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手腳,幸好冬天穿的比較多,并沒有擦傷,她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乖,不哭啊。”

跟在後面的老奶奶也趕了上來,見陳語詩哄住了小孫子,掏出一個紅彤彤的的蘋果塞給她:“剛買的,拿一個吧。”

陳語詩連忙擺手推卻。

老人家很熱情,硬是要塞給她,她又不敢真的跟老人家拉扯,最終只好拿下。道謝音未落,老人家又拿出一個塞過來:“拿一個給你男朋友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啊。”

陳語詩下意識地澄清,老人家卻根本沒在聽,只一心想把蘋果塞到她手上,她無奈,又接下一個,連連道謝。

人活到了一定年紀,心懷都變得寬廣,老人家慈藹地笑笑:“住在一個小區裏,大家就是鄰裏,不要太客氣。”說完,拉着小孫子告別陳語詩,慢慢往前走。

陳語詩突然放開了手,張紀棉一驚,有些無措地停在原地,也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事,突然有個東西塞到他手上,那把清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拿着。”

陳語詩一手牽着他,一手拿着另一個蘋果,繼續向前走,帶着他在外面轉了一圈才回去,讓他坐在沙發上,把蘋果洗幹淨給他吃,她才去忙活兩個人的晚餐。

此後,他們每天在樓下散步時又碰見過那對婆孫兩次,這樣的日子過得規律而平靜,過了三天,讀的書換了第二本,是一本關于旅行的書,孫東純《遲到的間隔年》。

☆、十年的夢想(4)

這天,他們在吃午飯,門鈴突然響起來,陳語詩跑過去在貓眼裏看到李信明站在外面,連忙開門讓他進來。

“明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下地就過來了,他還好嗎?”

“還好。一起吃飯吧,我們也才剛上桌。”

陳語詩把李信明帶到偏廳,對飯桌上已經放下碗,睜着大眼睛“看”向這邊的人說:“明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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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紀棉柔潤的唇線勾起一個淺淡的微笑,跟着叫:“明哥。”

陳語詩給李信明舀了大半碗湯,讓他們兩個人先吃,她就着冰箱剩下的食材再加兩個菜。

“不用忙了,你們吃吧,我就是來看看他,等下可以到外面吃。”

“一起吃吧,加兩個菜,很快的。”

陳語詩做好第一個菜端上來,他們兩個人都沒吃,在等着她,她又趕緊做好第二個菜送上來,紅燒鯉魚、炖排骨、可樂雞翅、豆腐蒸蛋、清炒菜心、肉沫茄子、番茄炒蛋。三個人七個菜,雖然每個菜的份量不多,但也夠吃了。

陳語詩坐下就端起自己的碗吃飯,只是時不時夾些菜放到張紀棉碗裏,而那個眼睛看不見的人也自顧自吃得安靜斯文,李信明看到這一幕,不禁暗自感嘆他離開這幾天變化之大,現在那個人除了眼睛看不見,行動不太方便之外,俨然都成了一個正常人。

三人同臺,平常住家飯,菜色入口,李信明不禁大為驚訝,沒想到陳語詩那雙習慣拿粉筆的手竟然能燒出這麽好吃的菜,簡直可以和專業廚師相媲美,對面兩人吃飽停筷後,桌上剩下的幾個菜幾乎被他一掃而光。

吃完飯,李信明靠在廚房門口,看着陳語詩擦拭廚具,洗碗,清理廚房的工作做得有條不紊,微微一笑:“他的氣色看着很好,真是辛苦你了。”

“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吧。”

“會的。”

李信明又坐了一會兒,終是抵不住風塵仆仆、滿身困倦,告辭離去。

陳語詩私下裏跟他說了自己不得已搬過來住的事,讓他想想辦法,他滿口答應了,但又過了幾天,他也來過幾次,卻一直沒見什麽聲息,她知道他這樣的人物,辦事必然穩妥,雖然在心裏一直盼望着他能盡快解決,卻也不好意思去催促。

其實,李信明是樂見其成,壓根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這天午後,陳語詩給他讀了四十多頁書,他還是睜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這段時間她已經讓他養成午睡的習慣,平時這個時候早該睡着了。

“今天不睡午覺嗎?”

