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遠處燃放煙花的爆響聲,陳氏夫婦躺在溫暖的床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十二點鐘聲起,電視機裏開始倒數,萬衆同聲,倒數至零,臺上臺下一片歡騰。

張紀棉聽着電視機裏群星合唱年歌,整個人都被這喜氣洋洋的樂聲包圍,一雙墨黑的眼眸裏溫情盡占,他摸索了一下,執起她的手,引至唇邊,垂眸吻了吻,柔和如水的聲音緩緩說:“詩詩,新年快樂,謝謝你和我在一起。”

“新年快樂,願你早日康複。”

在她清淺的回答聲中,他努力忍了忍,顧忌屋裏有長輩在,終究忍住沒有把她擁進懷裏。十年時光,這一路走來有多麽漫長,其中曲折只有他自己知道,無數次從看到她和別人在一起的噩夢中醒來,想起這張清麗的容顏,又總是隔着遙遙無盡的距離,他是這樣無望而又不肯放棄地努力着,每一心念都是煎熬,嘗遍求不得之苦。如今這雙手終于肯被他抓住,這個人終于是被他得到。感謝歲月的恩慈和厚待。

兩個人一點多才去睡覺,只有幾個小時就到天亮了,剩下的時間正是人體最困倦疲憊的時候,本是正好一覺睡到天光大亮,但陳語詩在自己最柔軟舒适的床上睡到三點多又突然醒了,她忍不住去看了看他,害怕他如果半夜醒來想喝水,在自己家這個陌生的環境裏會找不到路。

結果證明只是她太多慮了,是她太擔心他在她家裏有半點過得不好或者不習慣,小小的客房裏,燈光下那個人睡得很安穩,自從出院回家那晚他叫她“不要關燈”,後來的每個夜晚在他睡去之後,她再也沒有關過燈,今晚在她家裏,她也給他留了一盞床頭燈。

微弱的燈光照得滿牆的照片有些模糊不清,床上那張安靜恬睡的臉在柔和燈光的籠罩下,精致的眉目間有種說不出的溫雅,立體的五官像精美的浮雕起伏,她忍不住俯身在他額上輕輕一吻,在這個最夜深人靜的時刻、在時光不停步地走入新一個年輪裏、在安然沉睡的這個人面前,她突然想起他的一句歌詞:遇見你,是命運不可違逆的旨意。

☆、傳奇的退隐(1)

早上十一點,米彤魚和一個攝影記者做完了一個采訪。經過長時間的歷練,她已經練就出一套高明的交際手腕和靈活的采訪技巧,當年采訪四五線的明星都緊張得手心冒汗,如今面對再當紅的大牌也能談笑自若,游刃有餘。

現在供職于一家主流媒體,已是圈內小有名氣的娛記,本來她還在休假,這個采訪任務原不屬于她,但考慮到采訪對象是娛樂圈內比較難纏的一位大腕,主編還是把她召了回來,讓她出馬。

他們做完采訪,打的回到雜志社,在電梯裏,那個攝影記者跟社裏的兩個美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說了什麽,她沒有在意聽,一心只想着剛才的采訪,正忙着組稿,許多文字在腦裏飛速來去,朦胧間,耳邊不斷飄來的說話聲中似是夾有“張紀棉”三個字,她高速運轉的思維一停滞,注意力不由得轉向三個人的談話中。

“張紀棉退出娛樂圈了。”

“不會吧?”

“是真的,早上十點鐘召開的新聞發布會,那時你跟魚姐正在出采訪任務呢,可能還不知道……”

