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亮眸子華彩燦然,望着她,微微一笑:“好。”
“走吧。”陳語詩率先站起來,見張紀棉起來得有些緩慢,以為他坐得太久,雙腳發麻,又顧惜他胃不舒服,便想伸手扶一扶他,不小心碰到他的後背,卻聽得他一聲悶哼。
“怎麽了?”
“沒什麽。”
兩個人出到校門口才發現已經沒有校車,于是只好到學校旁邊的公交站坐公交車。
陳語詩帶張紀棉回到家時,陳父陳母正在看電視,陳母聽到門口有動靜,起身走過來:“回來了?我給你熱着湯呢。”
她沒想到女兒還帶了一個學生回來,當下一愣,張紀棉先開口打招呼:“陳阿姨好。”看到陳母,他才知道她的漂亮酒窩原來傳承于母親,雖然歲月的風桑已經爬上了這個婦人的眼角眉梢,但從那舉手投足的風華氣韻仍然可以看得出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
陳語詩接着說:“媽,這是我班上一個學生,他爸媽去外婆家了,家裏沒人,今晚來我家睡一晚。”
陳翰林的視線也離開了電視,扭頭看過來,張紀棉沒想到學校的教導處主任居然就是陳語詩的父親,微微詫異,很快又恢複過來,先開口打招呼道:“陳老師好。”
陳翰林點點頭,招呼他随便坐,又扭頭繼續看他的新聞。
陳語詩又問自己的母親:“媽,家裏還有吃的嗎?這孩子還沒吃晚飯呢。”
這個鐘點都是宵夜時間了,陳母微微有些驚訝,又有些心疼,望向張紀棉,溫柔問道:“你喜歡吃什麽?家裏還有些食材,阿姨給你炒兩個菜好不好?”
“陳阿姨不用這麽麻煩,有什麽剩菜,熱一下就好。”
本想給他做兩個新鮮的菜,在張紀棉的一再阻攔下,陳母也沒有再堅持,陳語詩幫着母親把晚飯剩下的菜從冰箱裏搬到廚房,還想着幫一把手,陳母卻是不讓:“這裏交給我,你先盛點湯去喝吧。”
“哦。”陳語詩聽從指揮地舀了兩碗湯出來,一碗給張紀棉,一碗給自己。
一碗湯沒喝完,陳母已經手腳麻利地把幾個菜熱好,一一端上來:“真不好意思,都是些吃剩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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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姨別客氣,是我不好意思才對,這麽晚還來打擾。”
陳語詩緩緩喝着湯,淡雅荷花圖案的瓷碗遮住大半面容,瓷碗上露出的一雙清亮眼睛靜靜看着對面的兩人,沒想到張紀棉在學校裏永遠一副冷漠疏離、目空一切的模樣,在待人接物方面竟然這麽彬彬有禮,真心看不出這麽一個難以管教的熊小孩在餐桌禮儀上、在待人接物上有着這麽良好的教養,她突然有些好奇他到底成長于什麽樣的家庭。
陳母招呼張紀棉快點吃,便走開了。張紀棉卻沒有立刻動筷,望向對面的人:“你要不要一起吃?”
