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勾

嚴江素來是說到做到的性子,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秦王又征了他兩次,都被他拒絕了。

這讓郡守的耐心被撩撥到極限,凡事都要有個度,嚴江簡直不識擡舉,為了證明自己的對國家的忠誠,他已經準備來點硬的,不管嚴江是不是真的神使,也要讓人把他送去鹹陽了。

而在這耽誤的時間裏,遠在雍都的嫪毐也收到了這個消息。

終于,在月底第三次征召時,嚴江勉強同意了入鹹陽。

郡守大喜,幾乎是敲鑼打鼓地把嚴江送上了去渭河船隊的烏蓬小船,随行十人,個個裝備精良。

但就在當天,那一個黑漆漆的夜晚,他遇到了十幾位客人。

他們一個個身着黑衣,手持利器,非常擅長近身戰鬥,頃刻間就與船上的将士打成一片,而其中兩個更是動作迅捷手法狠辣,直撲嚴江本人,沒有一點留下活口的意思。

闖入他船板上的敵人手骨粗大,眼窩深陷,長得和長年傭耕的貧苦老農無甚區別,丢進傭耕人群裏想再找出來都難,但卻帶着精良的青銅武器,身手極為利落,若是個普通好手,怕是一個照面就能把對方拿下。

但嚴江并不是普通好手,他的殺戮技巧是經過絲路諸國追兵認證,堪稱黑暗中的王者,一刀從背後撩回去時,甚至都沒有回頭,連濺出的血都巧妙地躲開了,一滴未沾,熟練地就換了遠程打法。

随後,他帶上夜視儀,拉開弓箭時,順手把其餘的幾名刺客一起起收割完時,時間不到三分鐘,還有幾個沒上船的遠遁山林了,他也未去追。

來護送的士兵雖然個個帶傷,但好在不嚴重,只是看嚴江的神情都切換成了敬畏。

嚴江熟練地給他們止血包紮,他身上的止血藥粉是香蒲花粉,算是野外常見的止血藥,方便又常見,但效果肯定是比不上白藥氣霧劑的,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有點後悔沒去學草藥專業。

“這些人你們認識嗎?”他一邊包紮一邊問。

命令一名士卒将遇到的事情傳回隴西後,為首的隊長心有餘悸地道:“他們手法狠辣,劍招熟練,非是軍中套路,陰毒反似游俠,難以辨認,大人覺得是何人前來行刺?”

“我初來秦國,皆不熟悉,實難想像,你們早些休息,今晚便由我來守夜吧。”嚴江低聲安撫。

那隊長當然不願,只說願意與他輪流守夜,防止賊人再來。

嚴江沒有拒絕,只是默默等着,剛剛他的鳥兒已經飛出去,追逐了那逃亡的小賊,想來過一會便回回來。

過了一會,陛下從夜空中落到他肩上,他以休息為名回了船艙,轉頭卻從窗邊下水,跟着陛下一路向岸邊樹林行去。

帶着夜視儀,他一路通行無阻,只是幾轉幾彎,便已經來到一個背風的山谷,有幾人圍聚在一起,在一小堆篝火旁低聲交談着。

旁邊的樹叢突然傳來稀稀嘩嘩的聲音,讓他們驟然提高警惕,但當看到是一只很大的貓頭鷹從灌木中飛起後,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名方士太過兇狠,我見他一弓一箭,例無虛發,沒人能有還有之力。”有人低聲道。

“是啊,大人讓我們假冒他潛入鹹陽是不可能了。”另有人道,“怕是要另想辦法。”

“不必擔心,順水而下便是雍都,到時自有更厲害的人出手,我等還是先回去複命吧。”

“還是不要複命了。”突然有人道。

“誰!?”三人驟然起身,黑暗之中,是隐約見到一個人影,一箭出,還沒來得及說下句,便有一人轟然倒地。

“賊子!”另外兩人瞬間拔劍,一左一右,配合極為默契,一上一下封死前路,勢要在下一箭發出前奪得生機。

但其中一人後頸一痛,只覺得有水潺潺而出,眼前的光線便瞬間微弱,直至完全陷入黑暗。

“你別殺我!”見夜枭殺人,難道他真是神使?剩下一人跪地求饒,驚恐道,“我告訴你是誰、是誰派我來的,你放過我。”

“那你說說看。”嚴江靠在樹枝旁,好整以暇地拿出手帕,貓頭鷹随後落在枝頭,高傲地伸出一只腳爪,讓仆人給它擦掉爪上血,然後再換一只爪。

“是呂不韋丞相,他怕你入鹹陽會分薄他的寵幸,這才派我前來,只要你放我一命,我願随你回鹹陽指認他……”那人和嚴江年紀相仿,細皮嫩肉,不像吃過苦的樣子,看起來甚有說服力。

