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這丫頭老實跟祖母說,是不是早知道那死丫頭的計策了?”
喬老太太雖然先行離開,但後來自然有人把事情經過跟她報告,老人家越想越不對,一般女孩子家親事毀了,只怕是要當場哭暈,自家丫頭倒是鎮定,加上兒子的反應也不太尋常,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自己不知道,然而把段氏叫來,段氏卻也不解,只好再讓嬷嬷去把喬翠喜請來松常院,廳裏只留下幾個心腹。
“不敢隐瞞祖母,是。”
喬老太太饒是內心有數,聽到孫女這麽說,還是來氣,“那怎麽不來跟祖母說。”
“祖母別生氣,孫女知道的時辰已經太晚了,怕擾了祖母睡眠,只來得及跟爹爹講。”挽着祖母手臂一笑,“要是早兩個時辰知道,自然是要請祖母作主的。”
見她這樣,喬老太太也氣不起來,自己年紀大,禁不起吵倒是真的,偶而醒來,便要看着繡帳到天亮,“別撒嬌。”
“孫女偏要撒嬌。”
喬老太太笑了出來,“你這丫頭。”
旁邊幾個老嬷嬷也笑了,段氏雖然吃驚,但見女兒不傷心,婆婆神色又挺好,便已經放下大半。
“臭丫頭,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可不準隐瞞。”
“先前定了口頭親後,有回七夕,娘不是帶上我、翠蕊、月兒還有表姊上昭然寺系紅線,當時月兒說想給她爹娘跟弟妹點個香,我說是七夕呢,這日子可沒祈冥福,我見月兒失望,于是帶了她去找寺中師父,想着先把表姨一家的名字出身寫上,托上金銀,下次寺中祈冥福的日子到了,一并誦上就是。”
喬老太太頻頻點頭,“是該這樣。”
月兒這孩子,沒讀過書,也沒學過什麽禮儀,連吃飯讓丫頭先布菜這都不知道,相認那日她原本擺席讓家裏人認認,卻沒想到反讓月兒成了笑話,自此,家裏除了她這姨婆,也只有心寬的段氏,還有随了段氏的翠喜真心對月兒。
“師父說,可幫表姨一家先寫上福牌,讓月兒拿到後頭的小隔間說說話,再放回祈福室,孫女想着,月兒跟表姨、表姨父還有幾個弟妹肯定有體己要講,便讓耳朵不太好的秦嬷嬷守着門,我跟蘇木還有紫草到廊下去等着,卻沒想到蘇木眼尖,瞧見表姊跟一個很像黃少爺的人朝後山去了。”
段氏一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 喬秀雲是庶出,生母是個不能入祠堂的姨娘,牛宜馨每次都跟她說,是替母親去給姨娘念念經,她覺得這事人之常情,因此也沒懷疑過,沒想到居然是趁機私會。
她每月初一上香,都帶家裏四個丫頭出去,讓她們散散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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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木膽子大,把燈籠交給茜草便跟了過去,回來後跟我說起的的确确是那兩人沒錯,她趴在大石後頭,甚至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喬老太太既氣牛宜馨無恥,又憐惜孫女居然遇到這種事情,“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祖母。”
“我當時很慌亂,等月兒出來,回到大殿上,便想着問問菩薩該怎麽解決,那簽詩竟是讓我按兵不動,等對方露出狐貍尾巴,孫女想想也是,一來沒證據,指不定表姊還說我誣賴她,二來就算捅穿,兩人也可能否認,到時我依然得嫁入黃家,黃少爺只要過個一年再跟姑姑提親,誰又能阻攔。”
喬老太太點點頭,是這樣沒錯。
只要兩人否認,這件事情就不存在,蘇木算什麽,不過是個丫頭,一個丫頭也能指責官家少爺跟個良家女子在佛寺幽會私通?黃家要追究起來,打死蘇木都無法交代。
“說來也巧,當時大抵是孫女臉色太苦,那解簽的和尚多問了幾句,便是他教我買通人心,孫女後來拿出不少私房賞給表姊的丫頭嬷嬷,連帶着黃家的小厮都賞了—— 昨晚孫女都要睡了,表姊身邊的嬷嬷突然來,說今日會有此事,我連忙更衣去找爹爹,爹爹一剛開始半信半疑,只是後來發展都如女兒所說,爹爹自然相信了—— 兩家結親,連最基本的誠信都做不到,哪裏能企望黃家将來替弟弟們打算前程呢。”
喬老太太嘆了一聲,想起來又笑了一下,“昭然寺的和尚不是都不愛說話,什麽時候這樣管家務事了?”