後面還說了什麽,再沒有一句話進得了她的耳裏,所有聲音瞬間都離她很遙遠,只有“張紀棉退出娛樂圈了”、“張紀棉退出娛樂圈了”、“張紀棉退出娛樂圈了”這句話不斷地在她腦裏跑字幕。他還這麽年輕,前途無量,怎麽可能這麽早就封麥了?她現在已經擁有更加純熟的業務技能,還沒有給他做一次更加正式專業的采訪,他怎麽可以這麽突然就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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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叮”一聲到了24樓,兩位美編跟米彤魚道別,她卻仿佛沒有聽到,徑直飄向自己的座位,辦公室裏許多同事看到他們兩個采訪歸來,紛紛打招呼,奇怪的是在社裏一向溫柔近人的這位美女記者,并未理會他們的招呼,似是心事重重,木然着一張臉,朝自己角落裏的位置走去,衆人以為她采訪那位大腕時受到了什麽刁難,悄聲問跟在身後的攝影記者,那個攝影記者抓抓頭,一臉的茫然,采訪過程很順利的啊,他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米彤魚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久,似乎要用很長時間才能消化那個消息,采訪回來的稿子也不去整理,腦裏好像塞滿了東西,又好像只有一片空白,許多情緒掙紮起伏,攪得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伸手從右側的抽屜裏拿出一本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面已有些磨損,似是常常被摩挲的緣故,這裏面塵封着一段可遇不可求的經歷,自從那次采訪之後,她就把這本筆記本珍藏了起來。

她随手一翻便翻到了那一頁,柔軟的指腹細細地觸摸着那些隽逸凝練的字體,仿佛透過那些被時間凝固的字體觸摸到過去那個青澀的自己,觸摸到對他那次倉促的采訪,觸摸到與他那場珍貴無比的一面之緣。

那次采訪回來後,她跟自己的花癡舍友聊起過白天的經歷,舍友只是一味地感慨不知道她撞上了什麽狗屎運。那篇報道面世後,借着他的名氣,她原本彎彎曲曲的職場路突然變得順暢起來,如今她終于有更強的能力、更好的平臺、更大的空間可以給他做一個更正規、更體面、更深入的采訪。

她到他的公司預約過很多次,甚至給他的經紀人打過不少電話,卻始終沒能約到他,她知道他出道這些年,極少接受采訪,但她無論碰壁多少次,也沒有想過放棄,相信只要自己堅持約下去,總有一天會約到……

然而,再也沒有機會了。指尖緩緩劃過他簽名下那個日期,時間永遠定格在那一天,沒想到今生今世他們只有那一面,只怪緣分太淺薄,未來歲月迢迢,恐怕以後都不能再見。他在簽名之上祝她“心想事成”,他都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就祝她心想事成,她心裏想要的是他啊,到底要如何心想事成?

因為他當時說過一句“你的身材發型很像我的一個朋友”,她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形象,始終沒有把頭發留長過。可她這麽隐晦的心思,又能被誰知?也許,在這個世間,有些人,永遠只能無法擁有地念想着;有些情,永遠只能藏于心底,止于唇齒。

今天,溫麗雅乘坐九點五十分的航班,從香港飛往G市,她現在正在拍攝一部新戲《無米愛情》,趕來G市是受邀作為嘉賓參與一期真人秀節目的錄制。

剛下飛機,又上了節目組派來迎接的小車,坐在身旁的經紀人電話開機後,不斷有新信息進入,提示音一直響不停,經紀人一邊翻看着短信,一邊挑些內容說給她聽,有些是公司發來的,有些是劇組發來的,還有些是八卦,都不是什麽緊要的事,她懶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看着一路褪變的高樓大廈,不知為什麽對這個城市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每次踏上這片土地,她的心也變得莫名的柔軟起來。

在耳邊念讀不斷的聲音中,突然聽到這麽一句:“張紀棉退出娛樂圈了。”

頓了兩秒,她才驚訝地轉過頭:“什麽?”

經紀人原本已經翻到了下一條,聽到她這麽問,又翻回去細看那條剛才只是粗略浏覽的內容,邊看邊道:“今天早上十點鐘,他開了新聞發布會,親口向媒體宣布,正式退出娛樂圈。”

經紀人知道她一直很感念頒獎禮那天他的一衣之恩,讀完後又感慨了一句:“這麽驚才絕豔的一個人啊,退出了倒是有些可惜。”但其實這件事跟她們關系不大,既不是同一個公司,又不是交情很好,她作為局外人最多也只是感嘆這麽一句,見窗邊的人沒有說什麽,便又接着翻讀下一條。

溫麗雅沒有再留意聽她下面讀的內容,轉頭看着窗外一路褪變的喧嚣,滿目的繁華突然間變成滿目蕭索。如此突然的消息,讓人毫無心理準備。她原本還以為至少在未來三十年裏,她都可以一直這樣聽他唱下去。他還答應過給她的新戲唱歌的,怎麽就這樣退出了?