“別管我,你趕緊吃。”
雖然這麽說,陳語詩還是動身到廚房拿了一雙筷子,就着碗裏的湯,時不時夾一口菜,陪着張紀棉吃。他仍然吃得很優雅,不像餓了大半天的人那樣狼吞虎咽,雖然她之前和他一起吃過飯,但看到這個熊小孩吃相那麽好看始終覺得很違和。
在他們吃飯的時候,陳母已經把客房的床鋪弄好,陳語詩是獨生女,家裏沒有男孩,陳母翻出一套陳翰林的新睡衣給張紀棉換洗,這套睡衣是陳語詩去年買給父親的,因為尺碼有點小,一直放着沒穿。
這一晚,張紀棉在陳語詩家裏有暖湯熱飯、高床軟枕,而張家大宅卻是徹夜燈火通明,直到過了晚修回來的鐘點仍然不見人時,兩位老人家開始着急,打電話是關機,張母也有些埋怨:“明知道孩子胃不好還不讓他吃飯就把他趕出去,從小到大都沒在外面過過夜,這麽晚了也不知道還在哪裏流浪?有家都不願回。”這一夜,張父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人力、物力,幾乎把G城翻了個底朝天。
☆、少年的詩(4)
第二天,陳母做好早餐,陳語詩和陳翰林都已經起來洗漱,遲遲不見張紀棉起來,她只好進去房間叫他,見他埋在一片柔軟的被褥中,睡得香甜,她拍拍他的手臂輕聲叫醒他,張紀棉睜開惺忪睡眼,其實他有調鬧鐘,不過早上響時順手關掉了又接着睡,看到陳母便知定是過了時間,不好意思笑道:“陳阿姨,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沒事,還有時間,起來洗漱一下,吃完早餐,跟他們一起坐校車去學校吧。”
陳母剛想轉身出去,又像想起什麽,回頭對張紀棉說:“你這孩子,怎麽喜歡趴着睡呢,這個睡姿對心髒不好,以後要改過來啊。”
張紀棉也沒有辯解,只淡淡一笑,順着她的話回道:“好,我會注意改過來。”
張紀棉和陳氏一家吃完早餐,一起坐校車回了學校。在上早讀時,葉星弦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看窗外,他擡眼望去,看到一個穿着白色襯衣,黑色西褲的中年大叔站在外面,正是他家司機叔叔。他放下課本,朝教室尾走去,司機大叔見他出來,也趕緊在走廊外朝後門走去。
“郭叔叔,是我爸讓你來接我的嗎?”
“是。”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不是現在,我要上課,你下課後再來接我。”
張紀棉這話敬重他是長輩說得幾分客氣,但語調裏又隐含有他不容抗拒的威嚴。其實那位董事長給他的指令是“去學校把他立刻帶回來”,但面前少年這一刻淩厲的眼神,冷靜沉穩的一字一句,讓他在這個單薄的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家裏那位掌事者的幾分影子。
他在他們家做了十二年司機,可以說是看着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的,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再也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了。司機大叔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好。”
張紀棉再次回到座位,已經不見了司機大叔。葉星弦側過頭問:“你昨晚沒回家?你媽打電話到我家裏找人了。”
“嗯,跟家裏鬧了一點矛盾。”
“沒事吧?”
“沒事,什麽後果我都預想過。”
張紀棉上完課,司機大叔又掐點出現,他也說話算數,收拾好東西跟着他家司機叔叔走出校園。回到家,大廳裏依然坐得人齊,彷佛時間又倒流到昨天一樣,張紀棉還是像往常每天下課回來那樣過去打招呼:“爺爺,奶奶,爸,媽,我回來了。”
張父冷哼一聲:“真了不起,翅膀硬了,學會離家出走了,還知道回來?”
“離家出走是一種主動行為,我是被爸爸你趕出去的,算不上是離家出走吧。”
張父被氣結,又冷哼一聲,把早已做好的決定說出來:“從明天起,你不用去上學了,反正以你的成績,上不上學都沒有多大區別,什麽時候把錯誤糾正過來,我再放你出去。”
張紀棉聽得這麽說,微微一笑:“爸爸你只手遮天,你要關我,我當然只能被關。請問你給了我生命,我的人生就要從屬于你嗎?喜歡什麽人都不能有我自己的意志嗎?同性戀讓你覺得我是個怪物嗎?現在不讓我去上學,将來也不讓我去工作嗎?如果真的要我糾正錯誤才肯放我出來,恐怕你要囚禁我一輩子了。”
張父看着自己的兒子,昨天惜字如金,今天又伶牙俐齒,句句戳中要害,關禁的确不是長久之計,他想了想,退讓道:“我可以讓你繼續上學,但要到國外去讀,明天就給你辦理退學手續。”
“可以,但你要做好準備不斷給我換學校,我會做盡壞事,讓所有學校都不敢收我。”
