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日晚上7點,距離第二天起床上班還有12個小時,距離今晚上床睡覺還有5小時,距離愛德華原地自爆還有1分鐘。

人所有的成敗都是欲望與好奇引起的:愛情是什麽?降臨到身上是怎樣一種感受?愛和喜歡的界限在哪裏?覺得他很好、很迷人、忍不住想再了解再靠近的心情又算什麽——這一連串的問號此刻都懸挂在夜空中,擠擠挨挨得像是生日會屋頂上的氣球,扭扭捏捏地碰撞着、叽叽喳喳地逼問着,卻沒有一個能在此時此刻鑽進某個金毛少年魂不守舍的心。

那時的愛德正搖搖晃晃地往自己四樓的公寓走去,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步履跌宕、雙手僵硬地握着那罐西柚汁捧在心口,活像一個剛被人在大街上一槍狙心的逃難人,引得門口的大叔探出頭矚目、連連詢問喂四樓那個小矮子你沒事吧你?

有事,當然有事,事多得都快在身體裏爆炸了,愛德打開家門想。這堆砌的情緒積蓄成湍急的河流,叫人身不由己,無法辨別、亦不可掙脫,唯有手中攥緊的那根救命稻草在紛擾喧嚣的思潮中顯得無比迫切:想要得到馬斯坦古世界裏的一切。

他說話的聲音、他微笑的表情、他酌酒的手指、他切蘋果的背影……前方一片茫然未知、也許還摻雜不可見的危機,但欲望在此,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愛德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科學家。

值得注意的是,愛德華之前對戀愛一事是抱有嚴重偏見的,其中最令他鄙夷的部分就在于男男女女擦出火花後、彼此試探卻還死不肯直球的階段。這樣的思維模式,不僅完美地成全了愛德華17年來的孤獨人生,還成功地讓他成為周圍人眼中類似于戀愛瘟神的角色并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最典型的例子就在幾年前的夏天,愛德和阿爾還在大學念暑校那會,溫莉放了暑假某天就來他們那兒玩耍。本來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畢竟她本來就三天兩頭過來——要死的是她也不知道腦袋裏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就對愛德的某個同學一見鐘情。愛德至今記得那是個校橄榄球隊的小夥子,而他天然地就對那些為本校争取過無數榮譽的光榮橄榄球隊隊員嗤之以鼻,原因是他對其抱有“傻大個”的老舊偏見。

“你明明就是妒忌他們高。”當時阿爾如是說道。

“放屁,”當時愛德如是說,“明明是他們太高了。我們跳級生本來就比較小,何況他們顯然超出該年齡段正常男性的平均身高。”說罷,見阿爾一臉憋笑的模樣,愛德決定對自己沒上沒下的弟弟猛補一刀,“阿爾,上次我和你一起經過橄榄球場的時候,你在他們旁邊看上去就像穿過海獅群的小海豹。”

阿爾當即就怒了,“你看起來就像穿過海豹群的小企鵝。”

總之溫莉就是喜歡高的。為了打破愛德“反正也就三分鐘熱度”的詛咒,溫莉展開了猛烈進攻,持續将近兩周,具體表現為假裝為了等人而坐在橄榄球場邊上坐了一下午、假裝弄丢了手機而故意問他借等等,那段時間甚至沒再和往常那樣穿着條牛仔褲和T恤就往學校跑,而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甚至連愛德都看出來了。

“溫莉,”愛德好奇地說,“你眼皮上沾了好多蒼蠅腳。”

他差點死在過道上。

差點,但是還沒有。真正讓愛德命懸一線的是溫莉打算請那傻大個來參加他們幾個幼馴染的小聚會那會兒,愛德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談個戀愛——而且是個傻大個和傻女人的戀愛——還要那麽麻煩。在與溫莉争吵無果後,他賭氣拿起手機當着溫莉的面給那人發了短訊: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愛德的一個朋友

溫莉尖叫了一聲,發誓說要有什麽三長兩短就要用愛德的右手祭天,發完後卻又突然變成了小姑娘,紅着臉蹲在一邊等回信。

半晌,回複來了,道:我喜歡你好久了,阿爾!

只能說還好阿爾馮斯本人始終不知情,否則愛德的左腿怕也要被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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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想來,阿爾這方面的經驗居然比他個當哥哥的多多了,收到過情書、也和人或成群或單獨地出去玩耍過,剛有征兆那會兒,愛德內心甚至有些隐隐地吃味——養大的弟弟真是留不住,跟自己講起道理來還一套接一套的。

“哥哥你就是不懂人心。”他唉聲嘆氣道。

愛德努力用不服氣的表情掩蓋此時的心虛,“1+1=2的事,為什麽需要算那麽久?”