“可見連天都看不過,所以才有師父出手管呢。”段氏拉過女兒的手,“娘只擔心你傷心,只要你不傷心,能不能嫁入官家,娘也不在乎,你回頭讓蘇木來娘的院子,娘要好好賞她,要不是她去聽清楚了,都不知道這樁是壞姻緣,讓茜草也一起過來吧。”
女孩總是要嫁人,那高牆裏都不知道有什麽牛鬼蛇神,蘇木膽大忠心,茜草嘴巴緊,有這種丫頭在身邊,可比什麽都來得讓她心安。
段氏想得到,喬老太太自然也想得到,笑說:“也來祖母這裏一趟,祖母也賞。”
後面婆子見氣氛好了起來,打趣道:“說來也是福報,要不是大小姐陪着蔡家表小姐去詢問冥福之事,又怎能恰好撞見,可見老天都在看呢,小姐有心,自然有福。”
喬老太太一直很信這個,想到當年兒子病重,有婚約的段家嫡女死活不願出房門,當時是庶女的段氏披了姊姊的喜服上轎,成了沖喜新娘,卻沒想到利農大好了,一個庶女竟成了喬家大太太,這可不就是老天在看嗎。
想到段氏沖喜有功,老太太臉色和藹起來,“是,老天都在看。”
“婆婆,那兩母女……”
“黃家既然有這把柄握在那兩母女手中,就算再怎麽不想娶牛宜馨,也是得下聘,婚事幾乎是實打實,趕出去倒是不好看,高嬷嬷,你傳話下去,這兩母女以後就待在自己院子,不準她們出來,黃家若有人要上門談論婚事細節,直接帶到那去,老爺不見他們,我也不見。”喬老太太吩咐完,又道:“那兩母女的面子是不用給,但黃家畢竟是官家,總不好讓他們難看,世道窄,也許哪日還會碰上,能留給別人的顏面就盡量給。”
段氏很想把那兩母女直接扔往客棧,但婆婆既然如此說,也不敢反駁,“是,媳婦受教了。”
這場風雨雖大,但幸好發生在兩家還沒正式訂親前,因此也只是雙方錯愕,倒沒什麽麻煩手續。
反而因為如此,喬家倒是平靜了些—— 喬利農有四個庶子,捐官要給誰捐,姨娘們幾乎殺紅眼,段姨娘自恃是段氏的親妹,自己的兩個兒子不同其他庶子;熊姨娘卻覺得其他幾個兒子都不愛讀書,就算進官場也只會讓喬家成笑柄,應該給她的兒子;湯姨娘的理由最是簡單粗暴,她生的是長子,沒嫡子,當然就是長子的前程重要。
這下子因為婚事吹了,幾個姨娘倒是停火了。
被吵了一年多的喬利農突然覺得這樣也不壞,喬家總算能安靜幾日了。
除下心頭大患,喬翠喜這陣子吃好喝好,心情很是放松。
轉眼谷雨,轉眼立夏,媒婆又開始奔走起來。
她原本是該秋天過門,現下卻是得重頭再來,但好在喬家有錢,因此也不是沒有機會。
再者,大弟弟宗和、二弟宗德都已經十五,差不多該開始談親事,相個一兩年,找個彼此合适的定下口頭約,十七歲時下聘,十八娶親,母親才不會太累,兩個庶子同年紀,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小姐。”紫草端上已經切好的西瓜,一片片紅色鋪放在琉璃盤上,十分好看,“西瓜跟盤子都在井水放了一夜,小姐解解暑吧。”
她的蘭蕙院有口井,夏天拿來冰瓜果最好不過。
喬翠喜拿起西瓜咬了一口,清爽冰涼,真舒服。
婚事老實說她不急啊,可以的話她想招婿,不管嫁到什麽人家都沒招婿舒服,不過祖母跟父親肯定不會同意,于是她也只能想一想。
基本來說,嫁給人口簡單的商戶是最好了,官家媳婦飯碗不好端,商家媳婦嘛,大家就平起平坐了,姑姑就是因為高嫁入皇商牛家,這才如此容易被掃地出門,如果當年她低嫁,人家要趕她出門前好歹看看喬家分上。
她還有個姑姑就是低嫁,夫家不過幾座茶院,那姑姑也是挺能惹事的,夫家整年雞飛狗跳,但顧忌喬家,也不敢拿這媳婦怎麽樣。
“小姐。”房嬷嬷走過來,笑說:“老太太那邊的趙嬷嬷過來傳話,說是請小姐過去一趟呢,快些,可別不打扮了。”
喬翠喜聽了莞爾,“這可不矛盾了嘛。”
“老奴也不清楚,但趙嬷嬷就這麽說了,小姐今日梳的花冠倒還行,把絞絲簪換成點翠多寶,茜草,把絲湖莊剛剛送來的那件松花千鳥裙拿出來。”
