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機關木

淡金的日光靜靜籠罩在眼前的男子身上,她定定凝視着他,目光閃動。

他好整以暇支頤淺笑,眼中是篤定的悠然,仿佛一切勝券在握。

葉爻默然,突然拿起酒杯,仰起頭幹了下去。

的确,她沒有更好的辦法。

而且,她也隐約聽說,謝君桓的父親,也就是魯國公謝兆之權傾朝野、手握重兵,深得天朔帝寵信,卻與屬于***的左相顧西陌是朝政大敵,顧西陌手中雖不掌軍權,但多年來依靠太子勢力暗中發展,只怕是在韬光養晦。何況兩年前顧西陌一戰成名,在太子的親軍中曾頗有威望。

目前局勢來看,這家夥應該是巴不得抓住魯國公的把柄吧。

忽聽得他笑盈盈道:“還不知娘子是何方人氏?家住何處?此行是前往哪裏?”

“哦?莫非夫君肯到我家鄉用八擡大轎明媒正娶?只可惜,我們那邊,不興這個。”

他一怔,笑問:“那該是怎樣的呢?”

葉爻酒量很不好,一小杯酒微醺,站起身,淡淡道:“婚紗、西服、紅酒、禮堂、車隊一條龍……這些,你拿不出來吧?”

他微微愕然,含笑不語,忽然眼眸中狡黠光芒一閃,輕喚道:“葉爻?”

葉爻覺得自己額頭有些發熱,目光下意識看進顧西陌的眼眸中,一時間不知是因為酒的緣故還是什麽,只覺得那雙眼眸裏的光芒分外誘惑,像是一個漩渦,要将自己卷進去。

腦海中響起他輕柔好聽的語聲,像春風吹進心裏,微微有些癢。

“你要去哪裏?來帝京做什麽?”

葉爻恍惚地偏了偏頭,愣愣道:“找人。”

“找誰?他是你什麽人?”

“卓一谷。他是我師父,讓我在帝京等他。”

顧西陌震了震,想起什麽,念力放松,葉爻頓時清醒了。

她恍惚覺得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麽,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但又想不起來,看着對面獨自垂眸酌酒的顧西陌,她張了張口又閉上。

深吸口氣,她靜靜開口,“顧西陌,既然你決定要插手這件事,我姑且相信你。另外,我希望你能昭告天下,昨晚一切都是個誤會,我葉爻,只是個普通民女,不是你娘子。我以後還要流浪到不知天涯海角的地方去,有幸和你相逢,再會。”

說着她站起身,眼神有些複雜地看着坐在對面的顧西陌。

他長長的睫毛蝶翼般安靜地垂着,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得輕輕道:“多謝你的酒,告辭。”向外走去。

身後傳來他清淡的語聲,“那麽,你昨晚把我睡了的事,如何了結?”

葉爻掀簾的動作僵在原地,危險地眯了眯眼,一字字道:“你說什麽?”

她昨晚,可是連碰都沒碰過他一下。

回頭看向顧西陌,卻見他已悠悠然擡眸,視線越過怒火中燒的她,看向了——她的身後。

下一刻葉爻聽到一聲清亮到有些刺耳的驚呼,一個清脆如百靈的少女聲音響起:“你們……你們……”

顧西陌唇角笑意越發深。

緊接着,身材高大的顧楓擦着額上的汗試圖攔住來人,有些為難地道:“公主,你不能進去啊,大人他……”

一個身穿藕荷色紡紗衣裙的少女跳了進來,葉爻眼前一亮。

那少女蛾眉瓊鼻,明眸皓齒,不過十四五歲,容顏不算傾城,卻自有一股靈動風韻。神采奕奕,讓人見之心喜。

顧西陌已起身離座,神色不卑不亢一俯身,輕聲道:“微臣見過靈犀公主。”

少女見了他這謙卑舉止,全然不同于平日風流旖旎,眼神一暗,輕聲道:“不是告訴過你,他們那些人不在時直呼我上官靈就好的嗎?”

顧西陌眸光凝練,淡淡道:“微臣不敢逾禮。”

上官靈默然,目光卻通透,也不再多強求,看向葉爻,“這就是你新夫人?你曾說,非天下奇女子不娶,就是她?”

顧西陌眼中一絲淺淺笑意,葉爻已淡淡道,“公主你弄錯了,我和他什麽關系都沒有。”

上官靈緊緊盯着她,“你不用瞞我,我什麽都聽到了。你叫葉爻是吧?葉爻,我不用公主的身份欺負你,我要你接受我對你的挑戰。”

她一字一字說得極為認真,看樣子是年紀小決心大。

葉爻無語,撫了撫額,相識以來第一次用懇求的目光看了顧西陌一眼,寄微弱希望于他能勸勸這個心智還沒長全卻執拗古怪的小公主。

不出所料,那家夥好整以暇地支頤淺笑,優哉游哉喚了聲:“爻爻,既然公主相邀,那也無妨。出了事為夫替你攬着就是。”

這一聲“爻爻”纏綿暧昧,叫得葉爻心頭一酥,雞皮疙瘩都險些鼓起來。

對面上官靈貝齒咬了咬嘴唇,語氣更清冷了一分,“你比不比?”

