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尾聲:光明之上,深淵其下

當最後一次海潮退去,有一粒雪珠落在了行人的鼻尖上的時候,術士塔的魏琛和方世鏡帶着幾個人回到了藍雨邊陲。

初冬透露出一點寒氣,給被齒輪帶動的領地大門添上了一抹肅殺。

“我都快不認得這片地了,”魏琛坐在馬車上,聽着嘎吱嘎吱的咬合音,“那個煙囪怎麽和一路上看到的不一樣?上面不冒煙啊,是沒開工?”

“我讓人在上面刻了幾個清潔咒語,”喻文州指了指煙囪的頂部,“那個味道實在是不好聞,而且聲音也大。”

“大少爺脾氣啊……”魏琛感嘆了一句。

方世鏡靠着馬車,面前捧着一本書,眼睛半阖着不知道他是在睡覺還是看書。

黃少天趴在車窗上,興致勃勃地看着大變樣的藍雨邊陲。

戰鬥已經結束,各歸故裏,各返其鄉,各安其家。

一點點灰塵沾染了雪意落在他的鼻翼上。

“魏老大!方老大!文州!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

魏琛捶了錘自己的腰,沖着黃少天笑了笑。

下雪了,又過去一年了啊。

一年前,黃少天撿到了喻文州,一個公國覆滅。

一年後,黃少天帶回了喻文州,一個邊陲聯盟建立。

喻文州解下手上的守護之石,牽着黃少天的手站在了邊陲已經初具守護姿态的城牆腳下。

魏琛坐在馬車上擡了擡手,六芒星陣開始在整座邊陲的土地上蔓延出光芒。

工匠已将把深槽挖好,青石板鑲嵌夯實的溝槽,縫隙都用銅汁澆灌封死的。大地在術士的操縱下開始顫抖,沸騰的金屬汁已經準備就緒。

齒輪帶動鎖鏈,熔爐開始騰空傾斜,土牆在法術的操縱下開始攀高。

魏琛掀開布簾:“放!”

液狀金屬澆築而下,舉城歡呼!

新城成立,守護之石鑲嵌在上面,六芒星的光輝将永遠照亮此處。

魏琛捶了錘腰,感嘆了一句:“真的老了啊……”

方世鏡不為所動,阖上了眼睛。

術士塔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外面一堆放養的各色攻擊力驚人的變異草藥,藤蔓爬上了塔尖,一朵不合時宜的藍色小花迎着初雪。

舟車勞累了一路,方世鏡早早地趕了來慰問的衆人,讓喻文州帶着黃少天去整頓休息。

“明明我在這住的時間最久了方老大偏心啊!”黃少天拉着喻文州往房間跑。“來來來文州!我帶你去整頓休息!等等!我們都快一年沒有回來了誰會給我打掃屋子?!”

沒有人,一般人想打掃進不了術士塔。

黃少天恹恹地跟着喻文州去打掃房間,累的要死的黃少天表示一間屋子已經可以累癱自己了,文州咱兩今晚就睡一間屋子怎麽樣?

喻文州摸摸他腦袋同意了。

魏琛半夜起來的時候,發現方世鏡坐在大廳的桌邊看着一本書。

“這麽晚了……”魏琛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你怎麽……”

結界把整個大廳封鎖了起來。

“隔音的,”方世鏡放下手中的書擡頭看向魏琛,“你想好了?”

“想好什麽?”魏琛拿手敲了敲結界。

“東西都準備好了,”方世鏡指了指大門,“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準備退位讓賢,看不出魏老大你還是這麽有自知之明謙遜友愛啊?”

魏琛在方世鏡的毒舌下面只有狼狽到極點的表示回避:“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方世鏡你別這樣。”

“你就準備滾了?”方世鏡坐在主坐,半明半暗的燭光下面臉色慘白如鬼魅一般,他的神色睥睨,眉眼鋒利,“你就不打算告訴樓上睡得正香的你的寶貝心肝為什麽嗎?”

