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2.14

“大悲寺?”燈火通明的王府,定王聽罷常荀的禀報,面露意外之色。

他在去靈州之前,曾費了許多心思探查,将可能的地方都查過,卻唯獨沒想到過大悲寺。只因那是先帝出家之處,永初帝雖然不常去,卻也頗重視,每年都會派遣皇子過去進香禮佛,往來人等既雜,又常有豪門貴戚前往,算不得清淨隐蔽。

誰知道,代王竟會反道而行,偏偏挑了個熱鬧所在?

常荀道:“我也沒想到竟會是那裏,密道周圍防守嚴密,恐怕陶司馬那裏更是守衛重重,難以暗中營救。恐怕到時候,還是要動一場幹戈。代王能在大悲寺悄無聲息的設伏,手段确實厲害,咱們若要動手,還需謹慎。”

“代王那邊,派個人去安撫穩住——就叫長史去,免得他心生疑慮,再出新招。”

常荀卻是一笑,“這點殿下倒可放心。”他将今日大悲寺的事極簡略的說與定王,道:“皇上既然已經出手,殿下又帶回了好消息,今晚的代王,恐怕連那座院門都出不去,更別說教人反擊了。”

“我去時,外圍确實暗哨不少。”定王肯定了這猜測,心中更是洞然——

難怪今晚的代王抛出那樣誘人的條件,卻原來他早已被逼入了死角。

代王難以出入指揮,倒更便宜這邊行事!

常荀遂道:“比代王的反擊更要緊的,是聖意。大悲寺畢竟是先帝出家修行之處,就連皇上都格外恭敬。若想動那裏,還需請皇上示下。此時夜色已深……”

“大悲寺事關重大,代王敢在其中做手腳,父皇絕不會袖手旁觀。況且我已将代王約我密談之事禀報,父皇此時怕還在等消息。我去入宮面聖,正好借此時機,肅清亂賊。”定王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旋即起身道:“阿殷具體在哪裏?”

“只知道是在大悲寺,卻不知具體在哪一處,還需探查。殿下若要進宮,我便帶人潛入,即便不能立時救出陶司馬,陪她等援兵過來,也能穩妥些。”

他才說罷,定王動作一頓,“大悲寺的防守必然格外嚴密,萬一被人察覺,于阿殷無益。”

所以,務必派穩妥的人去。

只是定王府雖也有出類拔萃的侍衛,若論隐蔽行事探查敵情,府中所有侍衛加起來,也不及那個人——

“馮遠道呢?”定王當即想起了曾經的右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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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荀嘆了口氣,“馮遠道若是在,我也不必擔心。他前陣子才離了京城,據說是得皇上允準,要去老家……”這頭話還沒說完呢,忽聽外頭有侍衛急報,召進來一問,原來是外頭馮遠道求見。

定王和常荀皆是詫異,忙叫人請進來。

馮遠道一身行路的鴉青衣裳,深秋的夜裏,額頭卻綴着汗珠,稍見散亂的發髻有些偏了,有發絲黏在鬓邊。他見着定王,當即跪地,竟然罕見的帶着喘息,“殿下,微臣是為陶殷而來。”他擡頭,瞧着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胸膛起伏不止,“她當真被……捉走了?”

“在大悲寺。”定王幾乎是喜出望外,立時伸手将他扶起,“你不是出京了?”

“微臣行至中途,心裏總不踏實,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來。方才去陶家,才知陶殷被人捉走,陶将軍得了常司馬的囑咐未敢擅動,卻又放心不下,便同我一道趕來。;”馮遠道雖然官至三品,在定王跟前,還保持着從前的恭敬态度,“殿下要怎樣營救?微臣必定盡心竭力!”

他的神态舉止盡顯焦急,卻叫常荀有些狐疑。

他一個定王府的舊将,卻對阿殷如此擔憂,不但當着定王的面直呼阿殷的名字,還說什麽放心不下……常荀難免納罕,瞧向定王時,卻發現他家這位殿下竟然沒什麽異常。

馮遠道對陶殷如此關懷,定王竟然全無反應?似乎不對啊!

這念頭迅速在腦海閃過,下一刻便被定王拉了回來——

“馮遠道能及時趕來,很好!”定王在馮遠道肩上重重一拍,陰沉的眉目間終于露出些笑意,“常荀,你和馮遠道、陶将軍再挑幾個侍衛先去大悲寺,摸到阿殷的處所,護她不受傷害。我這就進宮,說服父皇派兵征繳。今晚就将那大悲寺端了!”

