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滴老陳醋

只聽“啪——”地一生脆響,上好的寒陽玉盡數碎裂成了形狀不規則的玉塊。

上官靈瞪大了眼睛。

顧西陌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咽得急嗆到了喉嚨,微微俯身咳嗽了幾聲才愕然道:“這就是你的解法?”

葉爻不答話,只蹲下身子,小心地拾起那一個個碎塊,又自作主張從方才的錦盒裏取出卷布,輕巧地包裹其中。

顧西陌看着她動作,眼中光芒一閃,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略過,微微眯了眯眼。

葉爻站起身淡淡道:“那裏面的機關早已經被卡死,別人怎麽擺弄都不可能恢複的。但是你們沒有發現嗎?這摔碎之後的碎塊雖然形狀各異,但卻都是可互相拼接的形狀。這就說明,這個東西是可以重組的。”

她又将其中一個碎塊舉起來,對着窗前日光眯起眼端詳片刻,繼續道:“我以前曾聽說,北番的寒陽玉玉質奇特,質地堅硬無比,落地而不碎,今日一見果真如是。我這樣摔,不過是毀壞其中的拼接而已。”

上官靈有些震驚地看着眼前的葉爻,黑衣女子身形纖細卻挺地筆直,窗前透過的日光淡淡鍍上她臉上并不十分白皙卻看去健康細膩的肌膚,以及腦後松垂的黑發。她眼神光芒閃爍,看着玉的神情間一抹自然流露出的笑意,分外驚心動魄。

上官靈之前一直覺得相貌比較中性的女子并不算好看,可見到葉爻她忽然有些改變了想法。她回頭,看到顧西陌悠然看着葉爻的神情中竟有一絲模糊的暖意。

上官靈從沒見過他有過那樣的神情,心中一黯。

顧西陌施施然往座上一靠,微眯了眼淡淡道:“看來機關術是難不住你了。”

葉爻忽然回頭,将組裝好的東西放到顧西陌身前,沖着上官靈一努嘴。

上官靈不知怎麽心情此刻到平靜了,迎上葉爻的目光,正色道:“好,今天你贏了,我輸得心服口服。你等着,我還會再去找你的。”說着看了容色淡淡的顧西陌一眼,轉身出去了。

葉爻頭有些疼,看這丫頭話鋒,這意思将來她還要接着和她比?

哼哼,那也要她找得到她才行。

她抱着胳膊挑眉道:“這下民女可以走了吧,左相大人?”

顧西陌盈盈一笑,站起身道:“娘子這麽急着走?莫不是為夫招待不周?”

葉爻吸了口氣,平複了下心情才道:“顧西陌我再警告你一次,姑娘我不是你娘子,你要是再亂叫你信不信明兒一早全帝京的女性都來喊你夫君?”

那家夥果然沒臉沒皮笑嘻嘻道:“求之不得。”

葉爻語塞,被某人的強大厚顏震撼了,索性掀簾就走。

他忽然在身後輕笑道:“相信嗎?我們很快就會見到。”

葉爻一步沒停,懶得回頭,扔下一句,“上天保佑,讓我不要再見到你。”

對方低低笑了一聲,風卷起他柔順長發,那隐在竹簾後的神色晦明難辨。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執筆,在特制的密絹上寫下一行小字:

目标穩定,請靜候佳音。

末尾落款署名是濃墨重彩的“玄影”二字。

他勾了勾唇角,手一揮,窗外飛進長相奇特的雪白信鴿,修長手指撫了撫鳥兒羽毛,低笑:“阿禦你又肥了,等我去告訴梅影讓她少喂你點吃的,胖得飛不動了可不好。”

那鳥兒撲棱着翅膀低低叫了一聲,似乎在表示抗議,小眼睛瞪着他。

他無奈低笑,一邊将密絹為它系上,溫柔地拍了拍鳥腦袋,輕輕道:“去吧。”

阿禦用它的小腦袋頗不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後飛走了。

出了左相府的葉爻站在臺階上,長出了口氣,收拾收拾心情,準備上路。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只覺得這左相府雖然精致漂亮,卻總讓她感到莫名的壓力感,而這個華豔風流的左相身上更是有隐隐的危險氣息。

葉爻記得,卓一谷曾告訴她,眼眸中有霧氣萦繞的人大多為心機深沉之輩,因為你永遠也看不清他眼底藏了些什麽。

何況那人那張皮囊委實生得過好了些,那種到極致的美像是罂粟,妖豔卻又帶毒,若不是她來自現代算是見多識廣,只怕也要有些把持不住。

想到卓一谷,葉爻心裏嘆息一聲。

卓一谷是葉爻來到這個世界後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她第一個師父。

十二年前,在二十一世紀被推下水的她莫名其妙地在一個叫岚煙谷的地方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重生成了一個年僅五歲的女童,更悲催的是,她被一個穿着破爛的老家夥救了下來,從此後十二年間被他做實驗般傳授了各種古怪技能,時不時從懷中丢過來一本皺皺巴巴的書,什麽類型的都有,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據說失傳已久的內功心法,看似雜亂無章,然而葉爻拿過來一番修習,竟真的練就了一些功底。