張紀棉句句心平氣和,但又字字頂心頂肺,面前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習慣發號施令,多少人都對他惟命是從,多少權貴都要對他禮讓三分,但他拿他自己十幾歲的兒子沒辦法,張父一拍桌子,臉色陰沉得可怕,眼看又要發怒。
“夠了。”一直沉默的張爺爺這時卻開了金口,“你照常去上學吧,但要安分守己,如果讓我聽到誰跟你有不好的傳聞,我就把誰弄走,你好自為之。”
張氏集團前任掌舵者雲淡風輕幾句話,實則重逾千斤,剛才還在跟父親鬥智鬥勇的少年卻是就此屈服下來:“我知道,爺爺。”
“好了,我餓了,開飯吧。”張爺爺說完,拿起自己的龍頭拐杖,率先向飯廳走去。
一句話化幹戈為玉帛,前一刻黑雲壓城的氣氛消弭于無形。衆人也跟着張爺爺走向飯廳,張母招呼徐嫂上菜,飯桌上不斷往張紀棉碗裏夾菜,簡直當他餓了幾天一樣。
張紀棉看着碗裏堆成小山似的各色菜肴,無奈道:“媽,我吃不完。”
張母這才悻悻收手:“慢慢吃,多吃點。”
吃完飯,張母又拉着張紀棉回了他的房間,要他脫衣服,張紀棉知道她記挂着自己身上的傷,默了默,還是順從地脫掉了校服。
張母看着那片長年不見陽光的雪白肌膚上青紫交錯的斑駁傷痕,心下大疼,其中還有一些是發黑的,可見張父當時下手多麽不留情,倒了藥油的手遲遲不敢碰觸那片傷痕累累的肌膚,張紀棉等了好一會兒,仍然不見背後的人有所動作,不禁回頭安慰道:“媽,別擔心,又不是傷筋斷骨。”
張母無奈一笑,這兩父子有多相似,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張紀棉這件事被學校通報批評,記過處分,然後全面禁止再讨論,違者處分,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輿論由于學校的出面幹預,好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瞬間降溫,還有一些八卦者想議論也只是私底下說說,再不敢拿到臺面上。而張紀棉依然是那副高冷模樣,離群索居,到點上課,到點下課。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上來發現又多了一個收藏,不知道是哪位小可愛,謝謝你給我帶來的小驚喜,麽麽噠!
☆、少年的詩(5)
期中試後第一次單元檢測之後,陳語詩履行每考完一次試就帶他們出去玩一次的承諾,這次帶他們去一個生态公園燒烤。相處過大半學期,又經歷過好幾次出游,陳語詩已經跟他們混得很熟,他們私底下叫她大姐姐,她像是帶着一群學生,又像是帶着一群弟弟妹妹。
一群人圍着烤爐邊烤邊吃邊玩,這次玩的是首尾詩句接龍,輸的人要跳神曲舞蹈。一番吃飽喝足之後,又散去玩其他游戲,一班人分成幾堆,有的玩誰是卧底,有的玩真心話大冒險,有的玩殺人游戲……陳語詩被各堆拉去客串了一回,脫身出來之後,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們玩得高興,自己也跟着高興。
她看了一會兒,又用目光搜尋起張紀棉,每次帶他們出來游玩,掉隊的總是他,所以不得不時刻留意着他,用目光搜尋了一圈,終于看到他獨自坐在五十米遠的一顆樹下,簡直就像跟他們不是一夥來的。
陳語詩烤了兩只肥美的雞翅膀給他拿過去,遞給他時,他只接過了一個:“謝謝,詩詩。”
陳語詩板起臉:“不要這樣叫我,你要叫我陳老師,或者像他們那樣叫我大姐姐也可以。”
“我就是喜歡這樣叫你,詩詩。”
這段時間她沒有再找他補習,他也沒有找過她,按時上課,按時下課,規規矩矩,她以為他只是一時新鮮,等那三分鐘的熱度過去就好,經過這段時間的冷靜,她心裏最初被學生表白的慌亂早已過去,如今看他對她似乎仍有那方面的情愫,覺得很有必要跟他認真談一次,于是在他身邊席地坐下。
陳語詩卻是不知道他只是顧忌他爺爺,不敢與她太親近,他甚至連葉星弦都不敢太親近。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認真道:“你們的父母把你們送到學校,我是老師,我對你們是有責任的,對你們的父母也有責任,我只是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把你們教好。你也知道,我是今年畢業的,沒有什麽帶班經驗,有段時間總是追着你補習,如果因此而讓你産生了什麽誤會,那麽對不起,我一直把你當作學生,再過也只是一個弟弟,對你絲毫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如果不是你,換了李四同學或者王五同學,我也同樣會這麽做的。”
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堅決的拒絕其實是很傷人的,張紀棉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但終究沒有別人,不是李四,也不是王五,而是我,不是嗎?”
