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愛德華.艾利克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逮個正着的。當時的畫面極富有戲劇性,以至于愛德本人都很難将發展成如此場面的過程細節描述給第三方聽:愛德站在廚房櫃臺的電磁爐前,披頭散發,一手提着蜥蜴的尾巴,一手捏着袋肉醬準備下面,身上系着粉色的圍裙,下圌身光着屁圌股蛋兒什麽都沒穿;羅伊站在廚房門口,目光惺忪、頭發淩圌亂,一手扶着門框,一手從自己臉上扒下愛德的褲衩,有白圌濁的液體從胖次上滴滴答答往下圌流。二人如是面面相觑,對視了足足10秒,直至火蜥蜴啪地一聲從前者的手上滑落、一溜煙狂奔着爬進生物箱——他們還是無法轉移開始視線。

事件發生在中午12點半,雨過天晴、陽光明媚的正午,愛德非法入侵的第三個星期天。愛德之前就想過,既然犯法了,那總要做好接受法律制裁的心理準備。蹲班房、丢飯碗、被男主嫌棄都是意料之中的情況。

可他此時此刻,寧可立馬被條子叉進號子,睡在廁所,每天撿肥皂,三餐只有牛奶、沒有炖菜,只為了逃脫馬斯坦古當下難以置信的視線。

心中巨浪翻滾,身體呆若木雞,愛德甚至連配合的尖叫捂裆都忘記做了——世界上最不稱職的受役男主角。

而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肉醬懸空、瞳孔放大,任憑電磁爐上的水和面在鍋裏沸騰着咕咕作響,愣是一動不動地望着馬斯坦古,而對方此刻也正一臉理解不能地看着他。只見他背對着光線,漆黑的、看起來非常柔軟的劉海亂七八糟地落在他困倦的面容上,擡起的眉眼先是困惑地凝神注視了片刻手上的胖次——藍底橙條紋,印着熒光色的閃電圖案,被白色的液體浸透、正一滴一滴往下泫落——然後再慢吞吞地轉移到面前那個金毛少年吓成煞圌筆的臉上。他偏過頭,鎮定地打量了一下少年身上的粉色圍裙、和他裸圌露出的下半截屁圌股與白白的腿。

然後他默不作聲地走上前,當着愛德的面把吱吱作響的電磁爐關了。

“你下面給我吃啊?”他問。

愛德終于反應了過來,光着腿就一膝踹在了馬斯坦古的小腹上。

Very bad ending.

事情的開端在一小時前。按照原計劃,馬斯坦古周日中午都是不在家的——一般不是在外把弟把妹,就是趴在社區圖書館看書。這兩種活動各方面性質都大相徑庭,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能讓馬斯坦古本人在外面賴到天黑才回來。因此盡管愛德一想到馬斯坦古出去和別的男男女圌女摟摟抱抱的樣子心裏就極不是滋味兒,但好歹也能趁到自己入室作案的犯罪時機,因此也就沒多抱怨地來了。

他穿着羽絨服、懷裏揣着一個棉布袋子,哼着小星星就熟門熟路地把馬斯坦古家的大門踹開了。愛德把鞋往門口一甩,噼裏啪啦光着腳往房間裏沖去。只見馬斯坦古家一如既往地淩圌亂,居住的氣息卻比幾周前稍稍多了一些,盥洗室的過道上散落着一雙襪子,愛德的科幻小說被攤開在茶幾上、中間插着一枚書簽,床單皺巴巴的扔了好幾條厚毛毯,但好歹看起來也終于有了被睡過的痕跡——雖然只有那麽一點點,但看到這裏,愛德的心情還是不由地飛上了天。一起飛上天的還有小星星的調子,他唰地一下拉開窗簾,拖開玻璃門給室內通風,歪歪扭扭不着調的哼哼聲在室內跌跌撞撞地回蕩,愛德自覺自動地摁開取暖器,然後蹲在整理起今天帶來的物什。

布袋裏裝的是一瓶蜥蜴多礦物營養液、幾袋子肉醬和一捆意大利面條:前者來自海德裏希的好心捐贈(幾個月後他無意在袋子裏看到了飼料的收據,才知道原來一直是小海偷偷買下來的),後兩者來自愛德樓下的墨西哥偷渡客開的小超市。前天愛德在馬斯坦古家翻箱倒櫃的當會兒突然一陣突發奇想,他拉開他家廚房櫃,卻驚愕地發現裏面除了一口搪瓷鍋和一個電磁爐,空無一物。連愛德的家裏都還有瓶橄榄油和白葡萄酒——盡管自從麟搬走後,就沒怎麽被使用過——馬斯坦古的自理能力和生活水準未免也太極端了。愛德沒怎麽想就從樓下超市裏帶了醬和面,心想雖然這也是速食,但這下也算是提高了一個生活水平線了,而自己哪天田螺姑娘做餓了,也能煮着吃上一碟充饑。