阿爾一臉關愛殘障的表情。

“那麽說吧,如果我想得到一份氯化亞鐵和兩份氯化三鐵,那只要一份四氧化三鐵和八份鹽酸就夠了——這對于知道公式的人來說簡直輕而易舉。但假設,我偏偏就不知道眼前這個公式……”

“不是很顯而易見嗎?”

“你先別打斷我。那公式的左邊哪怕放了十份硫酸、二十氧化銅,也是得不到氯化亞鐵和氯化三鐵的。”

“……所以,就是‘不知道’公式、‘不知道’公式的左邊放那麽多是否能得到右邊。”

“對,就是‘不知道’。”

如今,一言成谶,自食其果。

“喜歡”、“想要”的心情澎湃四溢,釋放的出口卻被“不知道”三個字填得滿滿當當、一無所獲。對方對自己的內心知曉多少呢?對方對自己又有多少好感呢?公式的左邊要放多少、放什麽,才能在右邊得出對方的真心呢?

夜色裏,愛德沒開燈就坐在玄關地上。他抱起膝蓋、埋着頭,稀裏糊塗圈起懷抱裏擁着瓶溫熱的西柚汁——天知道羅伊怎麽會知道、天知道羅伊怎麽會記得、天知道這會兒自己有多喜歡他。

無奈,萬年與時代脫節的他終于決定尋求群衆的幫助。也許一無所獲,而且大概會很丢人,但至少說些什麽能讓自己此刻快炸裂的心情有所宣洩,但至少……自己的感受可以獲得一些理解和共鳴。

>>【求助】如何讓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

後來愛德反思,整件事的開端實在是太有辱家門了。那時的他完完全全是被癡漢心蒙蔽了頭腦,才會那麽喪盡個人尊嚴的在公共論壇發出這種帖子,才會一路上傻不拉幾地和扯東扯西網友聊天聊到都忘了自己這個賬號還有某個互fo好友,也就是那個現在正看着自己手機、時不時一臉幸災樂禍地擡起頭沖着自己露出猥瑣笑容的眯眯眼。

“不就是上次來會展的那個主播嘛?長得是很不錯嘛。”麟一邊看、一邊坐回辦公桌,擡眼看了看愛德青黃不接的臉色,便讪笑着把手機還了回去,“我想不愛湊熱鬧的你怎麽會偏偏周五要跟電視臺的人鬼混,原來是把漢去了。”

愛德一手拍在額頭上,拒絕和對面的人多說半句話。

不想少年的自閉模樣竟把對面的人的興致調了起來。麟立刻就說,“幹嘛不說話?咋地,該不會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吧?”

“沒有!!”

“也是,就知道你慫。”

“屁啊,”愛德指,“認識沒多久好嗎!以為我跟你一樣沒節操?”

“謝謝您了,‘認識沒多久’就現在晚間新聞視J人家将近一個禮拜的人到底是誰啊?”

“啊啊啊啊你真的好煩啊!明明連那天清理浴室都記不清,為什麽這種事你可以記那麽牢啊!”

“呸,那次肯定輪到你掃好不好!”

脾氣發到一半,愛德突然想起了什麽,便急匆匆地拽了拽對方的袖子,“喂,你和你家那口子是誰先追誰的來着?”

聞言,臉皮厚如麟居然也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自然而然吧……反正……”

“自然而然?”愛德一臉狐疑地歪頭,“真的行得通嗎?”

麟王顧左右而言他地看向天花板,不動聲色地抽走袖子,“搞不好對方會自己找上門哦。”

當時麟說這話八成是出于想急着轉換話題的迫切之心,聽上去也确實十分敷衍了事。然而這一次,神秘的東方邪術居然奇跡般地再次顯靈了,因為還沒等愛德判斷清楚刷好感度的具體方案,馬斯坦古就自己找上愛德來了,雖然找的理由與任何意義上的羅曼蒂克都相距甚遠。

事實上,他那條毫無預兆發來的短信的主體甚至都不是什麽人話,而是研究所附近一座大型家居商場門店的地址和疑似馬斯坦古自己家的地址。人話則附在了PS下面:

