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喬翠喜本來就打算今日把事情辦好,見到陸蔚英來雖然吓了一跳,可見他沒戳穿自己,又見他神色頗佳,因此在兩邊見完禮後,大着膽子說悄悄話,“世子沒有陪我歸寧,肯定愧疚,不如今日就配合我演場戲,從此兩清如何?”

陸蔚英覺得這女人真不象話,但想起她剛剛生龍活虎的活潑模樣,莫名想看她怎麽繼續教訓親爹寵妾,于是發出一個單音表示同意。

“謝世子爺。”喬翠喜一福身。

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來說,陸蔚英真的可以打上九十分了,她只要每天早上如時出現在陸老夫人房中盡孝,盡到該盡的責任,其他的事情他都很随便她。

基本上來說,算自由。

高門大戶,不找妻子麻煩的男人太珍稀了,所以即使沒有夫妻感情,她也還是很感謝的。

得到他的允許,她轉身對喬利農說:“爹,女兒剛剛還沒說完,這就繼續。”

喬利農苦着臉,實在不知道女兒何以變得如此霸氣。

段氏卻是欣慰的,這些話,她們母女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段姨娘跋扈,自己也哭了不少回,喬利農對自己雖然有敬意,但将來若真讓宗德為嫡,只怕自己晚景凄涼。

“一來宗和為長,無嫡立長,有理有據,二來宗和膽小心軟,絕對不敢惹是生非,如此能保阖家平安,若是宗德宗禮将來分家後若心事,宗和看在兄弟情分上,總會伸手照顧,不會讓我喬家血脈流落街頭,第三嘛,女兒就是見湯姨娘老實,弟弟們都是跟着生母長大,即使立嫡,只怕也還是聽生母的話多,湯姨娘認分,肯定不會撺掇弟弟做不該做的事。

“至于宗和的正妻,我也想好了,就是月兒——這兩三年,規矩習字都練起來了,女兒敢擔保,絕對能成為弟弟的賢妻,再者,如此婚配,祖母也會高興的。”

喬利農說不出話來,湯姨娘緊張萬分,段氏卻是眼眶一紅——宗和老實仁厚,月兒也是好孩子,若是這兩人成為自己的嫡子嫡媳,就不用怕晚年了,她實在是……連出家都想過了。

至于陸蔚英,突然想到一句話——人不可貌相。

新婚之夜她跳上跳下搖床柱,說真的,他一直覺得她腦子不太好,又想不過商人之女,婚事又是自己求來,不願意太苛責,此刻聽她一番言論,竟是井井有條,連将來之事,都想到了。

若無嫡子,立的就得不是最優秀的庶子,而是最心軟的庶子,這種人當上一家之主,親戚才能得到照應,否則只會顧着自己一脈,不會管到旁枝。

“爹爹,今日世子在,您若同意,世子便是見證,一般商戶立嫡哪來這樣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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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姨娘眼見事情就要定下來,也不管剛剛被罵,急道:“老爺,大姑娘,立嫡如此大事,還是要等老太太醒來再說才是正禮。”老太太一向疼愛宗德,等她看到宗德,自然會改變心意。

喬翠喜笑了出來,“爹爹你看,我為什麽要考慮嫡子生母的個性,說出去人家會吓死,喬家的下人這麽威風,連世子夫人說話都能打斷,還能教我什麽是正禮?

兒子在大牢都如此蠻橫無理,一旦立宗德為嫡,只怕要上天了——也罷,爹爹偏心他們母子也不是一兩日,放火燒樓又算得了什麽,喬家有錢,不怕賠。

“母親放心,等喬家給敗光,女兒會另外買宅子接您安養,梅州那塊地一年三收,肥得很,我的鹽田雖小,一年也有幾千兩,湯姨娘跟熊姨娘到時候若無處可去,便帶着宗和宗孝過來吧,總歸是一家人。”

喬利農尴尬無比,見到湯姨娘跟熊姨娘一臉歡欣的喊“謝謝大姑娘”,更是丢臉——他一直不知道,原來這兩姨娘也覺得喬家會因為自己偏心宗德而敗光。

“二十五萬兩灑下去,宗德是一定能回來的,女兒就不留了,段姨娘,可別忘了我剛剛的話,秦姨娘若少一根頭發,我便要拔你十根去抵,懂了嗎?”

