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來,遭遇過許多刁鑽的數理化題目的留難,遭遇過他要補習英語、政治、生物、歷史、地理,所有科目都給他補過了,唯獨沒有語文,她知道他是在故意以這樣的方法與她作對,可她拿他沒辦法。

原本以為他又要拿出什麽古怪的語文題來考她,沒想到他只是打開練習冊勾了幾道常規的題目,這天的補習完畢,陳語詩照例給他布置了一些習題讓他回去做。

張紀棉這一整天都覺得頭暈腦脹、全身乏力,好不容易結束一天的課程回到家,洗完澡,打開練習冊看到那些題目就覺得頭昏眼花,他幹脆爬上床,想着先睡一覺起來再做。

☆、那時的我們(5)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卻遲遲不見張紀棉下來,各人面前的餐點都沒動,張家規矩,人齊才開餐,張父從報紙中擡起頭,望向身旁的人:“啊寧,你上去看看吧。”

張母去到張紀棉的房間,看到他還躺在床上,臉頰泛起一層薄薄的嫣紅,她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摸到一手滾燙,她倒抽一口氣,轉身跑出來,扶着二樓的欄杆朝下面叫道:“徐嫂,快打電話給蔣醫生,這孩子發燒了。”

張爺爺聽到這麽說,倏地站起來,拿起一旁的黑色龍頭拐杖就往二樓的方向走,張奶奶緊随其後,張父趕快放下手裏的報紙,追上去扶着張奶奶,叮囑連連:“爸、媽,你們走慢一點。”

一大家子在張紀棉的房間裏焦急等着醫生的到來,張父掏出手機給秘書打電話,取消了早上的視頻會議,張母擔心地反反複複摸着靜躺在床上的人的額頭:“昨天都好好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燒了起來,有沒有燒壞我的孩子?”

張紀棉被張母的動作弄醒,看到一屋子人,又看了看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他翻身坐起,張母緊張道:“你要幹什麽?”

“去上課。”

“不準去!”張父挂掉電話,走回到床邊,“我倒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愛上學了。”

張母半推半哄地扶着他重新躺下:“你現在在發燒啊,我們叫了蔣醫生來,等蔣醫生幫你退了燒,再去上學。”

蔣醫生很快趕到,給張紀棉看過,開了三瓶點滴給他打,等他忙完這一切,張爺爺才沉聲問:“蔣醫生,什麽時候能退燒?”

蔣醫生恭敬道:“張老先生,您不用擔心,今天早上就可以把燒退下來。”

張紀棉迷迷糊糊間聽到醫生這麽說,又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來,之前滿屋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母親守在床邊,張母見他睜開眼睛,歡喜道:“醒了?餓不餓?廚房裏還熱着粥。” 說着,強迫症似的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探到溫度如常才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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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了?”

“一點。”

張紀棉迅速爬起:“我要去學校。”

“今天不上學不行嗎?”

張紀棉已經下了床:“我想去上。”

張母無奈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已經轉身去洗漱,只好下樓讓徐嫂把粥舀出來晾着,又叫司機準備好送他過去,張紀棉快速洗漱完畢,咕嚕咕嚕喝完一碗粥就想走,又被張母逼着喝多了一碗才能出門,一路不斷地讓他家司機叔叔開快點。

最後終于讓他在兩點鐘上課鈴響時踏進了教室,下午第一節是陳語詩的課,上完課後,她又把張紀棉叫過辦公室,這是補課以來,第一次在課間把他叫過去。

“你早上為什麽不來上課?別以為早上沒我的課,我就不知道你逃學。我要罰你抄三次《學生手冊》。”

“我病了。”

“生病不是一個好借口,被人用過無數遍。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張紀棉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好,你說你病了,病歷表拿來我看看。”

他要怎麽告訴她,他看的是家庭醫生,沒有病歷表。

張紀棉的沉默被陳語詩當成是心虛詞窮。有一句話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就是陳語詩此刻的心情,起初她對他沒有抱過什麽希望,跟她補課之後他變得比以往乖巧聽話,讓她覺得自己有希望可以把他教好,沒想到這個人才安分守己幾天,又原形畢露了。

“我不期望你多麽優秀,但至少你要遵守紀律吧,為什麽你總是這麽為所欲為,想不來就不來,想睡覺就睡覺,想交白卷就交白卷。”

面對陳語詩的嚴厲指責,張紀棉卻有些神思不屬,他在想,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這裏的是葉星弦說病了來不了,她肯定會相信。什麽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他自己有過太多前科,已經無法讓她輕易信任。

“我家裏沒有給我請假嗎?”

