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愛德華.艾利克不是個嗜睡的人,盡管看起來會給人這種蜜汁印象。恰恰相反,他一直過着相對而言比較有規律的生活,7點起床12點入眠,周末可能會再賴賴床——如此這般,以至于迄今為止他17年的人生中睡到不省人事的經驗寥寥無幾。最近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具體原因無外乎實驗室通宵數天之類的苦逼理由,細節當事人早就抛之腦後了,但當時的同居人卻不依不饒。愛德氣鼓鼓地想,那傻逼明明永遠記不清今天輪到誰清理廁所,卻偏偏對這種陳谷子爛芝麻記憶猶新,并時不時翻出來跟愛德斤斤計較地盤算個半天。
“二十四小時啊,我的豆!”麟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倒在地板上跟生了根似的,拖也拖不動,硬是在玄關前睡了整整一天。查水表的人打開門,還以為我們這裏發生了密室謀殺:某西大知識分子與室友結怨、慘遭投毒冤死公寓門口。”
“室友投毒?”愛德說着,驚恐地注視了一下當時麟剛榨完遞給自己的西柚汁。
叫他烏鴉嘴,這下可真的被投毒了。愛德懷疑這是來自東方的某種神秘邪術——他親眼見過麟拿卡特紮過個小人,并把從老家帶來的那種名為風油精的綠色溶液抹在小人的丁丁上。
但這樣邪門的經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體驗實在是十分稀罕,愛德華一開始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他恢複意識時,天空一片明朗,朝陽透過未挂窗簾的落地窗肆無忌憚地塞滿房間,簡直像是在朝此刻頭痛欲裂、蔫如酸菜的愛德示威。他皺着眉頭扶着腦袋掙紮地坐起身,只覺得渾身上下酸痛無比,大腦更是仿佛在腦殼裏旋轉跳躍,筋脈在太陽穴後突突作痛。
不行,八成是病了,先起來吃點抗生素再說。他當時心想着,手向床頭櫃的抽屜裏摸去,掏了半天掏出來的紙盒卻不是熟悉的藥盒大小。他定睛往手裏一看,手心裏居然是包TT,包裝上印着偌大的兩個字:超薄。
愛德臉騰地漲紅,混沌如棉絮的頭腦都有那麽一時半刻給吓醒了。差不多到這時,愛德才終于認識到自己似乎并不處于自己熟悉的房間之中。
他瞪大酸痛的眼睛驚恐地環顧四周,重影的視線裏逐漸顯現出晨光下空蕩蕩的房間。室內除了地上堆得到處都是的行李袋、衣服和書以外幾乎空無一物,而自己不知何時居然躺在了正中央的大床上,渾身上下除了條內褲差不多也是一絲不挂。
一意識到自己此時的狀态,愛德就忙不疊地要往床下跳,結果身未出去半茬,少年眼前一黑,就只聽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啪嗒一聲砸在地上的聲音。
“哎喲卧槽疼……”
其實也沒那麽疼,陌生的房間裏鋪着厚實柔軟的地毯,适合貓科動物栖息。可是愛德華卻無法從這遍體作祟的疼痛中恢複,蜷縮在地上只感到頭顱重似千斤,四肢乏力虛軟。一時間少年簡直沒了爬起來的鬥志,沒出息地想索性在地毯上先睡一宿再說。
不料剛才自己的動靜引來了房間外悉索的腳步聲。病痛中的少年五感遲鈍,以至于一時半會都還埋在地毯柔軟的面料裏、沒接收到漸行漸近的步履聲,直到對方走到自己跟前,他才一個激靈地擡起頭。
眼前的男性黑頭發黑眼睛,穿着寬松的居家服、長着好看的臉,渾身上下散發着缱绻的、讓人心悸的松木香。愛德幾乎是一瞬間放松了下來,又一瞬間心跳加快。
人真是奇異的生物,那麽矛盾的生理反應居然也可以同時進行。
對方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上抱着的一團東西,然後彎腰将少年從地上抱了起來。
“都沒有哪個女孩子被我抱過那麽多次的。”對方離開時發出松軟的輕笑聲,聽得人忍不住生氣、又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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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眨眨眼睛,有些不情不願地想起身,但身體的不适又讓他忍不住留戀其溫暖的被窩。他于是決定暫時與不公的命運妥協,先委屈一下躺回床上,等恢複精神、搞清楚狀況了再說。
這到底是哪裏?我怎麽會把自己倒騰到這個地方來?那裝窗簾的鏟屎官是誰來着?少年竭力抗争着下沉的眼皮,擠牙膏般費力地集中自己的神志試圖理清眼前的情況。
他擡起頭,只見眼前的男性重新拾起那團長布,爬上落地窗前的梯子開始自顧自地裝起窗簾來。他那看起來十分柔軟的黑發在脖子上劃開一道罅隙,露出一節清白的頸背。愛德一下子就想起來這個看着不順眼的家夥是何許人也了。
“馬斯坦古?”