段姨娘吶吶的低頭,“是。”

喬利農跟段氏送他們二人到馬車房,陸蔚英道他還有地方要去,讓她先回府,她也只說了句,“路上小心。”

平海侯府跟喬家一來一回就耗去不少時間,回來還得去陸老夫人那裏禀告——

老夫人這年紀了,自然瞞不過,她誠實說了是弟弟惹事,花了銀子擺平。

陸老夫人聽到喬家是花錢,不是用侯府名義去壓,很滿意,安慰了幾句,讓她回去休息。

洗了個熱水澡後,喬翠喜只覺得累得不行,趴在美人榻上讓蘇木按摩,外面丫頭突然喊一聲,“見過世子爺。”

她一呆,他們婚後分房,他一直睡在書房,都一個多月沒踏入主屋了,怎麽突然來了?還有,他不是有事嗎?

陸蔚英進來時,就看到她慌慌張張爬起來,丫頭一左一右給她穿鞋的樣子,聽樂暖說嫂子喜歡躺着看書,此刻看來不假,真是個懶骨頭。

“你事情辦完啦?”

“怎麽這樣懶散?”

喬翠喜被念得莫名其妙,“不過就躺一會,你不喜歡看我躺着,下次過來前先說一聲,我自然在門口迎接。”

他清清嗓子,“也、也不是不行,你喜歡躺就躺着吧。”

她心想,這人什麽毛病呢,要不是他是男的,真要覺得他生理期來了,一下這樣一下那樣。

男人撩起衣擺,坐在美人榻上,柳綠見狀,立刻放上小幾,蘇木也動作迅速的端上碧玉茶盞,又見他揮揮手,下人自然退得一幹二淨。

雖然滿心問號,但喬翠喜還是跟着在另邊坐下。

陸蔚英想找話講,但這輩子只有人找他,沒有他找人,因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想想遂問:“什麽是影衛?”

她恐吓段姨娘時,他聽得清楚——影衛真是太好用了,我讓他們監視誰就監視誰,我讓他們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噗哧一聲,“你還記得啊,哈哈哈。”

“還笑?那到底是什麽?”

“戲裏說的啦。”喬翠喜跟他解釋,“有出戲叫做真假王爺,故事是這樣的,有個小王爺整天想出去玩,可是王爺跟王妃嚴厲,因此他只能每天讀書,一日,王爺王妃随太後上山祈福,得一個月才回來,于是囑咐管家跟西席看着小王爺,別讓他出去鬧事,小王爺想着王爺王妃不在,如果這時候都不能出去,那豈不是太沒用。

“有個伴讀獻計,找一個相像的人來冒充小王爺練字,他們偷偷出去兩三個時辰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小王爺一想,有理,拍着伴讀的肩膀說,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伴讀連忙狗腿的說,是,交給小的。”

說到這裏,喬翠喜還拍了空氣一下,表示,當時小王爺就是這樣拍的。

“他們很快找到了跟小王爺十分相似的人,果然很順利,假小子每天早上跟着伴讀入府,下午時,假小子在書房寫字,小王爺便溜出去,等時間差不多再回來,假小子則随着伴讀出王府,就這樣過了十幾天,有一天,小王爺玩夠了,跟着伴讀回府時,卻被擋在門外,守門的說,小王爺傳話,這伴讀不合他心意,以後不許他入府了。”

“這假小子想當真王爺!”