就在她怔怔出神間,突然就聽到了那個人那把磁性溫柔的聲音:這一杯高純離愁/侵骨蝕心假如只得我受/從別後/你時刻裝在我的眼耳鼻口/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的佛偈當局者看不透/刀山火海也願博一個回眸。

她的手機亮起來,屏幕上那個女子身穿一襲拖地的白色長裙,肩上披着一件寶藍色的西裝外套,明眸淺笑,光彩動人。那次頒獎禮之後,她的手機桌面就換上了這張照片,一直都沒有再更換過,大家都以為她用這張照片是因為覺得拍得好看,沒有人知道這張照片裏暗藏着一個女子最隐秘的心事。

經紀人見她只是望着手機發呆,并沒有要接電話的意思,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新戲導演打來的,不禁問:“不接電話嗎?”

電話響過一遍,她還是沒有接,屏幕又黑了下來,她卻轉頭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我今天可以不錄節目嗎?”

“恐怕不行,這個時間是大家早就商定好的,再說,你現在不是已經坐在人家節目組開往錄制現場的車上了嗎?而且,你今晚還要趕回去拍明天的戲呢。”

“幫我請個假吧,我有點不舒服,今天錄完節目就不回去了,明天的戲延後吧。”

經紀人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她已經閉目靠在椅背上,臉色看着的确不是很好,于是便不再多話,好讓她在這短短的路途上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溫麗雅閉着眼睛,腦裏卻清晰地浮現着那張驚豔絕倫的臉,對于她而言,他就像天邊最高不可攀的明月,讓她只能不可得到地遙望着。以前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雖然分隔兩岸,但也總能知道他的一些動态,出了什麽唱片,拍了什麽廣告,做了哪些商演,她就像一個小粉絲,默默地關注着他的一切,了解他的所有行止,這樣即使隔得很遠,感覺卻像他就生活在自己身邊一樣。機緣巧合之下,還能在某些場合與他見面,甚至合作。

如果他退出這個圈子,走下燈光聚焦的舞臺,消失在鏡頭前,淹沒在人群裏,她就連這樣默默關注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會讓你覺得其他人都沒有他好,這樣一個人,她從來沒有奢望過得到,只要能讓她遠遠地關注着,能從電視上見得着就好,但就連這麽卑微的願望都實現不了了。

☆、傳奇的退隐(2)

寰辰娛樂公司大樓,駱荀懿一下車便直奔董事長辦公室,寰辰娛樂的最高決策者坐在辦公桌後,看着女兒走進來,皺眉道:“你跑來這裏幹什麽?我說過,不要随便來我公司,你怕記者拍不到你嗎?”

“你為什麽讓他退出?”

辦公桌後的人想不到女兒開門見山就問這一句,愣了愣,答道:“他堅持要這樣,我又有什麽辦法?”

“他的合同不是還沒到期嗎?如果你不同意,他怎麽能走?”

寰辰娛樂的這位大董事今天心情似乎也不太好,沉聲道:“你以為我想放他走嗎?拿合同牽制他?可人家已經給我簽了一張三倍違約賠償的支票。”

駱荀懿一時有些語塞,沒想到他這麽果決,其實按照合同規定,違約的話,雙倍賠償即可,他卻給了三倍,對公司也算仁至義盡了,只是他賠了這麽一大筆,自己還有錢花嗎?她知道他這幾年出唱片、拍廣告也賺了不少,但三倍的違約金對于才出道五年的他來說依然是一個天價數目啊,況且這些年他還一直在做慈善,那些捐出去給先天性心髒病兒童做手術的錢每筆都上百萬,現在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以後的生活可怎麽辦?