丫頭嬷嬷快速替她換上衣裳,打起紙傘遮住夏陽,出了垂花門,卻見趙嬷嬷滿頭大汗的站在青帳小車旁笑,“老太太心疼小姐大熱天走路,把車子派過來了。”
喬家占地大,喬老太太、喬利農、段氏三人是有府內馬車的,只不過既然是府內馬車,自然小得多,兩人坐着也就差不多了。
喬翠喜坐好後,對着趙嬷嬷說:“車裏還空,嬷嬷一起上來吧。”
趙嬷嬷假意推辭了一下,便恭敬不如從命。
就在府內行走,簾子自然也不用放,時序已經入夏,通風點比較舒服。
待趙嬷嬷喘過氣來,喬翠喜這才開口,“嬷嬷可知道祖母叫我什麽事?”
又要打扮,又要快,除了見客她想不出理由,但到底是誰讓祖母這樣急,她想先知道,好有個底。
趙嬷嬷低聲說:“是平海侯府上的老夫人。”
喬翠喜這下知道為什麽得打扮,又得快了。
平海侯,就如字面上的,因平海有功,被封為侯爺,是大黎朝有名的勳貴世家。
算起來,大概是八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吧,當時海外異族來犯,大黎朝因為沒想過這種事情,沒海船,沒海兵,那沿海一帶真是被打得一片慘。
皇帝派出去的第一個将軍,連夜帶着家人逃了,第二個将軍雖被扣住了家人,可他狼心狗肺的降了,第三個将軍其實是一組人馬,乃當時守城的左城将跟右城将,兩人雖不懂海戰,但好歹沒逃也沒降。
此後漫長的十年,一邊想辦法把陸兵訓練成水軍,一邊造船,然後還得研究海象,終于從只能挨打,到偶有捷報,勝利的次數越來越多,一日,兩人率船出水百裏,把水寇殺光殆盡,得以班師。
這功勞很大,加之兩人聲望高,皇帝給的賞賜不能小氣,否則會讓天下人嘲笑,也會讓百官心寒,覺得皇帝見不得功臣。
但皇帝還真的見不得功臣。
沒錯,海寇是根刺,但聲望如此之高的臣子,更刺。
但為了面子,皇帝得封,還得大大的封。
班師宴上,皇上封左城将為平海侯爺,另兼一品大将軍,賜京宅,享賜田,世襲罔替。
當內官喊右城将讓他上前聽封時,卻沒想到他一頭跪下,說自己在海戰中受傷太多,現在即使是站着,膝蓋都疼痛不已,雖想繼續替皇上辦事,卻已經有心無力,還請皇上讓他卸下軍職,只想在京中做點小生意。
皇帝一聽,大喜,大黎朝共有鹽田四十二處,原本都歸官有,現下把十二處賜給右城将。
右城将叩頭謝恩,繳回虎符與戰袍,便開始做生意。
這個人,就是喬翠喜的太爺爺。
鹽商跟平海侯是過命的交情,可下一代就不是了,一個是商人兒子,一個是侯府世子,見面自然是有過幾次,但不可能交得上朋友。
到喬利農跟現任侯爺陸一鼎這代,是見都沒見過。
喬家幾個兒子跟侯府的兒子,前者大抵只知道這喬家富裕是太爺爺的軍功換來的,而後者大抵只知道另一人要了賞賜,若不是她小時候頑皮,去祖父書房玩躲貓貓,聽到祖父祖母說起往事,大抵也不會知道這個。
小時候會覺得奇怪,既然太爺爺們有這樣的交情,怎麽喬家不去跟官家來往呢,能跟侯府當朋友,那多好,後來長大點才知道,祖父簡直睿智,人家哪裏會看得起喬家,先祖再要好,那都過去了,交情什麽的只是自讨沒趣。
祖母嫁入喬家時,兩家的太爺爺都還在,祖母應該是見過現任的侯府老夫人,只是從喬翠喜有印象以來,家裏就沒有什麽貴人來過,這麽多年都沒來往了,平海侯府的聲勢又好,她着實想不出一個诰命老夫人到商家做什麽。
思考間,小馬車已經穿過松常院的院門,直到大廳外的青磚地。
幾個丫頭婆子原本在彩廊下等,見馬車到,立刻上前,放梯子,撐傘,“小姐可到了,老太太等不及了呢。”
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喬老太太一身富貴坐在主位上,客位是一位錦繡老太太,下首則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喬翠喜覺得奇怪,怎麽會有外男?
