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別替你父親做決定
狹窄的過道空氣立時變得稀薄,這麽猝不及防的第二面,實在讓餘明淵措手不及。這麽晚了,快十一二點了吧,蔣羨祺還穿得幹淨整潔,西裝領帶永遠筆挺,皮鞋從不沾灰塵,而他襯衫上添加了色素的奶油蛋糕印漬融化開來,像一團糊住的污泥,頭發經過一天的粉塵洗禮,從額上垂落下來。
如此落魄,餘明淵心中不由哀嚎,再見面,難道一定讓他體面一點也不行嗎?
蔣羨祺也在看他,匆匆的腳步慢了下來。餘明淵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的頭發上沒洗幹淨的奶油,還是在看襯衫上水漬,心中窘得發慌,讓他不由移開目光,落到蔣羨祺身邊的人身上。
大晚上的,一身西裝革履,手上還拿着一沓公文,跟在蔣羨祺身邊戰戰兢兢的,一看就是貼身秘書——張家峰。
他還在作秘書。
張家峰也看到了餘明淵,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的痕跡比他的老板要多,大概天生的勞碌命,乍一見到餘明淵,脫口道:
“餘少!”
這一聲,将走廊徒然安靜下來的凝滞打破。餘明淵朝他一笑,他跟張家峰沒什麽恩怨,實際算來,在蔣家,張家峰以前求他的時候更多。
不過,今晚他實在不想說話,只微微點頭。
張家峰的話剛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莽撞了,臉上十分懊惱。又見餘明淵沒有漠視他,還朝自己點頭微笑,馬上也回了一個笑,接着擡頭看向自己的老板。
蔣羨祺果然不快地瞪着他,薄唇微抿。然而沒等他說點什麽來補救,蔣羨祺已經轉向餘明淵,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眼神陰鸷而深沉。
餘明淵卻已不再擡頭,他垂頭看自己手腕的手表,時間真的太晚了,他必須回去了。
他不等蔣羨祺一行人先離開,便側身繞過蔣羨祺的身邊,朝出口走去。
實在沒可說的,叫他什麽呢?蔣先生?那跟以前又有什麽區別?既然打算做陌生人,那就一句話不要講。
誰知道,講多了會不會說錯話?
餘明淵的神色自然下來,他與蔣羨祺擦肩而過,跟白天擦肩而過的千千萬萬人沒什麽不同。他的心跳不會加速,臉上亦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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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等。”
餘明淵心中記挂着出門打車的事,做窮人要有窮人的自覺,來這兒的人大約都不會用到滴滴,離市區太遠,出租車也不會光顧。不知道門童願意不願意幫幫他,為他指一個方便之門。
“餘明淵,我讓你等等。”
餘明淵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那力道很重,把他往後一扯,餘明淵整個人都晃了晃,他詫異地向後一看。
蔣羨祺憤怒地看着他,很生氣的樣子。
餘明淵眨眨眼睛,滿臉困惑,蔣羨祺還在瞪他,好像他做錯了事。可是他話都沒說一句,表情都管理裏的很好,不該流露的一點都沒有露出來。
他去看張家峰,希望張家峰盡到第一助理的責任。蔣羨祺每年付給他那麽高的年終,可不是讓他在一旁幹看着自己老板做錯決定的。
誰想張家峰卻連看他都不敢看,帶着其他人就要離開。
餘明淵這才慌了,他擡眼看蔣羨祺的臉,這是他們分別之後,第一次離得這樣近,連蔣羨祺生氣時眉心上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幹嘛這麽生氣!
“什麽事?”餘明淵問。
然而他一出聲,又或者這句話再一次犯了蔣羨祺的忌諱,餘明淵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的力道重了重,捏得他都疼了。
“你現在——”蔣羨祺開口道,然而話沒說話,另一個響亮的聲音蓋過他。
“明淵!明淵!”
餘明淵朝聲音來向望去,劉涵之焦急的臉出現在走廊的盡頭。
蔣羨祺也看到了他,他松開手,後退兩步,和餘明淵并列站在一起。
劉涵之在走廊四顧,看到餘明淵的身影,便拔腿跑過來。他的發型都因為他的步伐淩亂了許多,不過這并沒有損傷劉涵之的帥氣,反而多了兩分不羁。
單看外形,他實在是個不錯的男人。
“你到哪裏去了?我在包廂一直沒等到你,打你電話,你又不接。”劉涵之數落他。
餘明淵聞言,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他想起來,來的路上給手機設了靜音,怪不得沒聽到鈴聲。手機屏幕按亮,劉涵之無數個來電顯示顯現出來。
他似乎真的很擔心自己。
餘明淵放下手機看劉涵之,他臉上那層焦急終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找到餘明淵的放心。
“你怎麽不說話?——您、您是蔣叔?”劉涵之的注意力放松之後,才有空注意現場別的男人。
一看之下,頓時呼吸屏住。
蔣羨祺聽這個公然在他面前對餘明淵表示擔憂的大男孩叫自己叔叔,也分外詫異。他将目光從餘明淵臉上收回,定睛看向劉涵之。
劉涵之與他的父親有六分像,這已足夠。
蔣羨祺的記憶力一向極佳,他能有現在的身家,絕對的真材實料、絕不摻假。
“你是劉總的公子?”蔣羨祺客套道,他說着,又看了一眼餘明淵。
劉涵之豐富的表情與餘明淵的冷淡對比,相差實在太大,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正是。蔣叔您是過來找少君的嗎?他現在在我們的包廂,我去喊他過來?”劉涵之殷勤地道。
“少君也在?”蔣羨祺才知道。
劉涵之卻理解錯了他的意思,“是啊,我們叫了少君去了我們的包房。”
蔣羨祺不語,劉涵之默認他同意,樂颠颠地回頭看餘明淵:“明淵?”
