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殺年豬

這年末,因為糧食減産,生産隊秋後一算賬,只勾了五分錢,也就是說,社員一天掙公分,如果是十分的話,那麽這一天核算下來只掙了五分錢,隊裏去掉交的公糧,每人每年只能分配三百六十斤糧食,如果不足三百六,還得靠吃國家的返銷糧。

“嗨!”父親坐在炕沿上長嘆了一聲,抽了一頓悶煙,他拿起了筆一算計,拚了一年的命才掙了二十一塊八毛四分錢,氣得父親把鉛筆往炕上一摔,筆尖也摔折了,摔的我好心疼。

這時,父親聽到母親在院子裏喂豬的動靜,下地嗵嗵嗵地走到外面,看到毛管發亮的豬問道,“這豬夠分量嗎?”

“到殺的時候怎麽也得有二百多斤呀。”母親又看着父親,“你問這幹啥?”

“賣它吧!”父親說道。

母親又給豬添了幾把黃豆,臨殺前給豬喂黃豆能增加肚子裏的水油。“你可得了吧,賣不賣,你可得問問這幫孩子,都好幾年沒殺豬了,把孩子都克拉壞了,你怎麽尋思說了呢?”

一番話讓爹頓生怒氣。

“吃!吃!吃!就知道吃!”爹一腳把豬食槽子踢翻了,又一腳把豬給踹跑了,“操******,沒個好!”一嗵的發洩便揚長而去。

“瞅你爹那個死樣。”媽媽站在外面氣的直哭,我和弟弟又是找豬又是撿起被踢翻的槽子,“媽,你以後就別再提殺豬的事了。”我安慰着母親。

這時,大黃狗汪汪地叫了起來,“陳木匠在家嗎?”是北屯老曲家來人找爹。

“不知道他死哪去了,找他幹啥?”媽媽沒好氣說道。

“呵呵,這是咋的啦?啊,沒啥事,那我再找找去。”那人看了一眼滿地的豬食,說了一聲便走了。

“這都啥時候了?你怎麽才回來?是不是又看牌去了?”媽媽望着滿臉紅撲撲的爹問道。

媽媽湊近爹抽了下鼻子,“你身上怎麽有一股啥味?”

爹笑了,“我到老曲家吃豬肉去了。”

接連幾天,爹不是到老王家就是去老劉家吃豬肉,平時爹在村子裏沒少幫人家幹木匠活,到了年末,誰家要是殺豬宰鵝的,自然少不了讓爹去解解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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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爹又是很晚了才回家,媽媽看着他,“你總吃人家的,到時候不得請人家來吃點兒啥呀?”媽媽的話,讓爹一時沒了言語。

“哼!過幾天,咱們也殺豬!”爹說着便脫巴脫巴躺下了。

“啊呀,太好啦,要殺豬啦!”三弟樂得從炕上爬了起來,我又急忙把他按下,“快躺下,冷呀!”我和二弟、三弟在北炕蓋一床被子,四弟和老弟在南炕,小妹由媽媽摟着睡。

“閉燈睡覺!”爹一聲令下,都沒了聲音。

幾天來,我和弟弟們每頓都吃的很少,看着包米碴子高粱米感覺硬硬的沒胃口,爹用眼睛瞪着我們,“哼,我讓你們天天不吃飯攢肚子,那豬不殺了!”

一聽說不想殺豬了,我第一個拿起了碗,“我吃!”

“我也吃!”弟弟們也都大口地吃了起來。

媽媽捂着嘴樂了,“行啦!別聽你爹瞎說,他都答應人家來吃豬肉了。”媽媽笑道。

爹又領着我和弟弟們往屋子裏抱起了事先選好了的豎杆(高粱杆),吩咐我,“把這些豎杆刮幹淨了,我要編炕席。”

會編炕席手藝的人并不多,可對于爹來說是小菜一碟了,這要比摳挂千做天九制作名章要簡單多了,當然,寫春聯也是爹的拿手活計,而這些也只不過是他的業餘,真正拿手的活計還得說是爹的木匠手藝。

“是得換炕席了,”媽媽指着破炕席,“你瞅瞅,發黃了,都是尿的,那炕裏的谷子都有一股子騷味。”(谷子等一些顆粒為了降濕,有時鋪在炕席下面烘幹。)

我瞅着三弟,三弟又哼了一聲,“都是大哥和老四尿的。”

“嗯?就你不尿炕?還說別人呢。”我瞪着三弟生氣道。

“行啦,不嫌磕碜就使勁尿兒吧!”爹瞪了我一眼,“趕緊幹活!”

