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①蒙大維酒莊是美國最好的葡萄酒莊之一,位于加利福尼亞。
恕我直言,對愛德來說,這基本上就是初戀。
所謂初戀,就意味着愛德華在此之前對“戀愛是個毛線”基本上連屁都不知道。他甚至沒有看過言情小說和愛情電影,對愛情沒有認知只有揣測,揣測對象還是不知廉恥在大庭廣衆下接吻的男男女女、不知廉恥在室友随時可能回來的出租房裏接吻的基佬情侶和不知廉恥在公共廁所裏接吻的出軌炮友。在這樣扭曲的三觀樣本的引導下,愛德在一段時間裏都不太能接受自己大概有喜歡的人了這個事實。
這當然和他喜歡的對象本身也有關系。要知道,在事後男從家裏消失後,愛德基本上沒指望能再見到對方,更不要說是在那麽短的時間內、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身份。
對方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那個被叫做馬斯坦古的男性此刻神采飛揚、顏值逆天,眉目閃閃發光感覺随時能上電視——事實上他大概就是要上電視——總之要不是他額上掩在劉海後的一小塊紗布提醒着昨晚确有其事,愛德基本上會以為8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是自己長久以來的欲求不滿産生的幻覺。面對此情此景,愛德華原本就功率低下的情商系統在睡眠不足和咖啡因饑渴的雙重打擊下瀕臨崩潰,費力地處理着“事後男”、“主任夫人的姘頭”、“主播先生”、“羅伊.馬斯坦古”等信息試圖對號入座。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收起自己【目瞪口呆.jpg】的表情包,對方已經笑容可掬地把右手伸過來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艾利克博士。”
對方抓過愛德僵硬的爪子,在空中晃了兩下。
莉莎見狀挑了挑眉毛,“哦,二位認識?”
“在昨晚的歡迎會上遇到的。”馬斯坦古笑着收回手,“沒想到會在這裏重逢。”
愛德華兩眼一黑。不是吧?他還沒打算認賬呢,事後男自己先認了是怎麽回事?他就不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你好主播先生,初次見面,我是西大的愛德華.艾利克。什麽你昨晚見過我?什麽你昨晚睡我家了?不不不您一定是認錯了,昨晚我人在北非的阿爾及利亞,正在辦手續領養一個孤兒以養老。是的,我已經放棄找對象并打算孤獨一生了。
然而重蹈覆轍的是,此刻最不淡定的人似乎又成了最不相關的愛德華。擡頭一看,毋庸說現在眉飛色舞、好看得不行的馬斯坦古,連那位方才臉孔發青的主任夫人都已經面色如常。伊人笑靥如花、挽着丈夫的胳膊朝反方向款款走去,轉身片刻肩膀還擦到身後的馬斯坦古,而他連眉毛都沒擡一下,鎮定自若看起來依舊能随時上電視。愛德華懷疑腦子出問題的人是自己。
就在愛德神游之時,一旁的霍克愛開口了,“我昨晚也在歡迎會,怎麽沒見到艾利克?”
“我昨晚沒待多久。”愛德勉強說。
誰料男人立刻接過話茬,“那麽看來我和艾利克博士倒還很有緣。”說罷還可惡地露齒一笑。
愛德一邊暗罵他無恥,一邊天旋地暈。艹,顏值高就是任性。
霍克愛看了看馬斯坦古,又看了看愛德,若有所思地說,“你們認識的話,也許可以組織個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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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一個激靈,“絕對不要!”開什麽玩笑?
莉莎眨眨眼,“我想能在CNN專訪的話,對研究所的宣傳應該是很好的。”
“我有間歇性癫痫,一看到鏡頭就會發作。”他一臉堅決,“請找我的同事吧,我現在就給你們去找。”
少年沒等人回應就撒腿跑了,回頭瞥了一眼身後,只見馬斯坦古正在那兒低着頭抿嘴笑。
愛德差點背過氣。
事已至此,愛德自然沒好意思厚着臉皮再去找麟——事實上這時展覽已經人頭攢動,不掘地三尺怕也是找不到。他索性逃跑,一路低着頭穿過人流往展會後門的消防逃生樓梯間遛去,然後緊挨着滅火器捂着臉蹲了下來。今天過來幫忙的哈勃克正吸着煙就被猛地沖進來的愛德吓得差點把煙頭吞下去,見狀不妙就趕緊熄了煙走了出去。愛德獨自蹲坐許久,抹把臉掏出手機,只見屏幕上三四通未接來電和一串短信如狼似虎地發着光,不用想,不是麟呼天喊地的求救、就是伊茲密找了一圈沒瞅着自己過來罵人了。愛德一陣憔悴。他打字:
『抱歉,我不太舒服。估計是來不了了。』
