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不能去。
她這麽想着,手下已經不自覺操縱鼠标打開了他的微博主頁,最新的一條是昨晚淩晨零點發的,抹去了定位,不知道是在哪裏發的,也沒有配圖,只有寥寥幾個字:生日快樂,我對自己說。
這條微博之下的轉發和評論都已經過百萬,陳語詩點開評論,裏面的隊形整齊劃一,每一個不同的ID都寫着同一句話:生日快樂,我對你說。
她把光标放到評論框,也打下同樣的一句話,發送上去。這條微博的轉發和評論還在不斷增加,她刷新了一下,自己那條評論轉眼沉沒。做完這件事,她終于安心了,拿起一旁的教案認真看起來。
這天上完課,林曉蒽急急趕去慶生會了,陳語詩自己一個人坐校車回家,才剛下車沒走幾步路,手機響起來,她看到來電顯示,頓下腳步,似有所感地轉過身望向對面馬路,果然看到那輛熟悉的白色勞斯萊斯安靜地停在那個位置。
握着的手機停止了呼叫,她想了想,快步朝對面走去,張紀棉長身玉立,靜靜站在車頭旁邊,陳語詩一路走到他面前三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
“你怎麽在這裏?不是有歌迷慶生會嗎?”
張紀棉溫柔地注視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緩聲道:“還沒開始,我想先來見見你。”昏黃的燈光照映着那張俊朗的臉,凝注在唇畔的笑容被暈染得越發好看,笑意裏幾許狡黠,他此刻就像一個在家長眼皮底下成功出逃的任性孩子,哪裏還有頂級明星的半點風範?他頓了頓,又道,“我看到了。”
陳語詩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看到了”指的是她發在他微博上的祝福,混雜在那麽多條評論裏,竟然還能被他看到。她不知道怎麽接他這句話,只好道:“我沒準備什麽禮物,就給你唱首生日歌吧。”
張紀棉勾唇一笑,聲線愉悅:“好。”
《祝你生日快樂》是一首人人耳熟能詳的歌,陳語詩清淺的嗓音唱得輕緩綿長,聽來自有她的一番味道。在這個老城區老街道,條件簡陋,露天當風,沒有蛋糕,沒有蠟燭,唯有清歌一首,張紀棉卻聽得心滿意足,仿佛得到了這世間最好的禮物。
“很好聽!”
陳語詩不是音樂領域的專業人士,自己唱得怎樣心裏有數,在跟着表妹一起看的非常有限幾次《歌唱者》節目中,他對選手的要求極度嚴格,有些人在她看來已經唱得很好了,在他那裏也只是“不錯”而已,如今從這張對音樂苛求完美的嘴裏聽到如此盛贊,卻讓她不自覺有些臉紅。
“不早了,快點回去吃飯吧,我也該走了。”
張紀棉一直看着陳語詩的身影遠去,自始至終,未曾告訴她,他今晨又做夢夢到她,夢到她穿上婚紗,夢到她的新郎不是他……直到陳語詩消失在小區的樓群裏,他才駕車離去。
林曉蒽這晚玩到十一點多才回到,陳翰林夫婦已經睡了,陳語詩一直在客廳裏等到她回來,小丫頭心情很好的樣子,拉住想去睡覺的陳語詩不放手,說話欲空前膨脹,滔滔不絕地說着慶生會的事情,點點滴滴無一遺漏,最後滿足一嘆,精簡總結:男神今天很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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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記憶(2)
一周後,期末考結束,全市學生歡樂地進入寒假模式,林曉蒽在考完第二天就搬回自己家住了,陳翰林夫婦趁着兩個孩子的假期,悠閑地去哈爾濱看冰雕了,家裏剩下陳語詩一個人,她的假期還沒開始,這幾天都要回學校改卷,改卷比起平時上課,時間寬裕很多,只是沒有校車接送。
陳語詩平時上課都是六點半起床,現在屬于半放假狀态,但早上一到這個時間,生物鐘就會自動醒來,她也不賴床,給自己下一碗面,慢條斯理地吃完,收拾好廚房,穿戴整齊就出門坐公交。
這天早上,陳語詩走出小區,入口處一個陌生男子迎風而立,似是已經站了很久,看到她出來,快步走近她。
“請問,你是陳語詩小姐嗎?”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張紀棉的助理,文浩天。”對方報完姓名後略略頓了頓,又繼續道,“他…出了些意外,能不能麻煩你跟我去看看他?”
