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因為換了社長，年富力強，想大幹一場，所以注重馬兒吃草的重要問題。開了幾次會，終于決定由報社出資在附近租了公寓，供給單身無房的同志們使用。

淩小億符合條件，便理所當然搬進去了。她推托說好幾天見不到許一洲，請宋大軍跟他說一聲，宋大軍半信半疑，但淩小億是自己帶進去的，總要自己帶出來，完成這個禮節也是應該的。

許一洲的反應沒有什麽起伏，但憑着宋大軍與他幾年的交往，還是感受到了一點點異樣。

“給你添麻煩了。”宋大軍很誠懇的道謝。

許一洲說道：“沒有。”

很冷淡的對話，宋大軍想了想，略微有點明白，也就挂了電話。

淩小億兼職給Katherine做模特的事情被人告到了報社。

按說不是黨政機關領導幹部，人家私底下做點活兒沒必要這麽大驚小怪的。但是寫告狀信的人角度很刁鑽，說你們縱容記者出去代言品牌，這是砸自己的牌子雲雲。好像說京報免費給Katherine做廣告一樣。

京報無論如何也是頗具影響力的媒體品牌，號稱公正獨立，代表人民的聲音，當紅記者去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商業品牌做代言，确實也是有些說不過去。

因為這件事宋大軍都不知道，從老林辦公室裏出來還有些懵懂，若不是看到了Katherine發布的商業冊子，也不相信淩小億能幹出這等大事。

老林一面抽煙一面說道：“這信葉梅也看過了，說是李多多寫的，語氣風格都一樣，我們不管誰寫的，總之我們的原則是要保住自己的人。”

宋大軍點頭稱是。

老林又說道：“你也去問問淩小億，下不為例，行不行？”

宋大軍答應着出了屋子。回到辦公室，淩小億正在低頭寫稿子，她正穿着一件鐵灰色的針織衫，不得不承認，衣著品位比着最先見到的時候好太多了。

于是，下不為例這件事能行得通嗎？

果然，淩小億并沒有給出明确答複。宋大軍知道她在觀望，或者說是取舍。

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想做抉擇。京報很重要，Katherine也很重要。

宋大軍也沒有勉強她，檢舉信裏說的什麽都是冠冕堂皇。關鍵是代言報酬很高，比着爬格子賺的多了，這才是紮人眼的事情。

碰到這種事，淩小億情緒很有點低落，雖然已經完成了手頭的事情，但她還是留在辦公室裏。

随便吃了一點東西，她翻出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着。反正宿舍離着也很近，不擔心晚回家的問題。

“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走？”有人進來了，淩小億擡頭一望，是新社長，趙雍。顯然也是加班結束，臨回家之前到處轉悠一圈，真有幹勁。

“社長。”淩小億将手裏的書放下站起來，不殷勤也不失禮。

趙雍看過去，是莊子譯注，便笑道：“哦，喜歡莊子？”

淩小億低下頭沒說話，她看着自己的水杯，裏面泡着一片檸檬，浮浮沉沉，她雖然年輕，也能懂得深夜時分，這種微妙時刻，趙雍的語氣裏含着的幾分暧昧。

“早點走吧。”趙雍又囑咐了一句，離開了。

淩小億走出報社大門的時候，秋風已經是漸漸涼了。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許一洲半夜開車送她過來加班，是她在這個冰冷的城市裏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哭了。

如果必須要放棄一樣，她會舍掉什麽。淩小億反複思索，一直沒有答案。

事情鬧得很兇，因為舉報人除了給報社，還給報社的監管單位紀委寫了信。紀委下來查，逼着報社表态。

老林也沒想到最後驚動了上級單位，淩小億的去留已經變得不是下不為例這麽簡單了，老頭子惜才心切，張羅着想辦法。

宋大軍越性發了狠，這種時候也不避諱，依舊安排淩小億跑一線去。能出爆點的新聞還是特地給她留着，就想讓她繼續爆，爆的讓人必須注意她的存在，知道不可取代。

正巧有一起調查洪水失蹤人口案在外省，淩小億便去了。

采訪地是在一個偏僻小城，有一個鎮正建在幹涸的洩洪口邊，地勢比着隔壁的鎮要低的多。

大約好幾十年都是平安度過，以至于人們早就忘記自己所處險境，所以一直沒有預警。結果三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短時間內雨量過大，引發山洪，整個鎮子被淹沒。

最令人心寒的是，當地政府為了避責，只報了失蹤死亡人口二十人。當時是蓋下去了，但是天網恢恢，冤魂無法往生，很多失去親人的人在用各種手段發聲。

新媒體時代，什麽都是遮掩不住的。事情最後終于爆出了，死亡人數超過200人，已經重啓調查組，諸多官媒正式介入。以往也不是沒有調查的，但都因為各種阻攔，連當事人都約不到，現在一切終于走上正軌。

淩小億抱着電腦在高鐵上昏睡過去。她太累了，三天的時間安排的密密麻麻，一共走訪了十多個家庭，眼淚也似乎随着他們流盡了一樣，妻子，丈夫，孩子，母親，父親，他們失去的都是最最親愛的骨肉至親，自己還要努力的孤獨的活着。

特別讓淩小億悲哀的是，暴雨那天，鎮上的學校是第一個被沖垮的，誰能想到，學校會建在最危險的地方呢。

那些母親的眼睛，她都不敢細看，因為會被無邊無際的痛苦淹沒。

這一篇稿子又很成功，因為淩小億寫的很有感情，卻又不是在煽情。她的風格一直是這樣的，與別的很多媒體不同，他們或者劍走偏鋒，事事質疑政府乃至體制，或者嚴正剛烈，沒有人情味。她寫的不尖銳，也不帶有太多的立場，只是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追溯起來，沒有任何評價，一切讓讀者做主。

很巧妙隐瞞傾向性，論起這個筆法，淩小億做得非常好。

也許跟她的性格有關，把什麽都隐藏得很深。

她在自己新的住處裏經常夢見許一洲，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這樣喜歡他。

困擾她的麻煩事最終悄無聲息的解決了。

宋大軍告訴她，是社長趙雍在會上力保她，說她所作所為沒有違反任何一條法律條款，憑什麽處分她？

上級單位其實并不認真，虛張聲勢來着，而報社裏諸多人，見新來的社長這樣強勢，本身又跟自己無關，都不愛觸這個黴頭，也就算了。

報社最後交了一個報告，草草了事，就算完成了事，也沒有人再追究什麽。

老林說趙雍這一招收買人心做得好，宋大軍也覺得新社長很漢子。

淩小億雖然暫時放下心來，但隐隐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收藏的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