“我睡不着。”

他一翻身,從沙發上坐起,面向着她:“我的眼睛還能看見嗎?”

醫生說要看恢複情況,但已經停藥這麽久,他的眼睛卻完全沒有複明的現象,哪怕一點模糊的影子也看不到,她和李信明也在隐隐憂慮,不過這些擔憂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只對他說:“能啊,醫生說恢複得好就可以看見,你要保持良好的心态,這樣才有利于身體康複。”

“我能看看你長什麽樣子嗎?”

張紀棉伸出手,等了又等,始終沒有回應,他又有些讪讪地收回,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陳語詩的猶豫不決,在看到他放下半空中的手那一刻,終是有些不忍,又執起他的手,引向自己的臉。他的手很溫暖,柔軟的指腹溫柔細致地在她的臉上一寸寸游移,從額頭到眉毛,一路往下,這樣的動作太親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着她,明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紅了臉。

他突然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想象着她的樣子,纖長濃密的眼睫毛亭亭如蓋,她還沒有見過哪個人的眼睫毛長得過他的,這麽漂亮的一雙眼睛,如果以後都看不見了,多可惜。

他始終沒有說話,像是在做一件需要非常專注的事情,把她一張臉的五官細細觸摸過一遍,才撤去雙手,唇角浮起一個好看的笑容,輕聲道:“我記住了。”

他們的第三本書東野圭吾《嫌疑人X的獻身》剛剛已經讀完,陳語詩見他這麽精神,便帶他出去散步,他們在外面散步時不時都會碰見那對婆孫,見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熟絡起來,有時會站着說一會兒話,陳語詩每次都特意帶些棒棒糖、小餅幹之類的零食出門,如果在路上碰見了那個小男孩就掏出來給他,老人家看到她,每次都以“又和你男朋友來散步啊”開場,她澄清過幾次都無法糾正老人家的說法,最終也只得無奈放棄。

陳語詩帶他坐在外面的木椅上曬了一個下午的冬日陽光,曬得整個人都懶洋洋,完全不想動,直到夕陽西斜,他們才回家做飯。

吃完飯,陳語詩又去挑新的書,看他比較喜歡懸疑推理這種類型,她便又從書架上找一本推理書,阿加莎·克裏斯蒂《尼羅河上的慘案》,讀到十點鐘,讓他去洗澡,給他吹幹頭發,安置好他睡覺,她才去洗澡。

剛開始那幾天,因為認床,每晚都在沙發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經過這一段時間,她已經習慣了,每晚躺到沙發上都能睡好。

張紀棉除了第一晚半夜驚醒,之後都沒有半夜醒過,也許是知道這偌大的屋子有人在陪着他住,心裏安穩,又或許是因為已經逐漸習慣了這個家的環境。長長一覺醒來,睜開眼,滿目黑暗,其實白天黑夜對他來說沒什麽分別,不過他覺得應是天亮了吧,平時都差不多這個時候醒來,她會做好精致的早餐等他,這麽一想就覺得有些餓了。

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踩着柔軟的地毯,摸索到門口,才剛打開門就聽到瓷器落地的一聲碎響,他一驚,門口的鞋也顧不上穿,急急地摸索着跑出大廳:“表姐,怎麽了?”

沒有回應,他心裏越發慌張起來,又問了一聲:“你在哪裏?”

什麽都看不見,摸索着朝廚房的方向過去,撞到吃飯的長方桌,迅速繞過,又撞倒一張椅子,他滿心焦慮,又喊了一聲:“你到底在哪裏?”原本磁和動聽的嗓音已幾近嘶吼。

陳語詩在浴室裏本想給他擠牙膏,地上太滑,她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跤,他的漱口杯摔到地上,應聲而碎,她嘗試着站起來,左腳一陣鑽心的疼痛,又跌回地上。

她忍着沒有出聲就是不想把他引過來,滿地都是玻璃碎片,他的眼睛又看不見,但此刻聽到他在外面把東西撞得倒來倒去,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只好朝外面高聲喊:“我在浴室,你別擔心,只是摔了一個杯子。”

