛圍。

雖然久聞定王殺神之名,她也常心存敬畏,卻極少見過定王發怒。方才他冷厲的目光掃過,短短幾句話便以威壓氣勢震懾在場衆人,着實令人心驚膽戰。恐怕不止那些營私舞弊的西洲文官,就連這些将士們也被同時震懾,更不敢生出二心了。

敬畏之下又忍不住想,他剿匪時尚且如此威儀,當年率兵北征,又該是何等風采氣勢?

廳中燈燭通明,定王端坐在上首,阿殷瞧着他,目光微駐。

隐隐又覺得不對勁,阿殷目光稍錯,便将高元骁舉樽側身,目光正越過人群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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