不騙人,愛德是真的不舒服。空蕩蕩的胃裏冰冷與炙熱交替翻滾,順着淋巴和血液在體內肆意橫流,向下沖向小腹和雙腿、向上湧向雙頰與心髒,不知是因為缺乏睡眠、缺乏食物、還是缺乏別的什麽更加不能言說的事物。這是啥?初戀病?有這種毛病嗎?看醫生的話該挂什麽門診?會傳染嗎?愛德胡思亂想着,感覺逃生樓梯間像是把他從人流湧動的會場和空無一人的家中撈回岸邊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囚牢本身讓他動彈不得、不知去往何處。那個時候的愛德華,唯一明确的就是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回到病原體所在的地方,不能回到那個叫羅伊.馬斯坦古的男人旁邊去。
羅伊.馬斯坦古。愛德縮成一團無意識地念叨了一遍,回過神突然感到一陣惡寒。他試想馬斯坦古本人自我介紹時念出這個名字的聲音、電視臺播出這個名字的聲音、還有主任夫人在廁所隔間裏喊出這個名字的聲音。聲音配對的背景圖文不符,有事後男透過昏暗的燈光從鏡子看自己的樣子,有事後先生靠在盥洗室瓷磚上喝水的樣子,還有主播先生笑着說你好伸出右手的樣子。
卧槽拜托千萬不要真的喜歡上他好嗎?愛德焦頭爛額地抱着腦袋,心想一見鐘情什麽的已經夠丢人的了而且這家夥一看就不是好人啊喂。
希望可以就此結束。
然而事與願違乃人之常情,第二天這個名字就再次在愛德身邊被念叨了起來。當時愛德剛在伊茲密辦公室挨完訓,伊茲密對于他昨天抛下金主和媒體一個人在消防逃生樓梯口蹲了一個上午的行為感到怒不可遏(“整整一個上午啊我的小祖宗,你蹲這麽久也不嫌腿酸?”)摔門聲和訓話聲響徹樓道,連對面實驗樓的人都從窗口探出頭來往辦公室裏張望。等訓話結束時,愛德覺得自己臉上唾沫已經可以澆花了。他灰頭土臉地抱着電筆走出辦公室正要下樓,半路上就被人攔了下來。愛德還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打算在自己氣頭上作死,擡頭一看,竟然是恩維。這家夥是說客(lobbyist),研究所雇來跟企業媒體打交道的,簡單來說基本上就是專門給人找不快活為生。此人平時就鬼鬼祟祟,辦事渠道十分可疑,說話也陰陽怪氣,總之愛德華看他不順眼許久,一直琢磨着哪天在他吃飯喝水裏下藥弄死他,無奈始終無解。這會兒恩維急不可耐地把愛德往犄角旮旯裏拽,一臉淫笑顯然又是要跟自己讨論什麽蠅營狗茍之事。
“你私下認識馬斯坦古?”對方冷不防地就把愛德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名字扔了出來,愛德一陣頭痛。什麽在吃飯喝水裏下藥,要不現在直接掐死他得了。
“不能算認識吧……”愛德真想回答說不認識。
“昨天我可都聽見了,他說你倆之前認識。”
小黑一口咬定,愛德想用電筆砸死他。
“只能說見過,不能算認識。”少年生硬地換了只抱電筆的手,“你想作甚?”
“別緊張。”對方讪笑,“不認識最好咯,對你來說。”
愛德華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跟這種不說人話的家夥談問題,覺得自己分分鐘都要變成處女座。
“朋友我很忙的,有話直說、有屁直放okay?”
恩維看到愛德一臉不高興後終于爽了。他笑着往後靠在牆角,說,“沒什麽,就是有人告訴我馬斯坦古成分挺複雜的。想着也是,能從CBS辭職再把自己搞到CNN的人反正簡單不到哪裏去咯。”
“CBS?辭職?”愛德從不看新聞,謝天謝地。
“是啊。”
“為毛?”
“具體的我也不造咯,估摸着是私人關系太——複雜。”恩維欠扁地拖長聲音,“貌似跟議員什麽的有聯系,男女關系混亂就更不用說了。”
确實不用說。愛德心裏冷笑了一聲。
“一個播新聞的哪兒那麽大能耐?”愛德問。
“可不是,他辭職那會兒據說連FOX和ABC都給他遞過橄榄枝,沒個兩下子是不可能的咯。CNN一向以嚴謹著稱,誰想到會找那麽臭名昭著的人來。”
“‘臭名昭著’這四個字從你嘴裏出來真是格外沒有說服力。”
恩維捂着嘴笑起來尖聲尖氣,愛德毛骨悚然。
“我看我大米利堅這是藥丸。”說客笑着從衛衣口袋裏抽出耳機線,“這種人在電視臺還能混得如魚得水,真是沒救。”
“電視臺怎麽了?”
愛德吓得差點把電腦砸地上,轉身只見霍克愛正踩着細高跟穿過走廊往這裏走來。恩維把正要往耳朵塞去的耳機線拉了下來。
“霍克愛女士,”愛德看着恩維沒事兒人似的上去笑嘻嘻地握手,覺得天下之大真是什麽不要臉的人都有,“來給昨天的展會做最後的取材是嗎?我們正在讨論你們新來的主播呢。馬斯坦古先生來了嗎?”
莉莎一臉嫌棄地抽回手,聳聳肩說,“他昨天下午就飛加州了。”
“哎喲工作那麽忙?”
“私事。你找他?”
“對。”小黑樂開了花,愛德恰如其分地翻了翻白眼。
莉莎裝作沒看見,“他下午1點的飛機,晚上就能回來了。”
說罷,她似乎別有意義地看了愛德華一眼,不知是不是愛德多心。可他這會兒實際上已經沒有功夫在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了,只感到自己的大腦在沒有邏輯的妄想大道上一去不複返,而心髒則在狹窄的肋骨間沒頭沒腦地狂跳。在此之前他正好收到一條沒有存下號碼的短信,沒頭沒尾,愛德華差點當作垃圾郵件給删了。發信時間在12:37。
『蒙大維①的赤霞珠你喜歡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