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雲恩寺為慶陽公主的驸馬做了三日的法會。法會結束後,陳蘭歆先是裝模作樣的挑選了一番,然後才向恒遠大師提出讓明隐來教自己佛法。
聽到陳蘭歆要選明隐,恒遠大師面色微微一頓,随即笑着應道:“那便依公主的。不過,明隐每日清早便要在寺裏做功課,所以只能下午才能教授公主。”
“無事。”陳蘭歆笑了笑,說道,“我清早也有其他事要做。”
“那好。”恒遠大師點了點頭,說道,“從明日起,每日未正時,明隐到聽竹軒來教授公主佛法。”
“好。”陳蘭歆微笑着應道。
一切都很順利地定了下來。
次日未正時分,陳蘭歆如約來了聽竹軒。
聽竹軒是一幢建在竹林裏的兩層木樓,環境清幽,坐在樓中,不聞人聲,只聞風吹着竹林,沙沙作響。
明淨站在樓前,看見陳蘭歆過來了,忙迎了上來,微笑着行了一禮,說道:“明淨見過公主。”
陳蘭歆看見明淨,也十分歡喜,笑道:“咦?明淨小師父,你怎麽也在這裏?”
明淨微笑着應道:“方丈見小僧與公主能說得上話,特意派小僧過來,為公主與明隐師兄摻茶倒水。”
“那可就多謝明淨小師父了。”陳蘭歆笑眯眯地說道。
“公主,以後直呼小僧明淨便可,叫小師父,小僧可不敢當。”明淨向着樓上呶了呶嘴,說道,“你的小師父在樓上呢。”
聞言,陳蘭歆一怔,随即往樓上望了望,問道:“明隐,他,已經到了。”
“是啊。”明淨點了點頭,“明隐師兄來了好一會兒,小僧帶公主上去吧。”
“好。”陳蘭歆笑道,“那便有勞明淨小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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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還是這般客氣。”明淨笑呵呵往小樓上走去。
陳蘭歆回過頭,對着自己身後的侍女說道:“你們就在這樓下等我吧。”
碧煙領着侍女們行了一禮,應道:“是。”
陳蘭歆這才轉過身,跟随着明淨往樓上走去。明淨穿了一件青綠色僧衣,看起來極為簡潔爽利。看着明淨的背影,想着此刻在樓上等着自己的那個人,她突然覺得心裏有些慌。
隔了一世,終于要與他面對面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因為緊張而顯得略微有些零亂的腳步,穩住身形順着木階向上走支。
上了樓,有一條長長的過道。明淨沒有停,一直往前走去,她也跟随着明淨的腳步來到小樓正中的一間屋前。
腳剛一停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透過木窗往屋內望去。一個穿着素白僧衣的年輕僧人正閉着眼,坐在蒲席上打着座。他身姿挺拔,坐在那裏,如同銅鐘一般穩重。雖然褪去了前世華貴精美的衣袍,但那熟悉的面容,沒有改變一絲的改變。
前世自己死前,他懷裏擁着上官映雪的模樣又浮現了出來,心頭突然變得又酸又澀。突然,她耳畔傳來幾聲叫着“姑父”、“姑父”的清脆童音,那是阿出的聲音。想到在冥世看見阿出時,他的頭滾落在地的情形,她的心便忍不住一陣抽痛。對了,除了阿出,還有自己腹中那個可憐的孩子,甚至都沒機會見到天日,就這麽被扼殺了。
一種深深地恨意,陡然從陳蘭歆的心底湧了上來,她緊緊咬着牙根,盯着屋中的明隐,恨不得沖出屋裏一刀刺死他。可是,讓他就這麽痛快地死了,太便宜他了。這一世,她要讓他生不如死。
明淨站在門前,對着對前世之事一無所知的明隐,叫道:“明隐師兄,公主到了。”
聞言,明隐緩緩睜開眼睛,起身站了起來,對着明淨問道:“公主來了?在哪裏?”
明淨側過身,對着自己身旁一指,說道:“明隐師兄,這便是慶陽公主。”
“哦。”明隐擡起眼來,向着門外望去。
此時,金燦燦的陽光正好從門外射了進來,有些刺眼。加之明隐原本就閉目多時,乍一看見如此強烈的陽光,甚至有些睜不開眼來。他只得眯了眯眼,才瞧見門外站了一位身姿窈窕的綠衣女子。
雖沒有看見她的面容,但他知道,眼前之人,定然是慶陽公主,趕緊迎上前去,行了一禮,說道:“小僧明隐,見過慶陽公主。”
陳蘭歆強按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自己的面色變得平靜,然後對着明隐躬身回了一禮,說道:“明隐師父,有禮了。”
明隐擡起身來,望向陳蘭歆。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适應了陽光,也慢慢看清楚了眼前女子的容貌。
這是一位,極其美貌的女子。
雖說出家人四大皆空,僧人的眼中本應該是衆生平等,無所謂美醜之分,可這女子的相貌不僅出衆,還有一種熟悉之感,讓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她似的。他的心底,不禁微微一震,面色也有些動容。
明隐面上表情的變化,陳蘭歆全都看在了眼裏。看來,前世自己與劉郢的那段孽緣,對這一世的明隐并非完全沒有影響。
劉郢,前世你欠我的一切,今生,我要你還給我。想到這裏,陳蘭歆的唇角輕輕一笑。
可看到明隐眼裏,這笑意卻有些蒼涼。他心底不禁又是一震。他不知道,如此美貌的女子,又是天之驕女,為何她的笑容看在人的心裏,卻是如此的讓人心傷?難道,她還在想念着她逝去的驸馬?