也就是幾分鐘前。

說到底,愛德自己也覺得這是個冒險之舉——之前不管怎麽做,畢竟也只是添添家什、換換東西,還沒有侵占着馬斯坦古的家做過什麽大範圍的動靜。但一想到馬斯坦古今天不到三更半夜都回不到家,又摸了摸此刻有些不平靜的肚皮,愛德便怎麽也克制不住那樣荒誕的念頭了。他一邊嘲笑着馬斯坦古挂在椅背上的粉紅色圍裙、一邊老老實實地系上,在腰後胡亂打了個蝴蝶結,然後便下圌身從櫃子裏搬出鍋碗瓢盆,又把凳子踢到櫃子前踩上去煮起了面條來。

淡黃色的意面在清澈的水中松散了下來,愛德抄起鹽罐随手灑了一些,便跳下板凳等着面條開鍋了。就是在這時,他想起來那瓶營養液還沒給火蜥蜴倒進去。

擰開瓶蓋,一股微妙的苦味兒頓時撲面而來。愛德擰着鼻子用力晃了晃,只見乳白色的粘圌稠液體只是輕微地搖了搖,讓人想到了兒時家政課上做木工時用的白膠。想到這裏,愛德方才維持的好心情不由地垮下了些許。他一邊推開生物箱的蓋子,一邊滿懷沮喪地回憶起了自己兒時最為痛恨的家政課堂:他從來完全不能理解那些費盡心思折騰出來的、歪歪扭扭的小茶墊、小書架到底有什麽實際作用,卻每每被圌逼着抄起锉啊鋸啊對着木條倒騰個沒完,沾得滿手白膠卻還是黏不上——阿爾每次卻都能做得又快又好,他做的小書架甚至真的可以放小冊子。但他可是阿爾馮斯啊,阿爾什麽都能做得完美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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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想的出神時,一抹棕紅的顏色唰地撞進了愛德華的視線。

只見那只該死的畜生如閃電般跳了起來,躍出玻璃箱、直直往愛德手上飛去。愛德一個激靈,猝不及防地往後一退,然而這時什麽都已經晚了。

簡而言之,等愛德華從混亂中恢複神智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手上正捏着火蜥蜴的尾巴,那混賬玩意兒還愛德的指尖拼命掙紮着,八成是預感到自己闖了大禍。愛德錯愕地低下頭,地上的塑料罐子艱難地滾動着,罐子裏的一小部分液體則凝在地上宛如一大片潑出來的濃牛奶或一大灘不可描述的人體分泌物,一大部分則是留在了愛德的圍裙和褲襪上。上衣在圍裙的保護下勉強幸免,黑色褲料卻留下大片乳白的流汁,冰冷的濕意迅速往內層滲入。愛德一個寒顫,此刻,他再吓得懵懵懂懂,通過自己濕透冰冷的內圌褲也差不多認識到自己所陷入的尴尬境地了。

就在這時,身後鍋子發出了鼓鼓的冒泡聲。面快煮好了。

愛德兩眼一黑。

然而情勢刻不容緩。他二話不說,一手抓着那小混圌蛋、一手脫着褲子往盥洗室裏跑去。廚房裏湯面的沸騰聲愈演愈烈,愛德心急火燎地踩下髒兮兮的褲衩,又手忙腳亂地剝下自己潮圌濕的內圌褲信手往浴缸裏一扔,便撒開腿急忙往廚房趕了過去。他咒罵着手上死命掙紮的小東西,咒罵着之前一直給着狼心狗肺的玩意兒投食的自己,然後艱難地附身以最快的速度草草了收拾一下地面和報廢的營養液罐子,迅速起身重新踩上了電磁爐前的凳子。

而馬斯坦古就是在這時候在廚房門口出現的。

他說你下面給我吃啊?愛德揍了他的肚子。

10分鐘後,馬斯坦古把肉醬往盛着面條的碟子裏倒,手上的叉子鎮定自若地攪拌着食材,仿佛眼下的畫面是司空見慣的場景;而愛德裹着馬斯坦古家的浴巾坐在餐桌前,平靜不能的肺腑裏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食欲全無。他盯着桌上的叉子腦海中浮現出刀光劍影,認真思考着如何自盡了事。

不料條未讀完,對方就先吟唱了。

“什麽時候買的……”

馬斯坦古一邊好奇地看着手上的肉醬袋子低聲嘟囔,一邊将碟子往愛德面前推去。少年奪過叉子就趕緊埋頭胡吃海塞,企圖逃避一切可能落到自己身上的問題。好在馬斯坦古并沒有很在意,他只是聳聳肩便把空袋子扔進了垃圌圾桶,拖開椅子就坐在愛德旁邊了。

愛德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羅伊耐心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後無精打采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少年低着頭,視線越過劉海斜睨着他,他的臉上殘留着倦意和黑眼圈,愛德嘴裏食不知味。

“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麽會在我的廚房裏嗎?”羅伊突然地問道。

他立刻就噎住了,并飛快配合地咳嗽了起來。愛德一邊裝咳一邊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對方的臉色,好在對方臉上意外地沒有怒氣,倒是有幾分好奇。然而依舊不可掉以輕心。

愛德擡起頭,拿起餐巾淡定地擦了擦嘴,舉止神情淡定自若。

“為了煮飯吃啊。”他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你煮飯,都不穿褲子啊?”