聲音比想象中還沙啞微弱許多,但對方顯然還是聽見了。他站在梯子上、伸出胳膊還勾在窗簾的吊環邊,就稍稍側過臉,留給愛德半截無奈的笑臉。
“有進步。”他回過臉,重新專心致志地扣起窗簾,“躺着別動,先吃飯、再吃藥。”
馬斯坦古很快就端來了被他稱為“飯”的東西。愛德原本就喉嚨發幹、毫無胃口,面對着眼前的蘋果麥片混合物更是興致全無。
“表……”
“由不得你。”馬斯坦古說着,就一勺子塞進了愛德不情不願的嘴裏,“已經睡了那麽久了,再不快點好起來,我還怎麽住下去?”
愛德聞言差點把嘴裏的東西吐到對方臉上,但擡眼一看到男人低着頭、給自己吹調羹的側臉,他竟不知怎的卻失了抗争到底的氣力,只得氣鼓鼓地咀嚼着嘴裏的,然後在對方再次伸來勺子時乖乖地張開嘴。
“這是……”愛德一邊費盡地梳理着腦海中的線索,一邊将吃食往下咽,“是你家?”
“嗯。”馬斯坦古說着攪了攪碗裏的麥片,“別拿被子擦嘴!”
“我生病了嗎?”愛德歪着腦袋,問問題的模樣活像個很小的孩子或很幼的貓。
對方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一邊默默在腦海中的條目裏接着“野兔——花栗鼠——貓”後面記了一筆“小小貓”,一邊從碗裏又舀起了一勺,“對。”
“怎麽會……”
“你自己作的呗!”馬斯坦古撇撇嘴,“感冒還在大冷天出來喝酒,喝酒也就算了還傻不拉幾地嗑了亂七八糟的藥。你該慶幸只是發燒而已,否則被染上瘾然後被拖出來做招應女,我看你怎麽辦。”
“喝酒……”愛德皺着眉頭咽下最後一口混合物,竭力跟上對方的思路,“那不是在酒吧裏麽?”
“是啊酒吧裏,我妹把得好好的,就被call去救人了。”羅伊拿起毛巾就往愛德的臉上糊,“本想救你一次還個人情,誰料整個雙休日都給搭進去了,等你好起來想想怎麽報答我吧。”
愛德剛想反駁,就被馬斯坦古簡單粗暴的擦嘴動作糊了一臉。
“我才沒有……”
“吃藥。”話未開口,馬斯坦古又是一把藥往少年嘴裏塞。
“唔!吾柴煤油……”
“咽下去。”馬斯坦古一水杯灌進愛德嘴裏。我靠,這家夥平時那溫文爾雅裝腔作勢的樣子敢情都是裝的??
愛德華一把抹過過嘴,擡起頭就想狠狠地瞪對方一眼,不料突如其來的困意讓本應包含仇恨的目光一波三折、到羅伊的眼中近乎是委屈。
“我才沒有要你救我!”愛德聲嘶力竭,舉起手就要抗議。誰料抗議不成,對方眼珠一轉,反而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來。
“你手上攥着盒TT幹嘛?”
“啊?”