“是啊,為什麽你家裏沒有給你請假呢?誰知道你去哪裏玩了,大概他們一直都以為你在學校上課吧。”

張紀棉沒有再開口說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語詩又開口問:“我昨天勾出來給你的習題做了嗎?”

她看到站在面前的少年,墨黑的眼睛裏,神色幾經明滅,最終還是回答道:“沒有。”

“我就知道。”昨天他突然說要學語文,她就覺得有些異樣,“如果你真的不想學語文,我又何曾強逼過你,是你自己說要學,學了又不做,那你還不如學其他科,至少還會做。”陳語詩說完之後,像是有些疲倦,垂下眼眸,淡淡道,“回去吧。”

當天放學後,陳語詩沒有過去找他補課。

張紀棉以為她再也不會找他補課了,沒想到第二天課後,她又跑了過來。對于她來說,似乎總沒有隔夜仇,就像上一次他沒有站起來回答問題,惹她生氣,她只是僅限當天不與他說話,當天過後,一切的不愉快又都風流雲散。

在她問他想學哪一科的時候,張紀棉首先給了她一個本子,她翻開一看,有些驚訝:“你怎麽抄了這個?”

“不是你罰我抄的嗎?”

她當時只是在氣頭上随口說說,現在都忘了,再說,她罰過他抄許多次,他一次都沒有抄過好嗎?陳語詩一頁頁翻開手下的本子,足足三遍,字跡工整,絲毫沒有敷衍的意思,她滿意地點點頭,又問:“你今天想學什麽?”

張紀棉把手裏的練習冊遞過去,是語文,陳語詩翻開來,又翻到那天給他布置的習題,發現他全部都做了,她認真檢查一遍,又滿意地點點頭。

張紀棉勾了十幾道題,這些題目對陳語詩來說游刃有餘,她可以邊看邊給他講解,說到一半的時候,張紀棉突然說想去洗手間,陳語詩只好暫停。

張紀棉從辦公室出來,卻是回到了教室,從包裏翻出胃藥,倒出一顆吃下去,又坐了一小會兒才重新回到辦公室,其實陳語詩只要細心一點都可以發現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但她的注意力都在練習冊上,并沒有留意他。

此後,兩人的補習再沒有出現過其他科目。

多年後,在娛樂圈裏大紅大紫的張紀棉在一次訪談節目中被主持人問到:“為什麽你能唱又能寫?寫出來的詞還這麽美?”張紀棉笑笑道:“因為讀書時總是補習語文,導致我成了語文特長生,其他科目都荒廢了。”

在兩人相識的漫長歲月裏,這是僅有的一段溫馨寧和的獨處時光,這彌足珍貴的百分之一,曾讓他在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光陰裏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過。

☆、少年的詩(1)

這天,張紀棉上着上着課,漸漸弓起身子,頭貼在課本上,同桌的葉星弦發覺異樣,轉過頭,看到他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右手壓着胃部,不禁壓低聲音問:“又胃痛了?你的藥呢?”

“今天早上忘記帶了。”

葉星弦還想再說什麽,卻聽得講臺上一道清淺的聲音略微沉肅地說道:“張紀棉同學,又想在課堂上睡覺嗎?”

被點到名字的人直起身子,擡眸望着她,默然不語。

“請你拿着課本到教室尾去聽課。”

這句話,由老師對學生說便是懲罰,由陳語詩說來卻是毫無威懾力,張紀棉在課堂上公然反抗她的次數用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七十多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左側後排的位置,等着看那個向來叛逆的學生這次又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來對抗,等着看這對師生之間的又一次劍拔弩張。

鴉雀無聲的教室裏,七十多個人屏息以待,只見他幽幽望着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課本就要往教室尾去,全班的小夥伴們瞬間驚呆了。

這時,葉星弦伸手按住了他:“老師,他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帶他去給校醫看看嗎?”