但既然有別人在,總不好馬上就問。
喬老太太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看得出來她十分高興,“翠喜,這是平海侯府的老夫人。”
“民女見過老夫人。”
“乖。”陸老夫人笑眯眯的,從手上褪下一串碧玺,“拿着玩兒。”
“謝老夫人。”
“順眉順目的,倒是個可親的孩子。”陸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指着旁邊的少年道:“這是我的嫡長孫。”
嫡長孫?那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陸蔚英嘛,“民女見過世子爺。”
陸蔚英微一揚眉,遂道:“姑娘客氣。”
走得近了,這才看到,這世子不只身分尊貴,長得可真好,臉形剛正,雙眼有神,最重要的是有一種氣場,這種人就算不介紹是世子,一般人也不敢上前招惹,渾身上下有股銳氣。
果然還是世代從軍的關系吧,平海侯的爵位雖然是世襲罔替,卻也不是富貴閑人,大黎朝一面海,三面地,異族從沒少過,既然是平海侯,有戰事時就得上戰場,故家裏的男孩子都是從小習武念兵書—— 跟喬家撥算盤不一樣,喬家撥了四代算盤,然後就出現宗德、宗禮那種奇葩……
就見喬老太太一臉關切,“不知道老夫人覺得如何?”
“挺好的,蔚英,你看呢?”
“還行。”
喬老太太不懂“還行”是什麽意思,陸老夫人卻是知道孫子的“還行”就是“可以”,于是笑說:“那就這樣約定了。”
喬老太太臉上笑出一朵花。
喬翠喜簡直一臉懵,這什麽跟什麽?
他們在講的事情一定跟她有關,但是她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
“慢着。”陸蔚英開口,“這丫頭願不願意?”
喬翠喜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好,“這丫頭”指的是她吧,“願不願意”是什麽意思?
喬老太太陪笑,“世子太客氣了,這種事情自然是長輩作主。”
嗯,這種說法好可疑,很像是……應該不會吧,身分差這麽多,除非他是路上檢來的,不然侯府不會讓他娶商人女兒,因為這會讓他顏面盡失,成為京中笑話。
他站起來,“你跟我出來一下。”
喬翠喜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人家身分擺在那裏,可是,男女有別啊,後來是喬老太太忍不住眼色連連,她這才福了福,出了大廳。
松常院有回廊,廊前又種有矮樹,因此還不算太熱,她忍着萬般問號,“民女敢問世子有何賜教?”
“聽說,你退了黃家的親事?”
她頓時有種噎到的感覺,“……是。”
“不過就是多個侍妾,也舍得推掉這門好親事?”
天,這世子也太八卦了,人家退親關他什麽事情,“民女天生小肚雞腸,容不得平妻美妾。”
“小肚雞腸。”大抵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他臉上出現怪異神情。
女子三從四德天經地義,居然有人直言自己容不得平妻美妾……不過現下情況,也沒辦法讓他再猶豫了。
“我今日與祖母上門,為的是跟你求親,你若答應,便是我正妻,該給的體面我都會給,如此,可願意?”
喬翠喜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雖然有傳聞陸蔚英的脾氣一向橫,可沒想到能橫成這樣?
他是跟他爹有深仇大恨嗎?要娶個商人女子當正妻來打他爹的臉?