陳語詩有些愕然,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他生日那天,這段時間他沒找過她,她也忙着學生的期末考試,但即使沒有聯系,如果他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娛樂圈的超級巨星,一舉一動都備受媒體關注,他有些什麽動向,媒體總會争相報道。
文浩天見她沒什麽反應,以為她不願意,又再努力游說,語氣已隐隐有些急切:“他有一首歌,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其中有句歌詞是這樣寫的‘讓我擋下所有天災人禍,讓你一生平安地過’。
衆所周知,他是‘以心連心行動’宣傳大使,每年都會捐贈巨額資金支持那些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兒童做手術,但他還做過一些匿名慈善,不為人知。”
“每發行一張專輯,每開一場演唱會,他就會在邊遠山區捐建一座學校,每一座學校都有同一個名字,叫‘陳語詩小學’。出道五年,七張專輯,三十八場演唱會,四十五座學校,你不知道對于那些偏遠地區上不起學的貧困孩子來說,‘陳語詩’這三個字是多麽大的福祉。”
“這些慈善他都沒有公開身份去做,所以沒有人知道,由我一手經辦,他對‘陳語詩’這個名字有很執着的感情,我一直以為是他的母親,後來才知道,是你。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陳語詩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她不過是在他們班當年的謝師宴上讓他們好好讀書時提過一句“每一個人,無論貧富,都應該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機會”,他竟然記住了這句話,還以她之名蓋了這麽多學校,把她提到的這個平等的機會無償地送到那些孩子面前。他為她做了許多事,卻從不曾告訴她,他為她吃了許多苦,也從不曾告訴她。
“如果我們不是真的已經沒辦法,不會來找你。就算你不喜歡他,看在他為你付出過這麽多的情分上,就請你去看一眼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沒看到媒體報道?”
“我們封鎖了消息,媒體并不知情。”文浩天眉頭不自覺蹙起,神色凝肅,“是車禍,腦震蕩造成失憶,他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脾氣變得很暴躁,而且,腦震蕩引起的顱內出血,淤血壓迫到視覺神經,眼睛也看不見了,現在最糟糕的問題是,他都不肯吃藥,情況很不樂觀,請你務必跟我走一趟。”
陳語詩臉色一白,仿佛可以想象到他此刻正在承受着怎樣的黑暗痛苦,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身邊,出口已經聲音黯啞:“帶我去。”
文浩天帶着她走去自己停車的地方,一路上她只問了一句“是什麽時候的事”,他答“前天”,她便不再說話。
車上,陳語詩給校長打了一個電話請假,試卷改了三天,已經改得差不多,就算還沒開始改,她今天也不可能再去學校。
文浩天很快把車開到醫院,陳語詩一路沉默地跟着他走進三樓的病房,李信明正端着一杯白開水,另一只手托着各色藥丸,遞到靠坐在病床上的人面前,柔聲道:“先把藥吃了。”兩個護士跟在他身後。
病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如雪,眉眼被襯得分外烏黑,一雙漂亮的眼睛幹淨澄澈,卻是空茫茫沒有焦距,蒼白的唇線微抿,一臉冷峻的神情,讓人覺得幾不可親近,只見他突然擡手一揮,李信明猝不及防之下,玻璃杯脫手,轟然碎裂,五顏六色的藥丸也散落一地。
李信明三番四次勸他都不肯吃藥,心裏也有些來氣,沉聲道:“你以為你不吃,我就沒辦法了嗎?我可以把它溶進水裏,再用針筒打進你的身體。”他說完,不容商量的一揮手,冷聲吩咐身後的護士,“照我說的去做!”
眼看兩個護士就要退出病房,陳語詩急道:“不要!”
李信明轉過身,看着陳語詩:“陳老師不想用這種方法,我還有一種方法,把他綁在床上,撬開他的嘴,再把藥灌進去。”
陳語詩全身一僵,仿佛這諸般手段都要用到自己身上,想想都覺得殘忍,還是那句:“不要!”見李信明仍然沒有退讓的意思,又道,“我來勸他吃藥。”
床上的人聽到這把陌生的聲音,朝聲音的方向微微睜大眼睛,可看到的卻仍是一片黑暗:“你是誰?”