“謝謝,我知道了。”嚴江淡淡一笑,提着弓轉身離開。

幾乎同時,身後的青年提劍反擲,直往他背心而去。

剎那間嚴江轉身抽刀,宛如行雲流水,一刀劈開那堅銳的青銅長劍,順勢而下,劈開對方脖頸,飛濺的血花被他側身閃開,只是糊了愛鳥一臉。

“這又是何必。”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歸刀回鞘,帶着不高興的愛鳥緩緩離開。

回到小船時,時間過了不到半個時辰,他一邊給辛苦了的愛鳥撕肉投喂,一邊靜靜思考。

呂不韋是不可能的,這位是外來戶,他若為王不可能得到秦國上下的擁護,一但失去國君便是失勢之日,歷史上,他也是和秦王連手平定了嫪毐之亂,而嫪毐想在中途劫殺自己,然後派自己的人去接近秦王的可能要大上一萬倍。

“這才是引起關注的正确方式啊。”他低聲一笑,眉梢眼角都是肆意的愉悅,只要他聲望足夠了,嫪毐就不會希望秦王獲得另外一個強力助手,必然會再來找他。

沒有什麽比這種游走生死之間,即搞事又可以為國為民的生活更刺激了。

“陛下,這一路上,我們可以繼續鬧呢。”他戳了一下愛鳥毛茸茸的腦袋。

陛下反啄了他一口,吃得食不知味,一臉的不高興。

次日,他們加入一只船隊,這是向隴西送糧的官船,順渭水而下,帶着纖夫和隴西特産的毛皮幹肉,玉器美酒,而這次,他們遇到了更多向隴西而行的屯留罪民,許多倒在河岸邊,更多的吃着草根樹皮,被押送的士卒看着,盡可能的追上隊伍。

嚴江看不下去,拿着秦王的诏書,扯起虎皮大旗,每經過一個鄉鎮,總是拿着假麥穗,以此為仙種,向當時的大戶換些糧食,還分出一些胡椒、大蒜的種子,聲稱可以延年益壽,品嘗之人無不視為仙丹,多多少少願意将存糧相換。

存糧不多,但總能讓他們多堅持一些路程,護送的士卒雖然看不慣他耽誤時間,但見識過他的武力後,也不敢阻止,只是時不時提時間過久,該起程了。

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他來到了雍都,這一個月裏,他的名聲遠播,許多官宦人家都會提前來迎接,奉為座上賓。

終于,在農歷正月,他來到雍都,走完到鹹陽的三分之二路程,拖得陛下都生氣地絕食了兩次。

雍都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個秦國大城。

渭水滔滔,宮牆綿延。坐古城于沃野,豐饒繁盛,讓人忍不住遙想這是何等國度。

雍都位于鹹陽以西三百裏,是秦國故都,早在殷商時期,就是華夏文明鎮守西方游牧民族的要塞。五百年前,嬴姓氏族擊敗西戎大軍,給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擦了屁股,挽救了西周,送繼位的周平王遷都到黃河以東,而周平王對來救國的的贏秦表示的感激的方式,就是把河西被西戎占領的土地分封給了秦襄公。

周平王的行為看起來很雞賊,但卻給了贏秦氏族最需要的名分,從此贏秦正式受封公侯,成為東周列國之一。

秦國先王以此為基,先後向西滅掉了西戎十二國家,占據了整個陝西和祁連山以東的甘肅,因為山窮水惡、地貧國弱,秦孝公在位時,任用商鞅進行變法,以後的秦國諸王就像開挂一般,上位全是秦惠文王、宣太後、秦昭襄王這種出一個都可以稱霸列國的挂逼,秦國卻連出六個,比手游十抽出十橙還要過分,最後更是出了秦始皇這種天命選手,打出了大滿貫。

五百年辛苦經營,秦國從被中原諸侯鄙視的邊陲小國一路奮鬥,成為六國為之驚懼的強秦,其中所流血汗不可以裏計,直到商殃變法,才在遷都至關中鹹陽,所以,雍都是秦朝宗廟祭祀之地,所有國君的登基繼位,都要在此昭告列祖列宗。

若他留在這裏,今年四月,秦王就會沿渭水而上,加冠親政,從此掀開他一統天下之路,在五千年歷史裏,都是最濃重的一筆,從此華夏一家,中國一處,再不能分,再不能割。

真是想想就讓人激動……

“嚴先生,太後聽聞你賢名遠播,早想一見,現在就跟着小人前去觐見吧。”面前的內官打斷了他的暢想,對方帶着一隊秦軍,在渭水攔舟,笑得十分禮貌。

啊,折騰這麽久,總算魚上勾了。

嚴江整個人都輕松了,他也微笑道:“承蒙太後垂愛,還請內官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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