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的手,帶着他往偏廳走去。讓他在飯桌前坐下,把食盒裏的菜一碟碟拿出來,又去廚房拿一副碗筷,給他盛了一碗飯。
動筷之前,他照例先問:“你吃了沒有?”
她說吃過了,他才開始吃。
陳語詩坐在他身旁,手裏拿着另一副筷子,時不時夾些菜到他碗裏。
“你不回家過年嗎?”
“我搞成這個樣子回去,我哥一定不會放過我。”
“那你怎麽跟家裏說?”
“我說要上電視臺跨年演唱會,這幾年的除夕都在電視臺跨年,他們也已經習慣了。”
陳語詩默了默,緩緩道:“去我家過年吧。”
張紀棉右手往嘴裏送的那小勺飯一頓,蹙眉道:“不要。”
這些年,他都很遷就她,基本不會對她說“不”字,剛才第一反應就說了“不要”,那說明這真的是他極度極度不情願的事。
“你很讨厭去我家嗎?”
張紀棉搖了搖頭,仍是蹙着眉:“我怎麽能拿現在這個樣子去見你的父母?”
“可我不想留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裏過年。”
他知道她的性子溫吞,凡事喜歡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雖然他們已經相識十年,但在一起卻不過幾天,正常的情況下,她絕對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帶他回家。所以她願意帶他去見父母,他自是求之不得。他們确定關系當晚,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還在想以後不知道要自己提多少次,她才肯帶他回家。
可沒想到她提出得這麽突然,讓他都有點猝不及防,在他的想象和計劃中,去拜見她的父母是一件很正式的事,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禮物沒準備好,眼睛也看不見。第一印象多麽重要,他現在這樣糟糕,怎能跟她回家?天下間有哪對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瞎子?像她這麽孝順的人,如果他得不到她父母的認可,她還會跟他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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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紀棉心裏的許多顧慮,陳語詩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見他沉默不語,便又繼續問:“你陪我一起跨年好不好?”
清淺柔和的聲音裏有幾分懇求的味道,他眸光一閃,俊朗的眉目間,眉心蹙得更深,已然是被她逼得無路可逃,話到嘴邊的拒絕再也說不出口。當你最心愛的人用這樣的輕言軟語懇求你的時候,就是上天入地、刀山火海,你也會義無反顧地去。
陳語詩見他始終沒有說話,以為他還是不肯去,剛想再說點什麽,就聽到他答應了:“好。”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高興地笑起來。這兩年,她的母親經常念叨“如果交了男朋友就趕快帶回來吧”,她本意并不是想把他“趕快”帶回家,這對她來說,太快了。她只是不想在每家每戶都歡慶團聚的時候,把他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裏。既然無處安放他,便只好帶回自己家裏。
當然她也想到,一旦把他帶回家,見父母就是無法避免的事了。雖然有點過早,但沒有關系,過去十年,她對他的态度都不太好,生命這麽無常,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在往後的時間裏,她要好好對他來補償過去的那些不好。
陳語詩見他答應之後,便低頭默默吃飯。每次他們意見相左,他都會讓着她。其實如果他堅持不去,她也是拿他沒辦法的,就像他還是她學生那時,她曾無數次對他束手無策。她知道像他這麽傲氣的人,肯定非常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那樣脆弱無力的一面,非讓他這樣出去見人,是她在難為他了。
她想了想,淺聲問:“你想要什麽新年禮物?”
她問完之後,迅速合計了一下自己兩張銀.行卡裏的錢。這裏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碗,從精細程度看去就知道每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像他這種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的人,随便說出個什麽東西,也不知道用她這麽多年教書得來的工資買不買得起?
