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景忠站在金地項目的食堂外,裏面傳來熱鬧的吃飯聲,也傳來很大的評論聲。
“老葉,你兒子還真本事啊,把大老板給搞到手了,老葉家墳頭冒青煙了吧……”
“城裏這些有錢的,男的找小姑娘,女的找小夥子,你可得告訴小葉,事成了要多撈些家當在手上,搞不好哪天她又看上哪個年青後生了……”
景忠沒有進去,略微走遠了幾步站在檐下。鄉下人八卦起來的比城裏人直白,因為語言更粗俗。可粗俗不是最厲害的,那些能說優雅文字的人們,用他們的學識肆意的使用着內涵豐富且刻毒的文字,但他們出在她面前時,還是那副得體的職業面孔,彬彬有禮、恭敬敬業。
民工們吃完陸續出來,看見她站在檐下,尴尬的打了聲招呼就立即跑了。
“景總,還沒吃飯吧,我給您炒倆菜吧。”是葉護的媽媽。
她轉過聲,“不了,沒味口。”
“景總,人的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不用在意的。”
“我不在意,你們呢?”
“我們?問心無愧就好,理會那些幹什麽?”
這便是葉護為什麽內心無比強大的緣故,他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這世間總有一些人,出身或許窮困,也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但是最質樸的內心裏總有最強大的力量。
景忠說:“你們跟葉護說說吧。我們不可能的。我走了。”
“景總,年齡真的不重要。”
“不是年齡,我喜歡的另有他人。快立冬了,工地多做些肉食。”說完景忠轉身準備回去,葉護站在不遠處。他在微笑着看着他,如清晨的陽光。
多年前,在凱旋門前,那個人也是那樣看着她在笑。那個人說,“你來了呀,今天我們去哪逛逛呢?”記憶中的聲音與現實中的聲音重疊起來。
她低聲說道:“見鬼。”最近每次看見葉護都能想起小木,她時常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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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麽帥的鬼麽?”
“怎麽每回都是你來,這麽大工程你老板就不怕出點什麽漏子。”
“有你在,他只需要坐等賺錢即可。”
她不想再跟他說話了,哼了一聲便朝車子走去。司機卻不在位上,她打量一圈沒有見到人。
“我讓司機回去了。景忠,你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工地上人來人往,這種八點檔的劇情實在不适合在生活中上演。她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葉護開了車門讓她進去,車子發動朝公司開去。
“咱們這樣就沒多少意思了。我快四十了,小年輕這一套在我這不管用。”
“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怎麽樣讓你嘗試接受我,所以只會用最笨的方法。”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什麽時候?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們在酒吧一起打架,也許是你年會時請民工一起吃飯,或是你坐在塗料桶上陪我們吃年飯,再或是你為了保護我而挨打,所幸我發現的不晚。”
“你這臺詞準備了多久?”
“根本不用準備。景忠,那看似嚣張、霸道、無禮的外表不過是你的盔甲,這個用經濟來衡量一切的時代裏,你作為商人能保持一份初心、能那麽重感情很難得。所以,我中招了。”
景忠将車窗放下來,從包裏拿出煙,又翻出打火機将煙點着。煙從鼻腔呼出,她嗆了幾聲。這種吸煙方式大多是男人或狂野的女子所為。她以前吸煙不過是打發自己空洞的時光,煙只在口腔的前半截短暫的停留便又呼出去。
如今這個事情于她而言比失去小木更難翻過去,煙直接吸到肺裏去了。
“葉護,讓我安靜幾個月。”葉護答應了,看別人的故事是一回事,在自己身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道理都是知易行難的。
景忠不再那樣頻繁的去工地,她在辦公室和手機上安裝了遠程監控與會議系統。
宗寧坐在她對面洗杯、泡茶。她斜靠着椅子翻漫畫書。
“你喜歡動漫?”
“沒有特別愛好,昨天從我侄子那拿的,無事便翻翻。”
“那不如我們出去看看電影什麽的?”
“可以。”
電影是塘主與教主演的《如果青春留不住》。其實對于他們這樣的年紀,看這種劇有些矯情了。全劇結束她仿佛只記得那一句:“等到波菜沒了波,你這空心菜才長出了心。”人非得要失去些什麽才能領悟些、後悔些什麽,這些代價未免太過殘酷。
出了影院,她站在商業廣場前看着五光十色的傍晚人來人往。宗寧将自己的大衣給她披了,她沒有回頭也沒有說不用,卻說:“成年以後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
“如果說是這些年不折手段的利用女人,你信麽?”
她不太信,他們現在在建的項目,就有他利用女人的功勞。
“可是如果以後有這樣的機會,你仍舊會用。”
“應該不會了,這個項目是我最後一次。我不想在你心裏永遠就是個人渣。這些年,我由一個工地搬磚的高中畢業生,混成今天這個樣子,得到的看似很多,付出也不少。健康、名聲、感情都是一片狼藉。如今雖說沒有自己的公司,但老項待我不錯,今後也算是個職業經理人了,就老老實實的做項目吧。”
她轉過臉看向他。“既然如此,那以後工地上你多操些心吧。我煩了。”
他摟過她的肩,“累了就靠靠好了,女人家還是不要活得金戈鐵馬的好。”
她甩了他的手,“你的肩以秒計時,以平方厘米為單位雙重計費,太費錢了。”
他把她拉回去,摟得更緊了些,“對你是免費的。”
“你想試試我的身手不成?”