“我…我是你的家人。”
屋內一時靜默,沒人說話,幾人都把目光望向陳語詩,只聽她又說:“我來帶你回家。”
“回家?”他緩緩重複一遍這個字眼,那張冰封霜凍的臉終于有了一些裂縫,微微動容,向前傾了傾身子,朝虛空中伸出手,“好,回家。”
陳語詩趕緊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見他掀開腿上的被子,就要下床,連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現在還不能走,醫生說要吃完藥才能回家。”
床上的人聽得她這麽說,一把甩開她的手,漂亮的眼睛裏風飛雪湧,厲聲道:“出去!”
屋內寂靜如死,他眼睛看不見,卻也沒有聽到離開的腳步聲,他心頭火起,橫手一掃,床頭桌面上的東西乒乒乓乓被掃落一地:“全部給我出去!”
李信明朝身後的護士打了個手勢,有個護士點點頭,拿出一支針筒,裏面裝着透明的液體,擡步就想走過去,陳語詩不自覺跨出一步,擋在那個護士身前,望向李信明,低聲道:“我們先出去吧。”
李信明沉默了兩三秒,最後竟然也不再堅持,率先轉身走了出去,文浩天和兩個護士也跟在他後面出去,陳語詩望了望床上的人,終是沒有說什麽,默默退出了病房,反手帶上房門。
文浩天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低頭不語,兩個護士已經離開,李信明站在走廊盡頭的窗戶邊,指間夾着一根煙,卻并沒有點燃。
陳語詩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着窗外,樓下有個穿着病號服的男子拄着拐杖走在石米洗就的小路上,他似乎走得很艱難,走兩步歇一歇。
陳語詩默默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剛剛針筒裏面裝的是什麽?”
“鎮靜劑,他醒過來之後,情緒一直很不穩定,這兩天都是靠鎮靜劑才能讓他安靜下來。”
“現在他的身體情況怎麽樣?”原本清淺的嗓音因為太過低沉,而顯得非常黯啞,仿佛太多情緒都壓在喉嚨裏。
“顱內的淤血已經清除,醫生說能不能複明要看恢複情況,至于記憶,醫生說有可能過一段就能想起來,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想得起來。”
“他的家人呢?”
“公司裏有關他的資料都沒有寫家庭情況,我聯系不到他的家人。”
陳語詩默了默,低聲道:“你應該早點通知我。”
“如果他的記憶還在,我想他大抵也是不願讓你看到這個樣子。”
他一直都是只讓她看到他的好,從來不讓她看到他那些不好。陳語詩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眼一閉,把翻湧的情緒覆蓋。兩人一時無話,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樓下穿着病號服的男子已經走出很遠,她轉過頭望着他眼底的黑影,溫聲道:“這幾天守着他,你們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這裏我會看着他。”
李信明點點頭,也沒說什麽,轉身帶着文浩天一起離去,仿佛把他交給她是再放心不過的事。
李信明離開後,陳語詩獨自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南方的冬天雖然沒有北方的大雪覆蓋,但終是有些生命凋敝,樹木裸.露出光禿禿的枝桠,青青的草地大片泛黃,滿目景色寂寥。
☆、遺失的記憶(3)
不知過了多久,陳語詩轉身走回那間病房,小心翼翼打開房門,從縫隙中看到裏面的人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似是已經睡着。她輕手輕腳走進房內,看到床上的人蜷縮成一團,眼睛緊閉,呼吸綿長,确是已經睡着。
生命受此重創,終是精神不濟,剛才又大鬧一場,必是累極困頓,修長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側躺在大床一角,這是一個多麽沒有安全感的姿态,被子也沒有蓋,盡管這個睡姿看上去很不舒服,陳語詩卻不敢去動他,害怕把他弄醒,到時又不知道會怎麽鬧,她拉起被子蓋到他身上,仔仔細細掖好被角。
白色的被子映襯着蒼白的容顏,越發顯得脆弱。精致的東西總比粗陋的東西,讓人多出幾分愛惜之心。又是怎樣殘酷的災禍,讓這個才貌出衆、得天獨厚的人躺在這裏?奪去他的記憶,讓他不記得自己有多麽聲名鼎盛、受人擁戴;奪去他的光明,讓他看不見這世間的人物風景、萬千顏色。
他會害怕嗎?一覺醒來記不得自己是誰,原本熟悉的人事變成陌生,眼睛又看不見,望向哪裏都是一片黑暗。她卻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他身處黑暗,心有光明。
陳語詩一直守在床邊,床上的人一覺睡了三個多小時,醒來直接睜開眼睛,烏黑透亮的雙眸沒有一絲剛從熟睡中醒來的惺忪,他再用力睜了睜眼,随後又眨了幾眨,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極度落寞,終是放棄嘗試,睜着黑漆漆的眼睛定定望着天花板,空茫而無神。
“醫生說,眼睛看不見是暫時的,等你身體養好了就能看見。”
床上的人臉上的神情一怔,顯然沒有想到房裏還有人,随即臉色一冷,把手從被子裏抽出來,又要發作的樣子。
陳語詩趕緊用雙手包握住他的那只手,低柔的聲調聽起來幾近乞求:“不要生氣,讓我陪着你好嗎?”
