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尴尬起源
J市,香榭公寓,晚十點。
聶小蟬懷抱大聖絨絨枕,歪坐在窗外狂風肆意的電腦桌邊。自風起兩個小時以來,發絲不遺餘力勾勒着鳳舞九天的抽象構造,而本該傾盆而下的暴雨卻死活賴在了雲層裏。
真是鬼天氣!
聶小蟬頹廢地盯着液晶屏上跳動的界面,點開,關閉,再點開。
系統提示:“是否删除此好友?”
摁一下“是”,屏上彈跳出來“确認”的框,聶小蟬唬得打翻手邊檸檬汁,立即抽風地将那界面關掉。此時此刻她抓耳撓腮,瘋了,那是師父啊!
那是這個虛拟世界最最疼她的師父,從小小白摸爬滾打,停步在小白止步不前,仍不嫌棄她的師父。一月多來的相處歷歷在目,怎麽才短短幾天,就落到這步田地?
真是見鬼!
師父“琂遠”的頭像仍處在離線狀态。窺探人物界面,一慣衣袂飄飄仙風玉骨,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師父的樣子,此刻分毫未變……可好像,再也不能因為“一鍵召請”,而随時出現在她身邊了。
五天之前,七夕夜上的師父說過:“情緣很煩人,我馬上A了。”
按着聶小蟬的個性,師父選擇離開,她的成全多于挽留。游戲結緣這種事,男女雙方如果沒法奔現,停留在這個虛拟世界又有什麽用?
但師徒不同。對于聶小蟬而言,師父亦能算良師益友。一路驅駛她奮發向上,從得過且過到心存執念,只為莅登絕頂與師父并肩而立。
師父于她,代表着信仰!
不過,聶小蟬并不知道,原來師徒之緣在幻隐江湖已經小巫見巫。七年走來,徒子徒孫可繞地球一整圈。所以她以為的那個信仰,竟然是江湖老油條玩後剩下的殘渣。
師父說:“游戲而已,我更在乎裝備的碾壓。”
師父又說:“情緣于我,也只是比普通親友好過兩分。再往下,怎麽有可能?”
師父的話無情至極。但幸好她是徒弟,師父至少……也或許……對她有那麽一絲絲不一樣吧?
就在師父決心離開這個世界後,灰心與聊賴充斥滿聶小蟬的所有生活,心底空落落的,按照這種跡象推移,如果不能在這游戲裏找到全新寄托,她也許會跟師父一樣選擇删號下線。
但是她不能……這是公司交給她的第一件考核內容,她實習生的工作可不能因此而丢。按顧婉婉的話說:何必跟工資過不去?
所以,仗着自己勉強過關的戰分,以及一張人畜無害歲月靜好的容貌,學師父收一兩只萌新小白做徒弟,傳功、帶練,應該戳戳有餘吧?
于是,聶小蟬找到師父“琂遠”。純陽霧凇林下,心情難以言說:“師父,我想出師了,去回報社會。”
最不想斬斷與師父牽連的人主動提出出師。這代表江湖路遠,從今往後,她已做好離開師父的準備。
琂遠很意外,“好,敬師堂,我馬上來。”
喝過敬師堂的酒,聶小蟬游戲中的角色“東方蟬”能算正式出師了。從今以後浪跡天涯,了無牽挂,敬師堂下種一株姹紫嫣紅桃李樹,祭奠師父于她諄諄教導,相逢一場的緣分,也許還不至轉頭就忘。
可誰也沒料到,驚天狗血的一幕就在此時發生。
東方蟬:“師父,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信使處取來桃李樹種給你……”
琂遠說不用:“我都丢在了倉庫裏,這種東西太麻煩。”
麻煩嗎?好歹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絲牽系,到底就這麽不耐一提?
聶小蟬有點不知所措,明知道師父是這世界上最最無情之人,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驗證在她的身上。如果真是這樣,七夕舍命陪君子算什麽?為護他名聲被遍體鱗傷又算什麽?
都是她一廂情願了?
夕陽餘晖絢爛耀眼,火一樣的霞雲燒遍蒼穹。在分道兩路的地界,琂遠身邊多了一個青衫蘿莉,三人被一齊拉進了小隊伍中。
東方蟬不解,瞧着蘿莉的ID名稱,仿佛似曾相似。
正想開口,不想蘿莉就自爆了身份:“小蟬,我是師姐,孤城北望。”一慣居高臨下的口吻。
是啊,這是師姐新練的小號,嬌小的個子就地坐下,師父随而與她盤膝傳功,他們連小號都是師徒!
