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風和煦,梧桐苑裏安靜如斯。
大丫鬟紅珠步履輕盈的帶着一個着深色長袍的中年男子穿過一二進的回廊,停在了梧桐苑二進的書房前面。
伺立在書房門口的小丫鬟對紅珠福了福身,垂首恭聲,“郡主吩咐,紅珠姐姐到了便直接進去。”
紅珠微微颔首,扭頭對男人含笑道,“徐先生,我們進去吧。”
“姑娘先請。”
徐先生面上帶着儒雅淡定的微笑,心裏不安的打着鼓。他想不通郡主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讓他去調查長公主府有沒有仇人。
徐先生姓徐名文,是臨安長公主府裏的一名家臣,有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事都是他在處理。
半個月前,臨安長公主的獨女宋長寧郡主突然将徐文傳到了梧桐苑,開口就是讓他調查長公主府是否有仇人。
當時一聽這話,徐文差點沒維持得了他素來儒雅的表情,郡主是不是對長公主府有什麽誤解。
長公主府怎麽可能沒有仇人!
已逝的宋驸馬溫文爾雅受人稱贊,基本上不存在與他有仇的人,但長公主殿下的脾性和風光霁月的宋驸馬南轅北轍,仗着長公主的身份,得罪的人不計其數,小到丫鬟奴才,大至王公貴族,仔細排起來怕是要繞長公主府好幾圈。
他試探性的問了下宋長寧為什麽突然要調查這件事,然後徐文看見宋長寧露出了一絲悲傷,更多的則是憤恨。
徐文是長公主府的家臣,能這麽近的見到宋長寧的機會并不多,在他印象裏宋長寧一直是一個容貌嬌美性子鮮活沒有什麽煩惱的貴族小姐,乍然一見宋長寧這樣的表情,他就愣住了,後來再仔細一看,宋長寧垂着眼睑,嘴角挂着一抹散漫的笑容。
她嘴唇一咧,半笑不笑,聲音微涼,“世事無常,說不定就有人暗梭梭的想對付我們一家子呢。”
跟着紅珠進書房,徐文低眉斂目,直到請完安,聽到宋長寧讓他坐下他才擡頭飛快的看了宋長寧一眼,只見一個着描金曳地百花裙的女子坐在太師椅上,雲鬓花顏金步搖,讓人不敢直視。
宋長寧向來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半個月已經是她的極限,直截了當的問徐文,“事情可有結果了?”
徐文坐着三分之一的椅子,抿了抿唇,委婉道,“長公主性子比較直,眼裏揉不得沙子……”
宋長寧擰眉,打斷徐文的話,“你的意思是可能會算計長公主府的人會很多?”
徐文頓了頓,沒直接回答宋長寧,只道,“屬下調查了一番,以為以長公主的身份,即便有人想要對付長公主府,也沒那麽容易。”
宋長寧:“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徐文心念微動,擡眸看宋長寧,遲疑着問,“敢問郡主可是察覺到了什麽?”
宋長寧看了徐文一眼,揉了揉眉心,疲憊的吐出一口濁氣。
她不是察覺到了什麽,她是親生經歷過。
半個月前的一天早上,醒來的宋長寧就不再是以前的宋長寧,而是重生歸來的宋長寧。
前一世宋長寧在這年下半年的回京途中被一群武功高強的山賊逼下懸崖而亡,可不知為何,死後她的靈魂沒有消散反而意外附身在了太子顧長樾的貼身玉佩上。
太子顧長樾是當今聖上――也就是宋長寧嫡親舅舅的二兒子,也是皇帝與皇後唯一一個嫡子。
顧長樾從小便被封為太子,容貌迤逦,文武雙全,這樣能幹的太子和該受到皇帝寵愛,百官擁護,但事實卻相反,皇帝一點不看重這個嫡子,甚至很多人覺得皇帝可能會廢掉顧長樾另立一個太子。
詭異的是,宋長寧的母親臨安長公主待這個樣樣出色侄子也不怎麽親近。
因皇帝與臨安對太子的态度,宋長寧和太子之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醒來後發現自己成了一塊玉佩,還是太子的貼身玉佩,宋長寧的心情很複雜,但是她沒有辦法,既不能說話又不能動,甚至連清醒的時間都很少。
一開始宋長寧還不清楚,後來時間一長才慢慢發現,只有當太子把玩玉佩的時候她才會短暫的恢複意識,但随着時間慢慢過去,即便是太子把玩玉佩,她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時睡時醒間,她從太子的談話中知道她那個和她父親一般溫文爾雅的嫡親大哥意外斷腿,曾經的京城第一公子成為了一個跛子,心愛的姑娘也意外而亡。
母親因為兒女接連出事抑郁而亡,盛極一時的臨安長公主府在短短幾年間便消散了。
得知臨安長公主的死訊,宋長寧心中太過悲傷,瞬間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時她以為她還是一塊玉佩,誰知竟然是回到了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重生的激動冷靜下來後,宋長寧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揪出那個在背後對付他們一家的人,但是她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前世宋長寧和宋長寧的哥哥宋清遠接連出事讓皇帝有了懷疑,并把這件事交給了已經登基為帝的太子調查,太子也調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但那個時候宋長寧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只能從偶爾聽見的話中知道是有這麽一個人在背後算計他們一家,但這個人是誰,又是為了什麽對付他們一家,她卻是不知道的。
所以宋長寧找到了徐文,希望徐文能查出背後之人,可顯然她是想多了。雖然失望但宋長寧早有心理準備,這人若這麽容易就被查出來,上一世他們一家就不會落得家破人亡的結果。
她既能重生,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把背後之人揪出來,碎屍萬段。
握緊拳頭,宋長寧臉上掠過一抹狠厲。
徐文調查的半個月,結果自然不僅僅是那麽一句話,他呈上一份名貼,是他記錄在冊有可能想要謀算長公主府的人。
宋長寧接過看了看,挑眉笑了,實在是這帖子上的人,不是和她母親有仇的人,就是和她有仇的人。
雖然心情不太好,但宋長寧還是忍不住的感慨――她們母女這麽厲害的嗎?