“倒是你,跑到這裏來質問我算什麽?人家已經拒絕過你,別告訴我,你還不死心,就算他還在公司,你也別癡心妄想了,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你堂堂寰辰娛樂的千金大小姐還愁嫁嗎?你想嫁什麽樣的男人,我和你媽都可以給你找得到。”

這位在寰辰娛樂裏擁有最大話語權的董事長說完這番話,本以為自己一向驕縱任性的女兒又會發脾氣,跟他頂嘴,沒想到她卻一反常态的溫和,極認真道:“爸,你和媽媽給我找的男人或許能和他一樣紅,或許比他有錢,或許比他有權,可我喜歡的人是他啊。”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是你的獨生女,娶了我就等于得到了整個寰辰娛樂,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這可以讓他少奮鬥多少年?而且,我長得也不差。江山美人皆可得,對別人來說是多麽巨大的誘惑,他卻完全不為所動。”

“爸,我比別人擁有這麽多優勢,卻依然還是得不到他。”

這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上位者看着自己高傲的女兒這麽受挫的表情,終是不忍心再斥責,他可以給她最好的教育,給她最好的生活,給她找最好的老公,卻沒辦法讓她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能為力。

“你得不到他,不是因為你不夠好,而是因為他是同性戀。或許,你可以這樣想,他雖然不喜歡你,但也不喜歡其他的女人,你雖然得不到他,但別的女人也得不到他,這樣想可會讓你心裏好受些?”

文浩天回到公司,在一樓大堂看到他們董事長的千金大小姐靜靜地看着牆上一排藝人的巨照中的某一幅,他也駐足,在後面默默看了一會兒,最後輕嘆一口氣,終是無聲走過,沒有打擾照片下那個怔怔出神的人。

駱荀懿注視着照片上那張眉目如畫的臉,看着那唇角淺淡的笑意,仿佛那人就站在面前,仿佛又聽到自己趾高氣揚對他說:“跟我去約會,否則,我就讓我爸雪藏你。”

那時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駱小姐是想潛規則我嗎?”柔和動聽的聲線,雲淡風輕的語氣。

那時她是怎麽答的?

她答:“我是想你喜歡我。”

可是她終究沒能讓他喜歡上她。閨蜜說她“既然是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你又為什麽要為這個不愛你的男人,這樣受傷?再找過就是了,你有這樣優越的條件,能挑的男人何止千千萬萬。” 也許這個世上有很多優秀的男人,可這個人困她以情,讓她只看得到他,看不到別人。

你為什麽要這樣不惜代價地離開?賠了這麽多錢,你的生活會很拮據嗎?頂着這張世人皆知的臉,不做明星,你又能去幹什麽?

駱荀懿拿出手機,又一次撥打了他的電話,依然是關機。

這一日,安梨在一個綜藝節目上演唱新電影的插曲時,數度哽咽,時長四分多鐘的一首歌唱得甚為艱難,最後竟落下淚來。參與現場錄制的劇組其他成員、節目組工作人員和觀衆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這首歌的悲傷基調,便以為她是受此感染,臺下的“梨子”看到女神落淚,大感心疼,一些心軟的妹紙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流淚。

這一日,張紀棉退出娛樂圈的消息引起了輿論一片嘩然,他出道這五年,唱作俱佳,歌舞雙絕,橫掃過樂壇許多獎項,還曾兩度以亞裔的臉孔登上了國際音樂最高領獎臺,以無比出彩的成績一次又一次刷新寰辰娛樂旗下歌手獲獎榮譽紀錄,許多人還在等着他創造更多的奇跡。他現在處于事業的巅峰,風頭正盛,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竟出人意料地急流勇退。

一代傳奇的隐退,讓無數人扼腕嘆息。這把被許多人深愛着的好聲音以後将再不可聞,有樂評人表示,也許未來百年都難再出這樣一個音樂奇才。更有不少音樂制作人通過媒體喊話,聯名挽留。

第二屆《歌唱者》冠軍司焱原定明天發行第一張個人專輯,這個留到舞臺最後,手捧獎杯,被張紀棉囑咐“善待音樂”的少年聽到偶像退隐的消息後,突然決定把專輯發行時間往後推遲三個月,以向傳奇致敬。

今夜注定讓許多人無眠。

☆、傳奇的退隐(3)