陳語詩微微有些驚訝:“不舒服?”望着臺下唇角輕抿的少年,又掃到他按在胃部的手,随後目光轉向葉星弦,“那拜托你陪他去一趟醫務室吧。”

去往醫務室路上,葉星弦見張紀棉的手一直貼在胃部,忍不住問:“需要我背你嗎?”

張紀棉淺白的嘴唇牽起一抹微笑,側過頭:“在你看來,我那麽羸弱?”

剛才明明連坐都要坐不住了,居然還想去教室尾站,任他對他如此了解,也想不到他會這麽輕易就妥協。

“剛才為什麽不告訴她,你胃痛。”

張紀棉低頭看着前面的路,心無旁篤,淡淡道:“她不會相信。”

葉星弦又陪他沉默走了一段,到醫務室門口,還是忍不住把心裏話說出來:“我看你,真的是喜歡上她了。”

張紀棉淺白的嘴角又牽起一抹笑意,并沒有回應什麽,率先走進了醫務室。

接下來,又經歷了兩場單元測驗,葉星弦依然穩居全班第一,而張紀棉也次次穩居全班倒數第一,陳語詩給他補過那麽多課,似乎都不見什麽成效,她自己心裏雖然覺得有些挫敗,但面對他時,還是沒有說什麽喪氣話,不斷給他加油鼓勵,讓他別氣餒。

幾次單元測驗之後,迎來高一年級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這是陳語詩執教以來的第一次比較正式的考試,學校對期中、期末試向來比較重視,學生考試的試室也不會在本班,而是采用梅花間式的座位編排,由一名高一老師和一名高二老師共同監考。

學生們也很重視,考前極其認真備考,晚修時間去辦公室問問題的人也明顯增多。這天課後,張紀棉收拾好東西過去找陳語詩,卻看到有幾個人已經圍坐在她周圍。

陳語詩看到張紀棉停頓在門口處,不禁招呼道:“快來呀,就差你了。”

幾人齊齊望向他,只聽得他冷淡地道:“我今天不舒服,可以不補課嗎?”

陳語詩知道他身體不好,也沒有勉強:“哦,好啊,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張紀棉轉身走出辦公室,卻沒有向校外走,又去籃球場打起了一個人的籃球。他也不投籃,把手中的籃球砸在籃筐外沿,彈回手中又砸出去,如此反複,每次都砸在同一個位置上。

他似是想着心事,站在原地無意識地反複投砸籃筐的動作,渾然不覺隔壁球場上中場休息的兩支球隊被這種神乎其技的表演驚得目瞪口呆。

此後兩天,張紀棉每次過辦公室看到圍着陳語詩的那些人,最後都稱病不參加補習。

這天,陳語詩給幾個學生補完課,到飯堂吃完晚飯,出來時時間還早,天邊晚霞舒卷,校道上散落着悠閑行走的學生,今晚不是她值班,只要改完幾份作業就可以回家,時光閑散,她也不由得慢下了腳步。

她在這裏的讀書時光,喜歡在晚飯之後、晚修之前和幾個要好的夥伴緩慢行走在校道上消食或者坐在操場邊的草地上暢聊,如今大家各奔前程,而她又回到了這裏。

陳語詩沿着以往走過的路慢慢走着,卻在操場上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白色的校服纖塵不染,略顯單薄的身軀筆直俏挺,依然是一個人玩着一個籃球。

張紀棉也看到了陳語詩,他長手收回籃球,在地上拍了兩下,再擡頭,伸手輕輕一抛,籃球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向她飛過去。

陳語詩也不退避,伸手一接,把球接到手中,邊運球邊走過來,到籃板底下,放手一投,因為力度偏小,球碰到籃筐,掉了下來,張紀棉撿回球,拍了幾下就準備上籃,不料陳語詩突然伸手一撈,把球搶到自己手中,他意思意思地攔了兩下,随後讓她上籃,這回卻是被她抛進了,陳語詩興奮地叫了一聲。

