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2.15
夜風清寒,阿殷方才激戰之下精疲力竭,擡眸瞧着定王,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的眸中有疲色,笑意卻是明朗,“殿下覺得不值得冒險嗎?我卻覺得值得!”
定王氣急,呼吸尚自不穩,“走之前便叫你在家中等我,有事交于常荀,都當耳旁風了!”
“一直躲着能有什麽用處?只會被步步緊逼。這次雖險,收獲卻也不小。大悲寺的事翻出來,代王沒了藏身之處,更能揭出他的罪行,殿下也不必再為此費神費力,利遠遠大于弊。怎麽就不值得?”阿殷不服氣,笑容微收。
定王一路疾馳而來,心急如焚,瞧見她這态度,更是皺眉道:“代王算什麽,最要緊的是你的安危。”
“可我不想做只會被保護的縮頭王妃!”阿殷也皺眉,擡眸直視他,分毫不讓。她原以為,即便父親不能理解她的決定,至少定王該知道,她這般冒險是為了王府,是為阻止王府的侍衛不再因刺探代王之事而遭暗中毒手。誰知道盼了半天,沒等到他半句肯定,卻反而只有責備。他難道覺得她只能躲在身後茍且求生嗎?明明她可以做得更好!
阿殷雙眸瞪圓,月色下瞧見定王眼底帶着些微烏青,知道他也勞累,到底将賭氣的話咽回去。
定王明白她的意圖,也知道挖出大悲寺是多麽要緊,心裏卻還是生氣——
她究竟是否知道,在得知她被代王捉走時,他有多擔心?
她究竟是否知道,他有多看重她!
兩人依舊相擁,卻都沉默不語,眼神交織着對視了片刻,阿殷皺了皺鼻子,就想走開。
定王卻就勢将她拽回來,伸手拭去濺在她臉頰的稍許血跡,解了披風遞給她。
夜風裏,墨色的披風沾了稍許血跡,獵獵而動。
确實是有些冷了,深秋子夜的寒冷與白日的溫暖相比,簡直兩重世界。阿殷猶豫了下,伸手接過披風系上,将冗長的地方打成結吊在背後,鼓嘟着嘴,“殿下還有旁的吩咐嗎?若沒旁的,卑職先告退!”
又開始自稱卑職。
定王低頭觑她,看到滿滿的不服氣,瞧她傷勢無甚大礙,便道:“沒有吩咐,等着回府。”
說罷,竟自躍下屋頂,再度回到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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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帝自太子被惑之事後,對代王觀感更惡,只是礙于外頭言論,極力隐忍。今夜聽得定王的奏禀,曉得時機已然成熟,分派過來的衛軍足有兩千之數,分數路将大悲寺包圍。代王藏匿在此處的雖也有不少精銳,面對上千的衛軍,又有馮遠道、常荀、高元骁和陶靖等人在,這會兒已成困獸,漸漸被圍在正中。
阿殷失了兵器,身體又負傷疲累,便由定王擇個衛軍帶領,到安全處等候。
對于大悲寺的圍攻還在繼續。寺中僧侶盡數被驚動,定王帶來的小将手持金牌,率人挨個搜查,從佛殿到精舍僧房,一處都不曾放過,那幾位東襄來的高僧尤其嚴格。後面的地宮幾乎被翻了個遍,代王逆黨無處藏身,或戰死在當場,或被衛軍擒獲,或由後面的密道逃出——密道之外,也派了衛軍把守防範,足可甕中捉鼈。
半個時辰後,局面初定。
永初帝先派了兩千衛軍給定王,後頭竟又調了北衙禁軍過來接手。
定王也未戀棧,将原先衛軍交割過去,又留下馮遠道和陶靖在此襄助。
衆人都聚在山坳中,獨留阿殷在空曠處坐着,越想越是氣悶——明明前一刻還當衆……下一刻卻又翻臉不認人,板着張臭臉來訓斥。她也不是平白冒險,為的還不是王府?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正腹诽呢,忽聽背後一聲“陶殷”,轉過頭去,卻是高元骁。
這附近有五六十名衛軍奉命守成一圈,離阿殷足有五六十步。高元骁孑然走來,比起場中忙成一團的常荀等人,不知為何竟顯出落寞之态。他的身軀在地上投了暗影,徐徐走至阿殷身邊,面色晦暗難辨。
阿殷只是一笑,起身抱拳,“今日之事,多謝高将軍!”
