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訣別
川田芳子提出了兩個條件:第一,成都将兩條街劃出來給日本做租界,租界內非持日本人的手令,中國人不得進入。第二,蘇三省明日一早去成都火車站,親自迎接之前被他趕上火車,趕出成都的日本商人和日本武士。這兩條,第一條喪權辱國,第二條喪失尊嚴。
李小男告訴過蘇三省,培公最後交代的便是不能答應日本人條件。可是蘇三省不能眼睜睜地看培公去死,他對自己像父親一般地包容,像老師一般地循循善誘。蘇三省來這一世,對他最好的,便是單禮培。他扶持這具身體的前半生做上了寧軍的主帥,又處處為後來的蘇三省考慮。
送走川田芳子後,蘇三省頹廢地坐在樓梯上,抱着頭。聽到腳步聲走了下來,他沒有回頭也知道是李小男:“我是不是特別的沒用?我知道你最讨厭日本人,你肯定也恨死我再一次和日本人合作妥協了吧?”
“三省”李小男有些不忍心看他現在這番的絕望。
“可我不能看着培公死。就算我之後将他們全都殺了,若是培公已經死了,那還有什麽用?”蘇三省的聲音有些嘶啞,“小男,我把成都賣了,把自己也賣了。在我心裏,什麽信念都是虛的,只有人活着是真的。”
“這次我不怪你”李小男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說,“你振作些,我幫你一起救回培公。他們現在緊盯着你,但我可以行動。”
“他們讓我明日早上十點,去成都火車站迎接那批被我趕走的日本人,到時候等安頓好了那批日本人,他們就會把培公送回來。小男,來不及了,我已經簽了劃街為租界的合約了。”蘇三省的眼睛通紅,說話的聲音漸次輕了下去,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
“一定還有辦法的,你不要放棄,我不會放棄的”李小男将蘇三省摟住說。
南京追蹤組的特工烏鴉傳回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七點了。李小男換上了一身方便行動的便服,帶着南京的七個特工往鎖着單禮培的日本人倉庫趕去。
守衛比想象中的要少,或許是因為川田芳子已經勝券在握,蘇三省既然已經簽下了劃租界的合約,以及答應今日早上十點去火車站迎接日本人,那麽這個人質的重要性也就減了許多。
李小男沖進倉庫,一路跑到了倉庫的閣樓,一腳踹開了閣樓處的門。
“培公”李小男沖到背對自己坐的單禮培面前。
單禮培的手上和腳上都戴着鐐铐,他這幾日就好像老了整整十歲一般的滄桑。
李小男看到培公除了人清瘦了些,但是精神氣卻還不錯,立刻掏出随身攜帶的工具說:“我這就帶您回家,讓您受苦了。”
“丫頭,怎麽是你帶人來救我,三省呢?”培公扭過頭看着李小男問。
李小男不忍心地擡起頭看着培公,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日本人用您要挾他,要他今日去火車站親自迎回之前被他趕走的日本商人和武士。”
培公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兩行濁淚就着滿是皺紋的臉上滑落:“我知道這孩子一直重情義,一定會答應該死的日本人。折辱他只是其中一件,他們還劃了成都的一條街做了租界吧?”
李小男知道單禮培是個明白人,肯定知道三省的苦衷,那自己又何必再瞞他:“他們劃了兩條街,做租界。”
單禮培突然擡起手,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腦門拍去:“唉!都是我拖累他,将來要背上這軟弱無能,自己的地盤要被日本人牽着鼻子走的惡名了。”
“培公,你別這樣,我們先回去好嗎?”李小男知道像單禮培這樣戎馬一生的軍人,卻受此侮辱,不亞于傷其性命。
他擡起老淚縱橫的臉,似乎是帶着決絕地說:“小男,你幫老頭子一個忙好不好?”
李小男看到他眼神中的決絕,突然莫名地害怕。她猜到以培公這樣的性格,被綁架使得三省受辱後,他此刻想要做的事情恐怕只有玉石俱焚。
“不行,我不能答應你。培公,你活着對三省比什麽都重要!小玉已經死了,你要他在世界孤苦一人,無親無故嗎?”李小男蹲在他面前,懇切地勸着。
“丫頭,我單禮培行軍打仗五十年,下定決心的事情你是攔不住的。三省有你在,我很放心。但我不能拖累他留下後世罵名。日本人的野心只會越來越大,三省一旦被他們拉下了水便是再也上不了岸了。你是南京的人,有朝一日,如果他因此而做了損害南京利益的事情,即便是被迫的,你們也不會放過他的”單禮培從衣角撕下一條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刷刷地寫下:三省吾兒,改旗易幟,軍魂不滅,切勿為日本人所用。父單禮培厚寄。
他将李小男扶起來說:“丫頭,這布你收好,到時候交給他,求你成全老頭子一片愛子之心和最後的尊嚴。”
“培公”李小男還想說什麽,單禮培卻是緊緊握着她的手說:“求你了,丫頭。”
李小男強忍着悲傷和不斷湧出的眼淚,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九點五十五分,蘇三省陰沉着臉站在成都火車站,他身後的寧軍将士都如死一般的寂靜。他擡起頭看了看烏雲蔽日的天空,覺得他這輩子又要逃不開被日本人所驅使了。之前的劃街為租界的合約已經簽了,今日再以這樣屈辱的方式迎回日本人,明日他蘇三省一定會上全國的各大報紙,被控訴成一個無能又賣地求榮的親日分子。
陳深一定會指着自己的鼻子罵自己是個沒有用的軟蛋。小男就算理解他的處境,可是等到明年東北一出事,她的南京立場注定又會和自己背道而馳。
可是,即使是自己背負罵名,他也不能不顧培公的生死!