玩興被勾起,陳語詩和張紀棉就這樣一起打起籃球來,兩個人對着一個球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天色逐漸昏暗,她投出最後一個球,也不管中沒中,擺擺手道:“不行了,好累。”說完走到球場邊張紀棉放東西的石凳上坐下。

張紀棉也不玩了,跟着她走過來,從包裏翻出一瓶水,擰開蓋子,遞給她。陳語詩接過來,也不用嘴對着瓶口喝,高舉瓶子仰頭喝了幾大口,又遞回給他,張紀棉接過來也喝了幾大口。

陳語詩喘勻了呼吸,才慢慢開口道:“其實你并沒有不舒服,只是不想來補課吧?”

“嗯。”

陳語詩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那麽幹脆,愣了一會兒,才吶吶問:“為什麽?”

他對上她的目光,語調輕緩,說出的內容卻是霸道至極:“沒有為什麽,要麽你給我一個人補課,要麽我不補課。”

陳語詩真恨不得當下一掌拍扁這個死小孩:“你好過分!我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師,怎麽可能只給你一個人補課?我是大家的老師,哪個同學有需要,我都可以給他補,再說,多幾個人一起補不是更有學習氛圍嗎?”

陳語詩一番激動的批評加勸解卻彷佛都沒有入他的耳,他仍然不鹹不淡的語氣:“我不要。”

上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張紀棉收拾好東西,徑自拍着球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陳語詩無奈地看着那個固執遠去的背影,這段時間的乖巧讓她幾乎忘記了他原本是一個多麽倔強的人,不願意的事,從來寸步不讓。

此後,直到期中試來臨,他都沒有加入過她的補習團。

☆、少年的詩(2)

流言蜚語,不知道是從誰的嘴裏傳出來的,一傳十,十傳百,以野草瘋長的速度漫過校園,而在流言中心的兩個人卻都若無其事,陳語詩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以清者自清的态度等待流言的自動消散,張紀棉是懶得理會。

出乎預料的是,這個流言非但沒有慢慢消失,反而有漸傳漸盛的趨勢,這天晚上,連陳語詩的父親也過問起這件事:“丫頭,最近學校裏那則傳聞,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語詩知道自己的父親抓教學、抓紀律抓了一輩子,在學校裏是出了名的嚴厲,她想了想,放下正在玩的手機,認真道:“爸,我們沒有的事,都是別人的謠傳。他還只是個孩子。”

陳翰林聽得女兒這麽說,淡淡一笑,緩緩道:“我相信你。”

緊張的期中試過後,陳語詩和張紀棉又恢複了一對一的補習,雖然流言滿天飛,但兩個當事人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沒有受到多大影響。這天,陳語詩見張紀棉有些心不在焉,以為他在為這些天的流言苦惱,不禁寬慰道:“你是不是為最近的一些風言風語感到很困擾?那都是別人的謠傳,再過些時候就會散去,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他一字一字緩緩重複了一遍她最後一句話,低幽的語調裏夾雜幾分不甘,墨黑的眼眸目色沉浮,似在計量着什麽,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望向她,清亮的瞳眸神彩瑩然,随即欺身向她壓近,她同時微微後仰,拉開了一點距離,只聽得他輕聲道:“別人說來是謠言,那麽由我說來呢?”她還沒從這句話中反應過來,又聽得他溫柔婉轉地接道,“我喜歡你。”

只見面前的女孩嘴巴微張,睜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陳語詩又往後挪了挪身子,椅子空出了一大半,平時在課堂上有滔滔不絕的口才此刻卻像突然得了失語症,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那個…今天的補習到此為止,我餓了,先去吃飯。”說完便逃也似的走出了辦公室。

第二天,張紀棉上完課過去找她,她已經先一步回家了,第三天同樣如此,他才意識到,她是在逃避他。畢竟還是年少輕狂,當時她說不必放在心上,他心有不甘之下把所有的情感坦承,早知道承認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初他就抵死不認了。

這一天,陳語詩下午上完第二節課,晚上不是她值班,她收拾好東西,拿起包包走出了辦公室,樓梯走下一大半才看到那個偏執的少年就站在下面,她立刻轉身往回走,不料還是在轉臺處被他超前截停,他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後退,直到抵上牆壁,退無可退,他伸出右手撐着牆壁,把她唯一的出路封死,幸好這個時候大家都在上課,沒什麽人出入,不然看到他們這一幕,什麽謠言都可以被坐實了。

“你不去上體育課嗎?”