愛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從本章開始到現在手上一直都攥着個什麽,頓時羞憤值爆表,漲紅了臉不惜把最後一點經歷都用在盡力将紙盒往馬斯坦古身上擲去。
可是這樣費盡力氣擠出來的演技根本毫無意義,欺騙不了自己,也推脫不了對方。那個時候的馬斯坦古正一手結果TT往褲兜裏揣、一手端起托盤站起身,他的面容疲憊又無可奈何,落到愛德眼裏的卻是近乎于溫柔的笑意,真的像在面對一只胡鬧的小貓。
“睡醒了再跟我鬥嘴吧你。”
當時愛德華被馬斯坦古嚣張的挑釁作态撥撩得怒不可遏,聽聞對方的話語,更是當即默默發誓,已經在事後男家裏睡了那麽久了、再睡他愛德華.艾利克就是小狗。不料毒誓發完不過5分鐘,少年的意志便不可控制地敗給了洪水猛獸般襲來的倦意,等他再次醒來,窗簾縫隙裏已經透露出了昏暗的暮光。他從床上掙紮地起身,40小時來第一次感到身體如此輕松,仍舊有些迷糊的頭腦也有如卸下了千斤,神清氣爽得叫人懷疑蘋果麥片糊裏是不是加了什麽起死回生的神奇藥劑。唯一忿忿的是他自己,一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別的男人——還是個不要碧蓮的事後男——家裏過夜,就連睡了差不多兩天,愛德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幸好那個做小狗的毒誓是默默發的,否則要是被馬斯坦古聽到,那可真的要被笑掉大牙。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愛德起床時馬斯坦古正巧不在家。室內空無一人,光線暗淡。愛德跳下床,前前後後硬是找不到自己的衣服,無奈只好從床上拽下被子暫裹身上,然後一邊回憶着兩天一來發生的事件、一邊光着腳往屋外走去。
馬斯坦古的屋子漆成藍灰色,配着再簡單不過的家具。大部分家什都還沒有動過的痕跡,唯有敞開的衣櫃懸着幾件大衣、沙發上的毯子透露出宿主經常倒頭就睡的訊息、茶幾上堆着書本和安眠藥、廚房裏餐桌散落着用過的玻璃杯。這些缺乏人氣的畫面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尤為生疏,卻依然隐隐揮發着某個人存在的氣息。那個氣味順着少年無形無色的感官,如神燈般喚起他可觸可摸的實體。實體的影像裏包納着馬斯坦古在自己枕邊留下的凹陷、在自己床底下落下的白色襯衫、還有數分鐘前承接住自己病痛之軀的床單,與雪松、古龍水的味道嵌合在一起,在愛德的胸膛裏撥撩起難以名狀的動蕩。記憶在愛德的腦海裏一點點編織成網,他卻覺得自己身上的某個部分被其網羅住了,難以名狀。
腦海中出現的畫面猶如深海的水母,愛德模模糊糊地記起自己被哈勃克推去廁所吐、又被陌生人拽走的畫面,接下來線索中斷,直接閃現了馬斯坦古那張讓人即心碎又惡寒的臉。于是愛德驚懼地回憶起了自己往對方身上蹭、自己往對方衣服上擤鼻涕、自己往對方車蓋上爬、自己往對方車座上踢等一些列羞恥萬分的畫面——馬丹,在好感對象面前做的事,還有比這更丢人的嗎!該情緒在愛德磕磕絆絆走到房間的廚房門口看到了料理臺上擱置的酒瓶、并回憶起那晚自己與馬斯坦古坐在地上飲酒扯淡相擁(!?)的場景時達到了巅峰。愛德蹲在客廳裏将自己團成球,內心一半因為難以啓齒的高興、一半因為蜜汁羞恥近乎萌生了取刀自刃的輕生之意。
就在愛德華覺得自己的羞恥值已經不能再高時,更讓人想死的事發生了——玄關處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愛德第一反應就是撒腿往房間裏逃,無奈大腦尚且遲緩、信息處理超時,還沒等他提腿,門就已經吱嘎一聲開了。他于是鼓起勇氣,按捺住狂跳的心髒,決定憑借自己的男子漢氣概與另一位當事人當面對峙、速戰速決。
剛進門的馬斯坦古顯然沒料到自己一開門就要迎來與一名裹着床被子、穿着條胖次的矮子對峙的情形。盡管在剛才的數十分鐘裏,愛德的腦洞已經将他妖魔化得非人可為,但事實上他當時的打扮十分得日常。羅伊一手拿着串鑰匙,一手抱着筐衣服,胳膊裏還夾着一個鼓鼓囊囊的賽X味紙袋,看着愛德一臉猝不及防。
他看到愛德勉強故作鎮定的臉先是吃了一驚,然後上上下下掃了少年一眼,默默松了口氣,最後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往屋裏走去。
“喂你……”
“已經很有活力了嘛。”對方聳聳肩,笑着放下鑰匙,“下面也是。”
少年一臉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然後順着馬斯坦古直勾勾的視線往自己身下看去,并反應良好地當即作出一聲慘叫,抓緊被單往腰胯裹去。等他擡起頭,馬斯坦古已經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廚房,将紙袋往餐桌放去了,愛德看着就氣得牙癢癢。
再迷人,也不能改變這厮不要碧蓮的事實。愛德咬牙切齒,“我的衣服呢……!”