“沒錯,世子真聰明,一下就猜到了。”

陸蔚英心想,這有什麽,是人都猜得到,但看着她比出拇指的樣子頗可愛,便也就含笑受了。

“這下可糟了,守門婆子只見過伴讀,沒見過小王爺,因此不管怎麽說,就是不開門,後來煩了,一盆水潑了出去,伴讀眼見惹了大事,居然就跑了,可憐小王爺就這樣身無分文,有家歸不得,想去叫自己的丫頭婆子來認人,可沒銀子又哪裏使喚得動,于是不過十幾天,一個天之驕子居然淪為乞兒。王爺王妃回府那日,小王爺便在大門旁攔轎——

兩人自然認得兒子聲音,聽到聲音,命人停轎,發現一個乞兒跪着喊爹娘,另一個錦衣玉冠的少年也從大門裏走出來喊爹娘,兩人相貌居然一模一樣。”

“怎有如此荒唐之事?”

“我還沒說完呢。”喬翠喜揮揮手,示意他別打岔,“這時,兩人都說自己是小王爺,也都能說出幼年之事,即使是包公也難評斷誰為真,誰為假。”

“包公?”

“那個……是另外一個故事。”雖然內心跳了一下,但這種事情兩年來已經歷經無數,故面不改色,“總之,是個明斷秋毫的人,當時王妃不知所措,倒是王爺十分鎮定,拍手兩下,喊了一聲影衛何在,于是咻咻咻的從屋頂、從樹梢、從人群中一下飛出二十來人,王爺又問了誰為真,二十來人齊道乞兒為真。

“原來小王爺出生之時便有二十個影衛保護着,除非有性命危險,否則不會出現,二十人都說乞兒為真,于是王爺伸手指着那錦衣少年說,來人,把這厮給本王抓起來,本王要親自審問——這出戲在民間很受歡迎的,我當時想不出來要怎麽恐吓段姨娘,便順口說了影衛好用。”

說實話,因為陸蔚英不知道她的過去,所以跟他單獨在一起時,她反而是最放松的,也就是神經不緊,才會繃出包公這詞。

要說嫁到侯府最大的好處就是,心靈上的自由。

房嬷嬷、蘇木、紫草、茜草都是很忠心的,真心覺得小姐就該活得霸氣點,不然沒辦法立足,幾個人總是勸她要拿出威嚴,于是乎,當她開始大聲說話,她們反而都很欣慰,覺得小姐總算立威了。

至于其他人不知道她從前的樣子,自是無從比較。

那日回喬家,除了早早喝了寧神湯睡去的祖母,只怕所有人都吓一跳,陸蔚英想笑,“不過你又沒影衛,是要怎麽監視段家?”

“我沒影衛,但我有銀子啊。”喬翠喜嘻嘻一笑,“秦姨娘怕我母親擔心,總是報喜不報憂,我現在把秦姨娘的兩個丫頭,加上府內幾個跟她交好的老姨娘都收買了,放心,她掉一根頭發我都會知道。”

以前段姨娘受寵,喬利農又想立宗德為嫡,她總怕母親晚年為難,是以不願貿然出手,可宗德今日既然惹出這等大事,即使父親再寵愛,也是說不過去,此時不拍扁段姨娘,更待何時。

“你倒是……”陸蔚英笑着搖搖頭,“那個故事的後續呢?錦衣少年總不可能憑空變出。”

“丞相想擴權,于是想出這方法,花了數年尋找與小王爺相似之人,再由自己擔任伴讀的孫子提起此計,原想在王爺王妃的歸途上狙擊兩夫妻,令其死亡,屆時再沒人能認真假,到時候把孫女嫁給假王爺,那自己不等于掌控了王府嗎,卻沒想到王爺身邊有影衛,所以毫發無傷,當然也沒想過小王爺身邊有影衛,一直看着呢,真相大白後,王府廚娘笑着說,難怪廚房的菜每次點完都會少,雞鴨甚至整只不見,原來是這些影衛進來偷吃飯,衆人哈哈大笑,故事就到這邊結束。”

“原來民間戲曲喜歡這類……”陸蔚英突然露出奇怪的笑意。

喬翠喜很懵,自己剛剛有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嗎?

“世子,少夫人。”雪青隔着門問:“廚房要準備出菜了,請問哪裏擺飯?”