“那你吻我一下吧。”
陳語詩一愣,剛才心念電轉間,她已經依照他的喜好,想遍了各種他有可能會想要的東西,卻萬萬沒想到他想要的是這個。她的臉騰一下紅到了耳根,自從确定關系以來,他們之間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牽牽手而已。
張紀棉轉過身來“看”着她,唇角浮起一抹淺笑,墨黑的眼睛裏滿含欣喜期待。
“你閉上眼睛。”
“有區別嗎?反正我也看不見。”
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閉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
即使他看不見,但被那雙琉璃明澈的眼睛這樣直愣愣地“望”着,還是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見他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她也不拖沓,傾身過去,在他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又迅速退離,但離開卻沒有她想象中順利,她的腦袋後突然多了一只手,微微用力,阻止了她的後退,未及她思考,他柔軟的唇已經貼上了她的唇,在她唇上輾轉厮磨,反複流連。
沒多久,她就被他吻得暈頭轉向,連他的舌頭什麽時候滑進她嘴裏都不知道,他像在她嘴裏嘗到了什麽人間至味,輾轉翻尋,挑筋食髓。不是說只吻一下嗎?為什麽會發展到這種不受控制的地步?在她覺得自己就要溺死在他手裏時,他終于退了出來,又在她的唇上淺淺低吻了很久,才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陳語詩白皙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見他笑得一臉滿足,像個孩子終于得到了櫥窗裏渴望已久的玩具,她等到急速的心跳和呼吸都漸漸平複下來,才清聲道:“那就這樣說定了,你去我家過年。”
也許是得到了她的“新年禮物”,讓他心情大好,只見他輕快地點了點頭:“嗯。”
她又夾了一些菜到他碗裏:“快吃吧,菜都要涼了。”
這麽一會兒,他的胃口似乎也大好,一口飯一口飯地吃得香甜。她趕緊又夾多一些菜放到他碗裏,無意間夾起一塊菠蘿,她的手一頓,想起剛才他嘴裏隐隐約約似乎有菠蘿的香味,這麽想着的時候,臉上不由得又泛起了一層紅暈,她心裏一驚,怎麽又想起了剛才那個吻?趕快收斂起心神,把手裏夾着的菠蘿放進他碗裏。
☆、如歌的歲月(5)
過兩天就是除夕,陳語詩一大早就跟母親說:“今晚多做兩個菜,我帶個朋友回來吃飯,他家人都在國外,沒辦法團圓,我讓他來跟我們一起過年。”
冉筝只說了一聲“好”,便沒有再多問什麽,她知道自己女兒朋友不多,但每個都是至交,平時也帶過幾個回來吃飯,這過年過節的沒辦法跟家人一起過,帶回來跟他們過也是人之常情,多一個人多一雙筷子而已。只是沒想到她滿心以為女兒帶回來的是閨中密友,結果卻大出所料。
陳語詩中午送飯給張紀棉吃完,兩人小坐了一會兒,她便開始幫他簡單收拾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等他換下那套居家穿的灰色運動服,她去衣帽間給他挑了一件藏青色的中長款翻領雙排扣毛呢外套,流暢的線條,細膩的做工,銀色镂空雕花紐扣,每一處細節都極盡考究,穿起來顯得簡約時尚,又氣質非凡,換她學生的話說就是“簡直帥到沒朋友”。
其實以他這樣修挺的身形,穿什麽衣服都能穿出一種模特風範,她在表妹房間那滿牆的照片中看過一張他穿紅色風衣的照片,有一種張揚的美感,而這樣的藏青色穿在身上又顯出幾分深沉內斂,耳邊細碎的黑發藏在翻立的衣領下,質感一流的毛呢面料裏更襯得那精致的眉目如畫,有媒體曾經這樣評價他“他是上帝用美貌、用才情、用千萬年時間、用所有的私心蘊育出來的寵兒。”
清華其外,內秀其中。相比平凡無奇的自己,他實在太過耀眼,而這樣一個人,現在卻是她的了,這其中有多強大的業力!她到底經過了多少輩子的累世積德、累世行善,才值得上蒼把這個人配給她。
陳語詩的心緒起伏,張紀棉看不見,他知道她已經幫他把衣服整理妥帖,但還是忍不住再次拉了拉衣領、衣袖、衣擺,有些不确定地問:“我這樣穿着看起來夠成熟穩重嗎?”
“很好看啊。”
“我要不要換一件看起來更沉穩一點的衣服?”