他的父親跟爺爺都是侯爺,母親許氏是三王爺府上的郡主,祖母是善國公府的大小姐,叔母是國相爺的嫡孫女,二房的大爺陸蔚骥娶妻律部宋長司的嫡女……這樣家世的人,老實說,她的身分連當他的侍妾都不太夠,恐怕得先當婢妾,生了兒子,才能提姨娘。
“民女……我不願意。”
他似乎沒想過她會拒絕,臉上終于有了其他表情,“我陸家如此門戶,你有什麽不滿意。”
“就是如此門戶,民女才擔心,齊大非偶,商人之女除了嫁妝,什麽都沒有,就連當初黃家都算高攀了,民女敢嫁黃家,是因為黃家要錢,可侯府不要錢哪,用什麽攀。”
陸蔚英聽她如此說,神色倒是好上許多,原來不是嫌棄,是怕—— 他原本只是想找個門戶低,不要太粗俗,聽話的就行,可沒想到居然找到個腦子清楚的,挺好,她聰明點,他也省心。
陸家宅子雖不大,但人心大,聰明才懂得少惹事,他就不用太心煩,“你若成為我的正妻,別說一個,你四個弟弟的前途我都能打點。”
喬翠喜只覺得想嘆氣,難怪祖母剛剛那麽高興—— 太爺爺當年辭官是為了保家保安康,這份心意兒子懂,媳婦不懂,孫子,也就是她爹喬利農,更不懂。
老實說,弟弟當不當官,她又不在意,宗德宗禮跟段姨娘一個德行,自以為高人一等,段姨娘還跟她說過“以後家裏就靠這兩兄弟了”,憑啥啊,宗和是長子,宗孝讀書好,怎麽樣也輪不到那兩渾帳好嗎。
她要打點,也只想打點宗孝跟宗和……
喬翠喜的表情,陸蔚英自然看在眼底—— 雖然說婚姻是父母之命,但對他來說,如果她不願意,那他跟土匪有什麽差別。
不過,這丫頭還真奇怪……
難不成昭然寺那老家夥說的是真的,這丫頭命格逆星,大黎朝境內有此命盤者不超過十人,這種命格之人,無論男女都異常愛財,異常潇灑,特點是難以說服。
若如此,還真不想跟她講了,總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書一寫,不由得她不上花轎,但那只是一時,若是對方不情願,遲早會惹麻煩,他娶妻是為了安定侯府,可不是為了收拾麻煩。
陸家爵位雖是世襲罔替,但太祖父為了不讓陸家成為無權侯,因此世世代代依然出征,原是想用紮實的軍功鞏固富貴,卻沒想到紮實的軍功成了皇帝心中的刺。
陸家在數年前早已經察覺,但也不知道該如何作為,那年他已經十四歲,卻不敢請封世子,隔年,羅溪沿岸高山水匪作亂,皇帝居然命年方十四的他領兵剿匪,世襲勳貴,自然不能推辭,陸家再不舍得,也得讓他上陣。
衆人都覺得他要倒大楣,水匪剽悍,他又不曾上戰場,這一去非死即傷,卻沒想到他居然打了勝仗,三千士兵還折不到一成,但他心知“勝仗”絕對不是皇帝希望的,于是只派副将回京,說是浴血後自覺不安,去昭然寺帶發修行兩年,直到去年夏天,他才回侯府,皇帝倒是主動賜下世子之位,府中無腦之人當然羨慕的羨慕、嫉妒的嫉妒,只有他跟祖母及父親覺得皇帝似乎快發作了。
故此,他已經十七,也不敢娶妻,就怕萬一有後,皇帝受不了。
前幾日宮中傳來消息,聽說長公主有意把婉心郡主嫁給他,這下真的不太好——
長公主雖是女流,但皇帝上位時還小,許多國事都由長公主與左相驸馬決定,即使到現在,長公主一派的勢力依然龐大。
若是皇帝心中的大刺與大刺聯姻,平海侯府十年之內就會完蛋。
皇帝鬥不過長公主,但要找個臣子的錯那是太容易,說你眼神不恭敬,也是能馬上廢了爵位。
這兩姊弟的權力鬥争是要燒到外圍來了。
婚事要是等長公主發話,就無法推辭,父子合計,只能快點成親,而且得低娶,只是得低到多低才能不讓長公主不滿,又解除皇帝顧忌,便是學問。
正當苦惱,長年在陸老夫人身邊的青姨娘卻提起了喬家—— 她當年是太侯爺的大丫頭,曾經去過喬家幾次,記得喬家有兒子。
陸老夫人一聽,有理。
有淵源,就能跟長公主交代,我們真不是為了不想娶婉心郡主所以亂娶的。