張紀棉卻沒有理會她的問題,自顧自問道:“你不給我補習了嗎?”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拜托星弦給你補一下。”

“你是在躲着我嗎,詩詩?”

“住口!叫我陳老師,詩詩不是你叫的,我要罰你抄二十遍《學生守則》。”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從來沒有他得不到的。他傾身向她靠近了一點,兩人只有一指的距離,她甚至感覺他的鼻尖都快要擦着自己的鼻尖了,拼命往身後的牆壁上靠,卻是一點退路也沒有,又聽得他說:“為什麽我不能叫?詩詩。”

最後兩個字低回婉轉,自她認識他以來,這個人的說話語氣總是冷冷淡淡,拒人千裏的樣子,從來不曾見過他這麽溫柔地說過一句話,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她情急之下,用力一推,把他的手推開,倉惶跑下了樓梯,跑出很遠才敢回頭,卻是見他還站在原地,遙遙望着她,她又調轉頭,加快腳步離去。

第二天一大早,陳語詩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沒多久又看到那個唯恐避之不及的人走了進來,盡管辦公室裏還有其他的老師,她依然有點緊張,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來,不知道這個視校規如無物的學生又要幹什麽。

張紀棉在補習時常坐的位置停下,從包裏翻出一個本子遞給她,陳語詩不明所以地接過,打開一看,不禁大為驚訝,接着往後翻,二十遍,整整齊齊,不缺不漏,望着他充斥着淡淡血絲的眼睛,不禁有些歉然,原本是昨天驚慌之下胡亂說的一個數字,她沒想過他會照做的。

陳語詩把本子收下,淡淡道:“好,你回去準備上早讀吧。”

張紀棉也沒說什麽,轉身就離開。

流言就像一場澆不息的火,原本沒有的事,別人怎麽說,陳語詩自己心裏也一片磊落,如今被張紀棉這麽一說,再聽到那些流言蜚語的時候,她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坦蕩,因為心裏藏着“他喜歡她”這個秘密。這天,校長也找她去談話了。

她從小到大學習成績都比較優秀,很讨老師的喜歡,得到的都是表揚,從來不曾被找過去談話。有些緊張地走入校長室,校長正在看着一份文件,看到她來了,指了指一旁的沙發,讓她先坐,陳語詩默默坐下,等到他批完手上的文件,才摘下金絲眼鏡,走到她對面坐下。

“小陳,你執教以來,表現得都很出色啊,我聽到其他的科任老師說你很勤奮,對學生很負責,學生們每次考試的進步,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值得表揚!”

陳語詩微微一笑,淺聲道:“校長過譽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找你來,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麽吧?”

“大概猜到了。”陳語詩頓了頓,又道,“校長,你放心,我跟他只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那些謠言我不知道怎麽傳出來的,也不知道怎麽讓它消散,但我始終相信‘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校長看她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不禁哈哈一笑:“別緊張,我問過你的父親,他說信你,我自然也是信你的,今天找你來也不過是例行問問。”

對面的人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道:“我和你父親共事了那麽多年,前面那些話是以領導的身份問你,接下來的話是以長輩的身份跟你說,一個學期已經過半,以你前期的表現來看,留下來的可能性很大,但整個實習期都是考核期,一刻都不能掉以輕心,眼看就快要到交卷的時候了,各方面的表現都會影響最後的評分,你要當心點。”

“謝謝校長,我會注意。”

走出校長辦公室,陳語詩慢吞吞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因為明天是假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校園顯得有些冷清,她一邊走一邊想着心事,然後,在辦公室外的走廊裏,她看到了他,長長的走廊裏只有他一個人,背靠着圍欄,身後是絢爛炫目的夕陽霞光,印染上白色的校服一層金黃,彷佛一直在時光裏久候。

張紀棉看到陳語詩,微微一笑,溫聲問:“你被校長找去了?”