陳語詩上完下午第三節課回到辦公室,看到表妹已經坐在她的位置上等着她一起去飯堂吃晚飯,小丫頭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看着手機視頻,她随意瞟了一眼,不料卻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于是忍不住把所有目光都投了過去。

他穿了一套很正式的深色西裝,配打領帶,漂亮的眼睛墨黑深邃,讓人看不出是好是壞,就像年前拍的那個拜年VCR一樣,明明看不見卻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他的左手邊坐着明哥,右手邊坐着兩個她不認識的人,面前是一堆話筒,鏡頭裏看到有閃光燈在不斷地閃。整個視頻只有短短兩分鐘,那把宛如流泉動聽的聲音說出的卻是一個驚世消息。這個發布會沒有設答記者問環節,他說完之後,坐在他右手邊兩個男子也分別說了幾句話,幾人便離開了。

她也覺得很愕然,在這個事業名聲如日中天的時候,他怎麽就宣布退隐了,難道又去給醫生診斷過,眼睛再也不能好了嗎?又或者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麽事嗎?一時間心裏各種揣測此起彼伏。

這段時間,她忙着開學的事,都沒顧得上他。自從她要提前回校準備開學事宜,他終于肯答應請一個阿姨照料,而且明哥元宵之後也從家裏回來了,她便更加放心地把他交托,有時間才過去看看他。這段時間她外婆輕微中風入院,她便在醫院和學校兩頭跑,都沒去看過他。她大概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吧。

林曉蒽安靜沉默,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只是一遍遍反複重播着那個視頻。

陳語詩放下課本,輕輕拍了拍她,柔聲道:“吃飯了。”

兩人各懷心事,飯都沒吃幾口就不吃了。

辦公室裏坐在陳語詩右手邊的戴老師見她才去沒多久就回來了,以為是今晚的菜很難吃,不禁問:“今晚吃什麽菜?”

“青菜。”

戴老師靜靜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陳語詩還有什麽補充,心裏不禁嘀咕,這青菜是每天固定會有的,誰不知道呢,人家問的是有什麽其他菜嘛。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就準備去飯堂,沒想到隔壁桌那個人剛坐下沒三秒鐘,又抓起包包先她一步跑了出去。

陳語詩在校門外打的趕到張紀棉住處,按了兩次門鈴,想不到來給她開門的竟然是他:“怎麽是你開門,羅姨呢?”

沒等他回答,她又問:“你吃過晚飯了嗎?”

沒等他開口,她又繼續說:“對不起,這段時間太忙了,都沒空來看你。”

從進門到現在,一直都是她一個人在說,他只是睜着墨玉般的眼眸靜靜看着她,她有些焦急道:“你說句話啊。”

“你瘦了。”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她大吃一驚,霍然對上他的眼睛,只見那烏黑透亮的眼眸裏仿似有萬千靈氣在流動,細看之下,與先前确是有些不同:“你看得見了?”

太久都沒有好轉的跡象,最絕望的時候,醫生都說要做好永久性失明的準備,此後,她每晚都會抄一遍經書,願将所有功德回向給他,不管有沒有用,總想為他做些人力所能及的事。感謝神明的保佑,終是把這雙眼睛還給了他。她滿心激動歡喜,嘴角笑意蔓延,兩頰酒窩深深圓圓,又追問道:“你什麽時候可以看見的?去給醫生檢查過了嗎?”

“別說話,讓我好好看看你。”

滿室寂靜,那雙漂亮的眼睛柔情似水地注視着她,仿佛已經千年萬年沒有見過她了似的,他失明那段時間,每次她給他讀書,他也會這樣長時間“看”着她,但那畢竟是看不見的,被他再怎樣目不轉睛地看着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只一會兒,任她性格再淡然,臉頰也不自覺紅了起來,她忍不住伸手擋住了他的視線:“別看了,都認識多少年了,又不是沒見過。”

張紀棉往前一步,把她輕輕擁進懷裏,低聲道:“對不起,我讓你吃了這麽多苦,你怎麽比之前瘦了這麽多?”