而這個脾氣古怪的老家夥,經常是将她一個人丢在山谷裏自己出去四處游蕩,隔三差五回來一次,有時會拎着一只野兔或是一只山雞用作野炊,然後席地而坐,一言不發,從衣襟裏奇跡般地掏出各類鹽巴之類的調料,不緊不慢撒上去,等葉爻練完一套功法多半還能吃到一只雞腿。

他從來沒有解釋過社麽,葉爻問了幾次沒有結果,也就沒再問過。

他每次回來,都會定期檢查葉爻的功力,有時會在葉爻正在賣力啃雞腿時突然一指頭戳向她的眼睛,這是考察她的應變,葉爻便用雞骨頭迎擊;有時會在葉爻睡覺翻身時在她頭頂發射一大把飛镖,這是檢驗她的身體靈活性,她便後腦貼地游魚般翻身而起;有時甚至會在她洗澡時在湖裏撒一包讓身上起紅斑的藥粉,這是檢驗她對毒物的辨識能力,于是葉爻……那次葉爻直接披了衣服,手握一把辣椒粉,風風火火趕到卓一谷睡覺的地方叫醒他,然後一把撒了過去……

事後卓一谷迎風流淚哀嘆了數日。

盡管條件惡劣,她隐約明白,卓一谷雖然脾氣古怪,卻至少不會害她,于是她始終踏實跟随這個不知為何收留他的古怪老頭,有時甚至裝扮一番和卓一谷到周圍小城走動一番,十二年來相安無事。

如果不是幾個月前卓一谷突然不辭而別、留下書信讓她到帝京找他,葉爻可能還留在岚煙谷。

以葉爻的性子,帝京民康物阜、繁榮熱鬧,她巴不得四處繞繞以便吃喝玩樂,可昨晚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她之前似乎低估了顧西陌在帝京的影響力。現在的葉爻只希望趕快找到出發前卓一谷對她說的碰面地點與之接頭。

雖然葉爻不是個怕麻煩的人,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喜歡天天被麻煩追着跑。

此刻的葉爻,來到了與卓一谷約定的這家“旅順客棧”門前,不禁一愣。

客棧門前,一個一身火紅衣裳的少女柳眉倒豎,手裏正抓着一個算命先生的衣袖,一邊拽一邊喊:“你不能走!大家快來看吶!江湖騙子給人算命胡說八道騙人錢啦!”

那少女也就十八九歲年紀,又高又壯,眉毛濃黑,瞳孔泛着微微的褐色,但眼神很亮,膚色是健康的古銅色,說起話來聲音極大,這一喊出來周圍的人全聽見了,紛紛看過來。

那被他抓着的“算命先生”一身破布青衫,身材極瘦,鬓邊已有星星白發,此刻死死抱着自己懷中的包袱,一邊掙紮一邊試圖用手蓋住自己的臉,幹笑着叫屈:“姑娘,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又何必為難于我這麽個糟老頭子呢?”

他說得楚楚可憐,一副孤苦伶仃、無人終養、窮困潦倒的滄桑模樣,周圍人都不禁有些觸動,有低低的議論聲。

少女哼了一聲,擡起一邊眉毛,“你說我生來命相奇特,眉心偏左一顆黑痣是‘眉裏藏珠’,還說‘財運通達’、‘有幫夫命’,是也不是?”

那老者一點頭,“沒錯啊!姑娘難道有什麽不滿意?”

衆人一看,少女眉宇開闊,眉心偏左确實有一處極小的褐色微斑。

少女嫌惡地看了那“算命先生”一眼,不屑地道:“少在那裏瞎掰了,本姑娘最恨你這種江湖騙子,只知道用些三流手段欺騙無知群衆,以滿足你龌龊肮髒的目的!”

那“算命先生”臉一沉,“姑娘,這話可不好聽了,你這是在侮辱在下的人格。”

少女突然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人格?就你?你不是說我這痣是‘眉裏藏珠’嗎?”她忽然一回頭,沖着街邊賣面的小哥一招手,笑道,“小哥,你的面不錯,姑娘我下次還來你這兒吃!”

她似是忍不住笑,忽然一擡手在眉間一抹。

那顆痣居然不見了。

衆人瞪大了眼睛,都愣了那麽一瞬。

葉爻嘴角一陣抽搐。

那少女一臉得意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姑娘我告訴你,這顆眉裏藏珠有幫夫運保我財運通達的痣其實只是——一滴老陳醋。”

“噗——”面攤前正狼吞虎咽扒拉面條的食客一個沒忍住笑噴了。

一桌子面條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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