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歸
藍雨邊陲的冬天很短,海風會帶着潮濕溫暖的氣息在這裏登陸。天上有零星的雪花落下,在親吻上人臉頰的那一刻化作一抹濕意。
黃少天的劍尖挑起一朵雪花站在術士塔的塔尖上,四周紛紛揚揚碎玉白霜般從天而降,唯有那一抹的銀白色停留在了凜冽的劍意之上。
天幕暗沉沉的,似乎塔尖之上就是天幕之端,而站在塔尖的青年就是那抹破開天幕窺見曉日初升的陽光。
“少天,”銀發的術士推開了塔門,“下來吃飯了。”
劍鋒往身後一轉一藏,黃少天如折翼的蒼鳥般直接飛速墜了下來。喻文州笑盈盈地看着他,往後稍微退了一步張開了雙手。
“文州文州!”黃少天腳尖在塔身上一點,緩沖了一下下墜的速度,勾手摟住喻文州的脖子,“我送你一朵雪花。”
“在哪裏?”喻文州扶着黃少天的腰讓他落在地上,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亂翻的領子和衣角。
黃少天翻手折劍耍了一個劍花,橫劍把劍尖上的雪花遞到了喻文州的面前:“這朵這朵,我看了好多,這朵六棱的花色長得最漂亮最完整。”
喻文州用指尖撚起那朵雪花,蒼青色的法術波動在他的指尖不斷構造起來,一個漂亮的透明小球将那朵雪花包裹了起來。
“謝謝啊,”喻文州吻了吻黃少天的眉間,“進去吃飯吧。”
方世鏡坐在木桌邊看着青年們攜手進來,蒼白的臉露出一抹笑意:“過來吃飯,少天你老是在塔尖杵着練劍,我們藍雨風景很好嗎?”
黃少天抱着一大碗飯拼命往嘴裏咽,用特別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道:“特別特別的棒!”
方世鏡給他夾了一大塊肉:“那你下午跟文州去處理點事,為藍雨特別棒的明天貢獻點力量。”
黃少天咬住那口肉使勁點頭。
方世鏡看着兩個小的吃完,目送他們離開,便擱下了筷子。他揮了揮手,“咔嚓咔嚓”的聲音在桌子上不斷地響起。
“真方便啊,”方世鏡摸了摸手下的椅子,操控着椅子把自己往樓上送去。
木質的樓梯在不斷變換着顏色,金屬色澤的齒輪和扣鎖發出細微的聲響。
整個藍雨邊陲,或者說,這個大陸,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
蒸汽的熱度帶動了魔法的旋轉和跨進,新的時代,已經降臨。
老了啊……
方世鏡擡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老骨頭一把。
術士服都快撐不起他日漸消瘦的身形了。
“文州,文州,”兩人并肩走在藍雨的大道上,黃少天悄悄地勾了勾喻文州的衣角,“你覺不覺得……方老大他越來越不管事了?”
“怎麽,你嫌他壓榨你了?”喻文州抖動寬大的術士袍的衣袖,遮住黃少天的小動作,伸手握住那根勾住他衣角的手指,“還是,不樂意跟我到處跑啊?”
“才不是,”黃少天反手捉住那只手,“我總覺得不安,真的,就跟……”
黃少天捏着喻文州的手指揉來揉去:“我不喜歡那個感覺,太像上次魏老大離開前的時候了。”
喻文州嘆了一口氣,停下來反手摟住黃少天抵住他的額頭:“沒事多陪陪方老吧,逗他開心,這個你很拿手對吧?”