“等等,等等,”魏琛舉手投降,“別亂說,那個是誰的心肝寶貝你比我清楚,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我挺怕你這張嘴的……”

方世鏡不對勁啊,這個念頭只是在魏琛的腦子裏面一晃就過去了,他的印象裏面,方世鏡還是跟在他身後,替他處理所有他懶得處理雜事的那個副手。

被自己壓迫地這麽有氣勢了啊?

魏琛苦笑一下:“我這次受了不小的精神創傷,黃少天沒有發現,你還沒有發現嗎?說不定喻文州拿小子都發現了,我已經跌了落到S級了。”

“你是術士塔的掌控者。”

“有接班人了不是。”

“他還小。”

“還有你。”

方世鏡不怒反笑:“你是打定主意要走是吧?因為你受傷了,因為有了接班人,連暫時的管理者都準備好了,所以你可以安心的走了我們還要感謝你是吧?!”

魏琛被一連串話逼得後退了一步:“我只是……”

“出來,”方世鏡轉過頭看着樓梯口的地方,“撤掉你的隐形咒,喻文州。”

結界裏面出現了一個少年,喻文州光着腳站在地上,只穿着一件睡衣。

魏琛打了一個響指,爐火燃起。

“回去睡覺,”方世鏡繼續下達命令,“把黃少天看好,不許他出來。”

“魏老……”

“回去。”

喻文州只能朝兩個人鞠了一個躬,然後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魏老,”喻文州臨走前,看着魏琛,“您不用想太多,真的。藍雨需要你。”

不,魏琛扶着自己額頭坐下,藍雨真的不能有我。

境界跌落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聖殿失去聖騎士長,法師塔失去大魔法師。

如果術士塔表現出安然無事的樣子,不知道會被什麽盯上。

連蘇沐秋都……

被樹立成為舊勢力代表的那個陶軒所帶的傭兵團,已經失落了一只可以騰飛的羽翼。

本來準備好的格局被打破了,那只能重新調整布局和勢力沖突。

術士塔不能成為被集中關注的地方,因為,自己實力跌落,術士塔的放在明面上的損失,根本就是看不出來的。

但是重創在裏面。

“我必須離開。”

一個六芒星的圖騰在魏琛的額頭消散,漸漸明亮在方世鏡的眉間。

“所以,快滾。”

魏琛抱住方世鏡:“抱歉,以後麻煩你了。”

風雪灌進術士塔,很快又被隔絕。

方世鏡漸漸癱坐在椅子上,精神線在他手上怎麽都凝結不了。

他想起十年前也是這樣的晚上,他扛着一個混蛋累死累活的回了術士塔把他扔在了床上,就算是跌落了一個境界,事情似乎都沒有如今這麽糟糕絕望。

“你以為,”他吶吶自語道,“境界跌落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喻文州回到房間的時候,打開門,黃少天就坐在床上,摟着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

“少天,少天?”

“魏老大……”黃少天擡起頭,漂亮的大眼睛裏面像是塌陷了一般,“他要走?”

喻文州不知道從哪裏解釋,只能摟住黃少天。

“放開我!放開我!”黃少天突然暴動起來,不只是他,喻文州也感受到了。

圖騰交換,魏琛的氣息被術士塔抹掉了。

他離開了。

喻文州死命摟着黃少天,在體力上他想制服黃少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舍不得下手。

但是更不可能讓黃少天追出去。

方世鏡和魏琛同時下了兩個禁界之令,黃少天追出去,會被直接反彈回來。

“放開我!放開我!”黃少天被喻文州纏住手腳,其實他也沒什麽力氣,奔波了一路,又收拾得渾身酸軟,他只能動動嘴或者死命掙紮一下。

比如,狠狠地一口咬住喻文州。

喻文州倒抽了一口涼氣,真狠,估計出血了。

一個捆縛術被喻文州在不經意間束縛住了黃少天,喻文州把人摁倒床上,壓制住還在踢蹬的腿。

“放開我!放開我!都怪你都怪你!”黃少天縮在喻文州懷裏面嗚嗚地哭,“我就不該撿你回來!不撿到你魏老大也不會确認下一任的塔主!也不會去參加那個什麽深淵之戰!也不會離開!都怪你!嗚嗚……你就是……就是個……”