葉爻心裏暗罵,今天是倒了黴了,誰都看得出,眼前這金尊玉貴的小丫頭是沖着顧西陌這個禍害來的,指不定是心生愛慕多久了呢。看今天這樣,當年顧西陌拒絕天朔帝指婚一事千真萬确。

看着小丫頭眼中,單純、戀慕、不甘、驕傲,還有那麽一絲葉爻感到隐隐熟悉的不服輸的勁兒,她感到這個對手真有些麻煩。

顧西陌惹的桃花,為什麽要用她這個才認識一個晚上的路人來擋?

葉爻欲哭無淚,臉上卻一副從容淡靜,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說說,咱倆比什麽?”

不管比什麽,她趁早繳械認輸就是。讓這個好勝心極強的小公主輕松贏了、早早甩掉這個麻煩才是上上策。

奈何這小丫頭看似單純,心思卻精明細膩,像是看出她在想什麽,淡淡道:“先說好,我不要你讓我,被讓來的勝利不是真的勝利。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她用一種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深邃眼光看了也要一眼,“你贏了,我也不會為難你。”

葉爻有些意外,她原以為這小公主嬌生慣養,必然虛榮心好勝心都極強,沒想到這丫頭卻有幾分成熟氣度,果真不愧是皇家兒女,不同于一般的貴族纨绔。

一旁的顧西陌看着兩人說話,心中好笑,唇角一勾。上官靈當然不會為難她,只不過如果葉爻勝了,她會一直纏着葉爻不停比下去,直到自己贏了為止。

畢竟還是小孩子,又從小受到天朔帝榮寵,心思終究還是驕傲的。

葉爻之前不了解上官靈,自然不知道這些,她眼中流露出幾分贊賞,正色道:“我答應你。我們比什麽?”

上官靈眼睛轉了轉,道:“我若出題,顯得對你不公平,是在欺負你。不如讓顧大哥來出題。”

葉爻無所謂地“哦”了一聲。心想小丫頭想得還真多。

不就是玩嗎?姑娘我就陪你玩玩。

顧西陌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正巧前日上六皇子府上,他給了我個北番弄來的新鮮玩意兒,說是一種特殊的寒陽玉所打制,機關精巧複雜,倒是難解得很,府上多人也玩過,倒還無人能解開,不如兩位拿來試一試。”

說着他從抽屜裏取出個方方正正的玉盒,從中拿出個手掌大小的玉器來。

那東西形狀古怪,葉爻一眼看去,覺得它倒像是現代市面上很流行的那種特殊形狀的機關木,沒想到卻在這裏見到,不過不同的是這東西是價值連城的玉打造的,再加上這年代手工制作不易,自然不可以平常事物比拟。

而且,眼前這個,似乎是被人打亂了結構的,看來它原本并不是這個樣子。

顧西陌看着葉爻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中一動。

上官靈眉間輕蹙,她見過的小玩意兒雖然不少,但眼前這個,卻顯然是陌生的,疑惑地道:“怎樣才算解開?”

“那日六皇子一臉憂愁把這東西交給我,說這東西剛開始并不是這樣的,他前幾日無聊便拿來擺弄,推來轉去,沒想到竟找不到恢複的方法了。兩位若能解開,必有重謝。”

上官靈回頭看了看葉爻,“喂,你要不要先試試?”

葉爻把頭一偏,輕輕挑眉道:“公主先來吧,萬一我先試了、解開了,公主又要不服氣吧?”

“你!”上官靈臉頰微紅,氣鼓鼓地瞪了葉爻一眼。

葉爻懶得和小孩子計較,面無表情地只看着那機關木。

那東西看似形狀古怪,但其中的機關并不是尋常人能夠随意推敲出來的,她可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不過卻隐隐聽人說過,這種“機關木”雖然能上推下敲、形狀變幻無窮,卻往往有一道機關,一旦碰觸,整體結構便會随之毀壞。

她現在有點擔心,那個六皇子會不會很不幸地觸碰到了那裏。如果是這樣,她和這小丫頭豈不是不分勝負還要在比?她可沒有閑情陪小孩子玩。

又想,卓一谷那老家夥精通機關之術,若他在這裏,一眼看出來也說不定。

眼看着上官靈拿起那個東西左碰碰又碰碰,形狀變了無數次,可就是變不回它原本的樣子,因為當你把左邊支起的部分推進去,它便又會莫名其妙地從不知哪個方向再次冒出一塊,同樣的,你把某一處抻出來,另外某個地方就會突然又凹進去。如此重複了多次,上官靈水盈盈的明眸中漸漸泛起失望之色。

葉爻緊緊盯着她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睛雖無限失落和不甘,卻沒有任何隐晦的憤懑。

這倒是個難得的真實爽利性子。

上官靈忽然把嘴一撇,将那東西往葉爻手裏一塞,有些不甘地道:“我解不開。”

“機關木”被塞進手掌,葉爻感覺到有些沉甸甸的,冰涼的玉表面被上官靈的手握得不那麽冷,卻依舊能感覺到一絲絲淺淺的寒氣從玉的中心漸漸散發出來。

身邊,顧西陌眼神波光明滅看着這個女子平淡的神情,她似乎總是給他一種特別的感受。依稀記起那個意外的黑夜,風中黑衣勁裝的女子緊緊咬住銀镖的情景,那一刻,女子眼中的堅毅果決像一支利箭射入他的視野,從此鮮明。

他悠然抿了口茶。

葉爻突然嘴角一扯,淡淡道:“這個簡單。”說着也不等顧西陌和上官靈反應,照着地面将那東西往地上狠狠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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