陳語詩被他擁抱着,鼻端萦繞着他清淡的味道,心裏突然安穩下來,那些因那個視頻而起的種種慌亂焦躁此時此刻全都煙消雲散。

“過幾天是我奶奶生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給老人家慶生?她在慕尼黑。”

“去那麽遠,我請不了那麽多假。”

她的回複在他意料之中,其實他也準備好了回答:“逗你玩的,我知道你要上課,不可能跟我一起回去。”

陳語詩有些無奈:“我沒說完呢,你接我的話接得那麽快,我想說,去那麽遠,我請不了那麽多假,可能只能去幾天。”

“你是說,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去?”

陳語詩看着他的眼眸瞬間寫滿歡喜激動,明明心裏很想她跟他一起去,卻還要裝作不在乎的樣子,不過是不想給她造成困擾罷了,相識這麽多年,對這個人,她再了解不過。

“是啊。”

張紀棉萬萬沒想到她會答應,他知道她對這份工作的責任心很重,平時自己生病也不太願意請假,何況他家在國外,此去又不是因為什麽很急迫的事,她居然肯答應。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又聽得她淺聲問:“你為什麽退出娛樂圈?是因為我嗎?”

“不關你的事,別胡思亂想。”

陳語詩還想說點什麽,他卻說起了另一件事:“明哥晚點會過來,你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不了,我還要回去上課呢,晚飯我已經吃過了。”

雖然只得匆匆見一面,但看見他安好無恙,她也就放心了。

陳語詩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該回學校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坐地鐵,這個點了,你就在這裏等明哥吧,他應該快到了。”

剛才出來的時候,她心裏着急,直接打的飛奔過來,其實這裏到他們學校有地鐵直達,但無論她一再強調地鐵怎麽方便,他都沒聽她的,堅持要送她回去。

張紀棉把車開到距離學校大門兩百米處停下,隔着前擋風玻璃看着她夾在回校的學生群裏,慢慢走回學校,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視線中,他才開車返回。

☆、傳奇的退隐(4)

張紀棉回到家,看到李信明已經到了,懶洋洋地倚在他家門前,似是已經等了許些時候:“眼睛才好多久?就到處亂跑了!我等了你三個小時,你知道嗎?”

哪有那麽誇張?張紀棉笑了笑:“去吃飯吧。”

兩人去了以前經常去的那家會所,幽靜的包間,李信明點了一瓶紅酒,在牛排上來之前就接連倒了幾次。

張紀棉忍不住阻止道:“先別喝那麽多,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

李信明的高腳杯被對面的人壓住,他索性放了手,往後靠在椅背上,懶洋洋道:“今天心情好,我給你講個武俠故事吧,有一個臭小子本沒有什麽武學功底,後來拜入武林中一個大幫派門下,他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只用兩年時間便得一身本領,初出江湖就引起了各方各派的注意,後又有貴人相助,短短幾年內一番作為,已是名動天下,超越許多武林前輩,成為無數後生小輩頂禮膜拜、模仿學習的對象。”

“除了一身好武藝,他還有一副好心腸,扶貧濟弱,做過不少善事,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副好樣貌,俘獲了無數江湖女俠并閨閣小姐的芳心。當初他拜入的那個幫派的頭領們覺得簡直就是撿了一個寶,許多武林名宿都認為他的前途無可限量,可這個臭小子,在江湖闖出一番名堂之後,卻倏然退出,只留下一個史詩般的傳奇故事,便潇灑地攜美人歸隐山林去了。”

張紀棉聽出他意有所指,輕輕道:“明哥,對不起。”

“圈子裏多少人或許窮盡一生也得不到你今日的成就,你卻說放手就放手,多可惜!駱董說得對,這不僅是寰辰的損失,也是整個樂壇的損失。”

“明哥,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公司裏有兩個資質不錯的新人,如果你不想帶新人,憑你‘金牌經紀人’的稱號,想必也……”

李信明沒等他說完便道:“幾年前我就在媒體面前說過,除了你,我不會再帶其他藝人,君無戲言。”他頓了頓,又笑道,“我都可以想到記者的标題會怎麽寫了,‘張紀棉之後,再無李信明’。”

張紀棉看着對面的人漫不經心的笑意,一雙恢複視力不久的墨黑眼眸裏燈光融融,沉默了一會兒,溫聲道:“明哥,我送一個公司給你吧。”

