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忽悠
相對于隴西的荒蕪貧瘠,祈年宮的雍都着實讓嚴江體會了秦國強盛,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殿堂園林,布局十分和諧,威嚴大氣,前殿後殿都十分完備,禁衛森嚴。
對方并沒有直接帶他去見太後,而是将他丢在了一處偏廳,留下一句在此等待召見的話語後,便直接離開,連個伺候的內官都未留下。
嚴江并不心急,只是手指不時盤繞着腰間的刀柄,養精蓄銳。
周圍至少有兩個人在暗處悄悄盯着他。
只是技術不怎麽好,還沒花花會潛行——那個躲在大樹後的,影子拖得老長了;還有在窗外的那個,都碰出聲音了。
想到花花,唉,最近水路挺煩的,還得找盡理由上岸,給它留下标記,就算如此,花花也追得可辛苦了,昨天悄悄去喂它時,都瘦了好多。這些都不是最麻煩的,麻煩的是陛下好像感覺到什麽,一個勁地催他快上路。
可憐的花花,還好從裏海過來的它是六七百斤的大型虎,比本地的華南虎重了至少兩倍,沒有天敵,不然可真不放心它一個人在外面。
……
祈年宮內,一名內官低聲通報:“祈禀候爺,那方士在偏廳靜坐了兩個時辰,并無半點異動,小的瞧着,也未有慌亂。”
“倒有幾分能耐,”上位跪坐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卻生得十分清秀無害,白淨無須,讓人見之便心生好感,他悠然道,“這一路我我派出三波好手,都一去不回,也難怪王上都想見他。”
內官跪地不敢多言。
嫪毐看得無趣,揮手讓他退下。
“這個嚴江,倒不好下口。”
趙太後并沒有要見這人,只是他假傳旨意罷了,畢竟是秦王要找的人,只有太後旨意才能強令他來,反正他與趙姬已經是夫妻一體,不分你我。
最近他的日子很不好過,需要一個人在秦王身邊打探消息。
嫪毐并不是傻子,雖然大家都說他是靠陰私之能上位,但他若沒有一點能力,也不能到現在的位置。
曾幾何時,他也想幹出大事,便投身呂不韋門下為食客,想得到賞識,然而呂不韋門客何其多,他在其中盤踞數年皆無可出頭,便只能另辟蹊徑,以自己的天賦來引起注目。
但未曾想,無心之舉,竟然能給他這般天大的造化,三年前,呂不韋年過五旬,實在應付不了不了四十太後趙姬,聽說自己有巨根天賦後,便找上他,說有富貴一場。
然後他拔去自己胡須,以閹人之名獻給太後,想讓他安撫太後。
哼,恐怕呂不韋萬萬沒想到,只用三年,這主仆就要易主了!
這三年來,他使勁渾身解數讨好太後,同時也展現了在政事上的天賦,太後也覺得呂不韋已是老朽,不能再依仗,這才扶持他上長信候之位。
可是如今,這事情有些難了。
再過幾月,秦王便要親政,拿回落在太後身上的權柄。
可大權何其誘人,趙姬大權在握近十年,又如何願意回到以前的日子,再者,有秦宣太後才死三十年,有她佳例在前,太後又如何能不心動?
芈八子一個陪嫁侍女都可以執政三十六年,生生把兒子拖到五十五歲親政,她身為秦王正妻,又為何不可?只要他嫪毐能更進一步,掌握秦國軍權,便可以取代呂不韋,與趙姬共享這強秦之國。
奈何他前此日子一時醉酒,吐露自己是秦王假父之言,讓呂不韋覺到危險,如今兩方幾乎要撕破臉皮,呂不韋已經決定支持秦王親政——他依然還可以當他的相國,但太後和自己怎麽辦?
當年嬴稷親政後,可是殺了宣太後的情夫義渠王和兩個私生子,如今自己也與趙太後生下了兩個兒子,又哪裏可能功成生退?
只能拼死一役,拿下秦王政,或囚或殺,才有出路。
這些日子,趙姬本不想對長子動手,但想到宣太後的下場,又剛剛生下自己的兒子,終于答應了他的請求,願意逼宮,只讓他不要殺了秦王政。
真是天真又愚蠢的女人,不殺嬴政,難道還要等幾十年把王位還給他?