洗漱臺離得有些遠,周圍沒什麽地方可以借力,她又嘗試了一次想站起來,結果還是不行。

短短時間,他又從偏廳摸索到了浴室門口,陳語詩一見他連鞋子都沒有穿,心下大急,趕緊叫道:“站在那裏,地上有很多碎玻璃。”

然而,他卻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毫不停留的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

☆、十年的夢想(5)

陳語詩害怕他看不見,會到處亂踩,連忙探長身子伸手抓住他的衣擺,讓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張紀棉順着她的手找到她,也沒有說什麽,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外走,陳語詩趕緊指引道:“往右邊走。”

他把她抱回大廳裏,她剛在沙發上坐下,立刻拿起放在玻璃桌上的手機,給李信明打了一個電話。

放下手機,她才開始責備道:“我不是讓你站在那裏嗎?滿地都是玻璃碎片,你又看不見。”

“地上這麽涼,我要讓你一直坐在那裏嗎?”

雲淡風輕一句話,陳語詩竟被問得有些無言以對,只好吶吶道:“你怎麽知道我坐在那裏?”

“如果你動得了,還會任由我撞倒那麽多東西嗎?”

這麽一個細節,竟然就被他推測出了真相。陳語詩心裏驚訝于他的敏銳,嘴上卻仍不放過:“那你這樣做也不對,你應該找人來?”

“我應該怎麽找?打電話看不見撥號,出門又不知道往哪走?”

他的語氣始終很溫和,每一句話都是反駁,卻不像在跟她争辯。陳語詩仍是有些不順氣:“那你至少應該穿上鞋子。”

“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這麽一服軟,她就有些氣不起來,倒沒什麽好說了。其實她這麽生氣,也是因為不想看到他被玻璃紮傷。這段時間她那麽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生怕他餓着凍着,如今怎麽可以看他流血受傷?

李信明很快就趕到了,看到張紀棉的腳還流着血,趕緊送他們到附近的私立醫院。

陳語詩的腳經過拍片檢查,只是傷了筋,沒有傷到骨頭,經過醫生的專業處理,當下已經好很多,甚至可以下地了,就是走路會有點拐,醫生建議卧床休息3-5天。

陳語詩見李信明後半段時間一直陪着自己,不禁問:“他的腳怎麽樣了?”

“玻璃碎都清出來了,醫生消過毒,妥善包紮,你放心。”

李信明請了一個阿姨來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陳語詩倒覺得自己都可以走路,不太願意卧床休息,但李信明和張紀棉兩個人都讓她要遵醫囑,張紀棉知道這段時間陳語詩一直睡在客廳後,堅持要讓出床給她休息,陳語詩自然不肯,最後還是李信明拍板買了一張新床,放置在琴房,那臺鋼琴則搬出客廳,反正大廳足夠寬敞,也不算很占地方,白色的鋼琴往窗臺旁邊一擺,還有幾分高雅的裝飾美感。

陳語詩就這樣被逼着躺了五天,除了護理阿姨,李信明也會每天過來,把張紀棉送到她的房間,讓兩個行動不便的人讀讀書來消磨時光。

陳語詩剛能下地走動,護理阿姨便沒再來過,連李信明也沒有像那五天時來得那麽勤了。張紀棉的傷愈合得很好,但畢竟是見了血,又傷在腳底,所以比陳語詩下床的時間要晚一些。

陳語詩見他在床上悶了八、九天,他剛能下地便帶他到外面去活動活動。淺藍的天空看起來很明淨,幾朵白雲懶洋洋地飄浮在半空中,晨曦的陽光溫柔地照着大地,今天是個晴天。

他們一直在外面坐到十點半,她才帶他回家,然後再去買菜做飯。依然是貴精不貴多的五個菜,張紀棉坐在桌邊等着陳語詩上最後一道菜,各種菜香在鼻端繞來繞去,讓他感覺自己已經餓到不行,仿佛今天早餐沒吃,昨天晚餐沒吃,昨天午餐沒吃……

陳語詩把最後一道茄汁蝦球端上來,解下圍裙,又去廚房翻出一瓶葡萄酒,淺聲道:“我們今天喝點葡萄酒吧,明哥帶來那瓶一直都沒開封。”

“你不能喝!”