商戶,又能讓皇帝安心點,我們真沒有要結黨營私。
沒有哪個人選比這更好了,青姨娘說得好—— 就算喬家姑娘是個男的,世子爺你也得娶了。
雖然是個笑話,但也能解釋陸家的難處。
于是趕緊派媒人去問,喬家正好有個适婚的姑娘,嫡出,還沒訂親。
照陸蔚英說,應該馬上上門提親,可是老人家迷信,怕這姑娘命硬,想辦法弄到八字,祖孫倆上昭然寺詢問是否合适——
昭然寺主持一看就笑,“世子爺可記得,兩年前的七夕,貧僧曾托您去給個女子解簽詩,讓她按兵不動,別聲張,買通人心,時間便能照出所有妖孽之形。”
“自是記得。”他在昭然寺修行的那兩年,主持從不當他一回事,該吩咐的從沒客氣過。
“那位便是喬家大姑娘。”
陸老夫人眼見自己偷拿人家八字被識破,有點不好意思,“大師,我、我可沒說這是誰的八字哪。”
“喬姑娘命格特殊,十分好認,放眼京城百裏,大抵只有她一人,此種命格愛自在愛逍遙,愛財不貪財,世子爺若能讓其真心相待,是良配。”
陸蔚英離去之前,主持又低聲對他說:“侯府今日進退兩難,娶喬大姑娘的确能讓皇上暫時安心,只是她命格逆星,不是做小伏低之人,世子若是娶她,只怕會有被激怒的時候,但喬家姑娘并非不敬陸家,而是天性如此,若是哪日得罪,世子請大人大量,饒她一命。”
“大師倒是好心。”這老和尚有些奇怪,交代得也太過了,活像喬翠喜是什麽神仙轉世一樣,得善待。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衲俗氣,想給自己積功德。”
“大師說笑了。”誰不知道這老家夥心地極好,城西的善粥棚便是他在張羅,三十幾年來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思緒回籠,看着喬翠喜那張對于能當上世子夫人不怎麽感興趣的臉,陸蔚英真的相信老和尚說的,她就是生性奇怪,沒辦法,不管提出什麽條件,她一定也還是會回複不願意。
他不能再糾結于那些原則了,她是萬中選一的好人選,她願意,那就嫁,她不願意,也得嫁—— 若不在秋天前講定,等長公主開了口,平海侯府就真的不妙了。
“你若過府,是我正妻,我可允你三年內不納妾室,兄弟仕途都能幫忙,家中由我母親掌家,你只需打理世子院落即可,我的帳本你有興趣可以看—— 不管你願不願意,中秋之前一定要過門,喜服嫁妝可讓繡娘新作,但不能用先前與黃家口頭約時準備的那套,其餘想到什麽,你可寫信來侯府。”
喬翠喜一臉懵—— 這人剛剛不是還在演紳士嗎,怎麽突然變成霸道總裁了?
唉,不對,霸道總裁可不是這時代的用語。
“怎麽突然變成小霸王”才對……慢着,現在不是糾結用語的時候,是他要娶她啊。
她連戶部三司的庶子都不敢嫁了,怎麽會突然跳出個侯府世子?
這世代到底有沒有一點人權?
雖然她是嫡出小姐,雖然是富貴人家出身,雖然祖母很喜歡她,但,她還是沒人權。
陸蔚英發現說服不了她的時候,就直接來橫的了。
于是當天晚上,喬家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好消息—— 喬翠喜知道姨娘們一定會拎着各自的兒子去她院子恭喜,把她吹上天,然後弟弟們會被逼着說一些違心之論,而且會一波一波來,為了表示誠意,大家都不走,想到那些就肩膀痛,于是她直接睡在祖母院子了。
月兒知道她在松常院的廂房,跑來跟她睡,大家都說她“開心得傻了”,倒是月兒一臉看出她不開心。
“表姊別想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們月兒會用成語了。”
蔡月兒害羞一笑。
喬翠喜唉嘆一聲,也是,她死了都能活了,怕什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