他已經在雍都設下羅網,只等秦王過來,便能動手,而這個方士嚴江既然受秦王召見,就有可能打入其內部,打探消息或者行刺暗殺,都甚有幫助。
先前他派人滅口去替換本人之計已經失敗,那便換個法子好了。
……
“見過長信侯。”來到秦國數月,嚴江惡補了一番禮儀,但見這位卻沒有一點屈膝之願,只是打了個揖,便靜立門前,微笑不動了。
立時便有侍者厲聲大膽無禮。
嚴江只是一翻表盤,瞬間,便有陽光被反射到那侍者眼中,古人哪見過玻璃反光,頓時就驚呼了一聲,捂住了眼睛。
頓時,連嫪毐都驚疑起來,這是什麽惡毒法術,竟能隔空傷人眼眸。
嚴江只是垂手而立,淡淡道:“長信侯召見在下,想必不是為了虛禮,山野之人,便不遵了。”
他是氣度悠然,明眸殊色,自有一股大家風範,看得嫪毐心神色略沉:“方士既然有其仙術,便可知我找你何事了?”
“自是知曉,只是信侯便是要吾在此地出言麽?”嚴江輕輕一笑,若有個拂塵在手,怕是就要揮起來了。
你嫪毐想做什麽事情,那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了好吧。
嫪毐目光一厲,左右環視,立刻便有人退下,他這才冷道:“閣下既為方士,也應知尊卑之禮才是。”
“是麽?”嚴江凝視着對方,“我見信候氣短心跳,怕是病入骨髓,竟還有心與我論尊卑之禮麽?”
“滿口胡言!”嫪毐大怒,聲音卻是說不出的心虛,扁鵲在秦國素有賢名,前些年韓非的一篇《扁鵲見蔡桓公》更是把病入膏肓這個詞給諸王侯做了普及,任誰被說命不久矣都是要生氣的——更何況這些日子嚴江一路治了不少病(大多是跌打損傷),已經名聲遠揚。
嚴江微笑道:“您失眠多夢久矣(看你那黑眼圈)、且兩腰酸痛(這一會都揉了兩下腰了)、下身無力,每夜必然多入廁,皆濕透內衫,久坐起身時必然頭昏目眩,眼有金星,可否?”
非常明顯的縱欲模樣,腎虧嘛,男人都懂的,至于腎不好都有哪些表現,未來的補腎廣告都已經告知大衆了。
騙帝王需要長生藥,至于嫪毐這種沒有遠大理想的人嘛,當然就要說治病的事了,嚴江對此一點不虛,經歷過現代社會的誰沒見過這種套路啊,先把人往要死了處忽悠,只要對方相信自己要死了,那就是你說什麽是什麽,而且誰來都不聽,跟着你撞上南牆都要撞到死為止的。
人類自己的腦補才是欺騙的最大幫手,別說自己能看看出一點端倪,哪怕兩千年後的人有點小病去百度,都能被吓得以為自己命不久矣。
嫪毐手心微微出汗,自己确實經常晚上起夜入廁,且都有說不出的疼痛感,還有頭暈多夢,難以安睡,而對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這些……
他的神色微微鄭重起來,再不端着剛剛的:“還請先生指教。”
很好!
嚴江按奈住笑意,認真道:“觀君之氣色,有亡者不甘之咒,且不止一位,怕是有三十之數,欲斷你精血,全因信侯你氣血豐厚,才堅持至今,只是病根不斷,便消肌毀骨,症狀日重。”
嫪毐這些年手上性命極多,哪會信這些,只是冷笑道:“我便有病,你有何法?”
“信侯只需沐浴焚香一日,向先祖祈禱護佑,便可有所減輕。”少上床交糧,洗個澡,放松下好好睡一覺,就會好一點,而心理作用會把一點放大至少三倍。
至于後來又恢複了,那是你心不誠,再去沐浴焚香幾日就好。
嫪毐神色陰晴不定,未出一言。
“若信侯不信,一試便知。”嚴江淡然道,“江在宮中聽宣,明日便有分曉。”
他當然不會走的,後面至少還有四個套路沒用出來,隴西的糧還要落在他的府庫裏,能不能安心種田,就看這個肥羊的表現了。
至于還要鹹陽等他的陛下嘛,就先鴿了呗,他又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