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語調冷冷:“幹嘛?”
姚肅在電話那頭似乎是清了清喉嚨,然後才問:“在哪兒?”
“從超市回宿舍的路上。”
姚肅像是覺得新奇,語調有一絲無法言喻的細微變化:“你親自去?”
“那不然呢?沒車沒保姆,我又不能上淘寶找跑腿代辦。”慕馥陽聽到他的聲音就沒來由的煩躁惱怒,特別是捕捉聽他的腔調裏略微的一絲類似愉悅的東西,就更有點上火了,“這會兒馬上上大街了,有屁快放。”
姚肅愣了一下,略微有幾分不悅,淡淡說:“你外公外婆好久沒見過你了,都很想你。”
“……”
“抽個空回來一下,明天過來公司開會的時候,我再跟你詳細說。”
“……我不會回去的。”
“你必須來,你忘了你是怎麽答應你爸爸的,外公外婆就你一個外孫,他們每天想的就是能看見你。”
“……”草。
有樹蔭的地方突然就走完了,兩個人一下暴露在炎熱的太陽地裏,陽光強烈的一瞬間照過來,恨不得刺瞎他眼睛似的。
心頭有種類似憤怒的東西一直密密麻麻的燒不起來,每每想要燒起來,就被三言兩語的所謂感情羁絆心不甘情不願的撲滅了,令他不爽。
最後只能用輕到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再說吧。”
他放下電話,好心情全沒了:“走吧。”
沈忱提起兩個袋子,走過來貼在他旁邊,似乎對他的電話很好奇:“你家裏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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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馥陽心裏咯噔一下,不太爽了,但是還是直接說道:“他不配。”
沈忱感覺碰了個釘子,讪笑着,弱弱地說:“我還以為是你家裏人,老大,那你現在家裏還……”
慕馥陽不想談這個話題,心煩意亂地吼了聲:“都他媽死絕了。”
沈忱怔了怔,不再吭聲。
兩人迎着格外燦爛的陽光一直走,慕馥陽發現自己好像無形之中就聊死了一個天兒,再看沈忱,沉默地走在自己身邊,臉上熱得都發紅了,鬓角滲出一點晶瑩剔透的汗珠,走路一颠兒一颠兒地,好像有人在他腳底下按了個彈簧似的,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覺得自己剛才語氣重了,卻不好意思道歉。
晚上看球賽,慕馥陽正獨霸四人座沙發,平躺如等待王子親吻的白雪公主,羅崇寧洗完澡走出來,經過他去廚房拿喝的,過了沒幾分鐘,端出一盒西瓜來。
白雪公主馬上就躺不住了,垂死病中驚坐起:“西瓜放回去。”
羅崇寧充耳不聞,順手揭開蓋子:“怎麽,你專款專項吶,這麽小氣,兄弟如手足,女人不過是衣服,憑咱倆的交情,好的穿一條褲子,你連幾塊西瓜都舍不得給我?我偏要吃。”
慕馥陽前傾身子,一手把盒子奪過來:“你大腿比我粗,我的褲子你穿不上,至于你的‘衣服’,不在我審美範圍之內,我敬謝不敏。”
梁宵從樓上下來,看隊長抱着一盒西瓜,正在和寧哥打保衛戰,決定伸手一個出其不備,坐收漁翁之利。
但是漁翁之利沒收成,還被隊長在腦袋上敲了一把:“你成天忱忱來,忱忱去的,他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搶。”
羅崇寧馬上啊了一聲,朝梁宵一番擠眉弄眼,拖長了調子:“原來如此,那行吧,朋友妻,不可戲,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吃。”
梁宵順勢擡高手,舉得老高:“那我也不好意思。”
慕馥陽覺得羅崇寧和梁宵真的有病,分明沈忱也是個男的,什麽妻不妻的,他們非把他搞得跟不小心混入三個大老爺們中的一個小姑娘似的,比如現在沈忱走下來,他自動挪到一邊,就看見他們兩個人馬上分別從兩邊過去把他擠在中間,一人伸一只手摟住他肩膀,親切地用語言調戲他,說:“忱忱,吃瓜,你買的西瓜我們剛剛就在某人的監督下幫你從冰箱拿出來了。”
沈忱坐在中間,像是一片被兩塊面包夾擊的培根,擠着擠着變成了紅色:“雖然是我買的,但是你們也吃呀。”
羅崇寧冒着被人捶死的危險,瘋狂地在死亡邊緣試探:“不不不,某人不讓我們吃。”
他斜睨羅崇寧一眼,那一眼的餘光也帶到沈忱,趕忙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對,我就是那個某人,怎麽樣。”
羅崇寧聳聳肩:“那還能怎麽樣,我們明天開會,去公司的食堂吃,公司食堂還可以喝西瓜汁呢,管夠。
沈忱直勾勾地看着他,但是沒有說話。
第二天,公司食堂,四個人圍坐在落地窗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梁宵喝冰牛奶,沈忱喝冰咖啡,慕馥陽喝冰可樂,唯獨羅崇寧面前擺了一排西瓜汁。
慕馥陽坐在他旁邊,幫他分別豎好吸管:“喝,我看着你喝。”
羅崇寧讪笑着擺擺手:“我是喝果汁,不知道的人以為我表演吹排笛呢,我慢慢喝還不行嗎?”小口啜泣着,他轉移話題,“梁宵,你喝那麽多牛奶幹嘛?”