“你…”她真想說沒有李四王五,那是因為全班只有你的成績糟糕到讓人不忍直視,又怕這樣說會傷到他的自尊心,她苦口婆心說這一大堆話,竟似都沒有入他的耳,“你”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聽力理解不合格。”說完,扭頭去找她的一衆學生,不再理會張紀棉。
此後的日子平靜如水,無風無浪,再過幾個單元的檢測就到了學期末,這天陳語詩給他們上完最後一節複習課,想起這段時間裏大家如臨大敵的樣子,在臨下課前幾分鐘不禁寬慰道:“你們當作是一次平常的單元檢測就好,不必太緊張。”
“老師,你會跟班上嗎?”
在經中有老師跟班的情況,當年她高一的語文老師就是跟班上又教他們高二的語文,陳語詩想了想,淺聲道:“我能不能繼續留在這裏教書都是未知數,跟班是萬萬不可能的。”
“大姐姐,我們能聯名上書讓學校留下你嗎?”
陳語詩有些哭笑不得:“學校有學校的考核制度,你們就別摻合了。無論能不能繼續在這裏做老師,我都很高興能夠認識你們,許多地方,我做得不夠好,謝謝你們這個學期陪我一起成長。”
下課鈴聲響起,及時阻止了話題往更傷感的情緒深入,陳語詩拿起課本,又望了望臺下的人,溫聲道:“下課吧。”
課間,葉星弦問起同桌了一個學年的人:“你有什麽打算?”
張紀棉望着空落落的講臺,目光幽浮,良久,才緩緩道:“我想她留下來。”
葉星弦聽得這麽說,似是舒了一口氣,不自覺揚起唇角:“明白。”緊接着又補道,“我很期待。”
張紀棉轉頭望向他,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麽。
當晚晚修是陳語詩值班,學生們在晚讀,她在教室裏巡過一圈,學生們的讀書聲很大,似乎比平時都要用功一些,別人的積極襯托得左側後排那個空出來的位置異常突兀,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遲到早退了。
陳語詩巡完之後在教室尾站了站,又走出教室,停在走廊裏,孤單的身影在長長的走廊裏顯得有些落寞,周圍燈光融融,書聲琅琅,這是最後一晚了,過了今晚就是期末考,過了期末考就是結束。這一個學期朝夕相伴下來,她跟他們産生了很深厚的感情,但無論她最後能不能留在這座校園,他們最終都是要離開她的。人們常常把教師比作渡工,期末試之後,他們就上岸了,而她這個擺渡人也完成了使命。縱然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她知道如果她做老師,将來還會面對很多這樣的分離,但可能因為他們是她的第一屆學生,所以感情上總是更特別些。正在獨自感傷的時候,她又看到了下面那個姍姍來遲的身影。
似有所感,張紀棉擡起頭來,與陳語詩遙遙對望了一會兒,又繼續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不出所料,當他優哉游哉走上四樓時,果然見她守在樓梯口。
陳語詩居高臨下看着他,語氣冷淡:“最後一晚,你也要遲到嗎?”
張紀棉在家裏打了兩瓶點滴,耽擱了一些時間,但即使不用打點滴,他今晚原本也沒準備按時來上課,只有大家都去上課了,他才有機會如此這般不受打擾地單獨跟她說幾句話。
“明天就要考試了,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這一個學期,張紀棉的成績都沒有什麽起色,她一度很努力地給他補過習,但都沒有幫到什麽,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後來沒有再交過白卷,在這個争強好勝、不甘人後的年紀,卻總是拿最後一名,不知道他有沒有曾經傷心失望過,可以優秀的話,沒有人願意這麽差,她心裏這麽想着,語氣緩和了不少,囑咐道:“你不用太緊張,盡力就好,那些題目,特別是閱讀理解題,不會也要寫點東西上去,別讓它空着,理科的題目,解題步驟要盡量寫得詳細,最後解不出來也不要緊,會做到哪一步就寫到哪一步,因為每解一步都會有相應的得分。”
張紀棉面前還有兩級臺階,他一步跨上來,與她平視:“詩詩,我可以留級嗎?”