“剛給你從樓下洗衣房帶上來,也不謝謝我。”羅伊看也沒看他一眼,揮了揮手上的衣服簍,“不過自助洗衣房的烘幹機烘得不是很幹,晾一會再穿吧。”
“你怎麽能随便扒別人衣服!”少年怒目。
“你以為我想啊?你喜歡嘔吐play、還連累我的衣服和你一起也就算了,難不成讓你的嘔吐物與我的床單一起play嗎?”
“誰特麽喜歡嘔吐……”愛德差點咬到舌頭,“我……我吐了?”
羅伊抽了抽嘴角,“你聚會那天晚飯吃的是夏威夷披薩吧?”
愛德呆呆地看着對方,“……聚會那天?我……我早茶吃的披薩。”
羅伊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嗎?”他說着,轉身拉開冰箱門,“昨天一整天。”
“哪有一整天?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愛德皺緊眉毛,“我只是到晚上才出了點狀況……”
“嗯?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啊,你知道今天周幾嗎?”
“聚會是周五晚上……所以今天不是周六嗎?”
“是周日。”馬斯坦古掏出個蘋果關上冰箱門,沖着愛德華作死一笑。
愛德頓時頭暈目眩。
啥??
昨日的畫面頓時排山倒海般湧入大腦。記憶裏自己怎麽半夜三更把馬斯坦古從床上吵醒喊肚子疼頭疼、怎麽拽着對方領口又罵又哭、怎麽把對方和自己的衣服吐得滿身都是,而馬斯坦古又是怎麽把自己從地上抱到床上、怎麽給自己量體溫、怎麽逼着自己起來喝水吃藥——那一刻,病痛中斷續的記憶都串聯了起來、在愛德的腦海中翻轉有如狂風驟雨,而風眼就是眼前那個站在料理臺前的男人,穿着襯衫和拖鞋,正在用光亮的小刀将一只青蘋果一切為二。
藥、酒精和感冒三管齊下釀制的病痛裏,所有的畫面都籠罩在模糊的霧水之後,難怪那時的愛德差點就把那天的記憶從腦海中徹底裁除。如今的愛德華不論再怎麽努力地去回想那天的情景,能記起的劇情也依然殘缺着細節。
羅伊捏着濕毛巾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掠過少年發燙的臉,那時他剛逼着愛德醒過來,趁着他神志不清的當會吞下熱牛奶和感冒藥。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溫度計無奈地坐在床邊,仰着脖子看了會窗外又低下頭看了眼因難受而在夢中輾轉的少年,嘆了口氣重新擰了擰面盆裏的濕毛巾。他的動作是如此笨手笨腳,給病人擦汗都好幾次将毛巾落在地上,一看就是從沒怎麽照顧過別人的家夥——和愛德真是一模一樣。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照顧了愛德華,将他從已有的疼痛與可能的折磨中拯救了出來——即使他過程中或許有過萬般後悔和不情願,即使他興許至今還是不記得他到底叫愛迪還是愛亞。
“坐下吧,邊吃晚餐邊說。”馬斯坦古輕聲說。
所謂的晚餐由蘋果(又是蘋果!)、三明治(洗衣房隔壁的賽X味)、礦泉水泡的速溶咖啡(“要加糖嗎?”“要。”“要加牛奶嗎?”“表!凸(艹皿艹 )”)和微焦荷包蛋(愛德羅伊兩人齊心協力共同完成)組成,其技術含量與阿爾和麟比起來了有如茅坑VS盧浮宮,讓愛德發自內心地感恩過去的生活。雖然他本人也沒資格對廚藝領域說三道四——畢竟自己也是外賣為生的理工男,但他還是不由地擔心起自己萬一和對方一炮而合、喜結連理,以後家裏誰來做飯?