“遵命!”常荀當即收回思緒,與馮遠道齊聲應命,擲地有聲。

定王掃過面前兩位臂膀,仿佛還是從前在沙場征伐,或是在西洲剿匪時的幹練豪氣。

他甚至連衣裳都未及整理,将重任托付給常荀,便疾步出門。

這一晚定王府的一舉一動皆牽動有些人的目光,定王也不走正門,自偏僻處悄然離開。馮遠道緊随其後,同常荀、陶靖和三名擅長刺探敵情的侍衛隐入夜幕。

常荀等人抵達大悲寺外,萬籁俱寂。

馮遠道在來的途中已經跟常荀問了事情經過,又将當時細犬循着香粉嗅出的道路詳細問了。常荀雖已不記得密道內的兜兜轉轉,卻記得大致特征,比如底下積水如何、呼吸是否覺得污濁、光線如何變化等等,皆如實回答。馮遠道原本就擅長山川地理之事,來到京城後,也因興趣所致,趁着閑暇将幾處要緊山水看過,此時根據常荀的描述,倒推測出了個地方。

這大悲寺內佛殿連綿,恢弘莊重,今晚正是月圓明亮,将山勢地形照得清清楚楚。

馮遠道避過諸多殿宇和僧侶精舍,卻往寺後的山坳奔去。

這一帶僧人往來得不多,卻住了幾家獵戶,院落棋布,安靜寧谧。不同于別處的簡陋屋舍,這幾家的屋宅修得都頗為齊整,像是被大悲寺佛音感化,也要做些莊重态度似的。

馮遠道在山腰隐蔽處站定,指着月光下靜谧的山坳,“這下面應當另有天地,只是不知入口在何處。”

“怎見得?”常荀瞧了半天,也沒察覺什麽端倪。

“大悲寺在京城聲名鵲起,是百餘年前的事。在此之前,這裏曾有過另一座寺廟,只是後來毀于戰火,寺廟被夷為平地,僧侶失散,沉寂幾十年後,才在那邊建起了大悲寺,這邊不見舊日痕跡。”馮遠道畢竟是出自書香之家,當年流放在苦寒之地時,最愛的便是聽父親講述京城裏被塵埃堙沒、不為人知的故事,對京城中的風物掌故,比常荀這生長于斯的人還清楚。

只是此時并非講故事的好時候,他只能簡略解釋前因,繼而道:“那寺廟被毀之前,曾在此處建過地宮。”

“地宮?”常荀和陶靖皆是詫異,顯然都不知道此事。

“當年那寺廟并沒什麽名聲,建了地宮的事也少有人知,”馮遠道打量底下的地形,“對方既然将陶殷藏在此處,還要派人嚴密看守,自然需要足夠寬敞的空間。這些院落除了迎來送往,沒多大用處,前面寺院的殿宇更沒辦法隐秘行事,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們找到了地宮的出口。”

——如此一來,既找到了合适的隐蔽之處,又能夠神不知鬼不覺。

他這般解釋,常荀和陶靖皆覺得有道理。

剩下的,便是找到地宮入口,想辦法潛入其中了。

此時的密室之內,阿殷盤膝坐于木床,正靠在牆上假寐。

今晚的飯食被做了手腳,阿殷當時有意防備,只吃了少許,卻也覺頭腦昏重,困意襲人。好在她來之前已有準備,身上常備的藥丸雖難解奇毒,對付這種還是有些效用的。只是不敢叫對方疑心,于是依舊裝作困頓模樣,閉目之後,聽覺便格外敏銳,透過那石制的牆壁,更容易聽到聲音。

已經枯坐了幾個時辰,除了傍晚時隐約聽到少許鐘聲和外面偶爾往來的腳步之外,便沒有任何聲音入耳。

阿殷凝神靜氣,極力讓自己鎮定。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響動,像是在開門,卻與尋常開門的聲音截然不同,仿佛小心翼翼推開縫隙,怕被人知覺似的。那聲音一閃即逝,随後便是寂靜,阿殷的神經卻再一次緊繃起來。

她不自覺的将耳朵貼得更緊,又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又聽見響動,比前次離得更近了。

這輕微的響聲與前次相同,緊随其後的卻是突兀的咯吱聲響,繼而便聽見有人厲喝,石壁間遂傳來沙沙的腳步聲。

阿殷的鼻尖不知是在何時見了汗,此時猜得是有人闖入,當即以沉睡之姿,凝神待敵。

果不其然,外頭的淩亂才傳來沒多久,密室的門邊被打開,有三個男子直沖進來,像是要将阿殷拖走。阿殷等的就是這個,在男子近身那一瞬,猛然後仰,飛腳踢在他脖頸間,另一只腳點地借力,退入三人空隙,順手将那男子的腰刀也奪入手中。

這一下快如閃電,待三個男子反應過來時,阿殷已然執刀退向門口。

——來時的阿殷早已記不清楚,卻也知道後門通向的是防守極嚴的密道,而前門與來人更近,方便逃脫。她方才蓄力凝神,争的便是這瞬息即逝的機會,一帶腳尖落地,當即再次借力而起,脫兔般竄出屋門。

那三個男子奉命看守在阿殷前門,在外面窺視良久,瞧見阿殷睡容酣熟,加之容顏極美,半點都不見緊繃防備之态,多少降了戒心。方才緊急得了命令便破門而入,哪知她竟會是在假寐?