“你敢!如果你故意交白卷,我就向學校申請,開除你。”陳語詩疾言厲色說完,向旁邊讓開一大步,“趕快回去上晚讀。”
張紀棉彎了彎唇角,慢吞吞朝前走去,腳步剛踏進教室時,下晚讀的鈴聲響了起來。
☆、少年的詩(6)
九大科目的考試,仍然是從語文開始,這次考試關系到高二的分班,比期中試更為嚴格,改卷不是各科的老師批改本班的考卷,而是采取盲批的方式,把考生的名字封起來,由老師們從中抽取,抽到哪一袋改哪一袋。
一天考兩科,要持續四天半,每一位考生都緊繃着一根弦,日日精神高度緊張,越到最後整個人越是疲累,考到第四天,上午考完的鈴聲一響起,兩位監考老師馬上收卷,收到其中一位學生的時候,見他仍然趴在試卷上,不禁拍了拍他:“起來了,交卷了。”
在這兩個小時裏,大家都在争分奪秒地答題,唯恐時間不夠用,這個人才開考一半時間就趴在這裏睡着了,真不像話,心裏不太待見,他又推了幾次,仍然沒能把人推醒,然後才發覺有些異樣,轉頭招呼正在收卷的另一位老師:“這位學生好像暈倒了。”
葉星弦和張紀棉分在同一個試室,他坐在最後一個位置,看到前面的情況,趕緊跑過去:“老師,我跟他是同學,我送他去醫務室。”說完,沒等監考老師有所反應,直接背起張紀棉就往醫務室跑去。
經校醫檢查,張紀棉是由低血糖導致的突發昏迷,開了三瓶點滴,第一瓶吊針打到一半時,他醒了過來,望了望周圍的環境,又望向守在一旁的葉星弦:“我怎麽在這裏?”
“你暈倒在考場上了。”
張紀棉聽到這麽說,微微苦笑,笑容裏有些許無奈,又有些許自嘲。
“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人?”
床上的人馬上斷然拒絕:“不要,讓他們知道,我下午都不用考了。”
“你需要把自己逼得這麽過嗎?”
張紀棉輕輕搖了搖頭:“是這個身體太沒用。”
他望了望牆上的挂鐘,又轉頭對葉星弦道:“你快去吃飯吧,順便給我弄點吃的,好餓。”
葉星弦打了兩個盒飯回來,兩個人吃完飯,張紀棉又把葉星弦趕了回去休息。
兩場考試之間的中場休息時間過得快,葉星弦下午去到考場,考生們都陸陸續續到齊,他望着隔了兩排的中間空出來的位置,微微有些悵然,下一刻,卻看到張紀棉出現在門口,優雅從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在末位的人大為詫異,按照這個時間,他的點滴應該還沒有打完吧。
張紀棉的确沒有打完點滴,最後一瓶還剩一大半,他叫醫生幫他拔掉針頭,讓他回來考試,醫生沒有同意,他趁醫生不注意,自己拔出針頭,趕了回來。
第二天早上考完英語,學生們直接放假了,老師們集中改卷。成績出來的時候,陳語詩得到了學校領導的嘉許,五位實習老師中,她帶的一(16)班學生的平均分比其他四個班的平均分高出近十分,還有兩個學生考進了重點班,此外一(19)班也有一個學生考進重點班,一(15)班沒有,一(17)班沒有,一(18)班也沒有。
引領G城中學教育事業的龍頭老大,經中雖然有一些背景特殊的學生,但大部分都是真材實料考進來的,每年的中考,經中會劃出一道錄取分數線,過了那道線的學生才能被錄取,這裏的學生都是出類拔萃的,重點學校裏的重點班,更是拔尖中的頂尖,經中一個年級有二十多個班,卻只有兩個重點班。
知道自己班有學生考進重點班,陳語詩第一個想到的是葉星弦,她的學生水平怎樣她心裏有數,還有一個,她想遍了所有學生,也找不出這匹黑馬。
這個人,是張紀棉,他的總分甚至比葉星弦還要高三分,比他們班的第三名高出了一百多分,宛如一把脫鏽的寶劍,鋒芒畢露,以別人無法逼視的光芒在陳語詩的成績表上留下了很漂亮的一筆,他和葉星弦兩個人幾乎并駕齊驅,以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一下子把其他人甩到了很遠很遠的身後。
