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班長之死

我帶着一些管理人員連夜趕火車到了工地上,第二天又組織人力在半山腰處硬是給炸出個平臺,又修了便道,在平臺上建起了活動房屋,做為生活和辦公區。

這座大橋是一座跨越溝谷的高架橋,結構複雜施工難度大,每進行一步都伴随着安全隐患。

這天晚上,電焊班王班長從食堂裏打好了飯菜,端回了宿舍。

勞累一天的工人,晚上如果沒有夜班時,總想兩三個人聚在一起喝上幾口,一是消除整天的疲勞,二是忘卻想家的煩惱。

“來來來,斤八不畏,整兩口。”王班長叫着正在洗臉的“斤八不畏”。

這個叫“斤八不畏”的人就是邵喬,也是電焊班的,因為他的酒量好,再加上他一喝起來就稱“嘿,喝個斤八的無所謂。”于是,人們給他個外號——斤八不畏。

“我說,看你今天挺高興啊,什麽喜事?”邵喬放下手裏的毛巾,又拿起了一瓶“二鍋頭”對着王班長坐在了床上,把酒倒進了緊靠床頭的小桌子上的碗裏,看着班長。

“唉,斤八不畏,我老婆來信說她懷上了。”王班長樂呵呵地端起了酒碗。

“怎麽?老婆又來信啦?好啊,祝賀你,來整一大口。”邵喬說着便和他碰了一下酒碗。

“慢點慢點,一大口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王班長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看着邵喬。

“一大口就是說,這一口至少要下肚二兩以上。呵呵,班長你剛才偷懶了。”邵喬計較道。

“哈哈,這‘一’、‘大’、‘口’三個字要是組在一起是什麽?”王班長眼睛瞪大看着斤八不畏,而邵喬也常常被王班長問的目瞪口呆。

“啊,念‘吞’,哈哈真有你的,來。”看來,邵喬今天發揮的不錯,他又舉起了酒碗。

“你今天喝的太猛,難道你還要連酒帶碗都吞進去不成?”王班長笑道。

“呵呵,随意,随意。”邵喬道。他心想,業務上,王班長是自己的師傅,而酒量方面,自己更是徒有虛名。

“老婆在信上說,要吃山野菜。”王班長放下了酒碗,吃了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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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沒說還要吃你的肉啊。”邵喬又端起了酒碗,挑了挑眉毛看着王班長。

“啊?哈哈,沒法吃了,人家有身子了。來來來,幹了!”王班長和邵喬開懷地笑着,随即便手起碗空。

“班長,你說我老婆怎麽一直沒來信呢?”邵喬倒着酒,困惑道。

“知道來信你也回不去,幹脆來個耐心等待,靜候佳音呗。”班長解釋道。他深知這個邵喬的媳婦在家屬區的院子裏可以說算上一枝花了,因而邵喬也時常擔心別人再順手牽了羊,而更讓她擔心的是自己的媳婦耐不住孤枕難眠的寂寞,遲早有一天會紅杏出牆的。

于是,他正視着邵喬勸道,“我們長年在外,對家裏的照顧實在太少太少了,不論家裏發生了什麽,我們都應該保持冷靜的态度,決不能采取極端行為。何況你的媳婦是那麽的在乎着你,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還有那被子,哪件不是你媳婦給你準備的?”

“嗯。”邵喬被王班長說的好象是心裏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可他一想起家屬區裏的女人們,心裏又犯起了嘀咕。

“你知道咱們小區裏大夥都在說什麽嗎?”邵喬看着班長。

“說什麽?”王班長問道。

“呵呵,都稱咱們的家屬區是活寡村。”邵喬笑道。

每年的工程大忙季節,多數男人都下了工地,家裏就剩下個一年當中得有十來個月守着活寡的女人,有的還帶着孩子,家屬區的院子裏很少能看到男人。一些沒事喜歡嚼舌頭的媳婦們總是東家長李家短地議論着,還自稱小區是什麽“女兒國”、“活寡村”。王班長和邵喬在一個家屬區,自然也就成了活寡村裏的“老鄉”了。

“嗨,管它什麽村呢,咱倆明天給他來個‘鬼子進村’。”王班長說着便舉起酒碗獨自壓進了一大口,看着邵喬。

“正好這陣子不怎麽忙,是個好機會,明早咱倆就找經理請假去。”