因為上次在樓梯轉臺的經歷,陳語詩始終不敢走得太近,在三步遠的距離外停下,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

陳語詩沒有再接話,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張紀棉柔潤的唇線牽起一個好看的笑意,柔聲道:“放心,我會保護好你。”

張紀棉說完也不多作停留,轉身回教室去拿自己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閑來無事,本來只是打算上來溜達溜達,沒想到竟然發現默默多了一個收藏,開文首藏,意外收獲,激動之餘,唯有更文,獻給可愛的你。

☆、少年的詩(3)

幾天後,一個勁爆的消息震驚了全校,張紀棉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這是師生戀的流言傳出之後當事人第一次作出回應,師生戀的傳言只是大家無憑無據的猜測,而同性戀卻是經本人親口證實的事實,一時間衆人的焦點和輿論的風向全部轉到了張紀棉身上,熱血沸騰的腐女們極盡想象之能事地YY,把學校裏的帥哥拉來跟張紀棉一番配對,無辜躺槍的人又紛紛站出來澄清,場面好不熱鬧,其中呼聲最高,堪稱官配的當屬葉星弦和張紀棉這對CP,畢竟張紀棉素來獨來獨往,唯一親近的男生也只有葉星弦,而葉星弦的意外沉默,又令衆人覺得意味深長。

這個熱門話題之下,早前的師生戀被逐漸遺忘,張紀棉一個人攬下了所有的責難和非議,把她抛出了輿論的中心,他用一個更勁爆的話題掩蓋另一個話題,這招以戰止戰的方法實在高明,葉星弦終于明白,那天他莫名其妙對他說“恐怕,要犧牲你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可以出來澄清。”

“所謂的澄清只會越描越黑,不是麽?所以當初你也沒有用這種方法。”

不同于之前捕風捉影的師生戀傳言,同性戀是張紀棉自己親口承認的,雖然大家的觀念都已經比以往開放,但在正統社會裏,這種逆主流的情感在大部分人看來仍然是變态的,張紀棉現在每天在學校裏都要承受各種各樣的眼光,有探究、有獵奇、有厭惡、有鄙視……當然,還有跟在他背後鋪天蓋地的議論。張紀棉跟葉星弦說抱歉,是覺得自己一旦公布性取向多多少少都會波及到他,但真正犧牲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這天,張紀棉回到家裏,看到大家都坐在大廳裏,就連平時公務繁忙的父親也在,他心裏情知不妙,但還是像往常那樣過去跟他們打招呼:“爺爺,奶奶,爸,媽,我回來了。”

“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張父把張紀棉叫到自己跟前,用嚴苛的目光審視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聲音沉肅:“今天我跟你們校長談過了。”他頓了頓,眉心不自覺蹙起,聲音又冷下幾分,問:“你說你是同性戀,這是不是真的?”

張紀棉一陣沉默,寬敞的大廳裏有五個人,卻寂靜如死,這陣可怕的沉默裏氣壓低得令人窒息,廚娘徐嫂做好了晚飯也不敢端出來,若在平時,只等張紀棉放學回來就可以開飯了,而現在大家都在等着他的答複。

張母看到自己的兒子墨黑的眼眸裏情緒翻湧,似在掙紮在計量着什麽,最後漸漸趨于平靜,波瀾不興,她忍不住叮咛:“兒子,好好回答你爸爸的問話。”

張紀棉望着自己的父親,緩緩道:“是。”

他話音剛落,緊接着聽到“啪”一聲沉響,張父用力一拍桌子,桌上擺放着的精致茶杯裏的茶水在這一掌的作用下反複震蕩,有些甚至飛濺了出來。

張父的聲音已經冷到不能再冷,裹挾着雷霆萬鈞的壓力和一觸即發的怒氣,說:“你再說一次。”