陳語詩身形一頓,望向坐着的人,他剛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現在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眸色一深,抿唇不語。她喝葡萄酒過敏是當年全班同學都知道的事。

“你果然已經恢複記憶。”

她跌倒時,他的異樣緊張,這段時間因為眼睛看不見,她叫他站哪坐哪,他都會很聽話,但那天她叫他站在那裏,他卻沒有聽,事後深想這種種細節,實在不能讓人不懷疑。

“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恢複了記憶?”

張紀棉好看的眉心不自覺蹙起,一雙墨黑的眼眸寫滿恐慌,掙紮了一下,還是老實答道:“那天,我問你能不能看看你長什麽樣子。”

“你很過分!”

聽到她離開飯桌的腳步聲,他趕緊站起來,跟着聲音追過去,幾次伸手想抓住她,卻連她的衣角都摸不到,焦急道:“詩詩,對不起,你不要生氣。”

她始終沒有再說話,他看不見她在哪裏,也看不見她在幹什麽,只能滿心焦慮,又說:“詩詩,你說話,你可以發脾氣,可以摔東西,可以罵我打我,不要生氣好嗎?”

張紀棉等了一會兒,想等她說點什麽,突然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不禁全身一僵。自從他出事以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左右,她一定是生氣極了,才會這樣丢下他。

他筆直地立在原地,就像香港杜莎夫人蠟像館裏別人給他做的那尊栩栩如生的蠟像,靜止得仿佛死了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突然聽到開門聲,那張俊朗的臉容上冰封的表情瞬間融化,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烏黑透亮,整個人又像活了過來,動聽的聲線婉轉纏綿間滿含喜悅:“詩詩。”

“呃,是我啊。”

李信明是來蹭飯的,陳語詩做的東西很合他的口味,自從上次出差歸來吃過那頓飯之後就讓他一直念念不忘,雖然為了讓他們有更多時間單獨相處,他來得并不多,但每次過來都會摸着飯點來,好順便蹭點吃的。

“明哥,你在樓下看到詩詩了嗎?”

“我這一路上來都沒有看見她。”

李信明這麽剔透玲珑的人,只聽他叫這個名字就知道他記起來了,自從車禍之後,他和小文都沒在這個人面前提過半個“詩”字。如今看這情形,想來他們是吵架了。

“我就知道讓她知道我恢複記憶了,她就會離開我。”

李信明在娛樂圈這些年也算閱人無數,陳語詩看起來性子綿軟,什麽都好說話,這樣的人一旦倔起來,九頭牛也拉不回。

“我是不是很卑鄙?你們日盼夜盼我能早日康複,結果我恢複記憶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們。因為我藏有私心,我想把她留在我身邊。”

李信明把他扶到沙發上坐下,安慰道:“你現在都恢複記憶了,說明身體康複得很好,說不定很快就可以看見了,等你看得見了就去找她,或者等過兩天她氣消一些,我去找她談談。”

李信明說話間,電話響了起來,張紀棉聽他講電話時一連拒絕了幾次“我現在有事,不去”。等他挂了電話,不禁對他說:“明哥,我沒事,你去忙吧。”

“是王總,每到年尾各種各樣的飯局多不勝數,不用管他。”

“你去吧,王總一向不喜歡勉強別人,剛才他在電話裏叫了你幾次,說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飯局。”

張紀棉推測得沒有錯,李信明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再請個阿姨回來照顧你?”

“不用了,這是我家,哪些東西在哪裏,我心裏有數。”

自從出事以來,他看到的都是這個人對陳語詩百般依賴的樣子,如今見他這麽理智、獨立的樣子還真有些不習慣,不過面前這個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張紀棉,一直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終于裂出一道光,讓他有種守得雲開的感覺。他出門之後忍不住馬上打電話給文浩天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十年的夢想(6)

李信明走後,屋裏又剩下他一個人了,他靜靜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墨色的眼眸寂寞荒涼,突然伸出手,幹燥淨白的手掌緩緩撫過她常坐的位置。