“在廳裏吧。”陸蔚英接着跟她說:“今日跟我一起吃飯。”

喬翠喜以為他是不好意思——自己剛剛聽了這麽久的故事,要吃飯就分開,好像有點過分,所以讓她一起。

雖然是比較不自在,但她當然也沒白目到去問“我能不能自己吃”,只說:“是。”

一起吃飯是很神奇的經驗,喬翠喜以為那只是偶發,可是沒想到卻是開始。

上次試秋服試到一半被“家裏有事”耽擱了,想想要過冬了,連忙又讓蘇木去把絲湖莊的女掌櫃叫來——女掌櫃跟喬家做了幾年生意,原以為大小姐嫁入侯府,便不會再要他們的衣服,卻沒想到居然來喊,連忙把最好的收拾了兩箱子,讓粗使婆子擡了便上門。

喬翠喜前生便愛打扮,轉了生性子也不會改,這件櫻草裙子好看,黛綠腰帶精致,這石榴紅的披風真襯她的白皮膚,又不缺錢,當然買買買。

蘇木帶人出去,順便結帳,她便看着整床新衣服,喜孜孜。

“少夫人。”外頭突然傳來黃栌的聲音,“世子請您去書房伺候。”

喬翠喜傻眼,這哪招,他又不缺丫頭,跟她擺什麽世子架子?

卻見房嬷嬷一臉欣喜,從玫瑰抽鬥取了金珠子,連忙開門,把金珠子往黃栌手上一放,“姑娘傳話辛苦。”

“婢子謝少夫人賞賜。”

房嬷嬷的臉簡直高興得不行,“世子總算讓小姐去伺候了,不瞞小姐,這大婚以後,老奴是日夜擔心,姑爺跟小姐如此生分,怕有賤蹄子鑽空先爬了姑爺的床,要是先生下孩子,小姐立場可就為難,現在可好了。”

仔細想想,是這樣沒錯,在古代,讓你服侍是看得起你,得謝主隆恩的——混蛋,她就想被看不起不行嗎?

都已經快冬天了,大黎朝的農歷十月已經非常寒冷,她只想在溫暖屋子裏看書吃果子,一點都不想去伺候啊。

饒是如此,還是迅速收拾了一下,帶着不能午睡的傷痛,穿過廊下到書房。

世子的守門丫頭自然長眼,看到她立刻清脆喊了一聲,“婢子見過少夫人。”

多寶閣上的葫蘆飛鳥香熏球飄出淡香,陸蔚英在案後看書,黃栌、柳綠都在下首站着,見她進來,行禮退下了。

他如果在寫字,她還能磨墨,但他現在在看書,她要做什麽?

想了想,便站在黃栌剛剛站的位置,因為實在太無聊了,只好開始打量書房——大概三十坪左右,跨過門檻進來是個紫檀桌,可以擺飯。

書房很簡單,一座書架子,沒幾本書,古董倒是一堆,拳頭大的紅碧玺雕刻、蓮枝花瓶、錾花紙鎮……不管哪一樣都很厲害。

媲美單人床大的桌案,底下一個小幾,放筆洗。

蝙蝠桃子花窗邊,也是個美人榻,上頭小幾還有未散的棋局。

來瞧瞧他看什麽書,嘿,居然是地方志,而且他的地方志好薄,一看版本就很舊,至少是二十年前寫的,晚點等她去整理自己的出來,吓死他。

不知道冥想了多久,終于外頭有人打破寂靜。

她只見過一次的伍……伍光宗進來,表情寫着“我有事情要報告,但不知道能不能當着少夫人的面報告”。

喬翠喜當然懂,行了禮便想出去。

卻是沒想到陸蔚英說:“不用瞞她。”

“是,根據線報,臨海府一帶有匪出沒。”

他一凜,“多久的事情?”

“不到半個月。”

“皇上那邊可有打聽到什麽?”