這般一想,明隐又對這個年輕守寡的公主生出些許慈悲之心。
他不敢再看陳蘭歆,便低下頭來,對着她說道:“公主,小僧今日奉師命,來為公主講授一些佛法之識。”
“我知道。”陳蘭歆微笑道,“這些日子,辛苦明隐師父了。”
“不敢。”明隐應道,“能為公主效力,乃是小僧之幸。”
幸?陳蘭歆心頭冷笑。希望三個月之後,你還能對着我說這句話吧。
明隐又說道:“公主,時候不早了,我們這便開始吧。”
陳蘭歆點了點頭:“好。”
明隐引着她,兩人對坐在了蒲席兩端,中間隔了一張小巧的黑木漆書案。
見兩人坐定,明淨忙上前為二人添了茶,将水壺放在一旁,然後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見明淨離開了,陳蘭歆偷偷把手伸進袖子裏,将袖中藏着的一粒藥丸掰成幾瓣,悄悄放在了書案下。
慢慢地,她感覺到有一種特別的氣息開始在空氣中流動起來。
這藥丸叫心麝,傳說産自東海之外的長洲,是用雌性赤鱬的魚膠所煉而成,具有一種特殊的芳香之氣,男子聞過之後,會有情動之感。這是陳蘭歆離宮之時,母後給她的,本意是讓她用在驸馬身上。聽母後說,當年她便是靠了這個,惹得父皇對她動情,一寵便是二十多年。
她拿了這心麝之藥,卻還沒來得及用,那驸馬便一命嗚呼了。原以為這藥要被束之高閣了,沒想到今日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她擡起眼,偷偷察看着明隐的神色,見他面色倒還平靜。
也是,這心麝畢竟不是媚藥,不可能這麽快便有效果的,要有耐心慢慢來。
于是,她對着明隐微笑着問道:“明隐師父,我們今天學什麽?”
明隐擡起頭,看見她一臉溫柔的笑意,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心頭不禁微微一蕩。他從小在寺廟長大,從未與女子如此近的相處過,而且,還是如此美貌動人的女子。
他趕緊低下頭來,眼中緊緊盯着手中的經書,問道:“公主,以前從未學過佛經嗎?”
“我年少時也曾幫着母後抄過一些佛經,不過,我只管寫字,沒看寫得什麽內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她笑意盈盈,聲如莺語。
聞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女子淡淡的幽香,他更不敢擡起頭來,悶聲說道:“那,我們就從心經開始學起吧。”
“明隐師父,學這個有什麽講究嗎?”陳蘭歆那一對眸子,如同湖水般澄清明亮。
“嗯,這個,可以讓人平靜淡泊,也可以讓公主從悲痛中走出來。”明隐回答道。其實,他覺得此時急需誦念心經,讓心境平靜下來的,是自己。
雖說他也見曾過漂亮的女客,但那時遠遠一瞥,他心靜如水,心中毫無一絲漣漪。沒想到今日與慶陽公主相對而坐,心裏卻像有數不清的小魚在不停地在躍動一般,激起波瀾無數。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心頭這般,是那心麝之藥搗的鬼,只道是自己定力修為不夠。所以,他想用心經讓自己平靜下來。
聽到明隐說,念這心經可以讓自己走出悲痛,陳蘭歆輕輕擺了擺手,說道:“那我用不着。那個所謂的驸馬我都沒見幾面,到如今,他長什麽樣兒我都不記得了,何來悲痛之說?要不是父皇為了安撫他家命我前來雲恩寺,我才不想為他做這勞什子法事呢。”
聽了陳蘭歆的話,明隐愣了愣,頓了半晌,他才說道:“嗯,這個,公主,其實,你這樣想,便說明你心頭還是有些不滿,有怨恨,也可以用心經化解心中的戾氣。”
陳蘭歆笑了笑,說道:“我無所謂的。明隐師父,你說學心經,我們便學心經吧。”
明隐怔了怔,然後說道:“那好。”随即,他低下頭翻開經書,然後擺在陳蘭歆面前,說道:“我先給公主誦讀一遍,再為公主釋義。”
“好。”陳蘭歆點了點頭。
明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單手合十,舉在胸前,口中開始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在明隐誦讀心經時,陳蘭歆擡起眼打量着他。正巧他也望向她,兩人的目光一下便撞上了。
看見那熟悉的目光,她感覺自己心頭莫名一跳,而他正在誦讀經文的聲音也微微滞了一下。随即,他閉上眼,避開她的目光,聲音與神情也恢複如常。
看到明隐如此這般,陳蘭歆知道,這心麝應該起作用了,不然明隐不會不敢看她。
他明顯是心虛了。
不過,陳蘭歆也不打算采取進一步的動作,免得把他吓跑了。反正,來日方長,她向着他慢慢進攻,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