張紀棉用力甩了甩,抓着他的那雙手反而越握越緊,掌心相貼、溫暖相抵,因為眼睛看不見,其他的感官變得格外敏感,握着他的這雙手很柔軟,仿若無骨。自從他遭受大禍,重回人世以來,每次他一發脾氣就會有幾個人來按住他,然後是尖利的針筒刺破皮膚,再然後是陷入沉睡,在這幾天清醒的記憶裏,從未被人如此溫柔相待。
陳語詩見床上的人蹙着眉,臉色不豫,甩了幾次沒有甩開,卻也沒有再甩了,任由她握着,她有些欣喜:“你渴嗎?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人不搭理她,她也不介意,過了一會兒,又問:“你餓不餓?要不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回來?”
床上的人仍是沒答她,她握着他白皙修長的手,想起兩人還是師生的時候,有次單元測驗之後,她帶他們去海邊露營,他自是與大家格格不入的,一個人遠遠地坐在沙灘椅上看海浪,她硬是把他拉了過來和大家一起玩游戲,那時他的手只比她的大一點點。
時光如水,轉眼十年,他已從一個普通高中生變成一個當紅大明星,從一個單薄瘦削的少年變成一個豐神如玉的男子,如今他的手比她的大了很多,節骨分明,勻稱修長。
“小時候我很讨厭吃藥,每次生病需要吃藥,我會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把那些大顆的藥扔掉,結果病情沒有好轉,反而搞得越來越嚴重,導致最後需要打針,其實比起吃藥,我更怕打針。後來,大人去給我開藥都會叫醫生磨成粉,用一匙羹水泡一包藥粉讓我吃,這樣就不用一顆藥丸一顆藥丸地吞了,我的那個年齡段都是這樣吃藥的,長大後才知道,其實那樣吃更苦。”
清淨的病房內,一把清淺的嗓音娓娓說着自己小時候逃避吃藥的事,害怕打針的事。她掃一眼床頭桌面上重新擺上去的藥瓶,她見過他吃藥的,當年在辦公室補課,他掏出一瓶胃藥,若無其事地倒出兩片吃下去,說“是老毛病了”那個老氣橫秋的樣子。
“你小時候比我強多了,每次生病要吃藥,不必大人監督,自己會乖乖地按時按量吃下去,比其他同齡人都要懂事。”
陳語詩當時情急之下冒充他的家人,是憐惜他不記得自己是誰,想讓此刻身處痛苦絕境的他心裏多一些安全感,其實她對他的事知道得并不多,現在也只能揀兩人師生時發生的一些事說給他聽。
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都是關于他的事,注意到床上的人擰在一起的眉心漸漸舒展,臉上神色平靜,她話鋒一轉,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想呆在這裏,讓我帶你離開好不好?你把那些藥吃完,讓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陳語詩探過身子,拿起桌上最小那瓶藥,白色的藥瓶比拇指略寬,與拇指同高,她松開自己的手,把這個小小的藥瓶按進他手心,曲起他修長的手指包握住藥瓶:“你看,很少的,吃完這些藥,醫生就會批準我們出院,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床上的人沒什麽反應,陳語詩嘗試着松開他的手,走到桌前,按照每個藥瓶上貼的标簽倒出一次的量,又倒了半杯溫水,回到床邊把他小心扶起來,拿起倒在瓶蓋上的藥放到他手裏,柔聲哄誘:“來,就一口。”