PS. 嗨。中午我抽不開身,等我下班了店也關門了。你午休時候幫我去那裏拿點東西回來,下班直接送去我家吧,鑰匙在左下角的門框縫裏。取件證明我等會mail你。

PPS. 這些東西我本來是打算上周末去拿的,但是嘛你造……

全文命令式,連個“謝謝”或“請”都沒有,可見當事人對自己在PPS裏含沙射影點出的理由以及愛德的脾氣相當自信。更可恨的是這自信還蜜汁有理有據,氣得愛德當場情緒全無、還回了一個“滾”字。

話是那麽說,愛德到底還是過去了——一方面是出于對方照顧了自己一雙休日的真實歉意、一方面是出于覺得這傻逼一個人在西雅圖人生地不熟也怪可憐的,最重要的是今天這個午休不知為何特別特別特別長,好像不出去散個步根本就過不完一樣。總之,愛德說服自己吃完飯就當散個步消食,就趁着午休的空隙繞到後面的商城去了。

看馬斯坦古短信裏說話的口氣,愛德還以為就是搬個座鐘或水壺之類的小物件回去,不料到了店裏,店家居然指了指一把實木椅子和一只裝有不明爬行生物的飼養箱,目測和愛德本人一樣重。而結局就是愛德一路上承受着生理上不堪重負與心理上罵娘不止的雙重煎熬,在路人的圍觀下背着椅子、抱着飼養箱回去了。

運那麽多玩意兒回辦公室嗝屁了愛德華幾近三分之一的寶貴生命,惱得他一怒之下将那把沉得要死的椅子和那一箱爬行生物統統扔到了辦公室最後一排棄置的生物标本中間,周圍挂滿了後者同類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屍體。然而盡管愛德已經竭力低調了,後面囤積的兩坨物件幾乎是立刻就聚焦了整個辦公室人員因沒due而變得無所事事的視線。一整個下午,實驗室的研究員們都時不時地朝着被愛德飼養箱投去好奇而難耐的目光,還時不時地将這目光投向始終催眠自己是具沒有感知的僵屍的愛德征求意見。最後,在愛德去樓下拿資料的那會兒,他們終于按捺不住下手了。等愛德抱着文件夾回來,只見标本架邊已然圍滿一圈看客,還時不時指指點點、熱烈讨論,就差捧着捧瓜子指點江山。

“是火蜥蜴诶。”樓下生物實驗室的張梅說。

然而這一切還都不是最可恨的。那一天讓愛德怒氣值到達巅峰的,是自己前腳剛把馬斯坦古的椅子和蜥蜴放到他家地板上、那傻逼後腳就踏進自個兒家門的事實。當時愛德剛把蜥蜴往桌上一扔,精疲力竭地後仰坐在木椅上想喘口氣,就聽到身後玄關門口傳來推門的聲音。少年頓時感到怒氣如火山噴發般沖到了腦門。

“我靠,你特麽是在逗我嗎!!?”

誰料被發火方一臉滿不在乎。

“我也沒想到今天會那麽早就回來,畢竟平時給小孩子做訪談沒個五六個小時根本搞不定。”馬斯坦古無視正站在一旁噴火的愛德華,說着自顧自地脫下了外套,“今天的訪談順利得不可思議,不愧是天才兒童。”

愛德才不管那麽多,“我才不信呢,你這家夥就是……”

馬斯坦古說,“別不信呀。你今晚就能電視上看到了,塞利姆.布拉德雷,前一陣子拿全國奧數冠軍的那個小學生。全場微笑端坐、對答如流,陪同的爸媽也很友好。”說罷,他還配合語氣地啧了兩聲,聽得愛德愈發火大了。

“你咋好意思讓我還般?知道這椅子有多沉嗎?”愛德咬牙切齒,“一路扛着它走過來我氣都快斷了。還有這什麽火蜥蜴,今兒個帶着飼養箱過地鐵安檢的時候,保安還差點不讓我過門。結果倒好,你自己倒是輕輕松松地回家了,所有的罪都讓我一個人受去……”

“你感冒好了嗎?”馬斯坦古冷不防地說。

愛德的怒火瞬間就蔫了。

“關你屁事。”愛德別過頭,“我要回家了。”

“哎,你別生氣嘛。”

說話就說話了,馬斯坦古的手卻繞了過來,不動聲色地按在了愛德華的肩膀上。愛德心想他也許正如自己一開始所說的那樣,早就知道愛德早就喜歡自己,所以才敢那麽肆意妄為。否則他不會能對愛德的喜怒如此運籌帷幄,能在上一秒讓自己暴跳如雷,下一秒又湊到自己耳邊輕聲細語、像安撫一只小貓。

“我們單位發了兩張電影票,”他說,“周末跟我一起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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