無奈吃別人的嘴短,何況對方還承包了自己的兩宿、掌握了自己的衣服。愛德裹緊身上的床單決心暫時不多抱怨,爬上了馬斯坦古對面的椅子舉起刀叉來。
舉起了刀叉,卻似乎也端起了心事。愛德不是滋味地注視面前的蘋果良久,心知肚明此時此刻的自己幾乎是有義務對對方說一句“謝謝你”。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左也思量、右也思量,怎麽也琢磨不出一句聽上去即不矯情、又不裝逼的感謝的話。謝謝你把我從麥克或約克的手裏救出來,謝謝你昨天照顧我,謝謝你幫我洗衣服。但轉念一想,那麽一說,換來的或許又是對方為了還當初自己在馬桶邊睡一晚情份的辯駁——而那時的愛德,寧可聽對方說“我只是逼不得已照顧你而已”,也不想聽到他說“我是來還情的”這樣的話。
不料還沒等愛德開口,馬斯坦古自己先來讨打了。
“你已經用不滿的眼神看它很久了。”對方用叉子指了指蘋果片,“它委屈地面黃肌瘦。”
愛德撇撇嘴,“我對它沒什麽不滿的,只是不明白你怎麽就那麽喜歡蘋果啊?”
冷不防的那麽一句,馬斯坦古居然愣了愣。但他很快就作答道,“蘋果很健康啊,你那學醫的弟弟沒告訴你嗎?”
“還真沒有……诶你怎麽會知道阿爾的事!”
愛德倏地起身,羅伊趕緊擡手示意他冷靜。
“你high的時候說的。”
“卧槽我……”愛德羞憤地咬緊下唇,腦海裏對着自己又是狠狠抽了記耳光。我個傻逼怎麽那麽口無遮攔!
馬斯坦古看着少年僵着臉慢慢坐下,低下頭忍不住笑了笑。
“安心,high的你又傻又鬧、麻煩至極,但單就‘坦誠’這一點來說,難得算個萌點。”
“卧槽就你話多,”愛德騰地紅了臉,磨着牙看向別處說,“就你這比樣,還好意思嫌棄別人!”
“真是心痛。寒舍雖破,但也招待了你一日兩夜,你竟還有那麽多不滿。”
“我是單純地對你個人不滿。”愛德字正腔圓。
“怎麽會有人對我不滿,肯定是對屋子。”
“哈?”
“因為我的房子不是球形透明奶白色嘛。”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你還敢說呢,知不知道你昨天把霍克愛的車踢成什麽樣子了?還好她說我可以先洗車加油、明天早上上班的時候再還給她,否則她要是看到自己的愛車被踢成那個樣子,絕對把你我二人釘在靶子上練習射擊。”
“射擊??”
“上次大家玩飛镖的時候,霍克愛10标全中。”馬斯坦古捏着咖啡杯配合地做出發抖的樣子,“真是可怕的女人。”
“那你周五還敢泡她哦。”
“哪敢,我還是專心勾搭拉斯特就好。可惜被你壞了好事。”
“切。就那個黑長卷波霸女主播麽?”哈勃克好像追過她來着?
“是啊,可惜太高冷了。”
愛德回憶了一下會展上聽到的八卦,“她好像有戀父情結。”
馬斯坦古聞言撇撇嘴,“我周圍怎麽就沒個正常人。”
“那你今晚打算怎麽辦?”