“你特麽……!跟你說了是因為弄髒了才扔進浴缸的吧!?”愛德惱羞成怒,“倒是你!你為什麽會在你的浴缸裏?”

羅伊眨眨眼睛,愛德趕緊卷起一把面條就往自己嘴裏塞去。

“我也不知道。”他低下頭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嗓音沙啞地回答道,“昨天出去喝酒,結果回來得太晚了……本來想洗個澡去睡,然後大概是在浴缸裏睡着了。現在頭痛得很。”

“一個人喝?”

“怎麽可能?”

“你不是單身狗嗎?”

馬斯坦古笑了笑。

愛德聞言,嘴裏的鹹辣的肉醬一瞬間無比幹澀,難以下咽。

于是他伸手拿過羅伊的水杯,對方一聲不響地看着少年喝了一口、艱難吞咽。愛德幹巴巴地笑起來,“這種情況下……我以為你會睡在別人的家裏?”

“我本來也那麽以為。”對方漫不經心地從愛德手上重新拿過自己的被子,沒皮沒臉地回答道,“不知不覺還是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哇靠你個騷圌貨終于被別人甩啦?”愛德一臉毫不掩飾的興高采烈。

聞言,馬斯坦古好奇地擡起頭,只見對方金色的大眼睛正閃閃發亮地看着自己,一副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的模樣,殊不知還有一大片番茄醬糊在他的臉上,于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抽過紙巾,低着頭輕笑着對折了。

“我被甩,你就那麽高興啊?”

他伸過手,愛德不記得紙巾糊上臉的觸感,只記得他屈起是指節擦過自己臉頰的輕柔。愛德倒吸一口冷氣,他聽見對方戲谑的聲音滑過,輕浮而柔和,一如在自己臉上轉瞬即逝的白紙。

“那我睡到你家去,怎麽樣呢?”

愛德的手指,幾乎是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捏着叉子的手指用力地隐隐顫抖。他看向對方,馬斯坦古的眼睛也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愛德想怎麽會有人挂着黑眼圈還是那麽好看?愛德想怎麽會有人能把這樣假惺惺的邀請說得像發自肺腑的情話?随後他恍然大悟,他想這就是對方一直以來對付那些自動咬鈎的人的手腕了,這就是所謂“乘虛而入”時的可乘之機了。

羅伊這樣的伎倆對付過多少人、多少次呢?愛德是無從知曉,但對他而言或許早就熟門熟路了吧?被甩只是玩笑話,馬斯坦古年輕、好看,不經意的一瞥就能調情,拉住自己的手腕就足以魂牽夢萦,對他來說,能讓他感到落寞的人才是極少數,願意溫暖他床榻的人怕是召之即來。而愛德在他眼裏,興許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那也無星無月的深夜裏,麟曾在電話裏前言不搭後語地對自己說,破裂了又不試圖去自己修補自己的人就像碎裂的水瓶,不論對他多好、不論對他怎樣溫柔,那些感情都會像曾輕易流入那樣、輕易地從他身上流出,不留下一絲痕跡。他大抵是尋找過可以去修補自己的人,也許有一次兩次,也許有過許多次。而愛德不會是第一個試圖去填補他的人,哪怕他是愛德第一個如此強烈地渴望自己能夠去珍惜的對象。

如今,那麽一個機會落到了他的眼前,通過對方擦過自己臉頰的手指和注視着自己的眼睛傳遞了過來,不容逃避地逼問着他、引誘着他。這個時候,只要他回答說“好”就夠了。愛德心想,只要自己說“好”,對方的溫柔、對方的好看、對方的聰穎就都能變成自己的,他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就終于可以攥到自己的手心了。

只要自己說“好”,羅伊也許就可以是自己的。

愛德閉了閉眼睛,攥着叉子的指骨繃緊泛白。他對自己說,我從來沒有那麽想得到誰過;他對自己說,我從來沒有鼓起那麽多勇氣過。

他想說,好啊。

然後他聽見自己說,“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啊?”

愛德華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肩膀一瞬間垮了下來。

羅伊無言地別過頭望向別處,縮在椅子上抱起一條腿。他沉默不語地盯着餐桌對面的生物箱,憔悴蒼白的臉上暗暗浮現出隐忍的神情,不知忍受的是宿醉、還是別的什麽疼痛。

但愛德卻感受到了,因為此刻這份難過不知為何也掉落進了他的腸胃裏,如利刃般切割着他的身體。他不知道是不是馬斯坦古什麽時候在自己的食物裏下了什麽魔藥,逼着自己和他一起感同身受。他無聲地端起水杯,卻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幾乎連水都難以咽下。

愛德覺得眼眶隐隐泛辣,他咬緊牙關讓自己說話的聲音不要發抖。

“對不起。”

靜默許久,羅伊搖了搖頭。

“不,謝謝你。”他輕聲回答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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