“陶殷——”高元骁頓了下,望一眼場中正自交接的定王,有些艱難的開口,“來大悲寺之前,我曾找過定王。”一句話說完,卻又不知如何接下去。從那日雨中生出的荒唐念頭至今夜在官道攔路,他仿佛中了魔,明知已上了岔路,卻還是一意孤行。為那道惦記了兩世的倩影,時而心中猶豫,時而念頭狠絕。至此時,瘋癫幾乎消磨殆盡,他有些疲憊,做最後的嘗試——
“大悲寺是虎狼之地,你孤身過來……是為令兄,還是為定王?”
這話問得奇怪,阿殷瞧出他面色不對,謹慎道:“兼而有之。”
“那麽——”高元骁盯向阿殷,月光下的面孔依舊美如天人,叫他總能失去分寸,“你當初跟随定王,是為了臨陽郡主。之後呢,姜家傾覆,代王終将勢敗,你答應嫁給他,甚至甘願做側妃,是因為真心,還是因為你知道他的将來?”
“我……”
“不必急着回答!”高元骁仿佛抗拒她脫口而出的答案,倉促打斷。趁着四下都忙于清繳,他湊近阿殷,低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定王的結局或許也會改變?姜家被查,代王如今一敗塗地,京城的情勢與從前早已不同。你或許不知道,那時是代王闖入宮中殺了太子和皇上,定王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這回沒了代王,誰去幫他殺人?難道真如傳言所說,要他弑兄殺父?陶殷——他未必會成為你能依附的人!”
極低極低的聲音落入耳中,卻清晰的砸在阿殷心頭。她看向高元骁,在其中察覺似曾相識的瘋狂。
前世在高家那座院落中,他就曾用這樣的目光看着她,低聲說代王終将事成,他會以從龍之功,許她榮華富貴。
阿殷忍不住後退半步,“所以呢?”
“今晚我曾找過定王,告訴他我知道你在何處,但他不聽。反而派人來冒險找你,驚動守衛,險些将你置于死地。陶殷,他并非如你所想那樣在乎你。““你知道我在哪裏?”阿殷下意識的覺出不對,“你威脅殿下?”
高元骁避而不答,眼瞧着定王處理完了手頭的事,似要往這邊走來,遂道:“我死過一次,不懼怕任何事情。功名利祿唾手可得,我得不到的只有你。陶殷,我想過了,就算來日謀殺親王,我也要把你奪過來!”
“你瘋了!”阿殷絕未料到高元骁會說出這番話來,目光一凜,斷然道:“知道我最初為何厭惡你?就因為你不擇手段,盲目自負。這回的事若換成殿下,他必定不會借機要挾,他行事磊落坦蕩,值得人跟随。而你,只會仗勢威脅,鬼祟謀事,秉性不改。若殿下當真有好歹——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眼底騰起的厭惡與從前相似,甚至那陡然鋒銳的目光,也不似從前做同僚時的光景。
高元骁立在夜風中,只覺渾身涼透。
原來她一直對他的心意拒而不納,是因為這個。從一開始,她就心懷芥蒂,從沒想過接納他。即便他幫她對付臨陽郡主,斬除姜家,保住陶靖和陶秉蘭,在姜家被斬的刑場上心有靈犀,她的心意也不曾改變分毫。她依舊只當他是前世的惡人,認為他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
高元骁方才的氣勢迅速消散,眼底隐藏的瘋狂如風過雲散,剩下的只有悲哀。
所有的試探、猶豫、煎熬,依舊只是他一廂情願。
她的心中眼中,從來沒有過他。
渾身皆如落入冰窖,高元骁甚至連抱拳的心思都沒了,道了聲“告辭”,便轉身大步離去。
後面定王走過來,站在阿殷身邊,瞧見她眉目中尚未收斂的鋒芒。
“怎麽?”他随手拂去阿殷肩頭的枯葉,瞟了眼漸行漸遠的高元骁。
阿殷收回目光,籲了口氣,“高元骁這個人,殿下還是該防備。”
“心性不定,行事浮躁。”定王随口便給了答案,“我心中有數。回府吧,快些處理傷口,常荀還等着去領罰。”
阿殷愕然,“領罰?”
“違背命令擅自行事,自當領罰。常荀——”定王回頭掃一眼頗顯垂頭喪氣的常荀,“服氣嗎?”
“微臣失職,願意領罰。”常荀的聲音顯然也不怎麽愉悅。
阿殷怎不知常荀是被她連累,沒料到定王當真這樣不講道理,氣惱之下,肩膀微斜,自他手下滑出,氣哼哼的要走。定王當即斜跨半步跟上,握住阿殷的手臂,“我罰他自有道理,他也願意領罰,你還氣惱什麽。”
……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