每天晚上,爹坐在小木橙上,用小刀滋滋吱吱地刮着糜子(高粱杆破成三瓣或者四瓣後,再用刀刮成的編席材料),這些半成品材料備好後,再搭個案板就可以編炕席了。一領炕席在市場上要賣十元以上,往年,爹能編出兩領炕席,除了自家用,還能賣出一領,賣來的錢足夠買些年貨用。而今年的高粱杆長的不出息,只能湊合着編出一領炕席了,如果投到市場去賣,也只能趕上個“窮棒子集”(臘月二十九)被人壓價給收了。

“媽呀,什麽時候殺豬呀?”三弟偷偷問着媽媽。

“快了,等那炕席收口了就殺。”媽媽告訴着三弟,又吩咐着,“你趕緊把那些麻杆兒撿回來。”

三弟抱回來一些像骨頭一樣顏色的麻杆兒,麻杆兒的作用就是省洋火(火柴),一根麻杆兒折成幾段,利用炕上的火盆燃燒後,再用嘴輕輕一吹便起了火苗,可以點燃鍋底下的柴禾或是點蠟燭、抽煙用。

今天早上沒喂豬,母親吩咐我和弟弟往屋子裏抱柴禾,爹用砂紙在打磨已經編好的炕席,我看着母親在往鍋裏添着水,心裏清楚,這是要殺豬了。

老叔領着兩個男勞力來了,妹妹看到老叔手裏那把侵刀(殺豬刀),吓得用小手扯住媽媽的衣服,媽媽又把小妹和小弟送到了爺爺家。

爹又把打磨好的炕席卷了起來放到外面走潮氣,見老叔他們來了,爹吩咐說等水燒開了就抓豬。

“媽,水要開了。”我跟母親說着,母親告訴我和弟弟,要是怕看殺就去通知前屯的老姑來家吃豬肉。

“我不怕。”三弟告訴媽媽說,三弟的确不怕殺豬,可他也知道,從家到老姑家要走七八裏路呢。

我和弟弟幾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老姑家,老姑看到我和弟弟的頭上呼呼冒着汗,吓她一跳,“媽呀,什麽事呀,看把你們累的,你爺爺挺好的?”爺爺都七十了,老姑怕老人歲數大了再有個閃失。

我摘下狗皮帽子,擦着汗,“老姑,我們家今天殺豬,要你們都去吃豬肉,爺爺挺好的,你別惦記。”

老姑家三個孩子,都還小,不能離地方,只有老姑夫拎着一大瓶子散裝的“二鍋頭”和我們一起到家了。

見爹他們正在給豬吹氣。豬殺完後要把四肢用刀割個小口子,然後用豬挺(一根細鐵棒)插進去串皮,再用嘴往裏吹氣,吹得鼓鼓的再把滾燙的開水潑到豬身上,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樣好退毛。

媽媽又吩咐我們到後屯那些家,挨個讓一下,寧落一屯不落一人,不來就拉倒。我和弟弟挨家串了起來,進了門就說,“到我家吃豬肉吧,我家殺豬了。”有的說,不用去了,養口豬也不容易,有的說剛剛吃完飯,肚子裏沒地方了,有的說知道啦,聽到豬叫了,肉就不吃了,過陣子就去買你家的豬肉,并吩咐,一定要給他留個後丘。

我們往回走時弟弟就問,“大哥,一個人也沒請來吧?”我知道,有些人嘴上耍鋼條,可心裏有數,“你看着吧,都得來的,咱爹的人緣兒好。”

我心想,這一年也不沾個油水,都巴不得想來開開葷呢。

果然,一大幫人比我和弟弟到的都快,又是幫忙切着肉,又是幫忙灌着血腸,好不熱鬧。

一頭二百多斤的豬就這樣被大卸八塊,有些人當場就選了塊肥肉,肥肉烤出的油多,夠一家老小年用的了,一塊二一斤,爹算了算,不能再賣了,還得留些自家過年用。而今天就得吃進去一半。

這時,我看見爺爺一個人在往土壩上溜達,爺爺是不沾葷腥的,他也見不得殺豬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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