宗寧拿開了手,雙手舉起投降,這人說話極少口是心非,對付其它妹子的招數最好不要用,大約她真的會動手。
“既然我的肩你不需要,那能請你吃個晚飯麽?”
景忠沒有拒絕,讓他将車開到浙大附近。那裏有家矮小的門臉,矮到進門的時候她要低下頭,小到裏面攏共只能擺四張小桌子。
她找了個靠裏面些的桌子坐了,宗寧看她坦然的坐了,自己也坐下。她那幾萬塊一件的大衣能坐在油膩膩的劣質凳子上,他更坐得下。當搬磚工時,吃一個三塊錢的盒飯、喝一瓶一塊錢的啤酒就是個幸福的事情。
“我雖只拿年薪,但也不至于請你吃夜排檔吧。”
“吃過再發表言論。你泊車的時候我都點好了,今天運氣不錯,生蚝特別大。只是他們這好吃的東西太多,生蚝就只點了二十個。”
“什麽叫只點二十個?”才問完,店主就端了了一大盤子烤好的生蚝擺上來。她招呼他趕緊趁熱吃,邊說邊拿起一個動筷子。
宗寧看她吃,自己沒有動。她問他:“你不吃這東西的?”
“吃,就是量有點大,人均十個。”
景忠邊吃邊打量他,嘴角忍着笑,“怎麽?你女友特殊時期?”
“什麽意思?”
“不是特殊時期你忍着不吃幹嘛。”
宗寧明白她的意思了,哼了一聲,也不跟她客氣,風卷殘雲般吃掉十來個。最後一個被景忠搶去時,他回頭揮手,“老板,再來二十個生蚝。”
“你吃這麽多,來得及送我回家了再去女友那麽?”
宗寧拍了一下桌子。“你這人怎麽這樣。平時見你挺純潔的。”
“你吃吧,我打車回家,要不要再配些烤韭菜?”
“配,但凡壯陽的你都上吧。反正你在我旁邊,你沒在特殊時期吧。”
“那你就試試好了,看明早環衛工人能找齊你的零部件不。”
宗寧看着她輕言慢語的說要卸了他,覺得她或許不再讨厭他了。
吃過他們去了酒吧街,她徑直朝孟浩的酒吧走去,他看了一下門頭跟了上去。酒吧經理看見他們進去,覺得有些意外,“姐,今兒是坐吧臺還是要個卡坐?”
“吧臺吧,不占你一個卡坐了。”
酒吧經理指指宗寧低聲問她:“今兒不會打起來吧。”
她白他一眼,“不會,現在是合夥人了。”
經理呼了口氣,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最佳的吧臺位置。酒保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景忠的存酒,宗寧看那瓶子一眼,“南非的?”
她“嗯”了一聲。
“你這愛好挺特別的,人家都喝歐洲的,你卻喝非洲的。”
“非洲氣溫高,釀出的紅酒別有風味,那時候大使館裏搞活動或聚會都喝這個。”
他看她說起過去波瀾不驚,想着這個人真是不同于一般的女人。吧臺前的燈光照着她的側面,卷發在她低頭時從耳後掉落下來,顯得一切很有風味。他不由的伸過手掠起那束掉下來的頭發,想幫她別到耳後。她快速的別過臉,并用手擋開了他的動作。
宗寧自然的收了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鼻子輕輕的縮了一下,“這味可夠勁。”
“發酵很快,再加之儲存條件沒有歐洲那麽溫潤,喝上去有點老酒的味道。”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能看見人類最真實起源的地方,遠離繁華、奢靡,只剩自然與本真。那也是一個很奇特的地方,擁有一望無際的草原,也有巨大的植被與物種,那兒有種蚊子,大如細小的蜻蜓,第一次見到時,我的朋友們還以為那是一種蜉蝣,光了膀子去追,卻被咬得滿身紅腫。”她輕笑,想起他們被咬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蜉蝣?那是什麽?”
她從錢包裏掏出那只蜉蝣标本,吧臺黃色的燈光照着它幾近透明,“這就是蜉蝣,它的幼蟲可以在水下生長兩至五年,成蟲大部分只能活一天,朝生暮死。”
“朝生暮死?”
“每年的六七月間,在湖區可以看到以億兆計的蜉蝣在空中飛翔,天空都失去了顏色,但第二天它們就全都死了,因為數量太多,到處都像披上了厚厚的毯子,一眼望去,比雪後更壯觀。”
“它們如此的薄透,死亡後又能存在多久?”
“如果有風有雨,連幾天都堅持不了便成了有機肥。”
很久以後,宗寧想起這次對話,他才發現他忘記問一個問題:蜉蝣那短短的一天裏,在幹什麽?或許這便是他錯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