若在平時這個時候,他該是躺在沙發上聽她讀書了,那樣的時光太過慵懶美好,他總是聽着聽着就會不知不覺睡着了;那樣的時光太過安穩閑适,所有的世俗功名都離他很遠很遠;那樣的時光,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這麽想着,他不由得脫掉了鞋子,躺到沙發上。想象着今天她會給他讀什麽內容,現在他們在讀席慕蓉的《七裏香》,他知道她喜歡這種類型的書,所以當她問他想看什麽書時,他讓她找一本詩集來讀讀。

昨天讀完《傳言》,今天應該讀到《抉擇》:假如我來世上一遭/只為與你相聚一次/只為了億萬光年裏的那一剎那/一剎那裏所有的甜蜜和悲凄/那麽/就讓一切該發生的/都在瞬間出現/讓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讓我與你相遇/與你別離/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然後/再緩緩地老去

這本書他看過,以他過目不忘的本領,記幾首詩并不難,他就這樣安靜地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一首詩一首詩地默默回憶出來,想象着她還在身邊讀書給他聽的樣子,也不知道最後怎麽就睡着了。

綿長的一覺醒來,他脫口就問:“幾點了?”然後才想起她已經不在他身邊了。這段時間盡管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知道她一直都是在的,因為他的一擡手一皺眉,她都會知道他想要什麽,總是未等他開口,就已經非常默契地把東西送到他手裏,原來他已經那麽習慣這房子裏有她的存在。

聞到沁人的百合香,他家裏沒有養花,自從她住進來後,這種飄浮的百合香從來沒有斷過。也不知道她把它們養在哪裏?幾天換一次?

若在平時,他午睡醒來,她會倒一杯溫水給他喝。他躺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起來,向廚房走去。

他從廚房西面的牆櫃左側第一格拿出自己的水杯,又走到北面靠窗的一角拿到保溫壺,每樣東西的方位掌握得準确無比,如同眼睛看得見一樣,若陳語詩在場,又要懷疑他是否已經複明了。他憑感覺倒了大半杯水,随手把保溫壺放下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一個什麽東西,聽聲音應該是一條湯匙。他漂亮的眼睛閃過一絲無奈,原本以為自己對這裏所有東西的擺放位置了如指掌,并不需要別人照顧,原來沒有她還是有諸多不便。

他靠在竈臺上緩緩喝完那杯白開水,然後才蹲下身子,摸索着撿那條湯匙,聽聲音掉落的位置應該就是他身前這片地方,但不知被彈去了哪裏,他把身前的地方摸索了一遍也沒有找到。

他正準備換個地方再找找,突然有人把那條湯匙送回他手裏,他接過來,微微一笑,問:“明哥,你吃完飯了?”

沒有回應,他心念電轉,急聲問:“詩詩,是你嗎?”

靜默了一會兒,終于聽到那把淺淡的聲音答:“是。”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因為激動,流麗的聲線隐隐有些顫抖,他往前一步,想伸手拉住她,但卻是抓了空,連她的衣角也沒有摸到,只好悻悻收回手,萬千情緒,最終化為最樸實無華的一種表達,“我很高興。”

“不要跟我說話。”

想來她是仍在生氣,他便順從地閉口不言。當年是師生時,每次他惹她生氣,她都會在當天之內拒絕跟他說話,這是她生氣時的一個小習慣。無論如何,她肯回來就好。

“去飯桌前坐着。”

張紀棉聽話地轉身走出廚房,摸索到飯桌前坐下。

陳語詩把飯桌上原封未動的飯菜收回廚房,重新給他做了一個雞蛋青菜面,遠遠地靠在廚房門口看着他吃。那麽挑的嘴也把這簡單的雞蛋青菜面吃得如此津津有味,想必是餓極了。

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他,一氣之下跑回家,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腦不斷地想,他有沒有吃那些飯菜?他一個人在家如果被絆倒了怎麽辦?他眼睛看不見什麽事都幹不了會不會很無聊?晚飯沒人做給他吃怎麽辦……她平時出去買菜,離開他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個小時,看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熬到下午四點多,終是忍不住又回到這裏。