黃少天用鼻尖摩挲了一會喻文州的鼻尖,良久,輕輕“嗯”了一聲。
“別怕,”喻文州伸手捏了一下黃少天的臉頰,“還有我,我陪你一輩子。”
藍雨邊陲有着整片大陸最繁華最熱鬧的碼頭之一,帶着烏黑的大帆和冒着濃黑煙霧的大煙囪的船只破開被螺旋槳粉碎的海浪在靠岸、下貨,海鳥蹦跶在海岸邊上,撿着那些被風浪拍擊上來的小魚吃得歡快。
“這艘船跑得有多快?”黃少天跟着喻文州走着,大眼睛咕嚕咕嚕地四處亂轉。
“沒你跑得快,”喻文州牽着黃少天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着,“但是,它的運量驚人,據說可以裝下一個城鎮。”
“這麽棒?”黃少天上下打量着那艘船,術士塔龐大繁複的守護陣刻印在船身上格外的引人注目,“這艘船是我們藍雨的?它能裝下一個城鎮?那它不就是一個移動的海上城邦?”
“對啊,”喻文州帶着黃少天走上碼頭,“不僅僅是這艘船而已。”
海船的號角響起,迎合着拍岸的波濤,海平面上一連串的船帆逐漸出現在了視野裏。
“這是屬于我們整個藍雨的船隊,”喻文州站在碼頭上,和黃少天并肩攜手,“我們要做的,便是走在它們的前面,開辟道路,斬斷荊棘。”
黃少天的冰雨劃開一個龐大的劍陣,劍氣在劍端凝結,劍起劍落之間一個越來越明顯的痕跡在他的操縱下成型。
藍雨和術士塔是緊緊纏繞在一起的兩棵藤蔓,它們在共同生長,不斷壯大。
終有一天,它們将成長為絕對不容忽視的龐然大物。
黃少天刻下法陣,喻文州注入法術。
整個碼頭活了過來,齒輪在轉動,鐵鏈在穿梭,鐵釘落下,長鎖扣住,帆蓬升起。
鳴笛陣陣。
碼頭上所有的人都歡呼了起來,青年們的名字在口口傳頌。
“這就是方老大的目的吧,”黃少天微微偏過頭,翕動着嘴唇,“讓我們自己來樹立威望,為了方便我們下一步接收整個術士塔和藍雨?”
喻文州握緊黃少天的手。
“少天,不要想太多,”喻文州的聲音安定而平和,“相信方老,相信自己,相信我。”
黃少天展開一個微笑:“我信你!”
“交給我。”
大量的傭兵和冒險者不斷湧入建設得越發完整的藍雨邊陲,術士塔成為了公推的帶領傭兵和冒險者的領頭羊。
“真麻煩啊你們!”聚集着大量傭兵的酒吧大門被人一腳踹開,“鬧什麽鬧啊!沒事紮堆在這喝酒吹牛你們就不能去找些任務或者去練練技術嗎?”
“黃少!”
“黃少來幹一杯!”
“喲!黃少!”
黃少天大馬金刀地坐在吧臺旁邊,推開了遞到他身邊的那杯酒:“不喝,方老大和文州不準我喝酒。”
“黃少你還怕他們啊?”
“廢話!”黃少天手腕一動把整杯酒送到了一個傭兵面前,“我來是說事的!你們給不給我這個面子?愛聽就聽,不聽就給我出去!我趕時間呢!你們準備讓方老大在飯點餓着肚子等着我回去嗎?”
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了下來,黃少天清了清嗓子,開始說事。
“第一件事,藍雨要成立一個屬于我們藍雨的傭兵團或者說是一個傭兵陣營,我們術士塔來經營管理選拔你們沒有意見吧?”
衆人搖頭。
“第二件事情,整個術士塔并入這個傭兵團,我們只作為精英隊的選拔地和指揮部。意思是,傭兵團的核心指揮是我們術士塔。但是,傭兵團有一支特殊的戰隊,精英隊。”
“黃少,精英隊是歸屬于術士塔還是歸屬于傭兵團?”
黃少天一個翻身坐上吧臺,青年的聲音幹脆利落,帶着凜凜的鋒利:“精英隊,歸屬于整個藍雨!聽命于術士塔的首領!執行大陸最尖端的任務!”