他始終沒發現餘明淵對他的冷淡,餘明淵沉默,他認真地說:“劉先生,我想我要先回去了。”
“什麽?”劉涵之錯愕至極,他伸手抓住餘明淵的肩膀,無措道:“明淵你怎麽了?”
“何必要我把話說得那麽明白。”餘明淵淡淡道,他推開劉涵之的手,目光直直地看着劉涵之,“劉先生,我的工作很忙,時間很緊,沒空陪你玩戀愛游戲,更沒參加你朋友的生日宴會,聽他對我過去生活的批判。”
劉涵之呆住,他沒想到餘明淵會說這樣的話,他道:“你聽到我和師秋說的話了。”
“一字不漏。”餘明淵回道。
劉涵之想解釋,他擡起雙臂,想再次抓住餘明淵的肩膀。餘明淵退後一步,不給他機會。
“你聽我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是師秋——”
“不要緊,你不需要解釋。”
“明淵,你聽我說,我真的不知道師秋會——”
“我說了,你不要解釋。”
餘明淵覺得跟劉涵之說話好累,是不是富家子弟都這個模樣,聽不懂人的話。
——“你們怎麽都在這兒?”一個略顯耳熟的聲音在走廊響起。
餘明淵擡起頭,目光越過劉涵之的肩膀,看到不遠處伫立着一個穿着簡單咖啡色毛衣的青年。雖然穿的簡單,但是周身氣度已十分吸引人的眼球。
今晚到底是什麽日子,不想見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來,讓人應接不暇。
“蔣先生,劉涵之——”王少君含笑走過來,他好奇的目光看向餘明淵,“咦,你好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這樣的自來熟,餘明淵看着他自慚形穢,他還在夢裏把他想象成十惡不赦的人,可見自己的心胸是如何的狹小。
王少君和之前的唐洵之流相比,着實是另一個高度。
他配得上蔣羨祺。
餘明淵越發的想走了,待在這兒實在是自取其辱。
大約都是熟人,王少君上前親密地挽住蔣羨祺的手臂,他笑着看餘明淵:“你是涵之的朋友嗎?第一次見到你。”
餘明淵苦笑,這叫他如何回答,他根本不應該留在這兒。
“不,你看錯了,劉先生是我的客戶——”
“就是客戶嗎?”劉涵之突然打斷他,痛苦地說。
你看,沒有吃過苦的小少爺大約就是這樣,公開場合,肆無忌憚地流露自己的感情,才不管旁人的眼光。
餘明淵想,他一定要自己難堪了。
“是。”
餘明淵惜字如金,轉身就走。
劉涵之眼疾手快,拽他的手,想拉住他。
他們這樣像電視上演的三流肥皂劇,劉涵之毫無所覺,做戲做得如此認真。不過才見了三次面,第一次,餘明淵甚至都不記得了。
“明淵——”
餘明淵光火,劉涵之為什麽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他。
“劉先生,請你自重。”
終于還是做了這個壞人,呵。
劉涵之呆住,他愣愣地看着餘明淵。
這個表情才應景,苦苦追求的富二代被人如此沒眼色的落面子,多麽值得人同情。
是自己不識好歹。
“消消氣,消消氣,涵之你快給人道歉,你看你把人逼到什麽地步,你就是再喜歡人家,也不能強迫人啊?”王少君看了一會兒戲,開口勸道,“明淵?我能這麽叫你嗎?我知道涵之肯定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你別生他的氣,他從小嬌生慣養,性格還是個孩子。時間還早,不如我們坐下來喝杯茶怎麽樣?大家重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把話說開。”
劉涵之只盯着餘明淵:“明淵,給我解釋的機會好不好?”語氣是那樣的可憐。
餘明淵擡起頭環視衆人,都在等他的答案。蔣羨祺則微微皺着眉看他, 一直沉默着。
面對這些人,簡直比連續加班一周還累。
他精疲力盡。
“好,不如把話說開。”他緩緩道,“劉涵之,你清楚我以前的身份,但是你不介意是嗎?”
“是,我很欣賞你,我不說假話。”
“明白了。”餘明淵點頭,“但我很介意,我最恨以前這段經歷,我不想和一個對我的過去一清二楚的人在一起。你聽清楚了嗎?”
蔣羨祺目光一凝,他眯起眼睛深深地看着餘明淵。
“我向你鄭重道歉可以嗎?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提一個字。”
“不,我聽見你剛剛叫蔣羨祺蔣叔,是嗎?”
“對。”
餘明淵笑笑,他道:“但我答應過蔣羨祺,我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什麽意思?”王少君茫然,他看看餘明淵,又望向蔣羨祺,可蔣羨祺卻一直盯着餘明淵,這讓他的心頓時慌張起來。
“我已經破了兩次例,常言道,事不過三,我應該竭力避免第三次見面,這是我的本分。”
“蔣先生?”王少君湊近蔣羨祺,他想弄明白餘明淵說得話到底什麽意思。
大家看起來都心知肚明,就他一個人蒙在鼓裏。
劉涵之說:“我可以——”
“你不可以。你只是劉家的兒子,不是老子。你靠你父親吃飯,別替你父親做決定。”
“你別話說得那麽絕,世事無絕對!”
餘明淵笑起來,“那好,正好蔣家能當家作主的人就在現場,你就當着蔣羨祺的面發誓吧。——你們劉家以後同蔣家再無生意往來,如若反悔,你們劉家立時破産,你變成和我一樣的窮光蛋。”
劉涵之張着嘴,他的目光游移,思想在做劇烈的鬥争,久久沒有踏出一步的勇氣。
大話誰不會講,餘明淵退後兩步,對着衆人道:
“話說完了,我可以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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