李信明和公司高層王兆坤,還有幾個影視公司老總、唱片公司老總在會所吃完飯,又聊了好久,直到傍晚時分才散。他在外面點了幾個張紀棉喜歡吃的菜,讓人打包給他帶走。

六點鐘,李信明提着外賣到張紀棉家,自行用備用鑰匙開了門,在玄關處換鞋,打開鞋櫃卻看到陳語詩的鞋子,他頓了兩秒,又輕輕關上鞋櫃的門,看了一眼大廳沒有人,隐約聞到有飯菜香,想她應該是在廚房裏忙活,他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張紀棉吃完晚飯,坐了一會兒就乖覺地去洗澡睡覺了,始終沒有與陳語詩說一句話,怕她怒氣未消。陳語詩看着這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他在全國觀衆面前都是從容自若、被萬千歌迷奉為男神,如今只為了讨好她而小心翼翼,其實她心裏的氣已經去了八、九成。他去睡覺後,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也不開電視,就手拿起那本席慕蓉的詩集來看,看到十點鐘,也去洗澡睡覺。

第二天,張紀綿一起床就跑出大廳,叫了她一聲,沒有聽到回答,又摸索到偏廳,叫了一聲:“詩詩?”

陳語詩聞聲跑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勺子:“你今天怎麽起得這麽早?我還沒做好早餐呢,你先坐着等等吧。”

陳語詩轉身回廚房放下勺子,又跑到卧室拿他常穿那件外套,走回偏廳披到他身上:“以後起床要記得先穿好衣服,外面冷。”

張紀棉一邊順從地穿外套,一邊問:“詩詩,你還生我的氣嗎?”

陳語詩給他系紐扣的手一頓,淺聲道:“我沒在生氣了。”

她給他系好外套的扣子,又帶他到浴室,擠好牙膏給他刷牙洗臉,才跑回廚房繼續忙。

陳語詩今天煲了南瓜小米粥,還在外面買了兩個茶葉蛋、一份蒸餃、兩塊蘿蔔糕,一如既往的豐盛,為了迎合他刁鑽的口味,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習慣在三餐上花盡各種心思,好讓他多吃幾口。

早餐端上桌,她在他身邊坐下,拿起一個茶葉蛋邊剝邊淡淡問:“你昨晚睡得不好嗎?”

張紀棉正把一小勺粥送到唇邊,聽她這麽問又放下來,答:“沒有啊。”

陳語詩把剝了三分之二的茶葉蛋放到他手上,又說:“那你眼睛裏為什麽有那麽多血絲?還有黑眼圈,像熬過夜的樣子。”

“我……”

張紀棉說了一個字,又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确實沒有睡好,昨晚很早上了床,卻幾乎翻了一整夜都沒有睡着,雖然她回到了這裏,但他總覺得心裏不踏實,他知道她能回來很大一部分得益于他失明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見,她必定不會再回來。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他要如何告訴她?

陳語詩見他停頓了這麽久,并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她又開口道:“吃完早餐再去睡一覺吧。”

他沉默了幾秒,柔聲問:“我可以在沙發上睡嗎?”

“在床上睡不是更舒服嗎?”

他又沉默了兩秒,才說:“可我想聽你讀書。”

陳語詩見他又變回剛出車禍時那樣像個孩子般粘着她,有些無奈,只好道:“我可以去你床邊讀給你聽。”

兩人吃完早餐,陳語詩拿起那本席慕蓉的詩集,接着前天未讀完的部分繼續讀給他聽。也許是困倦已極,沒多久他就睡着了。

☆、十年的夢想(7)

陳語詩見他睡着,便随手把書倒扣在床邊的桌子上。平時吃完早餐會到外面散散步,如今他睡了,她一時無事可幹,想了想,跑去他的書房挑了一本書,回到他床邊坐着慢慢看。

張紀棉冗長的一覺醒來,感覺神清氣爽,不知道她還在不在,試探地叫了一聲:“詩詩?”馬上聽到她的回答,他心安下來。

接着聽到那把清淺的聲音問:“今天中午想吃什麽?”