“有,據說長公主想讓蒼間郡王領兵,而且一開口就要十萬軍馬,太後也幫着要兵馬。”

陸蔚英哼了一聲,“十萬。”

大黎朝制,王爺的兒女才能封郡王郡主,但由于長公主權大,加之是太後唯一的孩子,因此公主的孩子居然也分封一樣的頭銜。

長公主想把婉心郡主嫁給他,拉攏軍方體系,卻沒想到他借口祖母之夢,娶了有淵源的商家女,于是長公主想出這方法,想要直接讨走陸家手上的兵符。

若無意外,那幾個海匪根本就是長公主的私養兵馬,否則無論如何,她不會讓蒼間郡王去冒這個險,皇上只怕也是心裏有數,但一來無憑無據,二來迫于太後威逼,只怕是會屈服。

“讓我們的人多注意一點,小心別露出形跡。”

“是,屬下已經提醒他們,還有,自從用了世子的方法,最近的确抓了數名宮衛。”

陸蔚英用眼神朝喬翠喜的方向一瞥,“這事情是她提醒我的。”

然後喬翠喜就看到很神奇的一幕,伍光宗對自己的表情變尊敬了。

等到他出去,她立刻撲到桌子前,“什麽什麽什麽什麽,快點跟我說我立下了什麽功勞?”

若是剛結婚那時,他一定覺得此舉粗俗,但此刻他只覺得甚是讨喜,于是笑着說:“我并不是知道皇上心意,才感覺府中有宮衛,而是感覺到宮衛,才知道皇上心意——有人在監視陸家,但宮衛都是萬中選一的高手,又哪裏這麽好抓得到,你上回說的真假王爺的結局倒是讓我想起,這些宮衛自視甚高,絕對不願意扮成奴仆,肯定是暗中監視。

“于是我吩咐廚房,晚上收菜後,所有吃食水缸都下蒙汗藥,他們未必會吃府中剩菜,但水肯定是從廚房取,喝了藥,注意力沒那麽好,身手也不俐落,要抓就容易了。”

“你們抓了,皇上會更氣吧……不過你們不抓,他也是很生氣,所以沒差。”

“正是,而且還能告訴皇上,我們陸家八十年基業,可不會坐以待斃。”

陸蔚英大抵是因為抓到宮衛心情好,跟她說了不少話,大部分都是朝政的各種交錯,那些錯綜複雜的事件聽得她津津有味,欲罷不能。

當然,也不乏陸家這幾年為了自保所做的一切。

聽着聽着,喬翠喜都要同情起陸家來了,遇到這種小心眼的皇帝,也夠倒楣了,疑心重臣勾結,但又怕天下人恥笑他沒度量,故不準人家交還兵權,也不許人家固權,好麻煩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去陸蔚英的書房伺候也變成喬翠喜的例行公事,雖然還是分房睡,但會一起吃晚飯。

成親第一個月,兩人只見過一次面,而今,卻是每日下午要相處兩個時辰,然後直接擺飯。

有一點讓她頗欣慰,既然叫她去書房,他也就沒防她,那種“我有事情要談,你先出去一下”的情況不曾有過,不管誰進來說了什麽,她都能繼續待着,于是,她莫名知道很多事情——陸家人口如此簡單,暗潮卻沒少過,狗屁倒竈的事情更族繁不及備載,難怪陸老夫人年紀一大把還不得閑。

說來,也是自己想少了,爵位就只有一個,一樣都是陸家嫡媳,許氏是“大夫人”,姚氏是“二太太”,自己是“少夫人”,宋氏是“大奶奶”,丈夫有爵位的才能以夫人稱之,不然就是太太奶奶,赤裸裸的分級制度,哪裏會平靜。

陸蔚骥看起來一副老實相,其實哪裏又老實了,說穿了他也是嫡子的嫡子,憑什麽不能襲爵?他是沒膽為非作歹,但暗地裏小動作倒是不少,很煩,例如一直想要把陸燕、陸鳳過到陸蔚英名下,說是将來比較好說親,簡直有病,不想準備嫁妝就說,比較好說親?誰會不知道這兩女孩子是二房的,自己傻還以為人家傻。