一大早,王班長和邵喬走進我的辦公室裏。

王班長站在那,搓着兩手,面容有些局促,可一時又沒了話。

“什麽事?”我看着站在前面的王班長。

“陳經理,我想抽空兒回趟家,已經,已經有二個多月沒回家了,等過陣子忙起來就回不去了。”王班長笑呵呵地看着我。

“過陣子?鋼材明天就到場等着加工,行了,克服一下吧,大忙的時候誰都不能請假。”我一臉的嚴肅,那聲音幾乎是在喊叫。

站在王班長身後的邵喬見此情景,也不想再說請假的事,只好轉過身打算出去。

“等等。”我叫住了他倆。

“呵呵,可不要鬧情緒啊。”我又轉怒為笑地叮囑道。

“不會的,不會的。”王班長笑呵呵地說着走了出去。

大橋的鋼筋加工場地位于半山腰處,也是用炸藥炸出來的一塊平地。由于受地形限制,場地的位置和面積都不怎麽理想。

王班長挑選了十幾名赤膊彪悍,在用碗口粗的木杠,兩兩一組擡着一個足有十米長的橋基礎用的大鋼筋籠子,頂着炎炎的烈日,吃力地往山坡上爬着,他們在一個指揮“嘿交嘿交”的吆喝聲中,踩着節奏一點點艱難地往前挪着步子,汗水順着脊背直往下淌。

又輪到一個比較重的大籠子,指揮的人也是滿頭大汗,他甩了下袖子,抹了把汗水,叉着腿,拉開了架式,手裏舞着根棍子,喊了聲,“預備!”民工們撐着濕乎乎的褲裆,齊哈下腰,木杠頂上了肩,一個個像個百米沖刺的田徑運動員,拉着架式就等着一聲令發。

“頂!嘿——交!嘿——交!弟兄們哪!邁開步呀!腳下的路呀!看清楚哇!別光低頭!往前瞅哇!藍的是天哪!灰的是霧哇!加把勁兒呀!別犯愁哇!修完了路呀!早回家呀!老婆孩子!熱炕頭兒哇……”

這後幾句的吆喝,讓幾個生幫子好是象分了心,腳步亂了起來,大夥也都跟着亂了陣角,木杠失去了平衡,一個個被壓的倒的倒歪的歪,鋼筋籠子也落在地上,在山坡上滾了幾個個兒。

“操!我說你都瞎喊些啥玩意啊?我還沒有老婆呢,還什麽熱炕頭兒啊,找刺激啊!”一個小夥子滿身是土,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沖着指揮就罵道。

“就是嘛,我們連個對象都沒有呢,淨他媽整那些個沒用的。”有幾個人也跟着起了哄。

那個指揮的也好象是覺得自己掉了鏈子,扔掉了木棍,傻傻地愣在那。

“哈哈哈哈,都誰還沒有老婆呢?啊?”這時,王班長走了過來來,看到他們一個個的狼狽相,禁不住笑了起來。

幾名力工走到王班長跟前,說都幾個月沒給工錢了,大夥有點情緒,王班長又笑呵呵對他們做了一番承諾,大夥這才又安下心來。

而後,王班長又親自指揮着幾名力工從大件車上卸着剛剛到場的鋼筋。吊車吊着一捆捆的鋼筋,緩緩地從車上升起,然後又劃了一道弧線慢慢地落地,等待加工。

當吊起第二捆鋼筋時,突然,車身一晃,吊車司機叫了起來,“快閃開!”

由于吊車腿部的地面松軟,着力點沉陷導致車身失衡,随着重心的偏移,車身很快便傾斜了下去,眼看着懸在半空的一捆鋼筋就要砸向一名還愣在那的力工,“閃開!”王班長一個箭步沖過去,飛起一腳把那力工踹到了一邊,可是,慘劇發生了——

吊車翻倒在地,那捆鋼筋随即也從半空中悠了下來,如泰山壓頂般地砸在王班長的肩上,随着他“哦!”的一聲,身體便垮倒在地,那重物又實實地壓在了王班長的胸上。

吊車司機爬出了駕駛室見狀慌忙喊道,“快搬鋼筋!”

幾個力工用盡了全身力氣,卻見那捆鋼筋穩如一塊生根的頑石一樣,紋絲沒動。

“拿木杠來!”一個力工喊着,幾只木杠同時起力,那捆鋼筋終于被撬起,大夥把王班長拖了出來。

“快去叫車!”我邊往這邊跑邊喊着。

我到了跟前,扔掉手裏的安全帽,抱起了王班長,“小王,小王……”

王班長張着嘴,只見他搖了搖頭。

“小王啊……”我泣不成聲地叫着。

王班長緩緩地拉住我的手,“聽我說……”

我抱着王班長,看着他的眼睛點點頭,“你說吧。”

“幫我……辦件事……”王班長的嘴裏滲着血,“我媳婦……懷孕了……把我采的蘑菇給她……拿回去……告訴她再找就……找個好點的男人……不要像我似的……總不着家……”王班長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勉強地擡起了手,指了指衣服兜,這時。一口濃血湧了出來。

這位年僅二十六歲,新婚還不到兩個月就匆忙來到工地的電焊班長,從此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王班長!王班長——”人們的哭喊聲在山谷中震蕩着。

我在他的在兜裏翻出一個布包,映入人們眼簾的,除了王班長幾個月裏攢下的工資外,還有一張讓他朝思暮想的妻子的照片。

“嗨——我怎麽就沒讓他回家一趟看看呀!哎呀,我真渾啊……”我悔恨地嚎哭着,手不停地拍打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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