整個酒吧炸開了鍋。
“第三件事!”黃少天打了一個手勢示意衆人安靜,“明天開始!進行傭兵團的建設和精英隊的選拔!”
青年抽身端起一杯果汁灌下,他翻身走到門口,沖着屋內衆人揮手:“我在術士塔等着未來和我合作的隊友!”
冬雪和寒風托起青年劍客的披風,他的身姿筆挺,步伐驕傲堅定。
他身後酒吧的歡呼聲可以掀開整個屋頂。
他的嘴角有一抹笑容。
“完成任務啦?”方世鏡伸手摸了摸得意洋洋撲到他身上的黃少天的腦袋,“明天還得麻煩你和文州了。”
“方老大方老大!”黃少天從桌子上拽過一個面包啃了起來,“我絕對圓滿完成任務了!全部按照你跟文州告訴我的那些說的!我跟你說!那些人的反應老大你猜的真準!太準了簡直!”
方世鏡有些嫌棄地看了黃少天一眼,把啃得面包渣掉了他一身的黃少天推給了坐在一邊的喻文州:“這個該誇文州,準備得很充分啊。”
“多虧方老你的指導啊,”喻文州拿帕子給黃少天擦了擦嘴,“說明姜還是老的辣啊。”
方世鏡笑了笑:“你們兩個小的,嘴巴一個比一個甜啊。”
某個事實,在他們的談笑風生中被掩飾了過去,方世鏡看了看挂在牆上那個“嘎吱嘎吱”不停走着的大鐘,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時間不多了啊……
方世鏡你還能撐多久?
不過,就算為了這兩個小家夥,也得撐下去啊。
炭火明明暗暗,室內溫暖如春。
冬天快過去了,春天就在眼前。
藍雨的春天,也在觸手可及的不遠将來。
所以,方世鏡你得撐下去,撐到最後一刻,撐到這兩個小家夥可以完整地頂起藍雨和術士塔這一片天,撐到他們有實力逐鹿整個大陸的那一天。
然後,你再松下這口氣吧。
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春暖花開的那一天。
春天快要降臨的時候格外的冷,但是你可以聽到河面上冰塊消融斷裂的聲音,潛伏在還沒有褪盡白色的大地之下的嫩芽窸窸窣窣伸展身體的聲音。
“真的是……”一個青年抱着一個長條皮套坐在河邊,他的身邊是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
“真的是啊……”他伸了一個懶腰,抱着手上的東西站了起來,“這麽多人……壓力山大。”
沿着這條路往上游走,就是一場人山人海的選拔賽。
藍雨的選拔啊……
六芒星陣和劍陣交相輝映,銀發的術士和金發的劍客各站在六角中的一角上。他們在靜靜等待通過考驗可以站在其餘四角上的同伴。
另外的,可以和他們并肩戰鬥的,可以将自己背部交付與他們的戰友。
方世鏡坐在椅子上,靠着窗戶往下看了一眼。
春天就快要來了啊……
他的手邊有一封信,信鴿啄食着桌邊的面包屑。
“你們要快點長大啊……”他看着灰暗的天空閉上了眼睛,“不是避世就能躲開這世間所有的算計和陰謀,要麽足夠強大,要麽……”
“就算計回去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的眼底是一片從容。
“反正,有喻文州在,你們不會吃虧的……”
“文州……”黃少天瞟了喻文州一眼,“你幹了什麽啊?我在這杵了半天了別說人了,毛我都沒有看到半根啊!”
“為什麽,非得是我幹了什麽啊?”喻文州笑容缱绻地看着黃少天,“我覺得我很冤枉啊,少天。”
“因為!”黃少天從自己精神海裏拽出了活蹦亂跳的夜雨,那只負翼金毛鼠用特別無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這只家夥興奮得不得了!一個勁的向往外跑!跑什麽跑啊!混蛋你一臉無辜是什麽意思!”