如果說葉星弦能考進重點班是在情理之中,那麽張紀棉考進重點班卻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老師們又複查了他的考卷,試卷上的答案幾近标準答案,語文題概括中心思想簡明扼要,政治題句句答到點子上,英語翻譯題準确精煉,而理科的某些大題甚至給出了更新穎的解法,雖然有異于标準答案的常規解法,卻令改卷的老師都忍不住拍案叫絕。
鑒于張紀棉有過許多不良前科,簡直算得上劣跡斑斑,校方又調出了監考視頻,從頭看到尾,卻是絲毫找不到作弊的證據。
一個星期之後,學生回來拿成績單,因為沒有規定時間,他們回來的時間都不統一,時不時有一個或者三五個同學到辦公室來拿,陳語詩發給他們時都會給他們說一些鼓勵的話,一個上午下來基本都發完了,最後只剩下兩張沒有拿,是他們班上被其他實習老師羨慕嫉妒恨的第一、第二名。
陳語詩又垂眸看着第一名那張成績單上那些漂亮的數字,至今仍然不可置信,平時差得不能再差的人,這次考試裏卻如有神助,讓任何人都無法與之争鋒,在她微微出神之際,辦公室敞開的大門被輕輕叩響,她擡頭望去,看到手下那張成績單的主人正緩緩走過來,就像她不止一次在晚修巡完班過後站在四樓走廊裏看到他在校道上走來那樣不緊不慢。
張紀棉在以前補習常坐的位置停下腳步,陳語詩卻沒有把手下的成績單給他,靜靜審視了他一會兒,才淡淡開口問:“你知道你考得怎麽樣嗎?”
“不知道。”
“你考了第一名。”陳語詩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很嚴厲,質問道,“這個成績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你為什麽一直欺騙我?如果是假的,你用了什麽手段作弊?”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他柔和的唇線微抿,沒有要開口辯駁的意思,墨黑的眼眸像吸盡最濃稠的夜色,黑不見底,情緒深藏,又像淬洗過最清澈的泉水,晶瑩剔透,纖塵不染,幹淨明澈地映出她的影子,恍如鏡照。
陳語詩卻不依不饒,又喝令道:“說!”
兩個人的氣氛逐漸沉凝,張紀棉默了默,淺淺一笑,慢吞吞道:“你猜得沒錯,我是作弊了。至于用了什麽手段,你找得出來,我就接受懲處,你找不出來,我不會告訴你。”
陳語詩還想說些什麽,大門卻再次被叩響,她收斂了疾厲的容色,側頭望過去,看到葉星弦站在門口,溫聲招呼道:“星弦,進來呀。”
等到葉星弦走近,陳語詩把他的成績單遞給他,微微一笑,淺聲道:“你這次考得很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以後去到重點班,還要繼續加油哦。”
“我知道,謝謝老師。”
有葉星弦在場,陳語詩也不好對張紀棉再發作,順手把他的成績單也遞過去:“你也好好加油。”
葉星弦和張紀棉一起走出辦公室,兩個人又去打了一場籃球,才各自回家。
陳語詩帶出來的學生考出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還有學生和各科任老師的好評,綜合各方面的表現得分,最後被經中正式錄用,在新學期仍然擔任高一(16)班班主任。原16班的學生雖然有些被分到不同的班,但在平時課間或者節假前常常都會跑來辦公室看陳語詩,在期中期末的大考之後還會合夥來央陳語詩帶他們出去玩,陳語詩不肯,他們就撒嬌:“大姐姐,有了師弟師妹,你就不要我們了嗎?”