床上的人垂在被面上的手拿着藥,巋然不動,陳語詩雙手端着水,不敢靠得太近他身前,因為親眼目睹過李信明手裏的杯子被他打翻,她等了又等,床上的人仍然沒什麽動作,看樣子估計他還是不會吃,其實他沒有把手裏的藥撒出去已經比剛才好多了,她剛想伸手把那些藥拿走,他卻突然擡手把藥倒進了嘴裏,她大喜過望,趕緊把手裏的水送到他唇邊。
十年為師,她已經習慣每次測驗都要獎勵一下那些做得好的學生,他這麽聽話,讓她又忍不住想要給他一些獎勵,想起自己包包裏有棒棒糖,連忙翻出來剝掉包裝,又遞到他嘴邊:“再吃一顆甜的。”
張紀棉眼睛看不見,以為還有藥沒吃完,順從地張嘴,含住的卻是一顆糖,眉心不自覺微微攏起,雖然已經記不起自己是誰,但骨子裏根深蒂固的良好教養不允許他把吃進嘴裏的東西再吐出來,他忍了忍,最終沒把那顆糖從嘴裏扯出來扔掉。
李信明這幾天的睡眠時間加起來都不夠八個小時,他回到家裏洗了一個澡,倒下床就睡着了,綿長的一覺醒來,天色已晚,在外面草草吃了飯,又開車去醫院。
到病房看到的一幕卻讓他微微一怔,有些難以置信,陳語詩正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飯,是醫院的營養餐,經過膳食營養師的精心調配,有利于身體康複。這兩天他都不肯開口吃任何東西,無論是藥,還是飯,只能靠輸營養液來維持。李信明愣在門口,看着這麽溫情的一幕,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感動。
文浩天回到家裏,倒在沙發上就睡着了,一覺醒來已經八點多,屋內一片漆黑,窗外燈火瑩瑩,一場充足的睡眠醒來讓他神清氣爽,終于有精力收拾自己,洗了一個澡,然後在樓下快餐店吃了一個快餐,又打的去醫院。
打開病房門所看到的一幕讓他覺得很驚訝,只見陳語詩把倒在一個藥瓶蓋子上的各色藥丸放到床上的人手裏,而床上的人居然一聲不吭地把藥倒進了嘴裏,她又趕快把水送到他唇邊,讓他和水把藥吞下去。
他再把視線調向房內另一個人,李信明安靜地坐在一邊,嘴角噙着笑意,讓他有那麽一種感覺,冰消雪融。這兩天裏,他和李信明威逼利誘,各種手段都用盡也沒有辦法讓床上的人開口吃東西,而她卻在短短時間內做到了,如若不是那張容華出色的臉仍舊神情清冷,拒人于外,他都要相信那個銘記着對她無限深情的人回來了。
張紀棉終是精神不濟,吃完藥沒多久又睡着了。三人決定白天由陳語詩來陪着他,晚上則由兩位男士輪流守着。天時不早,李信明要送陳語詩回家,陳語詩想着還可以去坐最後一趟公交車,李信明堅決不讓,陳語詩推不過,只好由他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平安夜快樂,明天雙更。
☆、遺失的記憶(4)
陳語詩回到家裏,洗漱完畢就爬上了床,家裏只有她一個人,靜悄悄,她眼一閉,又想起那張蒼白脆弱的臉,在床上翻了大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到點又自動醒了。
她爬下床,拿了兩個面包放進鍋裏蒸,然後去刷牙洗臉,洗漱好,簡單吃完早餐,穿戴整齊,趕去醫院。在路上,她又給校長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家裏有點事,要請長假,期末試卷剩下沒改那部分還有其他一些收尾工作恐怕要另作安排,校長同意了。
陳語詩剛進入醫院,便在一樓大堂看到李信明:“明哥,他醒了嗎?”