“智障師父,不用我說了吧,交易處見。”
“智障徒弟,話說在前頭,師父只能送你兩樣。”
“智障師父小氣小氣!”
有點諷刺,這是敬師堂,東方蟬與師父最後道別的地方,兩人從視若無睹到結伴離去,好像這個世界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智障徒弟,兩匹馬二選一,喜歡哪個?”
“當然要最好的,師父還需要問這麽智障的問題,都給我不就好了?”
“一萬金又這麽沒了,你要怎麽回報我?”
……
仿佛是想起這個小隊中仍有東方蟬的在場,琂遠忽話鋒一轉,“徒弟,一會兒副本後我就走了,你要一起去嗎?”
東方蟬緊咬牙關,在陌生人的桃李花叢下掙紮出一絲清醒,切到密聊:“師父好偏心。”
以為當初師父從天而降,慷慨傳授武功,大方送她百花輕容包,那就是天大恩情了。結果……錯把施舍當恩情了嗎?
“說什麽呢,那是你師姐的小號啊。”
“所以啊,師父寧可帶着師姐的小號走南闖北,可小蟬卻連副本都不會呀……師父……師父?”
這句話後,三人的小隊不知為何突然解散,而琂遠的消息再也沒從那端傳來。他最後所在地圖是山海副本,迄今為止再沒有一句話,更沒有所謂的一起下本。
果然,就因為一句玩笑話,師父不要她了。
聶小蟬盯着幻隐江湖的游戲界面,揪着一縷縷發絲百轉千回。
自那以後,“琂遠”的頭像一直處于離線灰暗,期間雖然又出現過兩次,然而她沒有像從前去追趕師父,而師父也……再沒聯系過她。
呵,相忘江湖來得這麽突然。
……
合上筆記本,聶小蟬将玻璃紗窗簾卷束成個疙瘩。窗外樓下,大巴的汽笛聲清晰入耳,不少俊男靓女魚貫而入。同時,她也在人群之中尋到了逆向而行的顧婉婉。
她撇撇嘴,将那隔音的窗戶關上。曲指敲了敲,發出嗡嗡的聲響。好了。
顧婉婉的腳步聲從樓道間就能提煉分解。這已經不是大學了,住在青年公寓,這種不拘小節的個性還真得收斂收斂。擾民、侵權,攤上哪一個,都能叫她們這幫研究生傾家蕩産。
聶小蟬急開門出去,将顧婉婉的拖鞋好端擺放在507室的門前,指着她腳底的高跟鞋:“女人,你夠了。”
個子高挑的女生頭頂一圈大波浪卷發,九顆水鑽的耳釘在燈光下奪目耀眼,遠遠的,鵝蛋大小的臉蛋嵌一副百媚衆生的笑。從挎包裏摘出串鑰匙,在聶小蟬面前顯擺地晃了晃。
“瞧瞧?”
進了門,高跟鞋極自然地蹬落在門角旮旯,換上了粉紅鑲鑽的松糕拖鞋。
回頭解鎖手機上的時間,見後不禁感慨:“時間好早,豆沙餅如今膽子越發肥大了。”
聶小蟬已經顧不得顧婉婉和“豆沙餅”的恩怨情仇,一簪挽住瀑藻長發,好聲不好氣:“女人,你沒有注意到我已經處在水深火熱了嗎?”
顧婉婉看向她:“這與我多玩一會有幾毛錢關系?”
事實上确實跟錢沒啥太大關系,“這裏住着的不是考研黨,就是新婚小夫妻。你每天踩着恨天高,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白天你是去賺那五毛錢了,但樓下胡漢三提刀上來要砍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伶牙俐齒,我今晚一定托夢請你為我收屍!順便叮囑你,明天上頭條,就穿烈焰紅裙易招魂的那套。”
顧婉婉愛美人盡皆知,且愛到一定境界,特立獨行。
假使聶小蟬真真橫屍公寓,她面對媒體的自然反應,絕對不出聶小蟬的預判——認真敲桌子,糾結糾結該穿哪一身漂亮行頭接受采訪比較好。
“好啦,不就是過幾天的六級考試麽,姐姐我出過國留過洋,這點小事沒什麽大不了。他們有想法,大不了姐姐大方一回,免費分享勞動果實不就行了。更何況……經過多天努力,一樓舍管帥哥終于被我拿下,單獨為我配了串嶄新的電子鑰匙。以後過了關門時間,我也不用麻煩你啦。”
關于顧婉婉玩世不恭、交友泛濫這一點,身為至交好友的聶小蟬始終無法理解。以攻克男人為至高成就,怎麽看來都是個詭異的萌點。
“豆沙餅說得沒錯,你就是太随性了。”
顧婉婉真想随随便便翻她個白眼,但迫于交情,終于翻得十分優美。“聽聽這口吻,和豆沙餅一個音準了。但現在人不就是這樣?誰又把誰當真了呢?就說你那個什麽師姐,你以為有多真?輕輕松松就把你這個小白虐得體無完膚。叫我說,你呀,就是太!認!真!”