“這件就可以了,你不要想太多,就當是去吃一次家常便飯。”
陳語詩牽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出門,她平時來給他送飯都是坐地鐵來回,但考慮到他行動不是很方便,她沒有帶他去坐地鐵,直接坐出租車回家。
陳父和陳母四點多就開始準備年夜飯了,陳母的菜單本來就很豐富,陳語詩說要帶朋友回來,她又加了幾個菜,一列菜單下來,有葷有素,有魚有肉,光聽着名字就夠讓人嘴饞了。陳父在旁邊幫忙打下手,剝剝蒜、洗洗菜、切切瓜,兩人一邊慢悠悠地幹活,一邊說着話,突然聽到女兒的聲音:“我回來了。”
冉筝扔下剝了一半的蒜瓣,跑出來一看便愣住了,原來女兒帶回來的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只聽到她柔聲叮咛:“我家沒有你家那麽大,東西也比你家多,小心啊,這裏有盆年桔。”
冉筝看着女兒牽着那人的手,小心地繞過門口那盆年桔。她也反應過來,趕緊把剛才自己随手放置的一張小木凳移到一邊。
“媽。”
張紀棉聽到陳語詩突然這麽叫,意識到她母親就在這裏,也連忙打招呼道:“阿姨好。”
“你好,快坐吧。”
冉筝接過他手裏提着的簡易旅行包,讓他到沙發坐下,她拿着旅行包放好,又轉身回廚房。
陳翰林正在洗菜,見她回來,不禁問:“我們丫頭帶了哪個朋友回來啊?”
“這裏交給我,你去給客人泡杯茶吧。”
陳翰林見她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心裏有些奇怪,擦幹手,轉身走出廚房,到廳裏卻看到女兒跟一個男子正在低聲說着話。
陳語詩見父親走了過來,又叫一聲:“爸。”
張紀棉也立刻跟着她叫了一聲:“陳老師好。”
“你好,小紀。”陳翰林在他們右手側的單人沙發坐下來擺弄桌上那套茶具,給張紀棉泡了一杯茶。
張紀棉捧着茶杯笑笑,問起陳父的這次哈爾濱之旅。
這場漫長的旅行,去到的地方很多,憶起沿途見過的各種風物,陳翰林一向沉靜的心也不禁有些激蕩,當下興致勃勃地跟張紀棉聊了起來。他說的許多物事,張紀棉都能接上話,甚至還能說出一些被他這次旅程遺留的人物風情。
陳語詩安靜地在旁邊聽着他和父親侃侃而談,沒想到他還知道那麽多異鄉美景、風土人情,如此見多識廣,思維敏捷,完全不該是他這個年紀會有的見識和閱歷,真想把他的腦袋剖開,看看裏面還藏了什麽她不知道的東西。她本來還擔心他們會沒話說,現在看來這裏已經沒她什麽事,她便起身去廚房幫母親的忙。
冉筝看到女兒進來,等了一會兒,見她只是低眉斂目專心地削着手裏的蘿蔔皮,便忍不住問:“妹妹房間裏貼滿牆壁的照片上那個人就是他?”
“是。”
“當年你帶回來借宿一晚的那個學生也是他?”
“是。”
時間過了這麽多年,冉筝本來也不記得那個孩子長什麽樣子,但剛才他叫的那聲“阿姨好”,讓她突然福至心靈,又想起他來,當初那個孩子言行舉止中的禮儀教養曾給她留下過很好的印象。
“他的眼睛怎麽了?”
“前段時間出了車禍,醫生做過手術,恢複得好的話,很快就會複明。”
“也就是說,他也有可能永遠都看不見了?”
“是。”
冉筝還想再說什麽,但見女兒回答得這麽淡定,想必這樣的結果也已經想到過,她便不好再說什麽。
這頓花了兩個小時準備的年夜飯,極之豐盛,六點半準時開餐。冉筝還以為張紀棉眼睛看不見,需要有人喂,沒想到女兒給他洗了一個小勺子,夾一些菜到他碗裏,然後就沒管他了,只見他也能從容優雅地吃着自己碗裏的食物,她便也放心地端起自己的碗吃飯。
張紀棉眼睛看不見,終究得人多些照顧,冉筝從自己面前的那疊牛肉丸夾起一個想要放到他碗裏,筷子都伸到他面前了,陳語詩突然端起自己的碗,把那個丸子接了過去:“媽,他不吃這個的。”
冉筝有些驚訝,一般人不是都挺喜歡吃牛肉丸的嗎?這丸子還是她食評圈的朋友給她帶來的正宗手打牛肉丸呢,她随手又一指另一盤菜:“這個呢?”