“一大早就醒了。”
“吃藥了嗎?”
李信明搖搖頭,陳語詩脫口問:“又發脾氣了?”
“沒有,你先讓他吃藥,我去給他弄點早餐。”
李信明說完轉身往外走,陳語詩從樓梯走上三樓,打開房門便看見裏面的人坐在輪椅上,正對着窗戶,窗外晨光熹微,一片晴好,碧空如洗,而他明明什麽都看不見。
冬季的冷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把材質輕軟的窗簾吹得獵獵飛揚,她走過去把窗戶關小一點,回到他身旁蹲下,仰望着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從未見過如此曠世寂寥的神色,一雙墨黑的眼眸如秋水長空,幹淨明澈,執着看着窗外,仿佛看得久了就能看見什麽似的,她有些心疼,握住他垂下的手,柔聲問:“你想到外面去走走嗎?”
他沒搭理她,她站起來,去桌前倒出一次的量,一手拿着藥,一手端着水回到他身邊,看到他這麽低迷的樣子,原本擔心今天又要鬧別扭不肯吃了,沒想到竟然很順利地讓他把藥吃了。
吃完藥,她又在他身旁蹲下,軟聲道:“再等等,吃完早餐,我們就出去走走。”
李信明很快就把早餐拿了回來,陳語詩喂他吃完,李信明拿餐盤去還,她追出門外:“明哥,可以帶他去樓下走走嗎?”
“可以,不過別在外面呆太久,走一會兒就回來吧。”
“他的腳……”
“沒事,只不過他眼睛看不見,不太願意走路,剛開始那兩天去做檢查都是用輪椅代步的。”
“嗯,那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看着。”
“好。”
陳語詩回到病房:“我們現在到外面去走走吧。”
冬天的陽光并不熾熱,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這家私立醫院占地面積廣闊,供病人散步的地方有假山流水,花壇草地,設計得很精妙。陳語詩推着他在大理石鋪就的路上慢慢走着,早晨黃橙橙的太陽光照在那張宛如美玉雕琢的臉上,把那冰冷的神情都柔化了,讓他看起來終于有點容易親近。
突然有個小女孩跑過來抓着輪椅扶手,陳語詩有些不明所以,只好停下來,卻見她踮起小腳,仰頭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下,糯聲糯氣道:“哥哥,媽媽說親一下就不疼了。”
陳語詩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走到她面前蹲下:“謝謝你啊”
這時,一對年輕夫妻走了過來,牽起孩子,對陳語詩笑道:“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陳語詩搖搖頭:“很可愛。”
兩夫妻領着孩子漸漸走遠,陳語詩還隐約聽到身後傳來那個母親和女兒的對話。
“溯溯,為什麽要親那個哥哥呀?”
“因為他穿着跟爸爸一樣的衣服,每次爸爸一疼,媽媽叫我親一下就不疼了。”
“溯溯是女孩子,不可以随便親爸爸以外的男生哦。你可以問他哪裏疼,然後給他‘呼呼’一下。”
“可是那個哥哥好漂亮,我好喜歡。”
“溯溯,男生不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哦,要用帥。Handsome,You know?”
陳語詩望着輪椅上的人,見他依然神情清冷,被人親了一口也沒甚反應,于是忍不住描述給他聽:“小女孩是混血兒,媽媽是中國人,爸爸是白人,四五歲的樣子,紮着兩條長辮子,是個美人胚子,水靈靈的,很可愛。”
輪椅上的人始終沒理她,她也不介意,繼續推着他往前走,邊走邊把路上看到的景物一樣樣描述出來給他聽。轉了一圈回到病房,扶他回床上躺好,沒多久他又困頓入睡了,精神好差,讓她想起兩人剛做師生時,他總是在課堂上打瞌睡的樣子。
往後的時間,他都很配合,叫他吃藥就吃藥,叫他吃飯就吃飯,順從得像個人偶娃娃,仿佛沒有自己的意志,從不說話,跟他說什麽都不回應,陳語詩對這種狀況很擔憂,私下找過李信明,李信明讓醫生做了一個詳細的全身檢查,檢查結果又沒有什麽異常,最後也只得由着他這樣。
每天早上,陳語詩喂他吃完藥和早餐就帶他到外面走走,有時候李信明也會陪着走一段,文浩天被公司臨時抽調去幫忙跟一個藝人,那個藝人的助理請了一個月的病假,于是只有陳語詩和李信明兩個人白天黑夜地輪流值守,每天晚上等他吃完藥,李信明就開車送陳語詩回家。
如此規律地養了一段時間,他蒼白的臉色終于回複些許紅潤,醫生見他恢複良好,便同意他出院回家靜養。陳語詩知道後很開心,比當年第一次拿到“優秀教師獎”還要激動,從一開始就承諾他的事如今總算可以兌現,迫不及待想跑回病房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李信明卻按住了她:“有件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昨晚臨時接到通知,我明天要陪老總去外地出差幾天,你一個人可以嗎?在這裏有醫生護士幫忙照應,要不等我回來再辦理出院?”