梁宵:“二十三還蹿一蹿呢,我才二十,還可以長高。”
羅崇寧搖搖頭:“我和老慕一樣高,你和沈忱一樣高,咱們的隊形一會兒排成個凹字,一會兒排成個凸字,多和諧呀,別喝了。”
梁宵哭笑不得:“這哥真有意思,你回小學吧,說不定還能在三年級的課上混個語文課代表當當。”
幾個人正打趣着彼此,慕馥陽電話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然後像早年商場推銷手機的服務員,手持着向衆人展示一圈電話號碼:“邵阿姨奪命call來了,走吧,上去吧。”
走進會議室,邵阿姨已經畢恭畢敬地站在姚總身邊等候,待他們四人入座後,馬上傳達了後天就去B市衛視參加綜藝《周末來玩吧》錄制專場,所謂專場,就是只有他們四個人做嘉賓,既要唱歌跳舞又要做游戲聊天,并再次重申注意事項——
“再說一遍,上次在南風衛視的鬧劇不允許再次發生,游戲流程我們後天早上到了錄制現場就會拿到,怎麽組隊當時就商量好,還有回答問題,哎,我不求高大上,但求不智障,彼此配合互相的智商,不要低幼的特別突出,更不要念錯別字,會被吃瓜群衆起外號的。”
幾個人應了,邵露露轉向姚肅:“後天去,大後天就回來,我保證帶好隊伍。”
姚肅點點頭:“嗯,我挺放心的,細節你們私下再盯,有件事我想單獨和慕馥陽說,你留一下。”
四個人次第走出會議室,只剩下姚肅和慕馥陽兩個人,慕馥陽調整了個坐姿,懶懶把右腿架在左腿膝蓋上。
姚肅看着他的表情逐漸趨于無奈,想抽煙,可是又不願意當着慕馥陽的面抽,于是只能空虛地摸煙盒,半晌過後,才終于說:“你明天去看看外公、外婆,你選時間,那個時間段我絕對不會出現在家裏。”
慕馥陽垮下一張臉來,輕輕哼了聲,然後問:“他們為什麽想見我?”
姚肅盯着他,看他冷着臉面無表情,知道他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吭聲,讓他發洩。
從十六歲,慕明钊把他帶到公司來,他扛一個黑色的大包,上面挂滿了奇奇怪怪的配飾,鼻頭都凍紅了,小小的一張臉,帶着頂黑色長耳雷鋒帽,灰色的絨毛遮住半張臉,長相精致得像是畫裏畫出來的似的,帥得簡直誇張,明顯是随顧雲南樣子臉型。唯獨鼻子,鼻子很高挺,是慕明钊的鼻子,身高也很高,是慕明钊的身高,五官身材可以說是集合了顧雲南和慕明钊所有的優點。顧雲南沒騙他,這真的是她和慕明钊的孩子。
他朝他打招呼,心裏莫名發怯:“馥陽。”他朝他瞪了一眼,很沒有禮貌地問:“你誰?”
慕明钊臉上挂不住了,抓過他的手:“陽陽!不許沒大沒小!這是你……你姚叔叔,是,是……你媽媽的,的……”
當時姚肅走過去,很文質彬彬地伸手:“我是你媽媽的丈夫。”
“……”慕馥陽愣了愣,臉漲得通紅,說了句“我呸!”,然後一口啐了過來。
濕漉漉的,姚肅摸着自己的臉,還是頭一回,有人把口水吐在他臉上。
慕明钊老實憨厚嘴笨,顧雲南嬌氣多愁善感,這麽幾年,他體會過來了,他和他們兩個人誰也不像。
“他們憑什麽想見我?我和我爸在槐洲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我們家住的是店鋪的倉庫,床板還沒有他們家兩個狗窩寬大,下雨天卷閘門拉不嚴實往裏滲水,睡覺前要拿廢報紙把縫隙塞住,那時他們沒有想見過我一次。爆閃首秀我燙傷住院需要腿部植皮,他們全部在英國,沒回來看過我一次。我去美國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只有我一個人,他們從洛杉矶轉機,沒有來看過我一次。等他們回來了,說想見我,我就得去?”
“但是你答應過你爸爸……”
慕馥陽突然吼了一聲:“別提我爸,你們他媽的把他治好了嗎?!”
“……”
“沒有,我伏低做小,委曲求全,強顏歡笑,等來的就是一具屍體,我爸的屍體,如果我知道我日複一日的訓練,學那些毫無意義的歌,跳那些毫無意義的舞,最終的結果是換不來那個對我很有意義的人,換來的就是你們對我的綁架,用我爸來綁架我,用所謂的親情綁架我,我寧願我從來沒有來過。”
“你們全是一群騙子,而我能被你們騙,就充分說明了我他媽就是個傻子。”
他蹭地站起來,眼睛酸疼得厲害,然後頭也不回地直奔門口,大步邁了出去,然後狠狠地摔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