“都怪我……”喻文州摟着黃少天,一下一下試圖用精神波撫慰已經在奔潰邊緣的哨兵,黃少天在向他傳達一種憤怒,一種發自心底的傷心,就像是最心愛的東西被隔離了一般。

不,層次還要深重,那是被撕裂的痛楚。最悲痛的怮動。

“都怪我……”

一向聽話的夜雨不知道怎麽辦,極度暴躁,因為黃少天的狀态相當不穩定。

這也是喻文州不敢放黃少天去見魏琛的原因,如果再次刺激,黃少天本來就在疲憊的狀态中,接收到了自己的精神波動而引發的暴動,如果再次刺激的話……

他會陷入長夜。

喻文州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會掐滅每一種不利的苗頭,扼殺所有的可能。

滅神試圖叼回夜雨進行撫慰,一向聽話的夜雨,突然暴動着咬了滅神一口。

喻文州一聲慘叫哽在了喉嚨口,整個人瞬間倒了下去。

束縛解開了,但是黃少天卻一動不動。

“文州,文州,”他小心翼翼地摟着硬生生被夜雨咬了一口的滅神,試圖把喻文州翻過來,“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想,我……文州,文州,你別吓我!文州!”

喻文州臉色慘白,眼睛前面是一片閃爍不定的黑白斑紋,頭疼地厲害,就像是有細細的針在裏面攪動一樣。

“沒事……”半響,他摟着黃少天,安撫性的摸了摸他的頭發,“你,出氣了吧?”

“嗚嗚……”黃少天把自己埋在了喻文州的懷裏面,“我真的……真的……”

喻文州的手輕輕蓋在了黃少天的嘴上:“我知道,你,只是……”

“只是有些……傷心而已。”

“更何況……我的确是個……麻煩……唔……”

黃少天捂住喻文州的嘴,抱着一只貓摟着喻文州,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面。

濕意一點一點爬上皮膚,喻文州勉力擡起手摸了摸黃少天的腦袋。

別哭啊……你哭什麽……被咬的可不是你啊……

方世鏡打開房門,摸了摸喻文州的額頭,把一瓶藥劑遞給了黃少天:“給他喂下會好一點。”

“只有我們三個了啊……”方世鏡給兩個少年蓋上了被子,“雪一停,你們會又長大一歲,現在,已經過了把自己當做孩子的時候了。”

“雖然,”方世鏡望着窗外的白雪,眼神恍惚而又飄遠“我希望你們一輩子都是個孩子啊……”

術士塔發出哀歌,他們的塔主離去,方世鏡扛起了重負。

深淵之下,便是煉獄。

被暗魔法侵蝕的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堕靈一般的存在。

還有一類,他們是天生被光明聖殿否認的存在。

暗魔法的使用者。

聖殿稱呼他們為鬼使,是帶來黑暗的人,極少數高級的冒險者知道他們的存在,剩下的民衆只能在傳說和游吟詩人的歌中隐約猜到一點影子。

被暗魔法侵蝕的覺醒者,一般會自絕在被侵蝕完成之前。因為一個确實是受不了驅動和錘煉暗魔法為己用,另一方面,就是轉換成功,也會和鬼使一樣被堕靈和光明聖殿兩方追殺。

對于鬼使,大部分勢力對他們的态度表示中立。

地下世界是你們的,地上的繁榮,與你們無關。

鬼使躲避着堕靈和光明聖殿的追殺,他們在地下,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安全地帶。

兩個小小的鬼使在嶙峋的石山上玩耍,暗魔法在他們手下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工具一般。

“嘿,小丫頭,”一個長得相當漂亮的小鬼使被人拎着脖子提了起來。

“我是男的。”小鬼使瞟了那個人一眼,那是什麽,什麽打扮?

一副重铠外面有一個披肩,最重要的是……

他還杵着一個法杖不說腰間別的那個長條是啥?背上還背着一個長筒狀的東西。

這是什麽打扮?

一直白虎跟在他的後面,眸子裏面是最濃厚的夜色。

男人擡頭看了眼不遠處影影綽綽如同城市輪廓的剪影,摸了一把白虎的腦袋,嘆了口氣。

還是以前金色的眼睛最好看啊。

“告訴我,小鬼,你們怎麽到上面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