“吃。”
“這個呢?”
“不吃。”
“這個呢?”
“不吃。”
陳翰林默默看着兩母女一問一答,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暗自驚嘆,自己的女兒什麽時候竟然開始對另一個男人的飲食喜好這麽了如指掌!
不一會兒,冉筝就指了大半桌菜,其中有很多都是他不吃的,着實讓她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她自己的女兒基本是不挑食的,也不知道這麽難養的一個小孩,他家裏得花多少心血才能把他養大?她還記得他上次來借宿,也只是讓她加熱一下剩菜就當晚飯吃了,也沒見他怎樣挑食啊,原來竟是都沒表現出來呢。
張紀棉眼睛看不見,也不知道陳母都指了什麽菜,只聽到那把清淺的聲音多半都是回答“不吃”,他悄悄地拉了拉她的衣角,低聲道:“詩詩,沒關系。”
陳語詩知道他想給她的父母留一個美好的第一印象,但将來他和她父母接觸的機會還有很多,她要從一開始讓他們看到最真實的他。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這頓飯吃得還算融洽,雖然有一大桌菜,但冉筝做的份量都不多,基本是四個人每人剛好一份,因此最後剩菜也不多。
☆、如歌的歲月(6)
吃完飯,陳翰林招呼張紀棉過去喝茶,陳語詩幫母親一起收拾碗筷,清洗廚房。
等她忙完,他們已經喝第二杯茶了。陳翰林看見女兒端了一碟零食過來,招手道:“難得今晚有空,過來陪我走兩盤棋吧。”
陳語詩見父親已經擺好棋盤,就等着她來:“等一下,我再去洗點水果來。”
陳翰林平時在家閑來沒事就喜歡走走象棋,去旅行這段時間都沒碰過棋子,回來之後又忙着搞衛生,備年貨,今晚終于徹底清閑下來,一時間還真是有些手癢。
“陳老師,我可以陪你下。”
張紀棉清雅如水的聲音流過,陳翰林有些驚奇地望向他:“你……眼睛不是看不見嗎?”
“我爺爺也喜歡走象棋,平時我在家都會陪他玩,所以對象棋還算熟悉。”
“好,那我們走兩盤試試。”
張紀棉讓陳翰林先走,陳翰林也不推讓,大大方方地先走一步:“炮二進三。”
盲棋,除了分析應變、巧智籌謀的能力之外,對記憶力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棋盤上有十條橫線,九條豎線,九十個交叉點,他必須記住對方和自己所走過的每一個子。
陳語詩端着洗好的水果出來時,客廳裏兩個人已經一來一往走了好幾步,只見他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每次父親走完一步之後,又幫他把棋子移到他指定的位置,她看着也來了興致,在父親對面坐下,充當起他的助手,幫他移動棋子。
陳語詩是陳翰林無聊時自己培養起來的對手,她的棋藝雖然不精,但也還過得去,剛開始時,父親每走一步,她也會想如果是自己會怎麽應對,但她想出的招數又跟他的往往不一樣,後面越走越複雜,她就放棄去思考自己會怎麽走了,機械地根據他的指令移動棋子。
張紀棉走過一步之後,陳翰林思考了很久也未行子,陳語詩一時無聊,便拿起小叉子叉了一塊蘋果遞到父親面前,陳翰林頭也沒擡,目光始終膠着棋盤,擡手移開她的手,漫不經心道:“別打擾我。”
陳語詩轉過身,把蘋果遞到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的那個人的唇邊:“吃一塊蘋果。”
張紀棉張口,把她送到嘴邊的蘋果吃了,她又給自己叉了一塊,吃完之後覺得意猶未盡,又給他吃多一塊,然後再給自己叉一塊。
陳翰林思索良久,終于成功破解張紀棉設下的這個困局,此後一步步走得順利起來,橫掃千軍,勢如破竹,沒多久,這一局就見分曉了。
陳語詩高興地揚聲道:“爸,你贏了。”
陳翰林笑笑:“你這丫頭,沒看出來他在讓我嗎?”