他想了想,答:“想吃你做的餃子。”

“那我現在去菜市場看看。”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我很快回來,你在家裏等着就好。”

他坐在廳裏等啊等,只覺得度秒如年,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立刻迎了過去,卻聽到一把陌生的聲音說:“張先生,餓了吧,我缺一樣食材做餡,在市場找了很久,不好意思,我現在馬上去給你做餃子。”

他看不見陳語詩在不在,也不理會這把陌生的聲音跟他說的這一堆話,只開口叫了一聲:“詩詩。”

“哦,是陳小姐請我來給張先生做餃子的,還讓我照顧張先生的飲食起居,張先生請放心,我做了十幾年的保姆,很有經驗的,我做的餃子也……”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打斷那把聲音,問道:“陳小姐呢?”

“她給了錢我就走了,她說她就不跟我一起回來了。”

他的心一沉,徑自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找她回來!明明記得那是門口,結果往前一步卻重重地撞上了一堵牆,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

“啊。”張紀棉一聲急促的低呼,身體無意識地彈坐起來,伸手觸摸到柔軟的被褥,一時間有些怔忪。

“怎麽了?”伴随着那把清淺的聲音,一只柔軟的手探上他的額頭,他一把抓住那只手,像抓着救命的稻草,再也不肯放開。

陳語詩見他臉色有點蒼白,額上冒出一層細汗,本想探探有沒有發熱,她的手才剛碰到他的額頭就被他抓住,用力之大,握得她隐隐生痛,她只微微蹙起眉,并沒有強行抽出手來,問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又準備再問一次,他卻突然說話了,柔潤的聲線有些沙啞,音調低沉,語速緩慢:“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請了一個阿姨回來照顧我,你離開了我。夢裏的感覺很真實,如果說還有什麽比我眼睛看不見更讓我覺得陰暗灰冷,那就是剛才那個夢,但我醒了之後發現你還在我身邊,我又很慶幸那只是一個夢。”

“詩詩,我恢複記憶之後,偷偷地發現你居然來到了我的身邊,然後,我就對那場讓我失憶同時失明,甚至差點奪去我性命的車禍怨恨不起來了,我還覺得很感恩,雖然它讓我吃到了苦,但也讓我嘗到了更多的甜。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覺得你就是這場車禍給我的最大補償。”

“十年來,我都沒有辦法更近你一步,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我還是沒有辦法像現在這樣親近你。如果你的離開是因為上天覺得讓我受一次這樣的罪來換你,有點太便宜了我,那我還願意再受一次這種近乎毀滅性的傷害,不,兩次,三次,四次……都可以。下一次我出門……”

陳語詩趕緊伸手按住他的唇:“不要說這樣的話。”

以往很多次聊起關于情感的話題,只要她不想再聽,他就不會再說,今天卻像要一口氣把心裏話全部說完才罷休,他拿下她的手,又繼續道:“詩詩,這兩年眼看着你不斷地去相親,我真的很焦急,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你都願意給他一個機會,跟他見面吃飯,為什麽非要對我這麽苛刻?你也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不要直接判我死刑,就讓我用十年換你一個機會,讓我們嘗試在一起看看,否則,我永遠也不會死心,這輩子都只能活在這段感情的牢籠裏。”

他等了又等,想等她說點什麽,過了很久,他知道她又像以往無數次那樣不會再說什麽了。他也沒有再開口,默默地垂下眼眸,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狼狽,這泥足深陷的十年,已經數不清是第幾遍表白失敗了,可就算曾經這麽多次被拒絕也仍然無法讓他免疫,每一次失敗都讓他幾近絕望,特別是她越來越近婚嫁年齡的這幾年,每一次失敗就意味着在她有限的單身時間裏,他又少了一次機會。

“嗯。”很輕很淺的一個字,在寂靜的房間裏卻清晰無比。

張紀棉聞聲擡頭,一泓黑目眸色深深,俊朗的面容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詩詩,你剛才是答應了我嗎?”

陳語詩又“嗯”了一聲,但見他突然把左手抵上唇邊,用力咬下去,她趕緊把他的手扯下來,那白皙的手腕上卻已見一圈深深的牙印:“你幹什麽?”

“我做過很多關于你的夢,我怕這個還是我的一場夢。”那把唱出無數經典歌曲的好聲音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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