張紀棉依然望着自己的父親,淡淡道:“我是。”

平靜的語調,沒有半分挑戰父親權威的意思,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張父卻像被引爆怒點,倏地站起來,走到張爺爺身旁拿起随手放置的黑色龍頭拐杖,毫不留情地朝張紀棉背部打下去。

單薄的少年站得筆直,任由父親的棍子如雨點般密集落到自己身上,既不反抗,也不求饒。

張父邊打邊說:“上課不守紀律,考試拿零分,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還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是不是?如果不是校長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你家給學校捐過一棟實驗樓、一座圖書館的情分上,學校早就把你開除了。”

張父歷數他的前科,越說越激動,下手不自覺更加用力:“你知不知錯?”

張紀棉卻是一聲不吭,既不叫痛,也不認錯。張母在一旁看到心急如焚,那一棍一棍彷佛都打在自己身上,但是張氏集團現任掌舵人、一家之主在教兒子,她是不能勸阻的,對面那兩位平時愛孫如命的老人卻也一致保持沉默。

張母無法之下只好偷偷給遠在美國留學的大兒子發了一條短信:你爸在打你弟弟,速電!

沒多久,張父身上的電話響起,張父卻置若罔聞,手上的動作不停,而那個電話卻也非常執拗,響過一遍沒人接,緊接着又響第二遍。

張母催促道:“先接電話吧,也許有什麽急事呢。”

電話鈴聲第二遍響停,第三遍又響起,張父才終于收手:“你給我好好反省反省,滾!”

張紀棉也不多停留,拿起進門時随手放在沙發上的書包,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兒子,先吃完飯再走吧。”張母緊跟着追上去。

“不準追他!”聽得張父怒氣未消的喝止,張母生生停下了腳步,眼睜睜看着那個單薄的身影走出大門,消失在視線內。

這天上完晚修,陳語詩繞道教學樓最左側的旋轉樓梯回去,這副旋轉樓梯通體刷了紅色油漆,在教學樓右側也有一條,剛好和這條呈對稱分布,這兩條樓梯更多是為了裝飾好看,平時極少有人走。她不走平常出入的樓梯是為了避開張紀棉,沒想到卻恰恰在這裏撞上他。

只見張紀棉孤零零坐在第一級樓梯上,大半個腦袋埋進臂彎裏,天上明月的清輝落在那件白色的校服上,宛如披上一層冷霜,無端憑添一種孤寒料峭的感覺,幾分寂寞悵然,這個時候大家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各有去處,而他卻一個人坐在這裏,看樣子完全沒有要回家的意思,她見慣他高傲冷漠、百毒不侵的樣子,從沒見過這麽獨孤脆弱的樣子。

他并沒有發現她,其實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悄悄退回去,但看到他這個樣子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即使是不認識的學生,她都要上前問一句,何況,是她自己的學生,她猶豫了一下,終究邁步向前,走到他身邊坐下:“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家?”

張紀棉仍然把頭埋在臂彎裏,保持之前的姿勢,緩緩道:“我爸跟我媽去外婆家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不想回去。”

陳語詩這才注意到他的頭是枕在右手上,而左手夾在曲起的雙腿和身體之間,橫亘在胃部的位置,忍不住追問:“胃又痛了?有沒有按時吃飯?”

“沒有晚飯吃。”

平淡的語調聽進人耳裏溫潤如水,融融燈火落在那墨黑的眼眸裏瑩瑩閃爍,暖黃的燈光照在那張好看的側臉上,讓他看上去如此溫柔無害。她又想起自己的阿姨姨父每次外出旅游或者探親訪友時總是把小表妹托付到她家,心裏一軟,嘴上便問:“那你要不要到老師家睡一晚?”

張紀棉這一番話半真半假,沒有晚飯吃是真,父母去外婆家是假,不料卻是被陳語詩都信了去,自從他表白之後,她一直對他避如蛇蠍,沒想到如今竟然肯帶他回家借宿一宵,他終于從手臂中擡起頭,宛如經過千百次打磨的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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