喻文州伸手彈了一下夜雨的腦袋:“小叛徒。”
夜雨特別委屈地抱着喻文州的手腕在他手心蹭了蹭,大尾巴順勢使勁晃來晃去。
滅神從喻文州的身後踱步晃了出來,黃少天反手把自己的精神體扔到了滅神的背上:“快去,快去。去看看那些家夥到底有沒有人到了第二層關卡了。”
“現在!”黃少天趁着喻文州打開結界的一瞬間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快!迅速地交代!你在第一關幹了什麽壞事!怎麽現在都沒人過來!”
喻文州握住在他脖子上晃來晃去的胳膊,微微一笑:“沒幹什麽真的,只是在入口處寫了幾個字,讓他們小心點,順便留了我的簽名在上面。”
黃少天想了一會,特別佩服地點了點頭:“太狠了文州,全藍雨的人都知道你吃人不吐骨頭的……啊啊不是,是你足智多謀!你這樣寫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不對……該叫做欲蓋彌彰?好像也不對……”
“我吃人不吐骨頭?”喻文州饒有興趣地看着絞盡腦汁使勁想詞的黃少天。
“不是我說的……”黃少天努力撇清自己跟這句話之間的關系,“真的我的意思就是想誇文州你特別的聰明特別的機智……”
“特別的陰險?”喻文州接上了黃少天沒有說完的話。
“真的不是我說的文州你信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信你,”喻文州揉了把黃少天的頭發,“不過啊……”
喻文州掐了一把黃少天的腮幫子:“問題是我聽到了夜雨的心聲啊。”
夜雨的心聲是什麽?
負翼金毛鼠趴在那個木板上看着一行漂亮的手書啧啧稱奇。
木板上面寫着:
各位請務必小心。
喻文州
太陰險!太奸詐!太!
能幹了!!
每一個經過這一關卡的冒險者和傭兵都是吊着心的,覺醒者最大限度地不斷對外擴散自己的精神波,已經發生了好幾次的精神波的沖撞。
這樣基本上可以快速淘汰一部分精神海不穩定或者精神波動太大的覺醒者。還能夠從參與者在無形中自動繃緊的神經中,迅速地找出一部分心理脆弱或者極端緊張的人。
當然,也有例外。
扛着長皮套的青年特別不解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這麽拼命幹什麽啊?需要小心也不用小心成這樣吧?簡直……”
壓力山大啊……
青年苦惱地撓了撓腦袋,自己要不要,哪怕是裝出努力的樣子啊?
一條彩色的蜥蜴爬上了他的腦袋,把自己藏在了他的頭發裏。
“哎呀呀你別睡啊,”青年無奈地抓了把頭發,“放你出來不是讓你睡的啊快起來!”
他看着不遠處一道深深的被破開的痕跡:“真是羨慕那些沖勁十足的家夥啊……”
第一個沖進第二道關卡的是一個扛着重劍的家夥。
黃少天百無聊賴地接收着夜雨和滅神傳回來的信息,他轉過頭看着喻文州:“讓我去試試吧,這麽久了,等着好無聊啊……”
喻文州無奈地看着他,正準備示意黃少天放手去試試,術士塔內部開始對外潰散一種詭異的精神波動。
就像是……
黃少天迅速地反應過來,他在喻文州解開法術陣之前撞開了一個缺口,向着不多的,進入第二關卡的醫師和治療師沖了過去。
“你是覺醒者?”被他拽住衣領的是一個治療師。
治療師好脾氣地點了點頭。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眼前瞬間一花,時空扭曲。
他被人拎到了術士塔內,站在了術士塔現任塔主方世鏡的身旁。方世鏡正臉色微白、安安靜靜地靠坐在座椅上,雙手合握,眉頭微皺。要不是能感知到他随時可能崩潰的精神波,誰都會以為他只是睡過去了而已。
“穩定住他的精神海,”黃少天的手上掐着一只不斷掙紮的白鶴,“馬上!”