陳語詩轉頭看向他,只能說明他讓得很有技巧,至少以她的棋藝完全看不出他讓在哪裏,只見他微微一笑,溫聲道:“陳老師,我沒有讓你啊,是你太厲害了。”
陳翰林現在才知道他剛開始說“對象棋還算熟悉”真是太謙虛了,他簡直就是精通好嗎?平時都是女兒陪他玩玩,好久沒遇到一個這麽強大的對手了,他一時興致大發,又道:“再來,這次可不許讓我。”
第二輪對決,陳語詩幫忙移了幾個棋子,手機突然響起來,為了不吵到他們走棋,她走到陽臺才接,是表妹打來的,她接通便問:“你今晚怎麽有空打給我?每年這個時候不是都守在電視機前看跨年演唱會嗎?”
“沒意思,今年都沒有男神,之前看到各個電視臺的宣傳短片放出的部分表演嘉賓沒有他,還以為故意留個懸念,今晚後援會把所有電視臺的節目單都貼出來了,還是沒有找到他,荔枝臺倒是有個他祝賀新春的VCR,原本還以為多半就在荔枝臺了,但今晚看了幾遍那個完整的節目單,依然沒有他。出道這幾年,他都是在電視直播上陪我們過的。沒有男神的跨年演唱會還有什麽意思啊!”
在電話那頭綿綿不絕的牢騷中,她忍不住側過頭看向屋裏那個人,好看的側臉,精致立體的如同經過造物者最用心雕琢的絕世五官,他原本應該站在燈光璀璨的舞臺上接受粉絲的歡呼尖叫,他原本應該在電視屏幕上和其他明星、和萬千歌迷一起慶賀新年,如今他卻安靜地坐在她家裏,就像天上最耀眼的那顆星辰落入了尋常百姓家,又讓她忍不住恍惚地覺得這樣平凡的自己和那樣光華出衆的他在一起總像是一場幻夢。
林曉蒽劈裏啪啦說了一堆,才意識到自己一口氣吐槽太多,害怕表姐又要唠叨她整天追星,不思進取,于是趕緊換了個話題,問:“你在幹嘛?”
電話那邊頓了頓,才答道:“在看我爸下棋啊。”
“哇塞,這麽有閑情逸致!對了,我發現一款很好吃的餅幹,年初二去外婆家,我帶點過去,給你嘗嘗。”
“好。”
林曉蒽又跟她聊了一會兒,最後給她拜完年,才挂電話。
陳語詩拿着手機回到客廳,還是只有他們兩個在下棋,沒看到母親,剛才她幫忙收拾幹淨廚房就坐下來了,母親還在忙進忙出,收衣服、疊衣服,又這麽一會兒了,還沒見母親閑下來,她游目四顧,只見表妹的房間開着門,亮着燈。
她走到門口就看見母親正在更換新的被褥,他們家只有三個房間,表妹因為讀高三臨時搬過來住一年,這間客房就成了表妹的房間,今晚他就睡這裏了。她跑過去幫母親換上一張新床單,又換了一個新的枕頭套。
“他是個大明星。”
“我知道。”
“他家很富有。”
“我知道。”
“他比你小好幾歲。”
“我知道。”
冉筝還想說點什麽,突然又覺得什麽都不必再說了。
他是個大明星,也就是說将來她和他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他家很富有,也就是說她有可能要面對他家人的門第之見,甚至會為此受一些委屈;他比她小好幾歲,也就是說當她年華老去的時候,他還年輕,她随時都有可能被他離棄。
她問這些問題,無非是想提醒女兒要審慎考慮這些後果,但聽到女兒這麽冷靜理智的回答,她又覺得也許這種種情況,女兒統統都想到過。
這幾年,眼看着女兒越來越近三十歲,然後又一年年過了三十歲,她也很着急,到處托朋友介紹合适的小夥子,廚師也好,教師也好,平心而論,她并不希望女兒找一個條件這麽好的人,她只想女兒進入一個像他們這樣平凡普通的家庭,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是也不必受朱門富戶的那些約束。
但如果這是女兒的決定,她也不會過多地阻撓,她的女兒一向很有主見,無論是當年報讀大學,選擇專業,還是後來回經信任教,他們兩夫妻都沒有把自己的意志強加過給女兒,這次當然也會尊重她的選擇。