眼瞧着阿殷已然竄出門外,三人哪敢放她走,當即呼喊一聲,叫周圍人來攔截。

這些人一旦圍攏,便該是那日在寒潭之側的險境,容不得她有半絲分神。

阿殷右手握緊了刀,左腕動處,藏匿已久的短細哨箭自袖中飛射而出。

這聲音還未落下,幾重牆外,便傳來了回應般的哨箭響聲。

果然是常荀!

阿殷精神大振,被十數人圍攻也凜然不懼,仗着身形迅捷靈巧,拿彎刀将身體團團護住,在疾勁的劍鋒中穿梭求生。對方似乎并未得到将她殺死的命令,雖然攻勢淩厲,卻并未出太狠的殺招。即便如此,劍光往來之間,稍有不慎,便是穿腹透胸的血光之災,阿殷身如玉燕,險象環生。

拼盡全力撐了片刻,又一聲哨箭傳入耳中,已經是很近的了。

這聲音愈發鼓舞阿殷,動作也更見迅捷輕盈,在不足丈寬的過道中,極力往哨箭的方向靠近。

腿上像是被劃傷了,沉重冷厲的劍氣之下,阿殷的手腕也漸漸覺出無力。她畢竟是個姑娘,雖則技巧身形出于衆人之上,氣力到底不及,這片刻中幾回死裏求生,細密的汗沁出額頭,只能咬牙支撐,憋着一股勁給自己打氣。

——定王的人就在外面,她只消保住性命,這一趟冒險,就是賺了!

穿梭的人影間隙中,忽然出現了個魁梧的身影,手中大刀虎虎生風,幾乎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之态。面前的阻攔被相繼清除,陶靖雙目赤紅,渾然不顧腰腿負傷,以一把鋒銳的重刀開路,終于殺到了阿殷身邊。

阿殷身上的重壓為之一輕,叫了一聲“父親”,換來陶靖的冷臉——即便她是為了救回兄長,父親卻還是不願意她這般冒險,阿殷清楚,卻不後悔。

随後便是馮遠道、常荀、定王府的侍衛,各自仗劍而來,與阿殷和陶靖并肩而戰。

再過片刻,又一道人影穿破阻礙趕來,竟是高元骁。

阿殷已然來不及細問其中緣由,只與陶靖等人合力往外沖殺。在場之人皆是高手,合力抗敵,所向披靡。

這地宮道路幽深曲折,似乎有數不清的人不間斷的沖過來阻攔,各自身手不弱。

阿殷不知道她已砍傷了多少人,卻發現沖過來的人愈來愈少。

外頭傳來此起彼伏的吶喊,隐隐傳入耳間。

“殿下帶着衛軍來了!”匆忙之中,常荀高聲開口,是鼓舞,也是震懾。

有人開始往外逃脫,亦有人舍下阿殷等人,往密道的方向沖過去。

阿殷終于能緩口氣,卻覺精疲力盡。看向父親陶靖、表哥馮遠道和常荀,甚至高元骁時,面上卻忍不住浮起笑意。從前在西洲,在擒拿突摩時,只有馮遠道與她并肩而戰,力克惡賊,那時的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擒住對方,卻從未有過性命之憂。

而今日,她卻是真正的死裏求生,虎口求存。

然而這終究也是值得的。

至少在她看來,很值得。

門口漸漸近了,能清晰聽見外頭厮殺的動靜。高健挺拔的玄色身影揮劍疾奔而來,寶劍揮舞之間,近身者皆遭血肉橫飛。他的面目沒有半點表情,只死死盯着門內,襯在火光血色的背景上,冷厲兇煞。

阿殷心中徹底安穩下來,精神稍振,率先殺出門口。

外頭是一處獵戶的院落,門牆已然不見,火把光芒中,獵戶打扮的男女正與官兵對戰。

迎面定王帶着寒冷的夜風撞過來,伸臂将她接住,繼而舍了衆人,飛身上了屋頂。他的手臂如同鐵鑄,緊緊箍在阿殷腰背間,似乎要将她勒斷。夜風冷冽的吹在手臂上,面前的胸膛卻是滾燙,阿殷緊貼在定王胸前,聽到他胸腔的劇烈跳動,急促而淩亂。

“殿下……”阿殷擡頭想要開口,定王卻俯身封住她的唇舌,粗暴而用力。

他的手臂愈收愈緊,滾燙的唇瓣重重壓着她吸吮,吻得毫無章法,卻叫阿殷腦海中幾乎空白。

好半天,定王才稍稍松開,額頭抵着阿殷,濃墨翻滾的眼底映出血色,咬牙道:“誰許你這樣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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