“別這樣威脅人啊,”喻文州的手蓋住黃少天掐在白鶴長脖子上的手,“我想這位是明白人對吧?”
治療師打了一個冷顫,表情相當的無奈。
“是的,”治療師開始操控調動精神海進行治療,“我叫徐景熙,我想我相當明白現在以及未來該做什麽。”
黃少天提着一只白鶴盯着徐景熙的治療,喻文州逐漸向外擴散他的精神海。
所有正在參加這一場選拔的覺醒者們都接收到了一個信息,從現在開始他們有半天的休息時間,接下來他們會面臨更加嚴峻的考驗。
那個有條不紊的聲音讓整個藍雨邊陲的人都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它的主人是誰。
喻文州。
其實什麽變化都沒有,只是多給了半天休息的時間,後面的考驗原封不動。
但是,“更加嚴峻的考驗”這句話是喻文州說的啊。
喻文州勾起一抹苦笑,同樣的計策一天之內用了兩次,不知道會不會露餡啊。
所謂兵不厭詐麽……
方世鏡的精神海逐步平靜了下來,他微微睜開了眼睛,擡了擡手指。
殃殃的青鱗翼蛇同夜雨輕觸了幾下,黃少天的臉色瞬間起了變化。
“我說……”徐景熙摸着自己脖子有些艱難地喘了口氣,“黃少,你手上別使勁啊……”
“抱歉,”黃少天松開了白鶴的脖子,順手把夜雨扔到了白鶴的身上,“麻煩你跟我們再走一趟。”
“先不慌啊……”方世鏡伸手示意喻文州過來,把指尖搭在了半跪在他椅子前的喻文州的額頭上。
六芒星的圖騰逐漸刻畫在喻文州的額頭上。
“你是少天帶上來的吧?”方世鏡的聲音飄忽得像是下一刻就會消失在空氣裏的泡沫,“少天看上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哪有……”
“以後麻煩你了啊。”
“我想我明白……”徐景熙無奈地看了一眼正龇着牙看着自己,抱着自己精神體白鶴脖子的那只負翼金毛鼠,“就算是沒有這件事,我還是會加入藍雨的。更何況我可以見證這個時刻,這是術士塔賦予我的榮幸。”
方世鏡的笑容很淡:“我其實真的還想再撐一會的……”
“不許說話了!”黃少天沖上去一把捂住方世鏡的嘴,“我們去石室去石室還不行嗎?去石室方老大你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少天,”方世鏡看着黃少天,“真的,你不是一個孩子了啊,以後,乖乖聽文州的話……”
喻文州的額頭上刻印着術士塔的圖騰,他的身後有一個正在打開的傳送門。
石室是術士沉睡的地方,在那裏似乎可以凍結時間,讓受傷極重的術士緩慢地恢複。
很慢很慢,可能永遠沒有你睜眼的那一天。術士們寧願游蕩在荒涼的大陸上直至生命之火燃到最後一刻,也不願意在這漫長而毫無結果的等待中消磨自我。
就算終有一天醒過來了,但是七老八十的一個術士還可以幹什麽?
更何況不是沒有進去的術士,直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的前例。
他們在漫長的等待中終于把最後一點意識也磨滅了。
負翼蝰蛇恢複了體型,盤卷起自己的主人往石室挪去。
“其實……”方世鏡緩緩阖上了眼睛,“我這個時間點離去,更适合文州少天你們倆接手整個精英隊。”
直接以術士塔主人的身份去接手,比以下一任術士塔主人的身份去接手要便捷得多。
“這個……”方世鏡狡黠地笑了一下,“算是我最後為你們倆鋪的路。”
他的身影被傳送門逐漸吞沒。
“只可惜啊……”
空氣裏有泡沫碎裂的聲音。
“來不及看到冬天離去……”
最後什麽都沒有留下,只有淡淡的,充溢了整個術士塔的遺憾。
“文州,”黃少天看着窗外黑透了的夜空,“你說這個世間為什麽會有分離?”