除了知道陸蔚英防着皇上、長公主,還知道他在買地。

陸家不知道該說老實,還是沒有憂患意識,一句“世襲罔替”相信到現在,直到前些年發現宮衛在監視,才覺得這俸祿不可能一直拿下去,開始想着要置産,也真的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兩人關系的轉變,下人自然看在眼底,侯府的下人對她的态度自然恭敬不少,至于她從喬家帶出來的房嬷嬷與丫頭們自是十分欣喜,蘇木、紫草、茜草的臉上永遠寫着“恭喜小姐”,房嬷嬷更直接,“小姐不如趁機跟姑爺服個軟,請世子別睡書房,到主屋安歇,早早懷上孩子,才能立穩腳跟。”

她曾回過一次“世子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雪青跟黃栌美得跟什麽似的,要我做什麽”,當時只是想找個理由打住話題而已,沒想到房嬷嬷以為她是沒自信,馬上安撫,回以“小姐若是擔心,用點春香粉倒是不妨,春香粉不過就是讓人盡興些,并非淫亂之物,陸老夫人就算知道,也不會說什麽”這樣的話。

只要說到子嗣話題,古人永遠開放無極限。

她自己的感覺是很微妙,再遲鈍她也知道,這古代人對自己上心——不是她滅自己威風,這喬翠喜真的就是順眼清秀,絕對稱不上美人,而且大喜之日他明明連碰都不碰她,可見對她也不滿意,怎麽又突然滿意了,真奇怪……可是,也不讨厭就是了。

上輩子沒被追過呢……也不是她哪裏不好,說來欠揍,但前生就是相貌太好,所有人都覺得,這麽漂亮一定有男朋友;這麽漂亮,條件要求一定很高,結果導致她在游泳池暈倒之前,都沒人跟她示好過,不管情人節還是七夕,她都是在家看DVD,然後看着電視上餐廳爆滿、玫瑰漲價等等新聞。

曾經有那麽一次,她跟聊得來的網友見面,對方跟她喝完咖啡,說了句“我想起來報告還沒寫完”就跑了,過幾天她發現一個眼熟的ID在批踢踢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标題叫做“差點遇上詐騙集團”。

內容就是他懷着高興的心情跟網友見面,發現對方超美,于是心中警鈴響起,這麽漂亮沒男朋友,肯定是詐騙集團,等一下會帶他去黑心餐廳,幸好他機智,喝完飲料就閃人——

“小姐在想什麽呢。”

喬翠喜回過神。

房嬷嬷一邊替她梳頭,一面笑說:“今日可是大好日子,等下出去別苦着臉。”

“我知道。”

今日大雪,所有人都要去滿福院,主要是商讨過年采禮、主動送禮要送到什麽程度、要是別人送來要回到哪裏等等瑣事,都是學問。

梳妝得當,這便坐着暄和院的馬車出發了。

她顯然功課沒做好,除了許氏、姚氏等等一家子女人,就連陸蔚英跟陸蔚骥倆堂兄弟也在。

全姨娘笑着說:“少夫人來得可真晚。”

喬翠喜假裝沒聽到,直接跟陸老夫人福了福,“孫媳婦來晚了,祖母見諒。”

陸老夫人笑眯眯的,“坐。”

丫頭斟上茶,喬翠喜拿起青瓷杯喝了一口。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旁聽——雖說陸老夫人掌鑰匙,但她年紀這樣大,當然不可能由她來操持,采買是大肥缺,手段漂亮點,過手個一兩千兩不難,于是大房陸一鼎的正妻許氏,以及二房陸二榮的正妻姚氏兩人都搶着替婆婆分憂,陸蔚骥的妻子宋氏幾度想幫腔,卻是找不到好機會,而宋氏都沒能說上話,全姨娘、賀姨娘、雪姨娘等站在後頭伺候的,當然更不可能開口。

經過一番讨價還價,陸老夫人總算分好了,一人一半。

只不過,好戲現在才開始,由于陸家要開始買地,因此陸老夫人現在核給的銀子約莫減少兩成,簡單來說,以往的過水油是沒得撈了,而且為了維持一品府第的面子,算算許氏跟姚氏大概都得貼上五百兩左右。