陳語詩最後都抵不過他們的軟磨硬泡,答應下來,她跟他們年紀差不多,沒有代溝這一說,所以比較玩得來。盡管這一班的學生有不少都已經分到了不同的班,但每一次出游,七十三個人,卻是無一缺席。
每個學生回來找她,她都很歡迎,唯獨不太願意看到一個人,那是張紀棉,剛開始還有些緊張,但他一次也沒有回來找過她,後來她大大松了一口氣,除了在校園裏偶爾會見到,基本都沒什麽機會見面。
陳語詩不知道的是,這些為數不多的偶然碰面,其實都是他刻意而為。他忌憚爺爺,兩年時間裏每次都只能以這麽隐晦的方式見她一面。
高考後,他們這個班的學生跟自己班上的同學一起吃過謝師宴後,私下裏又聚集到一起組織着給陳語詩獨自設了一個謝師宴。
宴席上,陳語詩是唯一的主角,被一個二個學生奉為至寶,争相獻殷勤,滿座雀躍間,張紀棉安靜坐着,看着對面的女子酒渦深圓,有說有笑,又時不時眼泛紅潮,滿席別離氣氛濃,而他看上去态度疏離,仿若事不關己。
陳語詩覺得經歷一場高考,這些孩子似乎都成長了不少,可惜那段艱難的歲月,她無法陪他們一起戰鬥,但其中的辛苦,她始終深知。
吃完飯後,又去唱K,離歌唱盡,五音不全也不知唱哭多少人,他們升上高二是小別,雖然不能再朝夕相處,至少還可以時時在校園裏見到,如今要升大學卻是大別,以後想見一面卻是不再容易。而且,随着時間的流逝,久不相見情感也會疏遠,但她終究不能一直把他們握在手裏,她要放他們出去飛。
中途,陳語詩去完洗手間出來,在轉角處看到了那個少年,随意倚靠在牆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橙黃的燈光攏在他身上,柔化了平時的冷傲,好看的側臉映着燈光,面容沉靜。
陳語詩走前幾步,微微一笑,淺聲對他說出今晚對別人說過很多遍的話:“畢業快樂!”
靠在牆壁上的沉靜少年,擡起頭來看着她,淡淡一笑:“詩詩。”
陳語詩聽得他這麽叫,立刻炸毛:“住口,罰你抄二十……”一句話未及說完,剩下的盡數被封在喉嚨裏。
張紀棉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按住她的唇,肌膚相抵帶來柔軟的觸感,他彎起好看的唇角,緩聲道:“都畢業了,你就讓我這麽叫一回吧。”
面前的人向後退了一步,微微拉遠距離,張紀棉也不介意,收回自己的手,幽深的目光攏在她身上,淡淡笑問:“你會舍不得我嗎?詩詩。”
或許是今晚的氣氛太過傷感,又或許是這樣溫柔的燈光照得人心發軟,陳語詩頓了一會兒,還是如實答道:“當然舍不得。”她又頓了頓,發自內心感嘆,“班上每一個學生我都舍不得。”
張紀棉靜靜等她把話說完,她的兩番停頓,他也沒有開口打斷,确定她再沒有什麽要補充,然後才微微一笑,溫暖的燈光模糊了笑容裏的些許無奈和苦澀。她的心有多大,他只占七十三分之一,心緒翻覆,眸色幾黯,唇角的笑容卻始終未散。
良久,她才聽得靠在牆邊的少年開口,柔和的語調把他要說的話緩緩送進她耳中:“雖然畢業了,但我不會離開。”
別人都在說別後珍重,而他卻說,分別不離開。墨黑的眼眸仿佛深不見底,寧朗的眉目間又仿佛可以看到幾分缱绻,幾分決然。頭頂上橙黃色的燈光流淌如水,溫柔地籠罩着一切,如此光景,如此夜。
這個偏執的少年,終其畢業,都沒有叫過她一聲陳老師。
☆、師生的關系(1)
“表姐,原來我的男神曾經跟你教過,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呢?我都是最近才從別人口裏得知。”
“也不算,那時我大四還沒畢業,還是個實習老師,都沒有被經信正式聘用。”
“我的男神,讀書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給我講講吧。”
“不記得了,我教過那麽多學生,哪能都記得住?”
林曉蒽微微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心,锲而不舍追問:“是一個很聽話的學生吧?默默埋頭苦學那種,所以存在感不強?”
陳語詩微微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林曉蒽也不介意,繼續眉飛色舞道:“因為他平時開演唱會,中場跟我們聊天的時候,都會叫我們好好學習,不要惹老師生氣,不要讓老師操心……”
“小心!”陳語詩把林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