陳語詩也看出母親的憂慮,忍不住緩緩道:“媽,這個人在他還是我學生的時候就開始喜歡我,整整喜歡了我十年。我面對着他的時候始終都是口是心非,我從來不敢去面對‘我也喜歡他’這個事實,總覺得我是老師,我比他年長,所以我就應該要比他更克制。”
“可是媽,世俗的枷鎖我已經背了好久,背得好累。在活着的這個當下,我想遵從一次自己的本心,不顧忌他的身家成就,不考慮他的身份年紀,只和他這個人在一起。無論将來是否困難重重,又或者能不能白頭到老,至少在這個當下,我和他都用盡了全力來對待這份感情。”
兩母女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廳裏的兩個人剛好走完第二局,這一次,張紀棉沒有讓得太過,但也不肯贏,是和局。
兩人又接着進行第三輪,陳語詩沒再去湊熱鬧,端了一盤水果挨着母親坐,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還時不時拿點東西遞給他吃,一個葡萄、一塊蘋果、一片桔子……
冉筝平時就喜歡看荔枝臺,今晚不管其他臺的節目辦得精不精彩,她還是一如既往支持荔枝臺,陳語詩漫不經心地陪她看着,廣告間隙,突然就看到了剛才表妹說的那段VCR,短短幾句話,都是一些恭賀新禧,祝福大家的吉祥話,很快就跳到了下一個人,她卻一直停留在上一個畫面,一片喜慶的紅色背景裏,那個人眉目精致,容華出塵的樣子,墨黑的眼眸明亮清透,讓人都看不出他其實根本看不見。
這段短片是明哥和小文陪他回公司拍的,本來她也想陪他去,畢竟自他失明後,一直都非常依賴她,走幾步路都沒有離開過她,沒想到這次他卻一反常态地不要她去,她知道他是想保護她,他身邊就只有李信明和文浩天這兩個貼身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甚至他自己公司的人,他都防備着。他始終把她放在一個很安全的位置。
這個VCR她也是第一次看,每到廣告的時候就會循環播放,陳語詩看了看他,他卻沒有留意電視裏在放什麽,只一心專注棋局,電視裏那個他說“祝大家新年快樂”的時候,電視外的這個他卻極其冷靜地說出了下一步棋。
一直看到十點多,兩母女看他們還在下棋,便先後去洗澡了。
☆、如歌的歲月(7)
這個晚上,張紀棉陪陳翰林玩了十幾局,陳翰林仍然興致高昂,陳父對一項興趣這麽熱情的樣子,感覺有點像他爺爺,他在家裏陪爺爺玩這個,爺爺沒玩夠都不肯收手,通常一玩就是一個早上。
這一局結束,他以為陳翰林又會再開一局,沒想到卻聽到他說:“今晚很盡興,你陪我下了這麽久也累了吧?我們就玩到這裏吧。”
陳翰林漫不經心地整理着棋子,淡淡問:“你和我女兒在一起多久了?”
張紀棉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答:“我追了她很久,但她答應和我在一起沒多久。”
“我們是小康之家,不像你們家財大勢雄,但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她一直都是我的掌上明珠。這個丫頭剛從校園畢業,又進校園教書,沒怎麽經歷過這個社會的複雜,她一直都生活在校園裏,性子很單純,既然她答應跟你在一起,希望你好好對她,我不想看到她受什麽委屈或者傷害。”
他原本屬意的女婿也是老師,校園裏那麽多年齡相仿的小夥子,他卻始終沒等到女兒找一個回來,這些年給女兒介紹過的對象并不少,青年才俊,各種類型,眼看着她一個個都沒談成,每次都跟他說覺得不合适,但連開始都沒有,為什麽就這樣篤定不合适?