說罷,愛德故作漫不經心、嚼着三明治刻意看向別處,然後鬼鬼祟祟地往馬斯坦古的方向瞥了瞥。只見對方聳聳肩,叉着蘋果往嘴裏送去。
“先送你回家吧。”
夜色如洗。也許是馬斯坦古選的路線人跡罕至,一路歸途寂靜無人。這樣屬于兩個人的安靜本應該是尴尬到只能用音樂來稀釋的,然而馬斯坦古卻始終沒有擰開車上的播放器,而愛德華也始終沒有提,不知是因為他倆都讨厭音樂這一事實,還是因為此刻的沉默意外得也不那麽尴尬。
愛德坐在副駕駛,披着頭發靠在玻璃窗上,抱着胳膊一路看着窗外。車內橘黃色的燈光是如此柔亮,愛德幾乎看不清窗外黑漆漆的景色,只能看到玻璃上投落出的人影。羅伊一言不發地看着前方,映照的側顏難以言喻得平靜。
開到便利店門口的時候車停了下來,馬斯坦古跳下車,半晌,又提了個塑料袋回來。
“啥?”愛德翻翻白眼。
“明天的早飯。”羅伊說着将塑料袋往後座一扔,重新握住方向盤。
愛德聞言不由感嘆,“我以後可不要變成你這樣的男人。”
“你現在不就是這樣的嗎?”
“以後就不會了!”
“科科,我十七歲的時候也是那麽以為的。”
“我靠,不要咒我。”愛德做了個鬼臉。
馬斯坦古偏過頭看了看,忍不住笑了笑,“我有那麽不好嗎?”
愛德頓時說不出話了。
有嗎?愛德心裏拼命想,這家夥有很不好嗎?有的吧?有嗎?
想着愛德華輕聲擤了擤鼻涕。羅伊又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車開到了愛德公寓門口,門口貼着的招租啓示在路燈下刺眼萬分。愛德一跳下車,男人就忍不住抓住機會嘲笑了起來。
“這個房間號是你的吧?”
愛德呵呵道,“是啊。冬涼夏暖,距離最近地鐵線僅有30分鐘步程,左依特麗雅公墓、右毗瑪莎化工廠,先生你考慮一下嗎?”
羅伊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天,這可真是塊風水寶地。”
“房租低算是優點吧。”一想到這事,愛德忍不住唉聲嘆氣。
這是個嘲笑愛德的絕佳機會,但不明何故,這一次一向愛占人口舌、愛逞自己口才的羅伊卻什麽都沒說。事實上,那個時候的羅伊只是笑着眯起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在路燈的映照下投落出根根分明的影子,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閃光。他輕聲說,“早知道的話,我不是不可以考慮搬到你一起的嘛。”
那一句話也許只是客氣之談,更可能只是随口一說。馬斯坦古一向都是漫不經心的無形之語,仿佛是往空中若無其事地抛出了一枚廉價的紐扣,而這枚紐扣卻偏偏神差鬼使地嵌在了愛德身上某個細小卻致命的齒輪裏,讓他的全身心幾乎就在這片刻間卡住、靜止、無法呼吸。
然而馬斯坦古卻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依舊渾然不知。他像是沒意識到少年頓時呆立的姿态,兀自轉身從後座撩回了那個不久前剛從便利店帶出來的塑料袋。他靠在椅背上擡起頭,沖着愛德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然後從袋中摸索出一個飲料罐塞進了愛德的手心裏。
西柚汁,溫的。
“午夜航班的服務盡善盡美。”羅伊看着愛德呆若木雞的表情,心滿意足地搖上門窗,“晚安,愛德。”
座駕揚長而去,而愛德此刻卻矗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冬日的夜晚寒風刺骨、靜默無人。車輪聲引擎聲消逝後,夜色中空無一物,龐大若無盡的汪洋、又狹小如逼仄的胸膛。那一刻世界如此安靜,唯有心跳聲在其中震耳欲聾,回聲激蕩在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
那一刻,17歲的愛德平生第一次嘗到了“魂不守舍”的滋味,也第一次觸摸到世俗所說的“愛情”。在此之前那一直是如此陌生、世故、還有幾分可笑的事物,直至今日,他才明白那份被自己長久取笑又長久思慕的心情确非往日種種心意可比拟。好比他多年來根據牛頓定理構築的理性與邏輯之塔被遷移到了一個未知的次元之中,那裏有着截然不同的重力速度參數,以至于一切原以為無懈可擊的樓臺都在一瞬間潰不成軍,被翻騰的洪水卷往不可知的彼岸。
也就是在那一刻,愛德華決定追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