李信明倒酒的手一頓,擡眸看了他幾秒,又低頭把紅酒緩緩倒入杯中,淡淡道:“行了,你現在已經失業了,又賠了一大筆錢,就別再這樣天女散花似的撒錢了,省着點用吧,你的心意我記下了。”

李信明喝了一口酒,又道:“不過你倒說中了我的心思,我還真打算開一個經紀公司,自己做老板。我十幾歲就進入這個圈子,早期都是拼了命地工作,這麽些年過去,也有些倦了,等你的事處理完,我會先給自己放一個長假,然後再籌備新公司的事,到時如果需要你幫忙,你可不能推托。”

“有什麽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盡管說。”

“你這話,我可記住了啊。”

張紀棉笑笑,端起酒杯往前遞去,李信明也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他的杯子,兩人喝過一口酒。

張紀棉緩緩道:“小文?”

李信明吃掉剛放進嘴裏的牛排才慢吞吞道:“我以前都沒發現原來你那麽愛操心,小文是寰辰請的人,關你什麽事?”

“雖然他是公司請的人,拿的是公司的薪水,但他畢竟跟了我好幾年。”

“你放心,我會罩着他的。如果他想繼續留在寰辰,那就留在那裏好了,如果他想離開,也可以來我公司。”

張紀棉低笑道:“小文這孩子心思單純,重情重義,我想他會選擇跟着你幹的。”

“我說你跟他年齡差不多吧,看看你這老氣橫秋的語氣。”

“你知道,我比同齡人早慧。”

張紀棉說到這裏,似是想起什麽,從錢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今天駱小姐給我工資卡裏轉了一筆錢,麻煩你幫我還給她。”

“這個蠻橫的丫頭對你倒是癡情。”

“你如果見到她就幫忙勸一勸吧。”

“哪有那麽容易?情字障目,不見衆生。”

這幾年,張紀棉和李信明基本都是同進同出,感情随年月一起變深厚,張紀棉要退出娛樂圈,李信明本是堅決反對的,但他執意如此,李信明到底拿他沒辦法。此番變故,以後見面的時間必然不會有以前那麽多,兩人邊聊邊吃,吃到十點多才散。

張紀棉回到家,洗完澡,便上床了,他現在一直都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作息習慣。夜闌寂靜,思緒便不由自主飄向心心念念那個人,又怕打電話過去如果她睡着的話會吵醒她,試探性地發了一條信息過去:睡了嗎?

陳語詩看到有信息進入,放下手裏的活計,回了一條信息過去:沒呢,有什麽事嗎?

她才剛發送出去,很快又收到了他的回複:沒有。

看到這兩個字,她眸色一深,抿了抿唇,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意,想起在他家那會兒,他一遍遍地叫她名字,也沒有什麽事,只是為了聽她應他,她還惦念着自己的活計,又編了一條短信過去:睡吧,雖然現在天氣逐漸回暖了,但夜裏還是會涼,記得蓋好被子。

這回發過去好一會兒才收到他的回複: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晚安。張紀棉看着她最新回複的信息,簡單又溫馨的兩個字,他還在出神,突然有電話進入,自動跳轉的頁面覆蓋了那兩個字,來電顯示葉星弦。

他接通電話,那頭的人也不寒暄,直入主題:“我聽我妹妹說你退出娛樂圈了?”

“是。”

“發生了什麽事?”還沒等到回答,他又接着追問道,“難道是陳老師要嫁給別人了?”

為什麽他出一張專輯比別人出幾張賺的都多,卻還要這麽高産?為什麽他不上綜藝不拍戲,極少接受采訪,卻願意拍廣告?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他知道他是想讓她滿耳滿眼都是他,無論她走到哪裏都避無可避,以這樣強勢又溫柔的方式入侵她的生活。雖然這些年始終未能在一起,但他卻一直存在她的生活裏,如今他突然退出那個光環籠罩的圈子,讓自己從此不再出衆,讓自己淡出她的視線,是因為她終究要結婚了嗎?那他又要怎麽熬過這一關?

“星弦,我和她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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