徐文不知道宋長寧的想法,若是知道他一定會點頭說一聲:就是這麽厲害,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徐文并不知道,他道,“這些人雖然可能對長公主府懷恨在心,但要說想要謀算長公主府可能性不大。”
宋長寧淡淡的嗯了一聲,對徐文的話不置可否。她和她母親又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和人交惡很正常,可要說有很多深仇大恨卻是不大可能的。
再看看帖子上的人名,有幾戶人家和臨安長公主府說得上深仇大恨,但這些人不是自己犯了事就是家族犯了事,總之,要想謀害他們,很難。
心裏嘆息了口,讓徐文多注意着這件事,宋長寧吩咐紅珠送徐文出去。
徐文往外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麽後停下,轉身問,“要是長公主和大公子問起來?”
宋長寧不是長公主府的當家人,徐文是臨安長公主的下屬。之前宋長寧沒有提及這個問題,徐文顧忌着宋長寧備受寵愛,一時沒有告知臨安長公主,而宋清遠則不在京城。
宋長寧沒讓徐文為難,“實話實說就行了。”
徐文暗松口氣,跟在紅珠身後離開梧桐苑。
出了梧桐苑院門,徐文讓紅珠留步,寒暄幾句他信步離開,走至轉角,不經意間的回頭看去,梧桐苑三個燙金大字在春日下熠熠生輝。
鳳栖梧桐。
宋長寧是長公主之女,不是皇帝之女,原本稱不得鳳,但梧桐苑三個字是皇帝親筆所題,誰敢說她是假鳳凰。
宋家無論兒女名字中間都是清字,比如宋清遠。宋長寧則不然,她的名字是皇帝取的,中間一個字是長,皇帝的幾個兒子的名字中間一個字也是長,比如太子顧長樾。
徐文收回目光,想起适才宋長寧臉上一閃而逝的狠厲,心裏有種莫名的感覺,他們這位冠絕京城的長寧郡主不一樣了。
紅珠回到書房,宋長寧還維持着她剛才離開時的姿勢:左手支頤,右手戴着金戒指的食指在暗色的高幾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眼睑垂下,有一種神秘莫的味道。
這半個月來,郡主經常是這樣的表情,紅珠問過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宋長寧沒有告訴她。
紅珠替宋長寧倒了杯茶,“剛才徐先生忘了同您說,護衛已經接上大少爺了,不日便可歸來。”
宋清遠不在京城,一個月前受邀去江南參加一個詩會。
宋長寧重生回來後不放心宋清遠――即便距離宋清遠出事還有兩年的時間,宋長寧依舊派了護衛去江南接宋清遠。
“那便好,”宋長寧起身,将徐文給她的名貼放在書案的抽屜裏,然後往外走去,“我記得去年皇舅舅賞了我一棵珊瑚寶石樹是不是?”
“是!”有這麽一棵樹,是貢品,可郡主不是不喜歡,嫌它太過珠光寶氣了嗎?
沒将疑惑問出口,紅珠又聽得宋長寧漫不經心的說,“放着也是放着,馬上就是太子的二十二歲生辰了,你把它找出來,放到送至東宮的賀禮裏。”
珊瑚寶石樹價值連城,居然要送給和長公主府關系淡淡的東宮,還只是一個散生,她們郡主腦袋沒出問題吧。
便是前年太子及冠滿二十,長公主府送的賀禮都沒有珊瑚樹來得貴重。
紅珠咽下驚訝,清清嗓子,婉轉道,“後日便是太子生辰,想必長公主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賀禮。”
所以不用送出這麽貴重的禮物。
“加進去就好了,”宋長寧漫不經心的說,“送給太子的生辰賀禮又不嫌多。”
不嫌多,您以前怎麽不多送一點,紅珠努努嘴。
轉過走廊還沒聽到紅珠的聲音,扭頭,看見紅珠撇嘴不信的模樣,宋長寧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知道紅珠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表情,可她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
再有三年,她的皇舅舅就會突然主動禪位給這個不受寵的太子,驚掉了京城一衆人的下巴。
作者有話要說: 輕松文,希望能博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