喻文州把黃少天拉到懷裏,替他擦掉眼角不停滾出來的淚珠:“因為,分離會帶來下一次的相聚。”
我們的相聚不是為了分離,分離是為了下一次的相聚。
人生路太長太長,所以我們要一往無前,不斷成長。
人生路太短太短,所以我們要珍惜眼前,執着守護。
“是啊,”黃少天擡頭吻去喻文州眼邊的淚痕,“我完全可以把這個當做,方老大只是睡過去了,他在等一個人,就像是童話裏,睡美人等着的那個人。”
“等着那個人來吻醒他嗎?”
天幕之下,有人在荒野步行。他擡頭看着天幕墜下一顆流星,閉眼的瞬間有淚水溢出。
“對不起,對不起……一定要撐到我回來啊……”
他在喃喃自語。
雪色在褪去,有一抹綠意探出了腦袋。
春日降臨。
人通常是在陡然間發現春天的降臨。
比如行人換掉了厚重的冬衣,比如地面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的一層毛茸茸的草芽,比如破冰的河面。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将忍耐了一個冬天的精氣神都舒展開來。
似乎連伸個懶腰都比以前伸得更令人痛快一些。
春風一過萬物生。
青年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包裹,他覺得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夜晚似乎發生了什麽,整個藍雨都像是沉浸在一種新的氣氛裏面。
不知道是不是春天降臨的原因啊?
“不管了。”青年弄醒睡在自己懷裏的蜥蜴,強打起精神,向下一步考驗走過去。
不過發生了什麽事呢?青年還是抽空走了一會兒神。
徐景熙是被迫站在六芒星角上的,黃少天一邊指揮自家夜雨趴在白鶴的脖子上磨着牙,一邊說笑着摟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六芒星陣上帶,根本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我說……”
“想說什麽?”黃少天拍了拍徐景熙的肩膀。
“我說,我不是前線戰鬥人員啊!”徐景熙還想努力掙紮一下,企圖回到自己昨天被黃少天強行帶走的那個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試煉,“真的,這樣會給真正第一個到達這裏的隊友很大的打擊,不利于我們團結啊!”
“沒事的,”喻文州笑得很溫和,“看看法師塔的那位治療師,他的戰鬥力堪比兩個前線戰鬥隊員。”
“問題是!”徐景熙看着不斷逼近自己精神體脖子的大白牙一陣心悸,“算了沒有問題!沒有問題!我站在那裏可以了吧!”
“所以說少天眼光很好嘛,”喻文州施施然站到了六芒星陣上他的專屬位置上,“你是可以成長為比肩方前輩的人物。”
徐景熙在內心內流滿面,不是什麽人都有本事成為方士謙前輩那樣的怪物的!
但是多年以後徐景熙覺得,在藍雨沒有什麽不可能,其中包括如何成為一名戰鬥力爆表的治療師。
光影在喻文州的指尖下描繪着一些戰鬥場景,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個參加這一場選拔的傭兵和冒險者。
“來看看,”喻文州給他們展開了整個光幕,“少天要不要先猜一下哪些人會成為我們以後的戰友?”
徐景熙偷偷瞄了一眼他們倆的臉色,昨天晚上自己杵在那看着兩人哭成團簡直尴尬得要死,他一直都在思考要不要應景也哭一下。
不,哭成團誇張了,其實喻文州和黃少天兩個人就是互相抱着流淚而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依照黃少天的性格應該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嚎啕大哭悲痛欲絕的樣子。
但是黃少天沒有,他只是趴在喻文州肩膀上安安靜靜流了好久的淚水,淚珠子一顆跟着一顆溢出眼眶,大眼睛一直望着窗外,似乎連焦距都要散開般。
其實那幅畫面脆弱傷感得可以讓人流淚,這讓徐景熙對黃少天以往鋒利強橫的印象在那一剎那崩塌成了碎片,然後,湧上來一種對黃少天的類似于……
好想摸着黃少的腦袋安慰他啊,這樣蔫耷耷的樣子,太令人跟着心傷了……
這種想法叫做什麽?