眼見聶小蟬臉唰唰色變,顧婉婉意識到自己措辭太過犀利了,找不到臺階索性就溜之大吉。
懷抱浴袍優雅地往浴室裏沖,“那啥,我先去洗澡了。”
聶小蟬倒抓一塊肥皂,幾乎沒有當成個手榴彈扔将出去。果然蘇可不在,她就成了顧女王欺侮的唯一對象,看來以前天真的人是她,沒事還常常與顧女王同枝連氣,對蘇可品頭論足。
現如今,風水輪流轉呵。
聶小蟬這次是真被戳中傷疤了。二十一歲的姑娘再懵懂,也知道顧婉婉毒舌得沒錯,她的師姐“孤城北望”,就是充斥整個網絡時代的“小綿羊”。
師姐沒有做錯什麽,只是比她聰明許多,世故許多。只是很不湊巧,她盯上的是師父,而師父又心甘情願而已。
所以說到底,用不着她瞎操心什麽勁兒。
可人怎麽就憋着一口氣呢?
到底是顧婉婉講義氣,熄燈就寝的時候,為表歉意,還是慷慨陳詞地給出了她的建議:“要不,咱們再找個師父?”
再找個師父。
滿級之後找師父,那就是鐵打的“親傳師父”,世上獨一無二。
原本這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毋庸置疑,是留給“琂遠”的。只不過話還沒出口,兩人就分道揚镳了。
而且事實證明,評估值五千的戰分充其量是個入門的笑話。沒有小徒弟看得上她,即便操着“徒弟”口音前來拜師的,怎麽看來都像是怪蜀黍別有所圖的一類。
更別提她自己的水平永遠匍匐在中下游徘徊。
所以想繼續在幻隐江湖生存下去,跻入游戲行業謀得一口飯吃,除了滿世界求一個親傳師父傳教真本事,好像別無他法。
也就是世界頻道一句話的功夫,連日下來,鋪天蓋地的密聊紮堆擠進“東方蟬”的頻道。
“小妹妹,找師父父還是撩情緣緣啊?”
“美人好胸好胸,為師已氣盡人亡,求召喚!”
“人妖還是妖人?是人和妖生的,還是人妖生的,還是人他媽生的~”
“小姐姐入幫嗎?現在入幫送800個師父喔!”
聶小蟬對此哭笑不得,無奈之餘也只好屏蔽了世界留言。将游戲簽名更換為:“求親傳,不含糊!”
原沒有抱多大希望的。誰料這日傍晚,聶小蟬如往常一樣從公司下班回宿舍,才登陸游戲界面不久,不知從服務器的哪一端發來條密聊簡訊。
簡明扼要三個字:“拜師嗎?”
瑩藍的“衛風”二字耳目一新,簡潔明利,一個她聞所未聞的全新ID。
聶小蟬忽然覺得不可思議,沒有來由,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翻遍了“東方蟬”的所有聊天記錄,聶小蟬毫無頭緒。打寥寥無幾的游戲列表瞟了一眼,竟然看到這“衛風”二字赫然排在好友一列。
而且,尴尬的事情又來了。聶小蟬手賤地點開了對方屬性預覽……指數六千的戰分……六千的戰分?
What?
這就真的很尴尬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關于游戲“戰分”的設定,列位只需知道“六千”很低段就成了。
——
暨開新文的時機,作者在這裏有點說明要向讀者解釋:
一是自己前陣子做了個小手術,術後休養粗心,造成了一點不好的并發症,在醫院輾轉住院了陣子,故而“消失”了許久。期間,某開始構思《蟬》的文,短小輕松,以消遣時間;
二是自己坐立時間有限,碼字的時間較以前裁剪了許多,甚至心有餘而力不足,之前餘留的空白我會在之後找時間填滿,也請大家理解與包涵;
最後是關于題材,住院期間,在生命和生活碰撞中,作者關于理想與未來漸而有不少頓悟。某在行文理念上已經越走越遠了,也在此時此刻終于有了重拾初心的打算,這篇“古、今”結合的現代都市文,算作是某的過渡之作,之後某将已構思近現代類故事呈現給大家,探索人世間紛繁複雜的故事與情,也希望大家繼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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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全文存稿,放心閱讀。(若得讀者精華長評,作者加更以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