也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把單身拖到這麽久的深層原因是什麽?他以前也沒有把這些問題想得這麽通透,直到看到她今天帶回來的這個人,他突然就豁然開朗了,再留意一下晚飯時、下棋時,她對這個人的種種細微表現,他這個父親作為旁觀者可是洞若觀火。
張紀棉沒想到陳翰林竟然就這樣答應了,在他的印象中,這個教導處主任是非常嚴厲的,整頓校風,嚴抓紀律。他和她畢竟有一層師生的身份,他原本以為她父親這一關會很不容易過。
陳翰林看着沙發裏的人突然間眼角眉梢都寫滿笑意,一瞬間快活得像個孩子,哪裏還有他平時偶爾在電視裏看到的那個沉穩持重的半點樣子,又見他微微前傾身子,态度恭謹,聲音嚴肅道:“在別人看來,我或許披戴着滿身榮光,但對我自己來說,最了不起的成就不是只用短短幾年就名滿天下,不是在音樂領域裏拿過多少大獎,而是在人生中得到了她。陳老師,謝謝您的成全,讓我在将來的生命裏可以以丈夫的身份來愛她。在這裏,我可以用性命起誓,只要我有一杯水,就不會讓她渴着;只要我有一碗飯,就不會讓她餓着;只要我有一件衣服,就不會讓她凍着;只要我有一天命,就絕對不會讓她遭受來自任何人的半分委屈。”
陳語詩洗完澡出來,見他們已經沒在下棋了,便讓父親去洗澡,她父母有早睡早起的習慣,平時都是吃完晚飯,出去散散步,回來就洗澡睡覺了,今天坐到這麽晚已是破例。她母親十點半鐘就洗完澡,卻沒去睡覺,看似是在看電視,其實就是在等她父親。
陳翰林顧念張紀棉眼睛不太方便,讓他先去洗,兩個年輕的幾番推辭不過,陳語詩只好帶張紀棉去熟悉她家的浴室,就像那晚帶他熟悉自己家浴室那樣,抓着他的手把每樣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摸過一遍,讓他知道了它們的方位,她便退了出來。
陳語詩回到廳裏,看到父親又泡了一杯茶,正端着優哉游哉地細細品嘗。
陳翰林看到女兒走到自己對面坐下,笑了笑,問:“丫頭,今年想要什麽新年禮物?”
陳語詩默了默,輕聲道:“爸,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好老師,我愛上了自己的學生。”
陳翰林看着自己女兒凝肅的臉,這孩子從小到大品學兼優,乖覺懂事,從沒像現在這樣需要向長輩認過什麽錯。他笑了笑,還是先前那種問她想要什麽禮物的溫柔語氣:“傻丫頭,你爸已經退休了,再也不是老師,也不是什麽教導處主任,我現在的身份只是你的父親,我最大的希望就是你幸福。如果你要跟他在一起,我不會反對。”
陳語詩聽到父親這麽說,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父親的性情,她心裏清楚,如果父親不同意,她不會強行和他在一起,無論需要多少時間,她會一直争取到父親同意為止。她原本已經準備了一番話,沒想到根本用不上。
陳語詩揚眸淺笑,歡喜道:“爸,我愛你。”
一直在旁邊聽着父女倆對話的冉筝此時略略有些不滿:“你只愛你爸嗎?”
母親一向溫婉淡泊,難得見她這麽孩子氣的跟父親争風吃醋,陳語詩有些失笑,趕緊道:“我也愛我媽。”
等到張紀棉洗完澡,陳翰林便也去洗澡了,等他洗完澡出來,廳裏只有兩個年輕人在低聲說着話,沒看到冉筝的身影,他又轉身回房間,看到她正坐在梳妝臺前封利是。
冉筝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自己的丈夫走進來,便把四個紅包遞給他:“把利是拿去給兩個孩子吧。”
陳翰林接過利是拿去廳裏給每人分了兩個,再返回房間時,冉筝已經睡下了,他關上房門,也掀被躺下,再伸手關掉床頭燈。
暗夜寂靜,過了很久,陳翰林都以為躺在枕邊的人已經睡着了,他也有些睡意朦胧,突然又聽到身旁的人低聲道:“這幾年我總希望女兒早點帶個人回來,但她真的帶了個人回來,我又覺得很舍不得。”
陳翰林不由得在被子下伸過手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別想那麽多,女兒長大了,終究是要嫁人的。”
“這個男孩子如此出挑,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吧,你說他會一直對我們女兒好嗎?”
“我們就不用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了,讓孩子們自己去經營吧,兒孫自有兒孫福。”
夜色深沉,在這個熱鬧喜慶的節日裏,隐約還可以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