疼惜嗎?
靠我是母愛泛濫嗎我?!
徐景熙一邊在心裏痛斥自己一邊就那樣不尴不尬地站在那裏,看着一對人相擁的畫面一動都不敢動。整個術士塔裏的氣氛滞悶得如同天幕垮下,烏雲壓在心口,胸口堵得似乎連呼吸都是刺痛的。
更重要的是……
夜雨還在他的精神體魂語的脖子上傷心地蹭來蹭去呢!
“看我幹什麽?”黃少天突然就轉過頭來看着徐景熙,“我今天特別帥還是我眼睛還腫着?昨天你看了那麽久沒看夠嗎?還是覺得本少特別的耐看?”
徐景熙面無表情地轉過腦袋:“沒什麽,黃少你一直特別帥,要是眼睛消腫了更帥。”
黃少天借着自己手上的劍看了眼,撲上去抓住徐景熙:“快給我刷一個治療術!迅速的!我要恢複我最帥的樣子。”
啊呸!徐景熙在心底再次否認昨天晚上,自己突然對黃少天産生的那種詭異的情感。
他怎麽會對一個卡着自己精神體脖子的家夥升騰出一種近乎母愛般的感情啊!這簡直是太他媽的不可思議太他媽的神奇了!
自己覺得自己很神奇的徐景熙在黃少天的追逼下給他刷了一個治療術,正準備轉過頭去舒一口氣,便瞧見黃少天用一雙簡直叫做放光的眼睛看着自己……
“我……”徐景熙摸着心口給自己順氣,“黃少……你能給我條活路嗎?”
“我說,”黃少天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着徐景熙,“昨天我沒來得及仔細辨認一下,不過,小徐啊,你是向導吧?”
“那個,黃少,”徐景熙嘴角抽了抽,“我應該比你大。”
“你進我們藍雨精英隊比我晚,”黃少天繼續上下打量,“原來是個向導啊,真的是向導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的向導。”
“我這樣是哪樣?”徐景熙努力維護着向導的形象。
“該怎麽形容呢?”黃少天摸着自己的下巴奮力做出思考的樣子,“你看方老大是向導,夠強悍吧?文州也是向導,實力也就不說了。到你這,怎麽形容呢?”
黃少天努力思考了半天,徐景熙就提心吊膽地等着黃少天對自己這個向導的定位了。
“對了!到你這!”黃少天拍了拍徐景熙的肩膀,“到你這怎麽就這麽軟啊?”
徐景熙看着黃少天說完這句話後繼續跑到喻文州那對着那些傭兵冒險者評頭論足,擡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治療之杖,再擡眼看了看正不緊不慢給黃少天調控着光幕的喻文州。
徐景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心底做出一個堅定的決定。
不就是暴醫嗎!?誰不會啊!!
“文州文州!我看到宋曉了!!”
“在哪裏?”喻文州配合着黃少天手指滑動的方向将光幕拖了過來。
“這裏這裏,”黃少天在一大群人當中一眼發現了目标,“看到沒有,走兩步能跌一跤的那個!哎!偏偏致命的陷阱讓他躲過了!!!”
“嗯?”喻文州調整了一下手下的光幕,“你很希望他躲不過麽?”
“沒有沒有,只是想看看他怎麽吃虧的,再說啊……”黃少天突然神神秘秘趴在喻文州的肩膀上沖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了一陣。
喻文州随着黃少天指點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徐景熙,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這麽确定啊?”喻文州揉了把黃少天的頭發。
“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黃少天特別驕傲地一挺胸,“我眼睛叫一個毒我給你說!”
徐景熙瞬間打了一個冷顫。
有種……
被人盯上的感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