陳語詩想了想,說:“我們都看得出來他在這裏很不開心,能早一天離開就早一天離開吧,放心,我會照顧好他。”
每次看到他沉默聽話地吃藥打針,她都忍不住想要給他一些獎勵,但又想不到能獎勵他什麽,如今帶他出院,就是她所能給他的最好獎勵了。
兩人在外面商議好才一起返回病房,陳語詩走到他身邊歡聲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可以回家了。”
她以為他聽到這個消息,至少會高興一些,沒想到床上的人聽了,仍然表情淡淡,別說笑容,連笑意都沒有。
但他心裏到底還是歡喜的吧,讓陳語詩和李信明這樣猜測的原因是,在他們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終于開口說話了:“你是我的誰?”
陳語詩正在床邊疊衣服,聽他這麽問,答道:“我是你的表姐。”
李信明在收拾桌上的東西,聞言,手下一頓,回頭看她一眼,只聽她又信口說:“你的爸媽在國外,暫時還沒聯系到。不怕,他們回來之前這段時間我會照顧你。”
陳語詩和李信明手腳麻利地收拾好行李,開車帶張紀棉回到家裏,兩人還忙着放東西,坐在沙發裏的人突然說:“開燈,很黑。”
陳語詩和李信明對望一眼,現在是下午四點多,太陽還沒有下山,天色未晚,怎麽會黑?家對于失憶的他來說也是一個陌生的環境,陳語詩只好順着他答:“好,開燈。”
鑒于他在醫院裏每天吃飯睡覺都比較早,陳語詩放好東西便準備去買菜做飯,李信明見她沒有來過這一區,對地方不熟悉,自告奮勇要去菜市場,雖然他也沒有去過,陳語詩笑笑:“你留在這裏陪他吧,我去就好,不認識路可以問人。”
陳語詩一去一回用了半個小時,李信明見她提着的菜有三個人的份量,有些歉意地說:“剛才接到一個電話,我要趕回公司一趟,晚飯不用做我的了,我晚點再過來。”
“你明天一早還要趕飛機,忙完就回家休息吧,不用跑來跑去了。”
陳語詩見他目光望向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裏的人,知道他放心不下,又說:“這裏有我。”
“好吧。”
李信明想了想,掏出一張名片,又找來一支筆,在空白的背面寫下一串號碼,遞給陳語詩:“有什麽事打我電話,也可以找小文,背面是他的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有一更,祝你們聖誕快樂!
☆、遺失的記憶(5)
送走李信明,陳語詩便挽起衣袖開始做飯,兩個人三菜一湯,兩葷一素,做好先喂他吃完,她自己才吃。
吃完飯,收拾幹淨廚房,想到今晚他洗澡是一個大問題,男女有別,她畢竟沒有辦法什麽事都幫他做。
“那個……要不要叫小文來幫你洗一下澡?”
“不用,你告訴我東西放在哪裏就行了。”
陳語詩發現他回到家裏果然有些不同,臉上雖然依然沒什麽笑容,但明顯沒有在醫院裏那麽冰冷,至少還肯開口說話了。她先把睡衣拿進浴室,然後才牽着他走到洗浴室,抓着他的手把洗嗽用品都摸一遍:“左邊格子裏是嗽口杯和牙刷,牙膏就在旁邊,等下我會幫你把牙膏擠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