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可以,”鄭慎用手掌抵住額頭,随後又放下,冷冷開口,“還要什麽?”
“沒……沒有了。”
後山小亭裏安靜,除了他們以外沒有旁人,鄭慎夥食一向精細,哪怕住校每天也會有專人送來日常三餐,顏秋生只要負責去取來就好,學校管理嚴苛,無關人員和車輛是不能進入校園的。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顏秋生擺好飯盒,緊繃站在他身後,看到人像往常一樣開始吃飯,他才悄悄松了口氣。
看來鄭慎并沒有太難過傷心,顏秋生暗笑自己多心了。
他正走神,忽然聽到幾句話鑽進耳朵,“你不用去找別人,想要什麽就來找我讨。”
鄭慎說得平平淡淡,不是平常那種聲線,顏秋生敏銳,原先每句尾音會有輕輕上揚,撒嬌似的黏黏糊糊,是只對他一個人的,而現在卻完全沉了下來,像深海籠罩,像對陌生人。
“嗯。”顏秋生窘迫點頭。
兩人關系比之前的冷戰還要僵硬,晚上時鄭慎不再住宿舍,只需要顏秋生才會來,顏秋生怕他真玩上了瘾,每回都要些東西提醒——倒沒有多貴重,只是球鞋電子産品之類的。
他拿到後沒用過,珍惜地放在床底紙箱裏。
偶爾顏秋生跟他吹枕邊風,怕外面有人欺負這傻白甜,念念叨叨跟他講不要識人不清、上當受騙。
“哦,那我受教了。”鄭慎攥住他的手腕,話語跟動作經常完全不一致,繞是顏秋生也常被他弄得犯昏發傻,索性閉上嘴巴。
第二天衛行發現他手腕上紅痕,大呼小叫,“哇,這誰欺負你的?不知道你是我罩着的啊?你說是誰,我找人打架去!”
“沒誰,不小心蹭到的,”顏秋生正幫他做值日,聽他講得氣勢洶洶便逗他玩,“你還找人打架,你這小胳膊小腿的,經不住一下。”
“我才不動手,我找我哥來打。”還挺驕傲地昂起頭。
打掃完教室衛生,衛行火急火燎地拖着顏秋生去舞蹈教室,顏秋生是很不錯的觀衆和幫手,不像他爸媽,見着他跳舞就橫眉豎眼,衛行沮喪,“他們覺得我應該學跆拳道、泰拳、自由搏擊……哪怕樂器都好,而且他們覺得愛好玩玩就好了的。”
“伯父伯母,他們有自己的考慮吧。”
“他們再生一個弟弟就好了呀,為什麽要逼我。”
衛行叉着腰學他爸講話,“衛行,你怎麽一點男孩樣子都沒有!”學完唉聲嘆氣,開始放音樂,是首舒緩的芭蕾舞曲,“還說要暑假把我送去訓練,秋生,那樣我一定會死的,我真的不想吃死老鼠……來幫我壓腿。”
“哦,”顏秋生按住他左腿,“哪有那麽誇張。你不是有個哥哥?”
“他是我大伯的私生子,我出生時他才回來認祖歸宗,時間太巧,有人覺得他是騙子,做過幾次親子鑒定都沒問題,不過他們還是不太承認他,反正在我心裏,他就是我哥嘛。”
顏秋生聽到八卦很開心,又往大腦人際關系小本子裏添加備注。
“哎,你用力一點!沒吃飯啊?”
“我是怕弄痛你。”
“沒事啊,你到這來,扶着這……”
顏秋生正幫他熱身,音樂聲突然停下,他們一齊扭過頭查看怎麽回事,只見門口一道人影,鄭慎正冷若冰霜地站在那裏。
大祖宗撞見小祖宗,兩人互相瞪對方,顏秋生揉了揉眉心。
“你鬼魂似的想吓唬誰啊!還關音樂!”
鄭慎不理會他的挑釁,徑直對旁邊的人開口,“過來。”
“你哪位啊!他又不是你寵物!”
“衛行,”顏秋生打圓場,“沒事,你先回去吧,白天再來陪你練習,光線也好一點。”順帶不露痕跡地解釋了當下場景。
“憑什麽!你答應陪我練習到九點的!”衛行還想罵人,見好友為難模樣,只好重重“哼”了一聲,用力撞過鄭慎肩膀走了。
“你答應他了?”
“嗯。”
“那他用什麽跟你交換的?錢?名額?衛家的承諾?”鄭慎氣極反笑,又重複說了一次,“過來。”
顏秋生感覺到危險氣息,在原地并不動,試圖緩和氣氛,“你怎麽來了?沒去圖書館麽?”
這一選擇卻更加激怒鄭慎,他不再說第三次,而是大步走過來扯住那人後領,一直拽到了門口,絲毫不顧這中途顏秋生的幾次踉跄摔倒。
離開了剛剛的空間,鄭慎才松開手,一心一意地理着腕上手表。
顏秋生深呼吸,謹慎回答,“一開始是衛家企業贊助名額,後來我們熟了,衛行又沒什麽朋友……”
“顏秋生,有我一個還不夠是麽?你怎麽這麽貪心?”
他好兇。
顏秋生竭力控制住肢體顫抖,剛想解釋卻發現無從說起,像那條剛剛失去聲音的小美人魚,只覺得喉嚨嘶啞疼痛。
是他自己執意選擇與巫婆交換的。
他只能平靜而專注地看鄭慎離開的背影。
之後足足兩個星期,顏秋生都沒能再見到他,旁敲側擊問了老師情況,說是他家中有其餘課程安排和活動,請了兩周的假。
于是顏秋生就多記了一份課堂筆記,每天整理好塞在小王子抽屜裏。放完又忍不住唉聲嘆氣,鄭慎這次這麽生氣,估計是再也哄不好了。
顏秋生出了校門去查賬戶餘額,得出的結論是哪怕他把褲子都當掉,目前也是還不清鄭慎錢的。
主要問題是他還在上學,沒有穩定的現金流。
結果鄭慎回來後沒提錢的事,甚至主動找他講了一句話:
——“以後不要主動碰我,不準叫我的名字,任何時候都不可以。”
“是,”顏秋生翻過一頁詞典,從風而服地低聲說,“鄭少。”
随後一年他過得辛苦,後來付不起宿舍費用,不得不搬到距離學校有半小時車程的地下室去。
顏秋生苦中作樂,布置了老鼠夾,一邊抓老鼠一邊解物理題,順利拿下當年的全額獎學金。
現在覺得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顏秋生抱着枕頭滾了一圈,如今過年市區不讓放煙花,手機也發燙關機,在萬籁俱寂中他坐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天上挂着一輪彎月,和他九歲那次看到的月亮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