列車轟鳴着進了站,緩緩地停了下來。川田芳子得意地走到蘇三省面前說:“既然之前有誤會,那請蘇督軍親自上車給我們的人道個歉,從今以後大家在成都做生意又都是朋友了。”
“你欺人太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齊盛氣得就想拔槍。
“既然要道歉,那就由老頭子一起去道歉表示誠意吧”單禮培坐在輪椅上,由李小男推着由遠及近地走了過來。
“老師”蘇三省三步并作兩步奔到了單禮培的面前,一邊檢查着他有沒有受傷,一邊跪下說:“是學生無能,讓老師受苦了。”
單禮培忍着心中的悲傷,扶了他一把說:“好孩子,不怪你。”
川田芳子雖然驚訝于蘇三省的人居然在他們的監視下,悄無聲息地救下了單禮培。但弓已拉滿,不能回頭,既然蘇三省已經簽下了劃租界的合約,那單禮培是不是還在自己手中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單先生,那就請您和蘇先生一同上火車道歉吧”川田芳子揚聲說。
“老子。。。”蘇三省青筋暴起,剛想回罵過去,卻被單禮培一把拉住了手說:“小男,你留下。三省,你推我過去。”
“老師?”蘇三省一時不知道單禮培的用意,但看他眼神堅定地看着自己,卻還是接過輪椅。
單禮培最後扭頭看了眼李小男,帶着感激,帶着祝福,帶着心滿意足。
李小男移開了目光,她無力繼續注視着培公遠去。等他三人都走上了火車,她回頭對齊盛說:“培公剛才吩咐我,讓我們大家到火車站外等他和三省。他說不願大家看到他們受此侮辱。請大家跟我出去吧。”
蘇三省推着單禮培剛走進車廂,川田芳子尚未開口,單禮培突然捂着胸口,急速地喘着氣說:“藥,我的藥。”
蘇三省着急地翻着他的口袋說:“老師,是你的老毛病心口痛又犯了?我找不到你的藥,你放哪裏了?”
“車。。。車上,我落在車上了。”單禮培表情痛苦地說。
蘇三省擡起頭,對川田芳子說:“我要先給培公拿藥,你們幫我照顧一下。”
川田芳子點點頭,表示應允。
單禮培握了握蘇三省的手放開,輕聲說:“去吧,兒子,謝謝你。”
蘇三省愣了一下,這是單禮培第一次喊他兒子。但他記挂單禮培的心口痛,邊小跑起來,邊回頭說:“老師,你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三省一路小跑出火車站,卻看到李小男帶着齊盛還有寧軍士兵都站在對面街道的汽車邊上。
“你們怎麽出來了?”他一邊氣喘籲籲地問着,一邊打開車門,開始找藥。
“是培公的命令,讓李小姐帶我們在火車站外等”齊盛提高嗓門對着車裏找藥的蘇三省說。
蘇三省看到車後座上卡着一個藥瓶,他立刻拿了起來。透過車窗,他看到李小男的神情似乎在繃着什麽。
“培公的藥拉下了,我現在給他送去”蘇三省朝着小男揮了揮藥瓶。
李小男突然擡起右手,閉上眼睛,捂着嘴巴哭了起來。她的哭來得毫無預兆,但是她的悲忸卻是那麽厚重。
蘇三省猛然地意識到了什麽,培公讓他取藥,喊他一聲兒子,都是為了最後的訣別。
他來不及探身出車子,火車站車軌方向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當日因為要迎接日本人的這列火車,火車站早就已經關閉不運行,爆炸的只可能是日本人的那節火車。
蘇三省只感到眼前一黑,呆呆地看着火光沖天的車站方向。下一秒,卻是不管不顧地往裏沖:“老師!老師!父親!”
李小男和齊盛齊齊沖上去,拉住他不讓他往裏跑。
“三省,沒有用的,培公心意已決。他身上綁了足量的炸藥,也帶了一撞就爆炸的□□,他過來就是為了來炸死這節車廂的日本人和川田芳子”李小男一邊淚如雨下,一邊勸着蘇三省。
“讓我進去吧,裏面是培公啊!萬一,萬一。。。。。。”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兩腿直直地跪了下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老師。要不是我答應了日本人,他也不會把自己炸死在了我面前。這都是報應啊!”
他聲嘶力竭地哭着,不住地往地上磕頭。
“三省,你聽我說。培公這樣做不是責怪你,更不是為了讓你內疚。”李小男一狠心,一把拉起蘇三省的雙肩說,“他這樣做,你就不用再受制于日本人了。培公說了,讓我告訴南京通告全國,你蘇三省在新年第一天就已經正式易幟效忠了。這樣你之前和日本人簽下的文件就無效了,你既然效忠歸屬于南京統轄,那麽只有南京才能合法簽地為租界。而他今天此舉,更是為了向南京表明,之前所有關于你和日本人勾結的不利消息,全是流言。四川從來不是日本人說了算的地方。”
李小男深吸了一口氣說:“三省。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不要辜負了他對你的一片愛子之心啊。”她将培公之前咬破手指寫下遺言的布條遞給蘇三省。
蘇三省一遍一遍念着上面的二十餘字,念到最後則是心力憔悴地癱坐在了地上。他原本握着藥瓶的手一松,藥瓶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蓋子松開,露出了塞着的東西。
蘇三省小心翼翼地将裏面的東西抽了出來,裏面是卷起來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培公抱着還是嬰孩時的他。另一張是他和培公都穿着寧軍軍裝,培公坐着,蘇三省站在一旁,滿臉的稚嫩和朝氣。
作者有話要說: 培公對于蘇三省而言,是慈父,是恩師,更是領路人。因為有這樣的人在,三省這一世的三觀不會扭曲。
快要收尾了,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捧場,尤其是幾位每章節都給我留言鼓勵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