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媵侍的一丈紅（十六）

趙王卻是大恸，石岚身體弱，他早就知道，卻沒想到已經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想到自己在她生命無幾之時，還拖着她的婢女在她的榻上行那糊塗之事，他就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巴掌。

石岚身姿筆挺，姿态華貴無比的走向殿外，殿外不遠聚集着的一衆美人聽到殿內的談話，紛紛出言挽留。

“石貴人，勿要生氣，那賤婢慣會做戲弄景，之前她還陷害蘇美人，說大王老牛吃嫩草，害得蘇美人生生受了十杖，直躺了月餘才勉強能夠走動，她可到好，沒過兩天就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亂。”

一個美人說完，另一個借口道：“可是不，如今蘇美人的身子還沒好全，現在走動都有些不便呢。”

石岚含笑聽着衆人軟語相勸，待到衆人話落，才道：“大家還是莫要說她了，那時姜采女欲要行刺于我時，她還救過我一命，救命之恩當以命相許，岚只是弱女子，大王便是我的另一條命，唯有賠了她，我閉眼時才好安心。”

衆人一默，人群中有人低聲說道：“貴人好心，只是燕葉林是妃姬賞玩之地，那元芸彼時不過一婢仆，如何有資格進入，我看是她居心叵測，說不定跟姜采女合謀，騙取你的感激呢。”

石岚面色一白，心裏卻給這個神助攻點贊，說來說去，她等得就是這句話。

殿內幾步遠的位置，趙王沉着臉聽着殿外的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在聽到石岚說他是她另一條命時，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色，而随着有人說燕葉林一事時，他側頭看向緊抓着衣袖，一臉忐忑的元芸，一縷陰雲照在趙王的眉宇之間。

殿外，石岚謝過衆人挽留，拱手施禮，如高雅灑脫的儒雅之士衣袂飄飄，向着冷宮悠然而去。

殿內，元芸怯怯的上前，牽着趙王的袖角，低低的叫着，“大叔，我……我不是故意的，剛才……”

元芸的聲音柔柔弱弱，幼貓在向主人讨巧撒嬌。

本以為這樣舉動，會招來趙王順勢柔情蜜意。

可沒想到，迎來的是趙王好似狂風暴雨一般的質問和責打，在趙王毫不留情的狠抽她一巴掌，質問她為何出現在燕葉林時，元芸害怕的抱着紅腫發脹的臉龐，支吾不語。

趙王自來就是個喜之千寵萬寵，惡之恨不得剝了皮的性子，在聽到她嫌棄自己老時，他就很不舒服，再看到她眼神閃爍，一副心虛的模樣時，更是氣怒。

想到自己為了這麽個東西，讓視自己為命的石岚痛苦的自請去冷宮，趙王眼底閃過一絲狠戾嗜殺的冷光。

入夜，石岚拿着抹布悠哉的擦着榻幾，一旁站着拎着水桶，畢恭畢敬的容。

在看到石岚整理被褥，準備安寝時，容還是忍不住上前，低聲道：“貴人，您還是回去吧，大王已經知道錯了，适才寺人夷過來說，大王将元芸吊起來打了許久，現在正懊惱的滴米未盡呢。”

石岚翹着嘴角，将褥子撫平，慢慢坐在上面，低聲問容：“如今我只是代理宮中事務，你可想有一日讓我将這個代字去掉？”

容一驚，本要相勸的話就在嘴邊，可等到話出口時，她才發現自己說的是“想。”

石岚低低一笑，拉起錦被蓋在身上，微阖眼眸，許久她低聲道：“那就不要再勸了，有空就跟大王說說元芸是如何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不分尊卑、不尊上令吧。”

容定定看着石岚精致清冷的面容，忽然打了個激靈，低低應了聲是之後，小心的關緊房門，出去琢磨怎麽快準狠的上眼藥去了。

忽忽又過兩日，寺人夷帶着食盒前來拜訪。

石岚一身素衣，烏黑的發絲僅有一根布帶松松的攏着。

寺人夷将盒中精致美食一一擺放道石岚面前，看着不着粉黛卻依然清麗美貌的石岚，低低一嘆，“貴人請用膳。”

石岚微笑謝過，舉箸用飯。

一刻鐘後，石岚覺得半飽之後，放下箸，擡眼看着欲言又止的寺人夷，“夷有話要說？”

寺人夷抿了抿唇，半晌才帶着懇求的道：“貴人心善，您就原諒大王，跟奴回霖泉宮吧。”

石岚低頭看着斑駁掉漆的桌面，半晌道：“不是我原不原諒，是心死了，如何回去？”

寺人夷也知道那天是大王太過分了。宮中殿宇甚多，總有一張榻可供他盡歡，哪裏需要鬧到石岚眼前。轉念他又一想，立刻覺得這事都是元芸的詭計，是她勾着大王，将他引到霖泉宮主殿，又将他引到寝殿那張榻上，故意讓石岚傷心絕望之下的。

“夷還是請回吧，石岚在這裏一切安好，多謝夷惦念。”

石岚含笑施禮，起身向着殿宇深處走去，再不理呆立在一旁的夷。

夷很無奈，只得收拾好碗箸，提着食盒，郁悶的走出冷宮。

從冷宮到膳食間有段距離，夷轉過冷宮角門，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可還好？”

夷一驚，吓得手裏食盒‘砰’的掉在地上，人也歪歪倒倒的拜到在地，“奴拜見大王。”

趙王不耐煩的踢了踢他膝蓋，壓低聲音道：“小點聲，起來回話。”

夷悄悄的擡眼看去，之間趙王一臉緊張，神情中還帶着一絲不自在的羞窘。

“貴人一切安好，只是幾日不見，有些清減了，神情倒也平和，”夷小心的斟酌着用詞，低聲回道。

趙王嘴裏無聲呢喃幾句，似乎想到什麽愉快的事，他嘴角微翹，忽然問：“她可還生氣？”

夷動了動嘴唇，在趙王幾欲發怒時，才遲疑的道：“奴請她會霖泉宮，可是貴人講心已死了，如何回去。”

趙王臉色一變，剛剛挂在臉上的喜色頃刻間無影無蹤，“她當真如此說？”

趙王以為他已經将情緒控制的很好，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聲音顫抖得支離破碎。

寺人夷心有不忍，卻還是不敢欺瞞，只得微微點了點頭。

趙王好似嗚咽的說了句什麽，接着便踉踉跄跄的走遠了。

寺人夷本想起身攙扶，可是聽到他好似孤獸的哀鳴聲後，又改了主意，也許讓大王獨自發洩一下，心裏的悶忿就會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