兩人剛剛搶成那樣,現在當然不能馬上甩手,只能尴尬應下,許氏是三王爺府上的郡主,嫁妝不少,這些還補貼得起,可姚氏雖然出身國相府,卻只是孫女輩,嫁妝不算多,忍不住心疼起來。

雪姨娘是陸蔚骥的侍妾,主母宋氏無子的情況下生有兒子,故膽子大了一些,見狀便笑說:“老夫人看似公平,一人一半,但婢子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公了。”

陸老夫人哦了一聲,“哪裏不公了,你倒是說說。”

喬翠喜在內心哇的一聲,古代女人生了兒子,簡直就跟生了一把尚方寶劍一樣,宋氏都沒能說話,雪姨娘居然開口了,重點是陸老夫人還沒生氣。

“這年節采買,大夫人負責一半,二太太負責一半,可是,大房有爵位,平日也有俸祿,二房卻只是從公帳走,兩房收支差距甚大,卻得補貼一樣,豈不是不公,二太太雖然住在侯府,但二老爺是白身,二太太就是民婦,既然是官方走禮,還是得由大夫人跟少夫人來負責,才是妥當。”

喬翠喜簡直傻眼,髒水怎麽突然潑到自己身上了?她是不差那一點錢,但是對雪姨娘這種行為很不爽,陸蔚骥也沒阻止?

旁邊,陸蔚英突然低聲跟她說:“你應下來,錢銀我來出。”

見到陸老夫人詢問的神色投來,她擠出笑容,“孫媳婦都聽祖母安排。”

“既然翠喜沒意見,那就這樣定了。”

許氏對大房得全權支持多餘的開支不是很在意,反正就是把姚氏剛剛接走的移到喬翠喜手上,陸蔚英又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也不可能多心疼,至于逃過一劫的姚氏聞言卻是大喜過望,馬上對雪姨娘投以慈愛的眼神。

“祖母,孫兒剛剛聽了這雪姨娘的話,倒是想起一件事情。”

陸老夫人依舊笑眯眯,“說吧。”

“的确,爹跟我能襲爵、為官,二叔跟堂哥為白身,大房負起較大的責任也是應當,可既然如此,府內事物便也做一下區分吧,總不能只有一房為官,卻是兩房都享有官儀。”

天,這世子爺勇猛。

他現在是當着二房的面直接說:你們不配。

說實話,二房也真的挺白目,這種話也敢講。

“爹跟我每日四更起床上朝,除非休沐,否則日日早起,早朝過後,就是兩個時辰的練兵,爹駐守臨海數年,導致嫡母年過二十才過門;我領兵打水匪,又為了躲賞修行兩年,十七歲才娶親,大房父子為了陸家盡心盡力,二房卻是在京中豪宅享受父兄庇蔭,不知道叔母跟堂哥覺得這樣可公平?”

姚氏一臉噎到,陸蔚骥也十分尴尬。

喬翠喜卻覺得——世子爺閃閃發亮。

好想給他拍拍手喔,她最讨厭什麽“能者多勞”、“吃虧就是占便宜”,憑什麽能者要多勞,又沒給能者比較多薪水,至于吃虧就是吃虧啊,什麽叫做吃虧就是占便宜?

許氏跟姚氏的月銀一樣,她跟宋氏的月銀一樣,兩房不管吃食、四季服裝,都無區別,外出馬車也是雙頭四輪——二房不感謝大房帶給他們多年的富貴閑人生活,只不過要分攤一次采買錢就喊不公平?

陸蔚英每句話都跟巴掌一樣,啪啪啪啪,聽得好爽快。

她真是錯看他了,還以為他是禮教乖寶寶,沒想到他諷剌起來也挺有一手,哈哈哈,這古代人真是好樣的。

“孫兒總想,一家人無須計較,卻是沒想到二房對大房長年感到不平,既然如此那便說清楚,該擔的責任大房會擔,但不該享的福,二房也不應該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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